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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啼十里盼春归

更新: Jun 27, 2022  

叔父去世了。

我的父母在我三岁时双双丧生于一场车祸,此后由叔父独自扶养我,因此我就和他亲近。命运弄人,我高考发挥失常,去了个外省的大学。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就在那里找了份工作,长住于此,渐渐与叔父疏远——就连他去世的消息都是一个月后某位远房亲戚告诉我的。
即使许久未与叔父联系,听说他去世的消息时我还是忍不住大哭一场,只是骨灰早已下葬,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最后那位远房亲戚还给了我一只大箱子,说是叔父留给我的遗物。
我怀着敬畏与悲伤的心情打开箱盖,只见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叔父生前所写的一些手札。叔父生前执着于神秘学研究,这些书卷我小时候大多看过,此时再见早已物是人非,免不得又是一阵啜泣。收拾好心情,我正准备盖上盖子却偶然瞥见一本陌生的书——黄色的封皮上用黑色墨水画着一个似乎是六芒星的图案,上边写着一小行文字。
抱着好奇,我打开翻了几页,里面大概是用某些我不知道的语言写就,歪歪扭扭的不知所云。大概是叔父新得的抄本吧,怀着点缅怀叔父的心思,我把书揣进怀里而后盖好箱子。
恰逢端午假期,以往热爱剥削的公司竟破天荒地没有提出加班,为了排遣叔父之死为我带来的愁云,我打算带着那本书驾车出去游玩。由于是自驾游,我也没有选择什么地点,只奔着公路一直往前开,寻思着大概能看到什么好风景。
呐,这就是一切的起因。
“嘭”很响亮的一声撞击把我拉回现实,此时四周早已荒无人烟,车下是掺着石头的黄土路,旁边长着一些稀疏的杂草。车子该不会被撞坏了吧,我颇有些痛心地打开车门,只见一头鹿横陈在车前,我那一下似乎让它伤得不清,还好鹿的肚子仍在起伏,应该还活着。为了不影响旅途,我上前想搬开那头鹿。
它很重,我卯足了力气也才拖动了一点。忽然,我注意到鹿的后腿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凑近细看——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图案,似乎是由某些鳞片和海浪元素组成。一时间,我感到脑中一阵眩晕,忍不住往后踉跄几步,闭眼跌坐在地上。再睁眼,原本还躺在地上的鹿此时只剩下一个疾驰而去的身影。
这都什么事啊,甩了甩头,我检查了一下车子的情况——前盖被撞到凹进去一大块,漆也掉了不少,要修好恐怕要花一大笔钱。暗自哀叹着倒霉,我上车重新发动。瞧着天色不早,为了晚上不至于露宿荒野,而且这条路应该通往某个村子,我继续往前行驶。
慢慢地,我发现周围的景色似乎又重复了几遍。周围的碎石,杂草,黄土……甚至树叶好像都和先前一模一样。我颇有些疑惑地下车,观察四周的环境时那种惊人的熟悉感再次席卷心间。隐约间,我看到前边的树叶遮挡处透出一点……不该存在的东西?
上前拨开树叶,我分辨出那是一个和鹿身上几乎完全相同的图案。刻制的手法很粗陋,但线条却异常清晰,创造它的人下手很重。不像“到此一游”之类带有玩闹性质的标记,那人似乎抱着一种想要它永存于此的心思。
再次上车,此时天边的晚霞已经开始渲染白云。我看了眼手表,傍晚六点多了,好在现在是夏天,天黑得比较晚。
是鬼打墙?还是什么山中的神怪?叔父小时候跟我讲的故事此时开始作祟,望着旁边莽莽的大山,一股寒意没来由地窜起。或许只是这条路太长了吧,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再次握上方向盘,强压下心里愈演愈烈的不安。
这次行驶时我格外留意周围的景色,黄土,碎石,树叶,还有那个标志……全都熟悉得让人心惊。叔父的那些故事开始在脑中自动回放,配合上周围的环境,我竟然开始隐隐地感到害怕。
先歇会吧,在车里睡觉应该也不错。我停下车,从副驾上的大背包里取出那本黄皮书。至于为什么不看手机?呵,荒郊野岭的,这玩意早就没信号了,跟块板砖没多大区别。
翻开封面,我开始研究里面的内容,即使我完全看不懂,但里面零零散散的插图还是蛮有意思的。这大概是一本讲述和水神有关的小册子,我看里面画的图案都或多或少地有点水元素,结合那些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我可以猜出一些内容。
忽地,我感到接触书皮的手上有些湿意,该不会是矿泉水倒了吧?我急忙抬头查看,却见那水瓶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挡风玻璃前,一摸书皮,居然……是这东西在微微渗水?!我有些错愕,把沾着水的手指头放到鼻子前头一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漫开来。我嫌恶地用纸巾擦干净手指,也不知道叔父收了个什么东西。我用纸把封皮擦干净,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对付晚餐。
