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甄楠仁走进环球大学大讲堂时，师生都已到齐。
他向门外的朋友做了个稍等一下的手势后，虚掩大门，独自走上讲台。他捋了捋西装，迅速打开PPT，讲堂同步暗了下来。观众席上的窸窣声渐渐消退。
幕布上播放了一段时长3分钟的动画视频：三年前，一架圆锥形飞行物降落地球，飞船里走出形如海参的外星人。外星人来自遥远的仙女座星系，他们的星球遭到陨石撞击而毁灭，星体爆炸产生时空扭曲，殃及逃生舱，却让它意外通过了时空裂隙来到了火星附近，遂又漂泊三年，终于抵达地球。
动画视频结束。
紧接着，一张照片引起了广大师生们小小的惊异，观众席开始窃窃私语。
照片里是一个小孩，10岁左右，头形奇特，没有头发，头顶就是一块凸起的肉瘤，脸上的皮肤呈褐色，像轮胎表面布满着深深的褶皱，一根长长的黑毛从脑门的褶皱里戳到外面。
甄楠仁面带微笑，拍了拍手，凑近话筒：“各位同学，我姓甄，两年前，锥星人（由于他们的飞船是锥形，因此得名）降临地球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但我的工作不是来和各位讲解外星人历史的，我是来和大家谈谈，在当下和未来，我们人类将如何与外星人相处……”
“乳头人！外星人寄生在人类身上之后生下的杂种！看！这小孩儿的头就是个大乳头！”观众席上站起一位胖胖的男同学，正扯着嗓门大吼。所有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
甄楠仁见状，保持微笑，拿起话筒，尖起嗓子，模仿起了小孩子的声音，怪叫着“乳头人，乳头人，满脸是褶，拔下乳毛当鞭子，呕呕呕——”
惹得同学们捧腹不已。
可转眼，甄楠仁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站在讲堂前方正中间，双手背在身后，一直站着。甄楠仁是个老讲师了，面对台下的哄闹，他很有经验，他深知沉默的力量。一分钟后，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逐渐安静了下来。
讲堂宁静得像宇宙空间。
“咳咳！”，清了清嗓子，甄楠仁指着刚才的胖小伙，说：“嘿，同学，你的下巴有几层，哦对了，你这个身材，肚子圆得像个孕妇呢，对了，你是男是女，哎呀呀，要不是你穿着男式运动服，我都看不出你的性别，你是男的吧？就你这身材，低头尿尿看得到自己的小兄弟吗？”
这一番糙话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大家都不再如刚才那般吵闹了，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刚才那位胖同学身上。胖同学脸涨得通红，深深地低下了头。
坐在观众席前方的一位老师刚想发话表示抗议，甄楠仁抢先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甄楠仁表示，方才之所以用词不当，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遭到别人歧视是什么感觉。
随后，照片上，外星人子嗣的照片缩小了，然后出现一排排人类儿童的照片：患有白癜风的小孩，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小孩，患有衰老症的小孩，以及患有各种毁容性皮肤病的小孩们……
甄楠仁说：“锥星人的孩子放在这些人中间，是不是感觉，一点儿也不起眼呢。同学们，我希望大家能明白，锥星人的孩子，现在拥有合法的地球居住权，说白了，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地球公民。”
“可老师。”有人站起来问，“它们毕竟与我们人类不一样啊！像我一样害怕他们的人不在少数。”
甄楠仁问：“这位同学，养宠物吗？来，各位，有养宠物的举手。”
台下80%的人举起了手。
“有养蜘蛛啊蜥蜴之类的同学请举手。”
台下稀稀拉拉几个人举起了手。
“那看到蜘蛛蜥蜴害怕的同学请举手。”
有10%的同学举起了手。
甄楠仁笑着说：“刚才这位同学，我们人类害怕别的物种是很正常的，我能理解你，但你看，喜欢和不喜欢，因人而异，我不是来强迫你们喜欢锥星人的，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明白，地球上，光我们眼睛能看得到的物种就超过一千万，锥星人的到来，只是在这一千万上加了个‘1’。这只是不同物种之间的相处。相处并不意味着你必须喜欢谁或者害怕谁。”
又有一位同学站了起来，看起来他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老师！但是……但是……”
“这位同学你大胆说。”甄楠仁微笑着。
“但是，锥星人是把……是把他们的卵，应该叫卵吧……产在男人的乳房里，然后发育，最后生出来的吧……我觉得，这是，这是、强、强、强暴……”
同学坐下。观众席又一片窃窃私语，有的男同学互相嬉闹，捏捏邻座同学的胸，被捏的男同学笑着捂着自己的胸脯。
随即，甄楠仁握着拳头，抵在嘴上，咳嗽了下，说：“来，同学们，我们要分清楚里面两个逻辑，一是锥星人繁殖方式的由来，二则关于这位同学提出的‘强暴’这个词语的概念。我们确实应该正视这个问题。”
说罢，甄楠仁回顾了一段简短而明确的历史：锥星人来到地球，其原来的本体不能适应地球环境，但锥星人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与人类合作，发现人类的雄性激素和脂肪能够培育锥星人。利用这点，成功让其基因与人类基因结合，孕育出下一代，保证了种族的延续。比较独特的是，男人的胸脯是非常好的产房，在发育过程中，男人的乳头不知为什么会与锥星人宝宝的脑袋融为一体。这一点学界还在研究中。
“发育成熟的锥星人宝宝，就像熟了的苹果，从男人的胸上掉下来。”甄楠仁指了指自己的胸，“六个月时间，宝宝从乳头这个位置掉下来，男人损失的，只是自己的乳头，但大家都知道，男人的乳头除了让你打个冷战，也没别的用了。”
“而且都是双胞胎，一胸一个！”一位同学捂着自己胸脯插嘴道。
台下一阵笑声。
甄楠仁也笑了，继续说：“我想告诉各位同学的就是，人类体内有200多种微生物，我们每天都和这些小东西相处，有的对我们有益有的对我们有害，但绝大多数只是和我们平静地相处。锥星人与我们人类之间，也不过是类似这种无害的相处而已。更何况，在地球上生存着的锥星人还有50%的人类基因。”
然后，甄楠仁转过头，按了下遥控器，PPT页面上跳出一条法令。
甄楠仁指了指PPT，说：“接下来，我要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强暴’。我不再赘述了，大家看这份公告，这是现在联合国颁布的参考条例，各个国家都在其基础上进行了符合自身国情的修正。内容很简单，只有男性在自愿的情况下，锥星人才能在男性身上繁殖后代。而我国现行的法律，简短来说就是，在违反男性意愿下强行产卵繁殖，犯事的锥星人将被处以3年至10年的有期徒刑，若造成严重伤害，最高可判死刑！”
紧接着，甄楠仁把PPT切了一页，浮现出“未来”两个大字，激昂的音乐响起。
甄楠仁高举左手，握紧拳头，调动起自己的情绪，说：“各位同学们，锥星人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先进科学技术，从生物医学再到太空旅行。同学们，十年以后，我们将治愈癌症、艾滋病等疾病，人类的寿命可以翻一倍，一百年后，我们的宇航员可以飞出太阳系！”
说着，甄楠仁慢慢走到门口，大喊：“这就是未来！”随即，甄楠仁拉开教室的门。
这时，走进来一位身着西装，头戴兜帽的人。此人身高超过2米，他走到讲台前，脱下兜帽，巨大的肉瘤头露了出来，脑门处一根毛戳在外面。
同学们纷纷惊呼。
“同学们，这位是π，他的名字就叫π，3.14159的π，就是刚才PPT里的那位小孩。”甄男人笑着说，“他也是我的搭档。”
平静之后，π介绍了自己，包括他为什么短短1年就能从幼体长到成体。他优雅的举止和礼貌的谈吐很快让同学们接纳了当下的状态。π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讲述了自己取名为π，是意为“无限”的意思；他告诉同学癌细胞已经可以精准杀灭，艾滋病病毒也将和天花病毒一样被消灭，成为实验室的样本。他展望着锥星人与人类携手共进，改造地球，迈向宇宙，共建美好未来。