窗外已是云霞满天,我一边嚼着压缩饼干一边欣赏着晚景。真美啊,比城市里高楼林立的天空好看多了,我感叹着。没过多久太阳就隐没在了地平线下,我擦干净手上的碎饼干屑,起身去草丛里解决了生理问题。打算点着小夜灯再看会书就睡觉。毕竟开了一天车,身体和精神都疲乏得很。

海面下的位置恐怖

这次我学聪明了,不再用手直接捧着书,而是在封皮和手掌之间垫了层纸巾。津津有味地研究了会那些插图,待困意慢慢袭来,我便把书塞进背包里,顺手熄了灯后爬去后座,准备就这么睡一晚,明天养足精神了再继续开。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呼喊我,“大叔,大叔,醒醒,大叔。”“谁啊?”我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却立时被吓得坐起——只见正对脸的窗外有一张小孩的面庞,看着是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唐装?那孩子提着一盏小灯笼,暖黄色的光驱散了些许黑暗,却反常地衬得那孩子的脸格外苍白。明明长得像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可爱,却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对,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哪会有什么小孩子?即使前头真的有村庄,那村里的大人会放心自家孩子半夜出来乱跑么?而且他这么做为了什么?村子里的人肯定不认识我,那他们干嘛要派一个孩子出来找我?而且乡野里的孩子哪会穿得那么讲究,还是干净整洁的唐装,这唐装都是用丝绸做的,农村里的孩子整日在野地里乱跑,哪可能让他穿这么金贵的衣服?一连串的疑问在心里回荡,直接把我震醒了。
孩子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开口道:“大叔不必惊慌,我是前头莺啼村的下任村长。今天傍晚我的鹿被撞伤了跑回来,我就知道这里准是有游客迷路了,只是村子离这比较远,因此过来花了点时间。”顿了顿他又道:“这里的路是抗战时期一个老前辈为保护村人安全布下的阵法,我们不懂破解之道,只知道唯有咱们村子的人带着才可以出去。我这身装扮就是为了接引客人,唐装用丝绸做成,以表我们对客人的重视和歉意。这里夜晚经常会有野狼出没,大叔你待在这里很可能会有危险,还不如跟我回村歇息一晚。”
那孩子说着还礼貌地鞠了个躬,此时我对于他的怀疑已然消退了几分,只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当预备村长?算了算了,或许人家的习俗就是这样,我也没必要多问。我本来是想不搭理他的,但此时窗外却忽地传来一声狼嚎——悠长而凄凉,把我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吧,那你先上车,来指引我怎么走。”饶是心里的不安如野草般越长越多,我还是打开了车门的安全锁。心想着再怎么样这孩子也伤不到我,况且我有这么多现代设备,还怕进个小村子?权当逛景点算了。
爬回驾驶室,待孩子坐好后我重新发动汽车。一路上我跟着他的指引七拐八弯,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令人心悸的狼嚎,好在最后可算是见着了几户人家。
那村门口立着块大石头,在车灯的照射下我看清那上面是龙飞凤舞的“莺啼村”三个大字。“到啦到啦!”孩子高兴地喊着,打开车门催促我赶紧下车,“车子停这里就好,不会有人动的。”他说道。

走进村子,我发现一切装潢得居然很现代,甚至还有几盏路灯,房屋完全不是传统农村那种土胚房的样子——这里的房子都有着白墙红瓦,而且大多有两三层的样子,许多人家窗子里还透出熟悉的白炽灯光,隐隐传来电视和谈笑的声音。还有几个大妈聚集在家门口聊天,几位大爷饶有兴致地一边扇着蒲扇一边下棋,和旁边荒凉的大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果说唯一让我觉得有点农村味道的地方,大概就是村口趴着睡觉的大黄狗,和各家各户后院里传出的家畜声了。
“乡亲们,我回来啦。”那孩子牵着我的手笑吟吟地介绍道:“这位大叔是不小心走进阵法的游客,我家里最近不大方便,今晚还望有个人能够收留他。”听着小孩的话,想到以前听过的有关荒山老村的传说,我不由得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男孩安抚地拍了拍我,给了我一个“镇定点”的眼神。“是阿塔呀,村外的客人我们肯定欢迎的啦,来来来,今夜就住我这屋吧,我现在带你去瞧瞧房子。”一个在下棋的大爷放下手中棋子,热情地冲我招了招手。“喂,老董头你可不厚道啊,咱这盘棋还没下完呢,你莫不是见自己要输了所以故意遁逃吧。”旁边的大爷不满地用棋子敲了敲桌面。
“哪有?我可是棋王,怎会怕你这个老匹夫,客人你先等一会,看我不把这老家伙杀个片甲不留。”那老人抱歉地冲我笑了笑,随即执棋进攻。没有办法,我只得站在旁边瞧着他们对弈。