“未来，我诉说的巨变，每一位同学都将是亲身经历者，在座的各位，你们也将是见证者与开创者！”π张开双臂高声呼喊。
台下响起巨大的掌声，众人纷纷起立。
掌声足足持续了两分多钟。
阳光明媚，一束金光洒在了水户市环球大学的门前，化成一条璀璨的大道，甄楠仁与π踩着阳关大道走出校门。好似刚打了一场胜仗。
他俩准备去地铁站，π收束了下兜帽，遮住头，避免让别人看见自己。
抬头看看天，阳光照在脸上很舒服。甄楠仁拍了拍π的背，说：“怎么，还自卑呢？时代变啦，你应该大胆地走在阳光下。哈哈，你看，这是我们太阳系的光。”
“算了算了，甄老师，我还是不习惯，会吓到别人的……”π说着，又把兜帽裹得更紧，与路人擦肩而过时，他夹紧双肩，尽力避开别人投来的目光。
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甄楠仁想缓解下π的紧张情绪，刚想和他聊点什么，突然，一只鸡蛋砸了过来，又一只，再一只，鸡蛋像打雪仗似的砸在π的身上，散发着过期的臭味。π惊慌失措，瞬间蹲下了两米高身子，他双手抱膝，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中，默默地忍受着。
“你们干吗！住手！我要报警了！”甄楠仁张开双臂，像团棉袄护住π，还好他体格也挺大，帮π挡住了大量的臭鸡蛋攻击。而π则在甄楠仁的双臂下瑟瑟发抖。
三个中年男子丢完手上的臭鸡蛋，举起喇叭，大叫：“操你妈的外星人！滚出地球，离我家儿子远点，你们这些变态外星人！滚出地球，滚！滚！”
其中一名男子边叫唤着，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强调了前胸位置印着的地球照片，只见上方还有一串醒目红字：地球，不可分享！
“你们这些极端分子！冥顽不灵！迂腐不化！”甄楠仁边骂边拿出手机报警。此时，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头飞来，正巧砸在了甄楠仁头上。甄楠仁开始流血，但他强撑着自己的意识，继续护住π。
三名袭击者拔腿就跑。甄楠仁保持着护住π的姿势，不断求救，额头上的血流淌着，意识逐渐模糊，直到听见警笛声……
2
水户市中心医院，住院部六楼，VIP间。晚上八点多。
甄楠仁在这里住了三天。他躺在床上刷着手机，微信里是他父母、老婆和他五年级的儿子发来的慰问视频，看着全家人都发来了祝福小视频，他心里暖暖的。
病房一角，堆着水果篮子、鲜花，还有很多写着祝福的精美贺卡。
π坐在床尾，头枕在双臂上，睡着了。
这几天，π没日没夜地照顾着甄楠仁。比他的老婆和父母还要用心。
看着累倒的π，身为他师傅和同事的甄楠仁有些于心不忍。
此时，院长带着两位护士前来探访。
院长摸摸甄楠仁的脑门，又看看表格，讲了些客套话，嘱咐甄楠仁好好休息。临走时，院长说：“甄先生，您现在在网上可以大红人。您挺身而出，保护了π先生，全世界都知道了！您是思想进步人士，哎呀造孽啊，‘人类主义’者们的行为太极端了！”
院长咳嗽了下，又说：“我们医院的各位同事们也是有幸能和您在同一屋檐下，当然，我们可不想留着您哦！我们希望您身体赶快好起来，早日出院，继续造福人类的未来啊！”
送走院长，甄楠仁准备熄灯休息了。
“小π，你回去吧，我没问题了，干吗还陪着我呢，你有你要忙的活儿。”甄楠仁说。
“不，甄老师，您是为了我，您是为了我才……”π有些羞涩，又有些悲伤，他握起拳头，砸了砸自己乳头状的脑袋，“您为我做得这么多，我却什么也不能为您做。”
“可别这么讲！”甄楠仁安慰道，“要不是你，我哪里住得起这么豪华的医院，你可是动用了自己的太空移民优待政策，你看这三天，我天天大鱼大肉的，哈哈。”
说着，甄楠仁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人到中年的他，也开始胖了起来。
π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到了床边。
“这段时间与你合作很愉快。”甄楠仁说，“虽然这里吃香喝辣，我可不想再待下去了，家里还有房贷，还得给儿子缴补习班的钱呢！我还有三个月就要年度考核了，我得争取转正！小π，中年男人养家不容易啊，唉！你只有一岁半，在我眼里你可不就是个孩子嘛，我干吗和你说这些，哈哈……”
π看着甄楠仁，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甄楠仁起了身鸡皮疙瘩，将手抽出，挠了挠头，说：“你这孩子，干吗弄得这么肉麻呢真是。睡觉睡觉，我早点睡觉哦！”
“甄老师，我帮您关灯。”说着，π关了房间的灯。
甄楠仁转过身，背对着π，嘴里呢喃道：“小π没事儿早点回家……”。但他仍然能感觉到π就坐在自己背后……看着自己。
他看了眼手机，微信里公司领导留言：“身体好了吗？赶快回到岗位！急！”
甄楠仁放下手机，不回了，权当自己睡着了，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突如其来的伤病反倒让自己能清修几天，嘿嘿，趁机忙里偷闲下，有何不可？
甄楠仁有点儿小确幸，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他身后，π的呼吸很重。
呼噜……
呼噜……
呼、嗯？嗯！
突然，睡梦中的甄楠仁感觉自己被一个沉重的东西压住了身子。
他很紧张，胸口左右两边传来刺痛。
甄楠仁想要叫，刚张口，一只巨大的手掌捂住了甄楠仁的嘴。甄楠仁睁大了眼睛，借着窗帘流进的一丝光亮。
他看见了π正压着他。
“甄老师，甄老师，对不起，我忍不住，你千万别叫……”π的两只肘关节处，伸出两个插头状的软管组织，并戳在甄楠仁的双肋上，仿佛在给他充电。
甄楠仁惊恐万分，他用力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π，但π就像块两米一零长的大石板压得甄楠仁喘不上气。
很快，甄楠仁看见π的眼睛变成了白色，π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插在甄楠仁双肋上的那一对软管突然剧烈蠕动。带来的疼痛使得甄楠仁想要呼救。但π力道很大，被捂着嘴的甄楠仁只得呜呜呜地呻吟。
不知不觉，甄楠仁的眼泪夺眶而出。与此同时，π长吁一口气，趴在了甄楠仁身上，两只手臂仍在痉挛着。
甄楠仁一感到π的身子松了，立即将自己的身子从π的身体下方抽出，他的双肋仍然隐隐作痛，倒是没有血，伤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
“甄老师，我……”π着急说。但他那乳头状的脑袋胀大了一圈，表情透着一股意犹未尽的神态。
甄楠仁拉着床单裹住了自己，身子像个小球似的团在了床的一角，他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π，像只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小猫。
π站起了身，重重地咽了咽口水，以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甄楠仁，说：“甄老师，我会负责的，对不起，我干了蠢事，但我会负责的，请您，请您不要……”
甄楠仁瑟瑟发抖。
π一边说着，一边退到病房门口，他戴上兜帽：“我知道您现在很难受，但看在人类和锥星人目前的发展关系上，我们之间的事等您出院后再私下好好聊好吗？当然，如果您气不过，您可以报警，我会承认是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不会逃避责任。您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说罢，π打开门，走出病房，又帮甄楠仁关上了门。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楠仁缩在床边，心乱如麻，他痴痴地看着窗外，残月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巨大的黑夜仿佛藏着无数双从宇宙中投来的眼神，透过窗子，觊觎着房间中的自己。
他想吐。
他躺了下来，双肋抽筋了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双胸脯中翻了个身。
他咬着被子，委屈地哭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甄楠仁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他有点害怕别人的目光，特意戴上了口罩，自行办理了出院手续后，回到了家。
到家时，早晨6点45分。
开门进屋，儿子、妻子正在餐桌前吃早饭，厨房间传来洗碗声，厕所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
“老公！”妻子赶紧放下手上的三明治，“老公！你怎么回来啦！”妻子赶紧上前轻轻地抱了下甄楠仁。甄楠仁也松了口气，摘下口罩。
“老爸！”儿子走上来，帮甄楠仁拿过行李。
“哎呀，阿仁啊，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下呢，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快点吃早饭！”甄楠仁妈妈赶紧走出厨房，扶着甄楠仁，让他入座。
厕所门开了，甄楠仁爸爸提了提裤子，调侃道：“哎哟，大英雄回来啦！现在已经不是地球英雄唻，至少是个太阳系英雄唻！”
甄楠仁尴尬地笑了笑，嘴里有气无力地说着“还好还好”。
“老公，我先送儿子去上学，你好好休息哈。”妻子吻了甄楠仁的脸颊，催促着儿子穿鞋快走。
“爹地，走了，拜。”儿子向甄男人敬了个礼。
砰，门关上了。
甄楠仁有些恍惚，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吗，只是呆坐在餐桌前。妈妈开始收拾餐桌，并说了句：“快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爸又走来，拿起餐桌上最后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油从最角滴了下来。妈赶紧让爸放下别吃，说血压高，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爸笑了笑，一口把肉包子塞进嘴里，臌着俩腮帮，打开客厅电视，恰好开始播放晨间新闻，新闻播报国外一男子与一锥星从30楼跳下，初步调查，两人是对情侣，疑似殉情，案件细节仍在调查中……
“噢哟，这个世界看不懂了……”爸爸啧啧啧地直摇头，咽下嘴里的肉包子，倒了一粒预防高血压的药片过着水吞了下去。
看到关于锥星人的信息，甄楠仁如坐针毡，索性去洗澡了。浴室门一关，他就呆呆地站在全身镜面前，抬起双手，两侧肋骨有两个拳头大小的伤疤，这是π施暴后留下的痕迹。伤疤上面覆盖着一层乳白色蜡质，不仅能快速愈合伤口，还有止痛作用，现在黑市已经有人搜集并倒卖这种分泌物。
甄楠仁只觉得有些痒。
脱衣服，钻进水帘中，甄楠仁不停洗，一遍遍洗。他挤了一大坨沐浴露，不停地在自己胸口揉搓。他又感觉双乳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身。
他双手环抱，低头不语。水打在他身上，很沉，自己像一个站在瀑布下的苦行僧。
洗了将近一个小时，甄楠仁才从浴室里出来。他发现自己没有拿换洗的衣裤。他喊了声妈妈，妈妈“唉”了下，默契地递上衣裤。
“儿子，你知道吧，乡下的阿杰大学毕业嘞。”
“嗯？阿杰？”甄楠仁躲在门后，快速穿好衣服。
“就是那个阿杰，你高一那会儿，我带你去乡下玩你见过哒，是我阿姐的侄子，比你小一轮嘞。”妈说
“哦！想起来了，他大学毕业啦。”甄楠仁走出浴室，走进卧室，拿起梳妆台的吹风机，轰轰地开始吹头发。
妈有意提高了嗓门：“你知道的呀，现在大学毕业工作不好找。我的意思嘛……就是让他不要急，到处问问。”
“啊？哦！”吹风机的声音很大，甄楠仁没听见妈说什么，他敷衍地迎合着。头发还没吹干，就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
妈站在甄楠仁床边，说：“阿仁啊，你回头去公司嘛，问问，你们公司还招不招人，我知道的呀，现在投简历人家公司的人事都不看的，你如果能帮个忙，哪怕就递张简历给到你们公司人事也好的呀。”
甄楠仁“嗯”了声，翻过身。
妈离开卧室，说了句“好好休息哦！”，关了灯。
黑暗里，甄楠仁一直睁着眼，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3
嘟嘟嘟。
下午一点左右，一通来电把甄楠仁从半梦半醒中拽了出来。来电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糟了，忘回组长消息了！
“喂，老甄，你出院为什么也不和我报备下？你在家里？公司事情很多好吧，你在医院VIP病房待休息得还不够？其他同事还有两个月都没休息过一天的呢。”组长在电话那头呱呱呱地抱怨了一通。
“领导，我家里有点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这就来！”甄楠仁从床上弹起来，换好衣服拿好包就冲向门外。妈在后面叫着中饭还没吃呢，甄楠仁只说了句放冰箱回来再吃。
“别忘了问问阿杰的事哈。”妈提醒说。
“哦！”
水户市最大的营销公司——宇恩商务咨询有限公司坐落在市中心一栋30层高的商务楼里。
甄楠仁喊了一辆出租车，着急忙慌地往里赶。楼下吸烟角正好遇到两个同事。
“哟，我们大英雄老甄来了！”同事张瑶调侃道。
“快快快，你家的组长在等你呢。”同事李言催促着。
甄楠仁奔向电梯，按下29楼键。电梯向上爬升，他觉得这一路有够漫长的。
到了公司门口，和前台小姑娘点了点头，他穿过格子间，很多同事都瞥眼瞅瞅他。甄楠仁也和他们一一点头。
走到组长格子间前，看见组长正在翻阅材料，甄楠仁站得很直，像军训似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
“你等下，我马上好。”组长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甄楠仁，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文件上。甄楠仁看到组长正在看一些简历。组里要进来新人了？组长眼睛时不时偷瞄甄楠仁，嘴里故意念着这些新人的学历、年龄，或者其他亮眼的履历。
甄楠仁很不自在，两胸有些臌胀感。再想起昨晚的事，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老甄，你现在签的劳务关系是……第三方是吧？属于劳务派遣，不是我们正式的合同工吧。”组长突然问。
“啊，对，是的。”
“哦，没什么就和你确认下。最近大家都很忙，连我这样没到三十岁的人都感觉记忆力不够用了呢。”组长抬眼看了看甄楠仁，“诶？你站着干吗，坐坐坐，坐！”
甄楠仁坐下后，便向组长汇报昨天的工作。组长听完，貌似满意地肯定了甄楠仁保护π的义举。
“π先生是锥星人共助会的成员，这个协会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你是大功一件呢。你和π出双入对一起干活也有段时间了吧，他还总把你当师傅呢。不过，和甲方人员最好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组长咳嗽了下，又说，“我已经发邮件给上头了，我给你申请了奖金，你这次做得很好，后续你就休息下，给新人一些锻炼的机会……你可别误会，虽然公司最近有裁员计划，但你别往那儿想哈。”
就在这时，甄楠仁身后窜出个小伙子：“舅，文件放哪里……”
“都说了办公室叫我组长别叫我那个！”
组长尴尬得和甄楠仁笑着解释，小伙子是刚招进来的新人。甄楠仁看见两人眉宇间有些神似，加之那声“舅”，便懂了其中关系。甄楠仁赶紧向新人问好和介绍自己。
突然，组长桌上的电话响了，组长接完电话，扬了扬眉毛，手指着楼上说：“老甄，赵总找你。快去！”
一听是公司总裁赵总，甄楠仁不敢怠慢，直冲三十楼。
电梯门开，甄楠仁愣了下，接待位上坐着两个锥星人，其中一人正是π，π身边还有另一个锥星人正在观看某种短视频，两个锥星人贼头贼脑地对着手机屏幕指指点点。
甄楠仁没有说话，他看见π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想趁两人不备，迅速穿过走道。他无意间瞥了眼锥星人的手机，他们好像正在看跳舞视频。
π注意到了身侧走过的甄楠仁，他马上起身叫了声：“甄老师！”
甄楠仁站定，深呼吸，转过头，抿了抿嘴，看着π那副像是什么都没做的样子，想掐死他，却只得保持微笑，说：“不好意思小π，赵总找我。”
“甄老师，我们刚才也找了赵总了，没别的事，就是想等您过来和您表示感谢！”说着，π身边的锥星人站起身，向甄楠仁鞠了一躬。
甄楠仁没有理会，转过身，只觉得双胸隐隐作痛。
敲了敲门，赵总抬起头，看见甄楠仁站在门口，立马伸手迎了过来，嘴里说着“宇宙爱的使者来啦！”，手掌摊开朝上，伸向沙发，示意甄楠仁入座。