好在这老人的棋艺确实精湛,没一会就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走,走,哈哈,年轻人,去我们家歇息吧。”老人笑着站起身,带领我向村中一幢两层的房子走去。一路上他都笑呵呵地跟我聊着天,丝毫没有排外冷漠的意思,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当地人的热情好客。
老人带我去住了二层的客房,房间打扫得很干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又大又松软,而且旁边还有一扇落地窗。整座房子里都是复古的欧美风装饰,智能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里是荒山野岭里的一个小村子。
“呐,今夜就住这里吧,老朽我还要去跟朋友下回子棋,就不奉陪了。”老人说着转身为我关上了门。由于实在是困,加上走那几里山路耗费了我不少精力,此时的我把背包搁在床头后马上钻进了被子里,山里的夏夜凉风习习,连空调都不用开就很舒服。躺在床上,我不由地开始回忆今天的种种,白天不祥的预感再次开始蔓延,一切看起来虽然好像都很合理。
但潜意识告诉我,这里不对劲。
想着想着,我慢慢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待次日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然洒在了我的脸上,“吃饭啦!”叩叩叩的敲门声驱走了大半倦意。我下床打开门,一股饭香立马钻进鼻子里,顺着香味下楼,我看到客厅的餐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四人围坐在桌前。
“孩子啊,不嫌弃的话就来吃顿饭吧。”老人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在他身旁。我本想拒绝,但对于食物的渴望还是让我遵照了老人的指使。“谢谢您老伯。”我感激地道着谢,坐到他身旁。
坐下后我才看清其余三人的面庞,这肯定是一家人——身材魁梧,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应该是父亲,长相秀丽的女人应该是母亲,至于那个安安静静的小男孩,应该是夫妻俩的儿子吧,老翁或许是祖父。我猜测着,只是怎么不见祖母呢?“来来来,吃饭,吃饭。”老人率先动筷吃了起来,此时其他人才开始吃东西。
饱餐一顿后,那个全程一直安静到我几乎要忽略他的小男孩突然开口嘟哝了一句,声音很低,我只听到了零散的一些词句:“婴……好吃……这……难吃”,“喂,说啥呢?!”孩子的父亲忽然生气地拍了一下孩子的后背,“干嘛啊,他是你孩子啊……”面容清秀的女人嗫喏着道,“别多管闲事!”男人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女人立时不敢再说半个字,胆怯地垂下头来。
老人叹了口气,转而又笑着对我道:“这孩子平时就喜欢瞎嘟囔,让你见笑了。最近是端午,我们村子准备举行端午祭典,我家老婆子和其他村民在外头包粽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跟我一起看看。”“好啊好啊,那就谢谢您的一番好意了。”我也怕待在这里尴尬,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随后我准备上楼取背包,“不用拿包了,我们的端午祭典很有意思的,你可以留下来多看看。”老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呃……好吧。”思索了一会,我答应了他。
老人带我来到了村子中央,只见一群大妈正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包着粽子。粽叶的清香飘到鼻间,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这股香味真独特啊,清新而雅致。“这位是我们的客人,大家可以教他包粽子。”老人笑着介绍道,“来来来小伙子,坐这吧,阿姨教你包。”一位老妇搬来一把椅子邀请我坐上去,“谢谢阿姨。”我也不推辞,坐好后就在她们的指导下开始包粽子。
这里的粽子全是肉馅的,不过奇怪的一点是这些肉好像摸起来格外的细腻,而且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总之不像普通的家畜肉,心里的不安已经慢慢演变成了……恐惧?可大妈们热情的态度以及那些现代化设施软化了我心里的害怕,或许就是拌了什么特殊调料的肉吧,我安慰着自己不要多想。
包了一个上午的粽子,我中午在老人家吃了顿饭。下午时一个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找上了我,他自称是莺啼村村长,得知我是外来游客后想带我去看一看莺啼村的周围风光。
老人虽然看起来年岁颇长,行动却是灵活得很。他告诉我那地方离村子有十里地,走起来可能会有些累,饶是如此我还是跟着他去了——毕竟难得出来玩一趟,总要看一看风景才好。他带我往村后头走了一个多小时,待城里娇生惯养的我气喘吁吁时,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片山涧。“呐,这里是莺啼涧,我想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人大概会喜欢这种自然风光。”
老村长说得没错,我确实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了——淙淙的流水,翠绿的山岭,扑面而来的清风和耳畔鸟儿清脆的鸣声,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洗涤与升华。
忽地,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在耳旁炸响,那声音尖锐刺耳,不像是正常孩子的哭声,倒饱含着一种怨恨和不甘的味道。我被吓得一个哆嗦,循声望去却见几只黄莺站在离我们很近的枝丫上,那声音……似乎是它们发出的?我侧头望向老村长询问他怎么回事,却见他原本慈祥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与愤怒。但仅仅是很短的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见村长又恢复了和蔼。
“什么啼哭声?是你幻听了吧,年轻人,要少熬夜呀。”老村长笑着劝道,“今天的踏青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先回村,我带你瞧瞧咱们村的神庙。”老村长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我一个身高比他高许多的汉子此时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束缚,只得乖乖跟着他往回走。
虽然心下颇有疑虑,但我觉得也可能真的是我幻听了,从小的无神论教育告诉我——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况且那深山老林的,哪来的婴儿呢?肯定是我精神太紧绷的缘故。只是那哭声在我从莺啼涧回去的路上一直都隐隐环绕在耳边,声音不大但是很凄厉,就像被掐住脖颈的小鸟死前的哀鸣。
村里的神庙修建在最南边,我和村长回去后又步行了半小时才终于到达。那是一座由木头搭成的小屋,说是神庙其实只是一间一层的平顶房而已,甚至不比一些人家宽敞气派。所谓神庙也不过如此嘛,我心想着。老村长却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收起笑容严肃地瞧着我:“年轻人,别瞧着咱这庙小,里边供奉的神明可大着呢。”“我明白了。”被他这么一瞧,我心里突然有些慌,连忙收起玩笑的心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神庙里的祭台是很普通的布置,有贡品有香炉,只不过那些关于神明的塑像却和世俗大相径庭——中间是一个类似于海浪的黑色雕塑,旁边是一些样貌丑陋的鱼人在虔诚地朝拜它。檀香袅袅,却不给人半分宁静淡泊之感,反而让我觉得汗毛倒竖。
我想凑近细看,老村长却制止了我:“欸,年轻人,这神像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为好,跟我一样拜一拜,它会为你带来好运的。”说着他缓缓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拜了几拜。见老村长这么恭敬,我也不好再上前细瞧。毕竟犯了人家的忌讳也不知道会招致什么后果,便也有样学样地跪下拜了几拜。
参观完神庙,我们刚出门就听得后方传来一阵哀嚎。似乎是人发出的,但听起来极其尖利凄惨,让我瘆得慌。“老村长,这是怎么回事?”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他啊,老疯子罢了,不用为他破坏了兴致。这老家伙早年间喜欢糟蹋良家妇女,是个十足的老混蛋,后来上了年纪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疯了。不过说到底也是咱乡亲,我们就把他锁在神庙旁边那个小房子里。” 村长轻蔑地道,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
“是这样啊……”饶是如此,我仍然感觉心里有些发慌——老村长毕竟是莺啼村的人,我一个外来者啥也不懂,事实如何还不是全凭他一张嘴?明天就离开,我暗自下定决心。“很不相信吧。”老村长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我带你去瞧瞧他。”
老村长说着就带着我来到那间小屋的窗子前——说是窗子,其实就是几根间隔紧密的铁栅栏。我往里望去,只见一个衣着破旧、头发蓬乱的老者蜷缩在墙角,他低着头好像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也不抬头。某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个老头看起来……很熟悉?