甄楠仁平日里很难见到赵总，只依稀记得入职那会儿在新人团建时见到过一次。印象里赵总是个50岁左右的老大哥，有着半头白发。而今天呢，赵总则身穿一身朋克夹克，身材匀称，虽然头发依旧发白，但脸上的皱纹比三十五岁的甄楠仁还浅。看上去才三十出头。
这是怎么保养的？甄楠仁不禁好奇。
甄楠仁入座，赵总便给他泡了茶。一旁墙上的投影仪正在播放时事新闻——最新消息，科学家与锥星人合作，已研发出治愈率100%，用于埃博拉、马尔堡出血热等疾病的特效药……
赵总指着新闻，笑着说时代变了，又表扬了一次甄楠仁保护π的义举，甄楠仁喝了口茶，嘴里说着应该的应该的。
茶很苦，甄楠仁皱了皱眉头。
“老甄啊，他们平日里叫你老甄，那我也这么叫你咯。”赵总呡了口茶，说，“你现在在网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特别在几个倡导‘人类与外星人友好’的组织里很有知名度。我恰好有个计划缺个合适的人去做，本来你的组长想亲自挂帅负责这个项目，但我考虑再三，决定让你去。”
甄楠仁挺了挺腰板，放下手上的茶杯，略带疑惑也有点兴奋地看着赵总。
项目大体是这样的。锥星人共助会希望锥星人能够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并参与到人类社会的劳动中去。而目前，很多企业并不待见外星人，有的企业甚至公开反对招募锥星人作为正式员工。锥星人共助会希望宇恩商务能够公关一批行业头部公司，让这些头部公司作出表率，以起到对锥星人展现包容性的带头作用。而这些起到表率作用的企业，将获得星人类协会的“宇宙智慧生命体平权认证”资质，当然，这个资质有效期一年，每年需要年检，年检由甄楠仁所在的宇恩公司执行。
“虽然锥星人享受着诸多宇宙移民的优待政策，但民间对锥星人整体的接纳度很低。”赵总说，“我这里罗列了各行各业十几家头部企业，我希望你能够找到突破口，实话实说，这个项目铺开以后，一家上万人的大型企业，每年在平权认证上就要花费30万，而我们可以抽20%的佣金。老甄，具体构思我给你发了邮件，一个月内，我要看到项目落地。希望你能执行好。”
甄楠仁看了看手机，邮箱里已经收到了赵总的邮件。他表示一定完成赵总交代的任务。随即站起身，但突然胸口一阵酸痛，甄楠仁踉跄了下。赵总赶紧扶了一把。
“老甄，你头上还贴着狗皮膏药呢，现在回去休息吧。活嘛，明天再干也不急，总不见得，明天锥星人就被赶出地球咯？”赵总半开玩笑地说。
甄楠仁也跟着笑了。
就在此时，甄楠仁想到了妈交代的帮亲戚阿杰解决工作的事情，他借机开了口。
本以为赵总会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赵总很爽快地就表态，会给甄楠仁亲戚安排一个实习岗位。
“你让你亲戚联系人事部就行。谁都需要一个敲门砖的嘛。”赵总拍了拍甄楠仁后背，“靠山吃山，很正常嘛，至于你那个表亲能不能转正就全靠他自己啦。你给了他一个机会，你在亲戚面前也好做人。都是男人嘛，懂得。”
甄楠仁连连表示感谢，没想到赵总还挺通情达理的嘞。
离开办公室时，赵总还叫住了甄楠仁，并送上鲜花：“这是被你保护的π，特地送来感谢你的！”
甄楠仁接住了这一大束花。百合花，中间嵌着一朵红玫瑰。
恶心！
走出办公室，门口的π和另一个锥星人已经离开。总裁办门口的前台看见甄楠仁，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说里面有两万块现金。是总裁特批给到甄楠仁的嘉奖。
回到29楼，格子间的同事们又向甄楠仁投来钦佩的目光。刚才抽烟的张瑶、李言正好和甄楠仁迎面碰上，他们拍了拍甄楠仁的肩膀，祝贺甄楠仁要升官发财了，还调侃道以后别忘了挑一挑他俩的前程。
甄楠仁回到工位，把那束花丢在了桌上。胸口又是一阵反胃。既然赵总给自己放了假，索性就回去吧。甄楠仁和组长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甄楠仁走到楼下，准备前往地铁站。
这时，只见远处，是π，他戴着兜帽，似乎想要过来和甄楠仁说什么。
甄楠仁不想和他说话。当作没看见他，加快脚步只想离开。
π也同时加快脚步想要追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从π的身后拽住了π。甄楠仁看见，那个胖子紧紧地拉住π的双手，眼睛盯着π，表情悲伤地在哀求着什么。
胖子也看见了不远处的甄楠仁，他手指了指甄楠仁，好似在质问着π。胖子看甄楠仁的眼神，仿佛在战场上看着敌人。
甄楠仁浑身不适。他趁机离开。而那边，π只得看着甄楠仁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应付着胖子的纠缠。
再次回到家。
“哎哟这么快就回来啦，肚子饿吗？”妈说着，赶紧拿出冰箱里的剩菜给热了下，甄楠仁确实很饿，狼吞虎咽地吃光了饭菜，他以前总嫌妈烧的菜太油，但现在却觉得香喷喷得很。
“妈，那个，我和公司说过了，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回头我给他人事部的微信，就说是我介绍的。”
“好好好！”妈听了很是开心，还特地发了微信给她姐，让阿杰等好消息。
爸在沙发上瞌睡，妈的三声“好”给甄楠仁提了提气，一下来了干活的劲儿。，甄楠仁点开赵总发来的项目文件，思索着执行方案。可他总是感觉双乳胀胀的，时不时摸一摸，总觉得里面有了什么。他回想着自己读过的一些资料，如果锥星人的卵成功在双乳里着床并发育，那么，从检测出来再到剔除，需要一个月时间。
甄楠仁猛地想到“堕胎”两字。但自己是个男人，这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太过可笑，而他脑子里还不断出现π压在他身上痉挛的场景。这让甄楠仁浑身打战。怒气在他心里翻滚，他想去报警，但心里又有些迟疑“这样做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好不容易……”。
话说，即便是甄楠仁自己，也对现行的“锥星人强制寄生人类罪”这条法案缺乏信心，现在人类科技高速发展几乎成了整个社会最响亮的声音。从来就没有任何关于锥星人伤害人类的负面新闻，倒是有不少人类排斥并伤害锥星人而遭到处罚的新闻呢。眼下，自己又是保护过锥星的人一个小名人，还因此获得了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甄楠仁心里很乱。想着晚上和老婆坦白，听听她的意思。
晚饭时间。
妻子接儿子回来了。她板着脸，儿子则闷声不响，入座餐桌，只是等着奶奶给他盛饭。妻子放完包去了次洗手间，出来入座后，就向甄楠仁抱怨：“老公，你儿子啊！啧啧啧！这次升学模拟考，一塌糊涂，不提了！气死我了。”
甄楠仁想起来了，儿子五年级了，小升初，妻子准备给他上一所民办的中学，这所中学是初中、高中一体的，只要能够进这所中学，相当于保底了二本大学。
妻子吃了两口菜，喝了口水，一脸严肃地看着甄楠仁：“老公，我想过了，我打算给他报名一对一辅导，语文，数学，英语，三门都得上一对一才有效果，像我们儿子这样的，在一群学生的课堂里面啊，哼！只会混。”
此时，餐桌上只剩下吃饭时敲击碗筷的声音，所有人都清楚，这将会是一大笔钱，但为了下一代，又不好反对，集体沉默成了最后的抗议。
妻子看大家都不说话，索性也摊牌了：“距离考试还有三个月，三门课每周每门上两节轮着正好六天，一节课三小时总共1200元，这样算下来……”
“我知道了知道了。”甄楠仁笑了，“没事，你先刷我的信用卡，不够再去办一张，放心吧，你老公我……升职嘞！接到项目了，还有不少奖金嘞。”话说完，甄楠仁拿过身后的包，取出白天公司给他的奖金，递给妻子。
妻子打开信封一瞅，有些不可思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甄楠仁的眼神到多了几分崇拜。
“还会有的啦！先吃饭，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甄楠仁给儿子夹菜。
爸则在旁边插嘴道：“儿子，你倒是有点一家之主的腔调了。”
妈也连连说，甄楠仁还给乡下的阿杰解决了工作的事情呢。
妻子朝着甄楠仁撅了撅鼻子，笑着给他舀了碗汤。
融洽的气氛让甄楠仁藏起了和π发生的事。
第二天一早。
甄楠仁去公司上班，临到公司时，他收到了微信好友添加邀请，他通过后，发现是个匿名账号，账号很快发来了一行字：“你个烂屁股，给我等着！”
明显是个警告。