“瞧见了吧,我们可没有虐待他,每天都会给他送吃送喝。只是这家伙一旦精神病发作就会伤人,我们不得已才把他的窗子换成了铁栅栏,也是保护其他村民。”老村长说着就拉着我走开,“快到饭点了,回去吃饭吧,明天我们的端午祭典就开始了。”
这不是非法监禁么?看着那老者的模样,我心里的不安几乎要演化为实质,如一块大石重重地压在心间,明天我要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后来的时间都平淡的度过——唯一值得说的是晚饭桌上那孩子又咕哝了点什么东西,被男人狠狠打了几下后背,收留我的老人只一个劲儿地叹气,女人也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劝阻。这家的家庭关系很不和谐啊,我对眼前的场景下着定论。
翌日我早早地醒来,本想背着包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想刚出了门却看到村民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把蒸好的一笼笼粽子堆在一起,有的在拾掇晾晒在家门口的鱼干,似乎很早就起床在为祭典做准备了。牛的哞哞声和公鸡的鸣叫与人声混合在一起,村头的大黄狗也站起来左闻闻右嗅嗅,颇为热闹的样子。一些小孩在村子角落里玩耍,我细瞧了瞧,全是男孩,一个女孩子也没有。明明是比较正常的事情,我的心里却升腾起一丝不安,我在村里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外头转悠,这几天我竟然一个女孩也没看到。电视里那些摔死女婴的村民新闻浮现在脑中,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嘿,是客人啊。”有村民看见了我便高兴地对我打着招呼,“客人,我们今天举行祭典,留下来一起看看吧,很有意思的。”另一个村民自来熟地把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好……好吧。”我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咽了一口唾沫,一天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怪事,况且这里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有宪法保护我。这些村民家里也有电子设备,可以接收到外界的信息,总不会像电视里那些野蛮的怪村一样可怖。
想着我也加入了这些村民的队伍,跟大家一起忙活到日上三竿才做好准备工作。“乡亲们,我们先来分发莺粽吧。大家不要急,慢慢来。”老村长洪亮的声音让人群的安静了下来,随后大家开始挨个排队去领粽子,我也不例外。
好在并没有排到很后面,还没吃饭的我领到粽子后马上剥开粽叶大口吃起来——是肉馅的。饥饿导致的狼吞虎咽让我无法细品味道,在吃掉一个粽子,顺便舔干净了粽叶上残存的米粒后,我只得出这一个结论。
找了个垃圾桶,我顺手把粽叶往里一扔,随后正打算开车出去,却见原本有序排队领粽子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快点快点,祭祀的时辰要到了,去晚了神明可是会生气的。”“是啊,我们快点组成游行队吧。”听得旁边几人的议论后,队伍马上开始变换,很快大家就组成了新的队形。出于对祭典的好奇,我也挤在队伍里准备去看一看。
队伍前进得很快,隐约间我似乎在前头见着了一个穿着奇特服饰的人,他很矮,应该是接我进村的下任村长。那人好像戴着一个鱼头头套,被人用一顶小小的轿子抬着,不紧不慢地行在队伍的最前方。看着装扮大概是主持祭典的人吧,不过这种重要的事情为何会让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担任主持呢?心下疑惑,我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饶是大山里再凉爽,此时毒辣辣的日头依旧晒得我满身满脸的全是汗。腿脚酸痛,汗水也流进了眼睛里,周围人群挨挨挤挤的,让我好不难受。
好在大队伍终于在一片宽阔的海面前停下,大家默契地沿着海岸线排成一排——原本喧闹的人群自发地安静了下来,四周只听得见海风的呼啸和海浪拍打海面的声音。在这种奇特的氛围中,我也不由得屏息凝神,心里对于可能出现的“神明”又紧张又期待。
“祭典开始!”随着老村长的高喊,那神官打扮的人下了轿子,他面对着村民们鞠了一躬,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庞,不是那日的下任村长又是哪个?而后他挥了挥手,几个抱着几大筐粽子的壮汉走上前来,把筐子扛在肩上,而后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粽子抛洒出去——那些小巧玲珑的粽子们此时如装饰般密密麻麻地点缀在海面上,给我一种荒唐的感觉。
大汉们对着海面拜了几拜,随后退回人群中一言不发地站好。“愿神明保佑莺啼村安宁和谐,风调雨顺……”男孩双手合十开始高声背诵着类似于祭文的东西,无非是些祈祷神明保佑的话,我也没怎么认真听,正打算在沙滩上坐下歇一会,忽然发现眼前的海水似乎正在由远及近地变成黑色。
这把我吓得一激灵,定睛一看,只见海面上似乎有一大群什么东西在朝这边移动过来,它们组成的黑压压的大阵挤得鱼虾四处逃窜,也使海水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待走到近前,我才发现这些东西原来是一群人鱼——只是不同于童话故事里美丽高贵的人鱼公主,这些玩意简直就可以称之为怪物,它们……长着人的四肢,和……鱼的脑袋?!这些人鱼的身上多长有密密麻麻的小肉瘤,它们破烂的腮翕动着,用利爪拾起海水里的粽子就开始大快朵颐。甚至连粽叶都不剥下,就直接连着馅儿塞进嘴里,看得我一阵恶心。
或许是幻觉吧,我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几下,顺便闭眼再睁开——眼前的场景丝毫未变,仍然是一群畸形怪异的鱼人在吃粽子。天啊,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但周围的村民却都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跪在沙滩上向鱼人们磕头。这种荒唐的景象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在现实中……真的是头一次。
后半部分的祭典我一直沉浸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甚至忘记了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以至等我缓过来后沙滩上已经空无一人,鱼人全都游回了海里,原本挨挨挤挤的海滩上此时只剩下我一个。

不可明状者

刚刚一定是我眼花了,说不定那什么莺粽里掺了点致幻药呢,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收拾碎了一地的三观。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再待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怪事,这么想着,我便循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去。
好在通往海滩的就这一条路,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见着了莺啼村林立的屋舍。这里大概是位于村子的最南边,往前走我又看到了那座神庙——我想进去,一种对于这座低矮建筑的奇异渴望攥住了我的全部思想,大脑明明想继续往村口走,可身体却不管不顾地向神庙跑去。
跑到门口,身体的控制权终于交还给了我,我赶紧停下脚步往里看——里面的场景吓得我马上躲到了门后。天啊……这是一幅怎样荒唐可怖的景象!我看到……我看到那个来接我到村的小孩,那个五六岁的,应该在村子里快乐玩耍的男孩子……他前头放着一个婴儿,那婴儿前一秒还冲他笑着,后一秒他却……他却举起手里的铁锤,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把铁钉敲进了婴儿的颅骨里……上帝啊,那婴儿爆发出的哭声带着不解和怨恨……好尖锐好尖锐……血……是赤红的、粘稠的血,从伤口处流出……一颗、两颗、三颗、四颗……那男孩还在钉……我感到世界在颠倒……在旋转……
恍惚间,我看到那个男孩转头冲我笑了笑……他露出了两颗虎牙,本该纯洁无害的微笑此时在我眼里却如鬣狗一般邪恶……恶心。
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被丢在一捆稻草上,四肢都被绳索束缚住,嘴里也塞了块破布。“醒啦?”抬头,我看见老村长正笑吟吟地看着我。那个笑容和男孩如出一辙,让我不由得往后边蹭了蹭,就像绵羊见到野狼一样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祭品。”老村长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又坐回到椅子上。“既然你都要被献祭了,那就让你死前做个明白鬼吧,也不枉到人间来走一遭。咱们这个村子呢,其实是叫婴啼村。”说着,老村长取出纸笔为我写下大大的“婴啼村”三字,笔道遒劲,带着几分风骨,只是我却无心欣赏。
“咱这个村子啊,本来就是个边远的小渔村。虽说靠海吧,但一年光靠打渔也赚不到几个钱,后来据说是几百年前的一场海啸,夺去了村子里大半人的生命。海水退去后,一个长相奇怪的道士从海里走出来,他告诉我们的先民端午祭祀海神的方法,说会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村民死马当活马医试了试,没想到真的让这个小村子渐渐富足了起来。一代一代地积累,到我们这里还盖了小洋房买了电器。”老村长抽了口烟,颇有些骄傲地道:“改革开放时咱们还成了万元村呢,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先人们在村外布下阵法阻隔那些好奇的家伙。哦,所谓阵法你大概已经注意到了,就是那个混合着鱼鳞和海浪的标志,我们对它没多少了解,只知道一旦见着了它就会入阵,此后会被一直困在幻境里,外界的大部分感知都不会传到你身上,除了死亡。在你死前,会瞧见那个标志。它会影响你的呃……”老村长似乎在琢磨用什么词比较合适,最后只神秘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有我们这些有先人血脉和买进来成为村民的媳妇不会受影响,也是用来防止祭品逃脱的。那天我带你去的莺啼涧应该还记得吧?婴儿哭声就是从黄莺嘴里发出的,那些死孩子就算被献祭了也不肯放过我们,不知道施了什么邪法附到黄莺身上,每次有游客来都会乱鸣叫,我们也不知道如何驱走它们。不过它们似乎对挑选祭品有一定效果,每次会听到它们啼叫的游客,一定是献祭效果最好的——前提是一定要先献一个婴儿。真可悲啊,这种叫声应该是打算预警的吧,没想到居然会让游客落入更危险的境地。”村长戏谑地笑着。
“至于祭祀之法嘛,看了阿塔和上午的祭典你大概也猜到了——就是拿活人献祭。最好是婴儿,虽然没有规定是男娃还是女娃,但我们都选女娃。毕竟这些家伙长大了也出不了多少力,咱不养闲人。可咱这山旮旯的,也没什么女孩愿意嫁进来,没办法,那道士还告诉过我们一旦开始祭典就必须永远延续下去,不可以中断,如果终止就会遭来灭顶之灾。所以我们就去山外买媳妇,只要她们乖乖生子我们就会把她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惜啊,老是有几个不开窍,非得寻死觅活。唉,你说她们咋想的。”老村长说到这里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老董头家那儿媳妇就是买来的,你也在他家住过,应该也能猜到一点。还有莺粽,这是我们用死去的婴儿尸体做成的。好吧,这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单纯觉得好吃。”村长说着对我露齿笑了一下,那吃过同类的、发黄的牙在灯下闪着点点寒光。