甄楠仁有些不知所以，想起了昨天公司楼下那个纠缠π的胖子，或许是他？但我和他无冤无仇的……甄楠仁产生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早上好啊老甄！”同事的问好打断了他的思绪。
甄楠仁赶紧放下手机，恢复精神，和同事有说有笑地走进公司。
而大楼的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胖男人正透着玻璃窗，恶狠狠地盯着甄楠仁。
4
甄楠仁与几家业界龙头企业做了初步接洽，关于宇宙包容性的议题，这些企业要么表现冷淡，要么断然拒绝。更别让这些企业能够接受付费的“平权认证”。
经过大约两周的东奔西走，这项工作彻底进入了停滞阶段。
越是困难，甄楠仁越是拼命，每天起早贪黑地跑客户。这种百分之两百投入工作的状态，倒也让他暂时忘记了与π之间的糟烂事。
今天，周二，甄楠仁低着头，从本地最大的饮料企业——水户牛奶集团有限公司走了出来，又是一次拒绝。早上11点不到，甄楠仁却已饥肠辘辘。他最近胃口暴增，还特别喜欢吃油腻的食物。他揉了揉自己的乳房，有点鼓胀感。
就近找了一家餐馆吃午饭。甄楠仁等上菜的间隙，先发了邮件给到上头，反馈了与各个企业商谈的初步结果。然后他开始搜索关于摘除锥星人胎儿的信息。可搜索到的信息更让他惶悚——医院进行锥星人胚胎摘除手术，需要告知植入方并获得双方的同意。
甄楠仁很清楚，锥星人是稀有“物种”，并和人类合作，不断攻克科学壁垒。几乎每一周都会有一项重大的科研突破。所以说，保护锥星人的种族延续就成了全地球的共识。该项法案就是建立在这种共识上制定的。
可这法案几乎堵住了甄楠仁“堕胎”的路。如果通知π，那π一定不会同意做摘除手术的。
这可怎么办。
餐馆里的公共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人类与锥星人合作，已成功攻克糖尿病。
甄楠仁无心关注这些重大的社会变迁，他开始搜索一些私人医院的信息……
“哎哟，这不是……甄先生嘛！您好啊！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您！”
正在搜索小道消息的甄楠仁吓了一大跳，赶紧合上笔记本电脑。
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有些胖。不过，并不是之前和π有矛盾的胖子。
看起来只是一个粉丝。
年轻男人脖子处有个双头爱心纹身，看起来像两个紧挨着的屁股。
男子想要和甄楠仁来个合影。甄楠仁微笑表示同意。赵总和他说过，甄楠仁在公共场合要保持一定的亲和力，毕竟他是人类与锥星人关系的一面旗帜，人设千万不能崩。
合完照后，年轻男子激动不已，并告诉甄楠仁，他是“宇宙真爱协会”的一员，宣扬人类与锥星人的自由恋爱理念。现在协会里，甄楠仁成为了大伙儿的英雄。
双头爱心就是“宇宙真爱协会”的会标。
临走时，年轻男子塞了张名片给甄楠仁，并表示，协会每周六都会在本地的一家酒吧聚会，名片上有详细地址。如果甄楠仁能赏脸来参加聚会，那绝对会鼓舞协会士气。
“甄先生，真心期待您的到来，不打扰您用餐了。再见啦。”年轻男子离开了餐馆。走到门外还不忘向甄楠仁再挥挥手。
甄楠仁把名片塞进包里。一盘红烧肉饭盖饭已经放在自己旁边。脂肪的香气让甄楠仁肚子咕咕直叫。他很快吃完饭，觉得不够，又叫了一份。
克制不住的食欲又让甄楠仁陷入惆怅，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像孕妇都会有个好胃口。他确信π的卵已经成功着床并开始发育。他再次搜索了一些私人医院的信息，并放在了收藏夹里。他下定决心要尽快解决π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东西。
下午，回到公司。
恰好，同事张瑶和李言正在楼下抽烟。
他们看见甄楠仁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老甄，新工作进展怎么样？”
甄楠仁把最近工作遇到的问题和张瑶李言抱怨了一通。还说了今天遇到了一个叫“宇宙真爱协会”的人。他拿出名片，三个人哈哈大笑，取笑着名片上“宇宙真爱协会”的双屁股形状LOGO。
“呃……项目推进不是很顺利啊，新项目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弄。而且现在就我一个人，人手也有限。”甄楠仁无奈地摇摇头。
张瑶眼睛一转，拍了拍甄楠仁的肩膀，表示甄楠仁太老实了，要攻克大企业，就需要造势，要用“势”去攻克大企业的软肋。
甄楠仁有些不懂。
一旁的李言到听明白了张瑶的话，跟着说：“老甄，大企业是什么心思？能花钱解决问题的就不是问题。那么，既然这样，你就得……嗯？懂吧？”
甄楠仁心里浮现出几个字：制造问题。
张瑶李言从甄楠仁脸上的反应，知道了他已通晓了大概。李言就指着名片说：“你得找一些能闹腾的，这些家伙有用。”
甄楠仁想具体请教一二，张瑶突然话锋一变，拉着李言就要上楼工作，嘴里叨叨着：“哎呀，我俩在公司里原地踏步多少年咯，能像甄兄一样有这么个升迁的机会就好喽。”
走向电梯，甄楠仁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自己走进了同一部电梯中。
那个人戴着口罩，看上去20多岁，头发乌黑，穿着时尚的束腰小西服。
这人按下了29楼的按钮。
甄楠仁瞥了一眼这名男子的眼睛。
这不是……赵总嘛！
虽然赵总换了个行头，但他的眼神可骗不了人。
此时，电梯里只有甄楠仁和赵总两人。甄楠仁赶紧开口打招呼：“赵总，您好，哎呀，看我竟然没认出您。”
电梯开始爬升。
一看被甄楠仁认出了身份，赵总转了笑脸，和甄楠仁打了招呼。他的声音倒没变，就是显得更加铿锵有力。赵总又按了30楼的电梯键。
两周不见，赵总又变得更年轻了！是去做了美容？有可能，大概赵总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就故意先去29楼，再上30楼？甄楠仁琢磨了一番。
趁机，甄楠仁快速地和赵总说了最近项目的进展。并表示他已经摸好了市场，拟定了接下来的计划，会做一份执行方案发邮件向赵总汇报。
电梯继续升高。
“赵总，我想增派些人手。给我两个名额，你看……”
叮，29楼到了。
甄楠仁出门，赵总看着甄楠仁，说了句：“你可以从公司调两个得力干将辅助你，你做组长。加快项目进度。我在甲方那边，压力也很大哟。”
电梯门关上。
第二天。
人事调度申请就批复了下来了。
张瑶和李言也顺利调到了甄楠仁这个独立的项目组。甄楠仁名义上升职了。他的组被公司命名为：人类公共关系发展组。
三人很快拟定了项目推行方案。
他们在网上加入了各种与锥星人相关的民间协会的聊天群，并争取与群友搞好关系，尽量顺藤摸瓜搞清这些群的底细；三人也准备在这周六前往“宇宙真爱协会”所聚会的酒吧，具体探探这潭水的深浅。
周六晚。
甄楠仁和张瑶李言来到了这家名叫“超维度之爱”的酒吧。
酒吧由一个废弃仓库改建而成。内部装修没什么特别之处，和常见的酒吧无异。
晚上八点后，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
来了很多锥星人。这些锥星人都喜欢穿那种带有大兜帽的冲锋衣，以此遮住他们乳头状的大脑袋。当一些锥星人坐在了自己身边时，甄楠仁肋骨的两侧就隐隐作痛。
慢慢地，一些身上纹着双爱心的人也来到了酒吧。甄楠仁戴着口罩，倒也没什么人认出他。
很多人类与锥星人成双成对，进酒吧前还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一踏进酒吧一入座，他们之间的动作便开始亲昵起来。
张瑶和李言看着那些愈发大胆的亲热举动，捂着嘴，偷偷发笑。
那些和锥星人保持着恋爱关系的人类，无一例外，都是男人，都是形如相扑的大胖子。
在逐渐浓烈的暧昧气息包围下，甄楠仁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身材，这些天他明显又胖了一圈，他时不时感觉，周围总有一些锥星人好像在偷看自己，凝视自己，觊觎自己这身可口的脂肪。
到了晚上9点整，一个人站到了酒吧中间一个圆形小舞池上，这人正是那天发给甄楠仁名片的家伙。这人介绍了下自己，原来他就是宇宙真爱协会的会长。他讲了一些场面话后，视线扫到了甄楠仁，像是认出了他，对着甄楠仁点了点头，甄楠仁也尴尬地点头回敬。男子打了个响指，DJ换了音乐，酒吧的灯光唰一下成了粉色。男子介绍说，今天有两位贵宾，第一位要上台的，是现在网上的网红——小肥猫。
伴随着富有节奏的音乐，小肥猫走上了舞台。
这家伙！
就是那天在公司楼下纠缠π的胖子！
小肥猫穿着很奇特的紧身衣，这种皮质的紧身衣形似黑色比基尼泳衣，胸罩像两个小托盘托着小肥猫巨大无比的双胸。