“可能是老天爷对我们作孽多端的诅咒吧,我们村新生的婴儿越来越少,很多都是一生下来就死掉,根本撑不到端午那天。好在道士也早就想好了解决之道,说如果实在没有婴儿,也可以用成人祭祀,只不过效力会差很多。所以我们就会在村里选一个最成熟、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小孩子,负责接应那些被困在阵法里的游客,用来当做祭品。这些负责接应的小孩也会被选为下任村长,毕竟从小培养嘛。”老村长缓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过还有一点,你好像是顾顺南那老倔头的亲人。哦,就是那个被关在神庙旁边的老头子——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几个月前来寻访我们村,是说对我们的文化很感兴趣。我也不知道他这么破了村外的阵法,不过这老东西的棋艺倒是很好,我本来想把他养起来作为祭品,后来居然想和他做棋友。可惜世事无常啊,这家伙误打误撞探寻到了咱们村子的秘密,还偷走了我们村的祭祀秘典——就是你包里那本拿久了封面会渗水的小册子。要不是那天他喝醉了酒吐露真言,我都不知道。没办法,我只能把他圈养起来,本想着好歹有点朋友情分,在这养一辈子就算了。结果这家伙莫名其妙地疯了,可惜啊可惜啊。”老村长又叹了口气,颇为惋惜的样子。
“说了这么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老村长说着上前扯下我嘴里的布团。
“你们……你们这是拐卖人口,还有故意杀人!那些婴儿的命也是命啊,都是乡亲,你们怎么忍心……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是你们的同类啊,人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她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没有享受啊!看着那个小畜生把钉子扎进女婴的头骨,你们不觉得心痛吗,不觉得残忍吗……你们这些苟且的、恶心的人渣!败类!还有我的叔父,他怎么会无端疯掉,一定是你们,是你们……”饶是我平时对于很多事情都无感的样子,此刻听到这些残忍的行径,我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流泪控诉
“好了,够了,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村长似乎是不耐烦了,他上前把布团重新塞回我嘴里,“和那些人说的一样,没有一点创意。你说生命平等,那我们其他村民的命就不是命咯?牺牲她们几个换来全村安宁和乐,不是很好吗?我也不和你多废话,反正待会你就要被献祭了。”村长说着就摔门而去。
我痛苦地往后靠去,这些魔鬼的思想真是令人咋舌,从小的法制教育明确地告诉我这是彻彻底底的错误。但老村长最后的那番话却在我心中激起千层巨浪,生命……真的平等吗?这种牺牲或许……是值得的?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啊,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努力地把这种阴暗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门被人大力推开,几个壮汉走了进来,他们的力气很大,不由分说地押着我就往外走——我一个一八五的大汉子都无法挣脱他们的束缚。来到门外后他们把我塞进了一顶小轿子里,说是轿子也不太恰当,因为它没有顶棚,看起来是两人抬的。这些家伙把我固定在椅子上,抬起轿子就大步向村南头走去。
这一路居然只走了半个多小时,差不多……三四里地的样子?我感到屁股都被颠麻了。心里升腾起了浓烈的对死亡的恐惧,我今年才三十岁啊,难道就要这么死在这里了?被当成祭品的话十有八九是活不下来的,但万一呢?我抱着一丝侥幸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在意周遭的景物。
海风的咸腥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出来,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正被放在海滩上。耳旁响起高声的祭文背诵声。那小畜牲的声音很大,不过背的却和上午祭典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我听不懂的、怪异且扭曲的语言。我的命运马上就要来临了,不……或许搏一搏可以逃脱这里,我为自己鼓着劲,被反绑的双手在沙子里摸索着——天不亡我,我竟然摸到了一小块尖锐的像是石头的东西,心下一喜,我不动声色地开始在绑手的麻绳上切割起来。
过了一会,我注意到天空突然开始显现出一种怪异的颜色来——原来万里无云的蓝天此时开始堆积起厚重的阴霾,柔和的海风此时如愤怒的巨兽般呼啸着。我看见远处平静的海面此时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不是任何修辞手法,毫不夸张地说,我肯定这海浪起码有几十米高。
那股浪由远及近地奔驰而来,浪花里裹挟着可怜的鱼虾,待它近了我才看到那不单单是海浪……那……那是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虽然由海水组成,但它绝对不是世间已知的任何生物……我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挖出来丢进了海里,颠倒、摇晃,带着咸味的海水从心房流向心室,再从其他血管里流出来再穿回去……