“我艹，这家伙还贴着爱心小贴纸！”张瑶抱头惊呼。
聚光灯照在了小肥猫身上，他贴在双胸上那些指甲盖大小的晶片散发出五彩亮光。伴随着音乐，台下的锥星人吹起了口哨。小肥猫跳起了自编的怪舞，这种诡异的舞蹈主要集中展示他那对硕大臌胀、毛发浓密的双乳。
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言拿来手机，他搜到了小肥猫的VLOG，甄楠仁看见，小肥猫的个人空间里全是他独创的“艳舞”。留言区貌似有很多粉丝表达了对小肥猫的爱意。估摸着这些粉丝都是锥星人。
“我勒个大艹，这算不算擦边主播？”李言瞪眼疾呼。
张瑶笑道：“锥星人来地球才三年，就有人做锥星人的擦边市场了。我真感觉自己老啦，跟不上时代啦。”
舞台周围，围满了锥星人。
有些锥星人举起了双手，甄楠仁看见，那些锥星人的双肘处，伸出了管状的触手，对着跳舞的小肥猫蠢蠢欲动。
而有的卡座中，一些人类-锥星人情侣，正在缠绵。那些锥星人从双肘处伸出了章鱼似的触手，在那些胖男人情侣身上疯狂游弋。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这他妈的就是个宇宙大淫趴！”张瑶拍了拍屁股说。
“人类主义那群人如果知道有这么个大逆不道的淫窝，一定会烧了这儿！”李言吐了吐舌头。
甄楠仁胸口一紧，猛然想到那晚，趴在自己身上颤抖的π。
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透过喧嚣的人群，酒吧的一处角落，于甄楠仁的正前方，π也正看着甄楠仁。
即便自己戴着口罩，π也发现看他。
是啊，这种地方碰到熟悉的锥星人再正常不过了吧。甄楠仁想走。
他刚起身，只见舞台上，会长拿着话筒，喊了甄楠仁的名字。
“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欢迎为保护锥星人，挺身而出的甄先生！”会长话音刚落，掌声如浪，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口哨，气氛热烈。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甄楠仁身上。
甄楠仁无奈只得摘掉口罩，微笑着站上舞台。而他身旁的小肥猫则斜眼瞥他，满脸不屑，他向甄楠仁做了个礼貌的假笑后，便走下舞台，躲进了阴影里。
舞台的聚光灯聚焦在了甄楠仁身上。会长让他说点什么，甄楠仁接过话筒，提了提裤子，摸了摸鼻头，挠了挠脖子，撸了把头发，嗓子里嗯嗯啊啊扭捏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希望，大家都能相亲相爱。彼此包容。”甄楠仁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说罢，台下安静了两秒钟。
突然，掌声雷动。
——甄楠仁、甄楠仁、甄楠仁……
所有人都在为甄楠仁鼓掌齐鸣。
甄楠仁走下舞台，张瑶李言跷起大拇指：“组长，说得好。”甄楠仁只得苦笑。
这时，小肥猫在酒吧一角，与一个锥星人说了些话，随即又站上了舞台，开始新一轮的表演。
很多人都向甄楠仁围了过来，纷纷请求合照。甄楠仁只得勉为其难一一满足。与此同时，张瑶和李言借机找到了会长，他们之间互相递交了名片，并攀谈起来。
大概过去了十来分钟，甄楠仁满足了大多数人的合影需求，他觉得胸闷、头晕，胃里有股酸嗝儿向外顶。他去了趟洗手间，可洗手间很小，便池没有清干净，味道很冲，搞得甄楠仁想吐。他洗了把脸，从酒吧的后门出去了。
酒吧的后门是一条漆黑的小巷。
甄楠仁大口呼吸。
他扶着墙踉跄了几步，移到墙根，想远离喧嚣。终于，甄楠仁憋不住了，他一手支撑着墙壁，大口吐了起来。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双胸发胀，仿佛有人在往里头打气。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脚步声。
甄楠仁猛地回头，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而甄楠仁也被压在墙面上。
黑暗中，他看见了一个乳头状的大脑袋，一个锥星人正在袭击自己。
这种感觉，与那一夜，遭到π施暴的情形一模一样！
袭击自己的不是π，是个陌生的锥星人。
这个锥星人压得甄楠仁无法动弹。锥星人伸长脖子，像一只狗，不断嗅着甄楠仁的身子。当嗅到他胸部时，锥星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说：“你的味道真香。”
锥星人放开了甄楠仁，甄楠仁吓得瘫软在地，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上。
只见这名锥星人拿出了纸巾，丢了一张给甄楠仁，笑道：“恭喜了。”
恭喜？
甄楠仁不解，他现在只觉得委屈和恐惧，哪里来的喜？
锥星人擦了擦自己的手，摇摇头，只说：“哼哼，你居然已经有了，真是可惜啊，我无福消受呐。”
甄楠仁满腔怒火，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连着狗东西都想上我？他握紧拳头，憋足了气，一个起身，一拳打在这个锥星人身上。
这一拳很重，打得锥星人那乳头状的脑袋仿佛果冻一样晃晃几几。但锥星人的身体比人类男性更加强壮，只不过一秒，这锥星人便缓过神来，反手掐住甄楠仁的脖子，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好歹！今天我就破破例！”。
甄楠仁感觉自己都快被悬空提起来了。
锥星人的手肘伸出了管状触手。
触手在甄楠仁肋骨两侧徘徊，做好了刺入的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
这锥星人的身后，又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出，一拳正中锥星人后脑勺，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甄老师！”
是π！他赶紧上前扶起了甄楠仁，他满脸愧疚，眼神里皆是对甄楠仁的温存。
那名锥星人赶紧起身，头也不回地返回了酒吧。
甄楠仁起身，咳嗽了几下，缓了缓神。π搀扶起甄楠仁，一只大手掐在他的腋下。甄楠仁只觉心中一阵反感，狠狠地推开了π。
“滚，别靠近我！”
“甄老师，您是不是要摘掉孩子？”π看着发抖的甄楠仁，试图靠近他，“摘掉我们的孩子？”
“什么孩子？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甄楠仁回头冲着π大吼，呵止π进一步靠近自己。
π举起双手，同时停下了脚步。
“甄老师，怀上我们锥星人孩子的人类，是有很多优待政策的。这些其实您自己也都了解。我已经向我所在的锥星人帮扶会提交了优待申请，我有名额，我大体也知晓，您家里有房贷、孩子要上学，亲戚要找工作，您有很多事情需要……”
他怎么知道！？
甄楠仁疑惑不解。
π看着满脸狐疑的甄楠仁，解释着：“孩子与我，有某种连接，我能感受到您的想法。虽然有时候很模糊。”
“去你妈的！少唬我了！”
一股冷风此时吹过黑黑的巷子，让甄楠仁直打颤。
甄楠仁手指着π，再次警告他与自己保持距离。π不再试图靠近，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看着晃晃悠悠的甄楠仁。甄楠仁倚靠墙面，挪到酒吧的后门，一个闪身，钻进屋里，径直走向张瑶和李言。
此时，小肥猫已经跳完舞蹈，他正在角落里，与刚才袭击甄楠仁的锥星人窃窃私语。说着说着，小肥猫哭了，他趴在桌上伤心不已，身边几个锥星人正在安慰他。没多久，小肥猫和这几个锥星人离开了座位，好像去了酒吧的休息室。
小肥猫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瞅了眼甄楠仁。
张瑶和李言与宇宙真爱协会会长聊得不错，一看甄楠仁来了。正想和甄楠仁谈一下之后的合作。只见甄楠仁脸色有些差，就先送甄楠仁回家了。
π坐回了酒吧墙角的座位里。恋恋不舍地看着甄楠仁离开。
5
剁剁剁。
屋内传来剁肉的声音。
此时，甄楠仁拨打了电话，说了声：“我到了，在门口”。他看见门上有贴纸，贴纸上写着：外卖快递放门口，敲门就投诉。
门开，一股酒精味。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隐在门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甄楠仁。冷冷地说：“有预约没？”