“扑通”我看到那个小畜生笑着抱起一个用硕大粽叶包裹住的婴儿——婴儿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头上结结实实地钉着七个钉子。随后他把那可怜的孩子一把丢进了海浪里,原本深蓝的海浪翻腾着、搅和着,那具小小的身体在涌动的海浪里被撕扯成了碎片。血液、组织和骨头与海水掺和在一起,显得分外悲凉与恶心,随后那海浪好似硫酸一般,把仅剩的残骸吞食殆尽。
如果旧约中的大洪水有录像带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那海浪好像填满了我的视线,天空、云朵、树木,一切的一切在它的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摇摇欲坠……难以言说的恐惧席卷了我,求生的意志好像无法再维持住理智了……不……冷静冷静……我加快了割麻绳的速度,体内肾上腺素在疯狂分泌……

水中的怪兽

老天眷顾,在巨浪离我只有十几米、那恶心的海水大面积地扑打在我脸上时,手上麻绳终于被割断——我用平生中最快的速度解开束缚脚踝的绳子,扯去嘴里的布团,极力抵抗住那种想一头栽倒在沙滩上的冲动,向通往村子的小路不要命地跑去。
“快抓住他,别让祭品跑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随后终于从祭祀里回过神来的村民们也开始追赶我。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在这里!对于活着的强烈渴望冲散了恐惧,我迈动着双腿疯狂地跑着。几次跌倒在碎石上,即使膝盖很痛,我仍然马上爬起来继续跑——因为身后村民们的脚步声一刻也没有停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觉得这次……只有一两里路?我只发现自己终于回到了村子里,喉咙里全是呼吸带出来的血腥味,膝盖非常非常痛,大概是有碎石子扎进去了。回头一望,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村民还在追着我,刚想停下来喘口气,却发现后头又有一大队人追了上来。那股海风的咸腥味钻入鼻间,我定睛细瞧,天啊……那股巨浪……它……它竟然跟在村民们后面!
顾不了身体上的疼痛,我甩开腿继续往前跑,可人的体力终究有限。饶是求生的意志再强烈,面对似乎即将爆炸的肺部,我还是不得不减缓了速度。“嘭”一个不留神,我绊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溅起的土灰呛了我一鼻子。我想继续爬起来,但膝盖真的特别疼,疼到我使不上一点力气。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听着后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决定不再挣扎。
“阿志,快起来!你可以活着逃出去!”我是到了天堂吗?怎么听到了叔父的声音?睁眼,我看到一位衣着破烂的老人正吃力地把我扶起来,一瞧面容,果然是叔父!“叔父……”我哽咽着开口想说点什么,“别说话,节省体力往前跑,好孩子,叔父替你拖住他们!”叔父打断了我的话,拍了拍我的肩膀后往那群村民冲去。
“叔父!”眼泪不争气地涌出,在模糊的视线里,我隐约看到叔父弱小的身躯被村民们殴打着、践踏着,即使如此他仍然拼尽力气在人群中穿梭,为我争取最后的逃跑时间。想着叔父的话语,我不能浪费他用生命为我争取来的求生机会,我继续拼了命地往前跑,现在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跑出去,我要连着叔父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村民们的喊杀声渐近,此时我也终于来到了村口,“别跑!”就在我即将跑过那块写着“莺啼村”的石碑时,几个年轻女人忽地从旁窜出,她们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破旧,显然平时经常遭受虐待。她们死死抱住我的大腿,那些纤细且布满疤痕的双手此时似乎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任凭我如何捶打也不肯松手。
“就是那些人把你们买进了这里,他们毁了你们的人生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帮着这些魔鬼!”我瞧着她们没有生气的双眸,语气悲哀。“不,他们买了我们,就是我们的家人……”一个女人小声说着,“这都是说谎!”趁着她说话的空档,我把腿用力往前一蹬,顺势一碾其中几人的手,一下竟挣脱了这些家伙。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一个男人气愤地喊着,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我无暇顾及,只是飞快地冲到车前按下钥匙上的解锁按钮——当时就对这座村子存了几分警觉,使得我并没有把车钥匙丢进包里,此时可算救了我一命。
上车,发动,打方向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在我这车发动得很快,饶是有几个村民想扑上来砸碎我的车玻璃,还是被我躲过了。一路上我看到哪里有路就往哪里开,在后边终于没了脚步和海浪声后,我发觉自己竟误打误撞回到了公路上。
长舒了口气,我瞧了瞧行车记录仪,上边显示后面就是一片公路。此时我才放下心来,减缓了速度慢慢开着——真是一趟惊险的旅途啊,不过好在没有丢了命,我感慨着。
忽然,一种实实在在的、撕裂般的疼痛突然遍布全身,海水咸涩的味道在口腔和鼻子里散漫开来——后视镜里,一个掺杂这鱼鳞和海浪的标志在树叶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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