甄楠仁递上一张纸条。
白大褂男人接过，看见纸条上的数字，面露喜色：“哎呀，是客人哟，来来来，快点进来。”
甄楠仁瞅了瞅左右，迅速进屋。他闻到了丝丝血水的气味。
循着血水味，他望向屋子左边的厨房，厨房水槽边搁着块案板，案板上是剁到一半的肉。
甄楠仁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有点儿惶恐，有点儿无措。
白大褂男人泡了杯茶，“您来早咯，我还在……那个那个烧菜呢。不耽误不耽误，嘿嘿。那个费用您都？之前已经说过啦我只收现金哦，这个世道生意艰难，我这行也不能留凭证的嘛……”
甄楠仁没有喝茶，他不愿摘下口罩让人瞧见他的脸。他从包里摸出两块板砖厚的信封递给男人，这些钱是甄楠仁前几天偷偷下载了网贷APP借出来的。
男人笑着接过钱，嘴里说着“稍等稍等，我这就好。”
甄楠仁看着这间屋子，这就是普通居民家，一室一厅，家具陈旧，木头地板因为行走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心里有点儿犯怵，待会儿就在这里做手术？
白大褂男人看出了甄楠仁的顾虑：“哎哟，别紧张咯，等会儿我们搞那个，是在地下室，是专门开刀用的房间啦，我都消好毒的，放心，我以前也是正规的开刀医生啦，专门帮别人搞掉狐臭。”说着，男人在面前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甄楠仁却呛了口水。
“没事的啦，都一样啦，”白大褂男人举起右手，露出他的胳肢窝，左手摆成手刀形，对着胳肢窝做着切割动作。笑道，“做狐臭手术也是从这个地方把汗腺取出来的。没差啦，我老手啦，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啦。”
说罢，白大褂男人就从餐桌底下一个纸箱里拿出了一套一次性浴袍，嘱咐甄楠仁去换衣服准备手术，而他自己去厨房收拾残局。
“客人您先换衣服，如果想顺便洗个澡也可以，浴室就在里头，往哪儿走咯。”白大褂男人说。
甄楠仁抱着浴袍，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关上门，脱光衣服。
赤膊上身，站在镜子前，他看见自己大得出奇的双乳，像是在胸前挂着两袋沙包。
叮叮，甄楠仁手机响了，是张瑶和李言在群里汇报工作进度。他们准备联合宇宙真爱协会还有其他几个协会，效仿对水户市牛奶公司做的那样，向其他大公司展开游行示威。
甄楠仁在群里回了句：“好的，继续执行就行。我家里有事先忙了，有问题留言。”
自打上回，他们前往宇宙真爱协会所聚会的酒吧那天起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虽说甄楠仁本身就挺胖的。但胸前这对乳房不断变大，再下去肯定瞒不住了，他必须做个了结。可就在两周前，全球通过了一项法案，判定所有企图摘除锥星人宝宝的行为均为非法。
无奈，甄楠仁只得通过一些隐蔽渠道，找到了这家黑作坊。
他换上了一次性浴袍，蓝色的浴袍薄如宣纸，在浴室的灯光下，映照着甄楠仁丰腴的身材。此时，再次看着镜中的自己，甄楠仁恍惚了，他看见的不是一个男儿身，而是一个因怀孕导致乳房变大的孕妇。
“砰！”
甄楠仁拿起洗漱台上的肥皂，扔向了镜子。玻璃裂开一张蜘蛛网般的口子，再也照不清甄楠仁的模样，只留下了破碎的身形。
缓了缓情绪，走出浴室，白大褂男子也已经在准备器具。
“客人啦，在那儿，往下走，地下室，你过去躺好，我马上就来~”。白大褂男人指了指墙角的楼梯说。
甄楠仁沿着楼梯摸到地下室，推开门，这间屋子闪着刺眼的白光。
中间有张医疗床。
床边摆着一盏落地手术大灯，扁头大灯形如倒挂的莲蓬，仿佛一头长满眼睛的外星人，正等着人类好让自己观察个够。
甄楠仁坐在床上，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间尸体解剖室。
“久等啦！”白大褂男子用肩膀顶开了虚掩的门，他双手捧着个金属盘，金属盘里是手术用的刀具。
他这副样子却像烤鱼店里正在端菜的服务员。
“先生，躺下，对，放松啦，很快的啦。还戴着口罩呀？不闷呀？放心啦我不会多嘴的啦。我这里还来过明星呢，我都没卖消息，我嘴可严了。”白大褂招呼甄楠仁躺下，随后打开墙上的电视，戴上橡胶手套，“看看新闻啦，放松放松。小手术啦。”
【——重大喜讯，世界卫生组织公布，人类目前已知的心血管疾病，有望在未来两年中完全治愈。人类与锥星人的合作进一步……】
甄楠仁依旧戴着口罩，他看着白大褂男子丁零哐啷地准备了一会儿，便推着一辆类似餐车的金属小推车走到了自己身边。白大褂男子看了眼新闻，笑着说：“世界变得太快啦。我都不适应咯。”
甄楠仁觉得很烦，微微地闭上了眼。扁头大灯打开，甄楠仁感觉一阵光晕，好似自己上了天。
白大褂男子拿出一个注射器，推出了一些液体：“这是半麻。”随即给甄楠仁注射。
不一会儿，甄楠仁感觉上半身没了知觉。不过，皮肤上还能感到一些轻微的温度变化。
白大褂男子解开了甄楠仁的上衣，用手钳住甄楠仁的双乳，捏了捏，笑道：“你的外星人BB已经这么大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我退一半钱给你。”
甄楠仁不响，只是轻微地摇摇头。
白大褂男子开始在甄楠仁身上擦消毒水。甄楠仁的感觉身体渐渐冰凉下来。好像要死了。
白大褂男子又拿来一支记号笔，在甄楠仁双乳下方画上两道标记，他等会儿就要从标记处切开，取出锥星人宝宝。
【——关注财经新闻，水户市牛奶集团正式对外宣布，将会提供10%的岗位用以解决锥星人就业问题，且集团着手拟定关于“锥星人孕夫”产假福利等。这是我国第一家宣布正式解决锥星人就业权益问题的龙头企业，也为行业树立了标杆……】
“外星人BB都是双胞胎哦，一个乳房生一个。”白大褂男子看着电视说，“我最后和你确认下，动刀后就不能停咯！之前就有做到一半后悔的嘞。”
甄楠仁只说了句：“开！”
白大褂男子转过身，拿起了手术刀。
甄楠仁只觉，双乳中，锥星人宝宝好似在垂死挣扎，他们仿佛知道了什么，不断搅动、搅动！在他的胸中翻搅！
哔！哔！哔！
警报声响起。
白大褂男子停了手术，嘴里骂道：“谁啦这个时候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快递。”
随后他让甄楠仁稍等，他上去打发一下。
白大褂男子迅速走出地下室，把甄楠仁独自晾在了原地。
甄楠仁只听见电视里的声音，那些广告变得嘈杂，甚至像宇宙中传来的呢喃，尤为可怖。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干吗，身子又不好动。他只得全神贯注地去听楼上传来的声音。
楼上传来了一声白大褂男子问询的叫喊。
突然。
砰砰砰！强烈地撞门声。
难道是警察！
甄楠仁慌了，如果是警察来了，那一切都完了，锥星人宝宝摘除手术是违法行为！这给曝光了可怎么办！
只听一阵噔噔噔的下楼声。
白大褂男子一个闪身，路过门口，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大包，对着床上的甄楠仁说：“先生，我先撤了，你自己搞定啊。”
“喂！你……”
还没等甄楠仁说什么，白大褂男子没了踪影。
半分钟后，只听“砰哒”一下……
是破门声。
甄楠仁想跑，至少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但刚才麻药似乎打多了，起身困难，一个翻身，却跌在地上。甄楠仁的鼻子磕到了，疼得直流泪，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用尽力气摘去了口罩，口罩已经被鼻血染红。
不一会儿，听见急促地下楼声。
甄楠仁要被发现了。
看着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哆嗦道：“你、你！你你你……”
嗯？
甄楠仁看见，是他妻子。
妻子愣在原地，嘴里像是卡带似的你你你喊着，眼前这番景象惊呆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妈和爸，还有已经入职宇恩公司的乡下亲戚阿杰。
阿杰像是汇报任务的先锋兵一样说：“嫂子，没发现小三嘞……”话还没说完，阿杰看见倒在地上的甄楠仁，惊呼：“哥！你咋在这嘞？”
这时，爸妈、妻子、在场的所有人，方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甄楠仁，赶忙去扶。
甄楠仁不知是庆幸，还是羞愧，他只觉眩晕，就像有双手要掰开他脑壳，一下昏了过去。
6
从黑作坊出来后，甄楠仁晕了一个下午。其实还没到家他就醒了，他一直在装昏迷，身上的麻醉药力早就过了，直到需要上厕所实在憋不住，才起身。
现在是晚上7点。
全家人都吃好了晚饭。这顿晚饭，全家人都没有说话，餐桌上只是叮叮咣咣地传来碗筷敲打的声音，穿插着咀嚼声，咳嗽声，吸鼻涕声。
客厅的电视开着，整点新闻又开始播报科技突破的喜讯，譬如人类利用锥星人科技延长了人类的壮年期。
【国际新闻：两个月前，美国的一桩“人类锥星人情侣”跳楼自杀案件有了最新进展，从两人身上发现某种未知的病……】
咔嚓，妻子听见锥星人的新闻就嫌烦，特别是锥星人-人类情侣这种字眼。她关掉了电视。
儿子最先吃完饭，很识相地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听见阔落一声，儿子反锁了门。
此刻，所有人都默契地停下了碗筷。
一阵死寂。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说呀！”
妻子率先打破沉默。
甄楠仁坐在餐桌中间，他不知道怎么说，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住了胸口。
妈轻抚着甄楠仁的肩膀，和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别着急。随后妈用温柔的口吻说：“遇到事了和家里人说……”
“对嘛，什么事啦要去那种地方？你是出去玩，染上什么了？”爸很急。
“哎呀不是啦，怎么说呢……”甄楠仁低着头，正组织着语句。
这下，妻子倒是委屈地哭了，她哭得不凶，只是努力地控制着眼泪不掉下来，“你知道吧，你这段时间，家里也不管，什么事情都不问一句，回来就是睡觉，问你就说忙就说加班，你是躲在公司里不回来啊？你说你升职加薪，但工资发下来，也没看到你涨多少啊，赚钱多不多倒也算了，儿子的事情你问也不问一句，儿子现在成绩跟不上，老师说他上课总是走神开小差。现在入学模拟考差了好几分，花了这么多钱一点用也没有。还有，你在外面借了10万块钱！人家网贷平台都打电话过来了，你倒是说啊！你借这么多钱干吗？你是在外面养了女人了？还是说……还是……”
“还是什么？”妈忙问。
“我知道的呀，我又不是不懂咯……”妻子抽了一张纸巾，醒了醒鼻子，“我们公司里面也有的呀，有的男人，和、和、和……老公，你是不是……”
此话一出，爸立马靠近过来，恶狠狠地看着甄楠仁，火气上头：“是什么啊！讲清楚啊！”
妻子插上话，解释道：“爸、妈，我们公司有的男人，还、还专、专门去做丰胸手术，说是外星人喜欢胸大的男人……呜呜，你看今天他呀，不是在做手术嘛，他肯定外面有一个外星人情人呀，要么他干吗要去开刀啦……爸妈，你看他呀，胸都变得像个球了，男人不像男人的，算什么样子啦真是的，呜呜呜……”
爸突然深吸一口气，他难以消化这些信息，他瞪了眼甄楠仁，都快把眼珠子弹出来。甄楠仁支支吾吾，爸火气更大了，青筋暴起，坐在旁边沙发上，双手插在胸口，鼻子出气，一言不发。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甄楠仁说。
“阿仁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啦你说说清楚呀！”妈也急了，她这辈子听闻过男人出轨女人，听闻过男人出柜男人……可这和外星人，算啥？
妻子在一旁呜呜呜地抽泣。
“我、我、我……”甄楠仁想说什么，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什么啦！”妈急得拍了桌子。
甄楠仁看看妈着急的脸，看看爸青筋暴起的脸，看着妻子红着眼的脸，他崩溃了，呜哇一下哭了出来。
哭得像个刚挨了流氓痛揍的小孩儿。
这一下惊住了爸妈和妻子。面对委屈痛苦的甄楠仁，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我被、我被……我被欺负了！”甄楠努力把这句烫嘴的话说出口，委屈的情绪如泄洪的大坝随着哭声溢了出来。
“什么？谁欺负你啦？怎么欺负你啦？”妈撸着甄楠仁的背，边安抚边问。
妻子和爸都围了过来。
“你们看……”甄楠仁撩起上衣，露出双胸，此时，他的双胸表面全是静脉曲张，好似在他皮肤上织了张蓝色的蜘蛛网。
突然，他的胸动了！
右边乳房隆起了一个包，很快又瘪了下去。里头像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戳。
“啊！”
妻子吓得尖叫，连连后退，爸妈也本能地向后退却了两步。
“我有了外星人孩子了，是那个家伙强行给我怀上的！我今天是去打胎的！”甄楠仁终于一口气说清了缘由，旋即双手捂脸，默默抽泣。
可怕的宁静。
持续了刻把钟。
“老公！”突然，妻子发话了，她的声调不再柔弱，“我们该去报警去报警，你是受害者，我支持你！”
“对对对，有家里人在，你别怕啊。”妈安慰道。
“这世道，妈的，儿子，咱们不怕外星人报复。怕他个鸟，走，我们现在就去报警！”爸说。
家里人纷纷劝解，甄楠仁稳定了情绪。看着家人的支持，他感觉心仿佛有了着落，他点点头，准备和家人去警局。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妻子对着传呼问道：“谁啊？”
“请问，甄老师在家吗？”
这声音是！
甄楠仁不敢相信，可他又不能确定。
“别开……”
还没来得及阻止。
妻子下意识地打开了门。
π站在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锥星人。
妻子一看这架势，再看甄楠仁惊恐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关门，但两个锥星人一下顶住门，π借机窜进了屋。
甄楠仁想起了π之前在超维度之爱酒吧和他说过的话，π能透过他身上的锥星人胎儿感应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这不是在唬他！是真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π的监控下。π在自己身体里塞进了两台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的监视器！
甚至说，妻子借着抓小三找到自己，或许也是他匿名透露的消息？
越琢磨越害怕，甄楠仁气力全无，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π想过去扶甄楠仁，爸猛地拦在了π身前，骂道：“你想干吗？来我们家做什么？还不滚出去！”
“伯父伯母嫂子听说我……”π试图稳住大家的情绪。
“谁他娘的是你伯父！”爸举手要揍π，刹那间，另外两个锥星人一左一右，夹住了爸，爸要呼救，其中一名锥星人捂住了爸的嘴。妈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报警，但π很敏捷，很快打掉了妈手上的手机，并警告道：“我们是来谈条件的，你们这样只会把事态扩大。对甄老师没有好处，只会害了他，甄老师可能会坐牢！”
一听会害了甄楠仁坐牢，爸妈压住火，妻子也放下手机。
“你到底什么意思！就是你强暴我老公吧！你不去坐牢难道我老公去坐牢？”妻子怒斥。
π不慌不忙地说：“如果你们现在报警，我所在的锥星人共助会，会以甄老师未经允许私自堕胎为由，让警察拘捕甄老师。”
妈大怒，骂道：“凭什么拘捕我儿子？还有没有王法？”
π示意大家少安毋躁。π清了清嗓子，他是这么解释的。
关于π是不是强暴甄楠仁，现在甄楠仁方面也没有确切证据，唯一能称得上是证据的，就是甄楠仁身上怀着锥星人宝宝，但这只能证明甄楠仁与锥星人发生了配种关系，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π强暴了甄楠仁。
再者，甄楠仁确实拿到了好处，他在公司升职了，还获得了奖金，这一点全因π所在的共助会与甄楠仁所在的宇恩公司的赵总提前进行了沟通。
而且，这一个多月来，甄楠仁与其同事还多次前往超维度之爱酒吧，这家酒吧全是“锥星人-人类情侣”。很难解释甄楠仁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更何况……”π拿出手机，“我帮甄老师还了10万块的网贷。看，我这里有短信。”
π拿出手机，亮出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电话，署名是甄楠仁，内容是他希望π能够看在恋情一场，帮自己还了欠款。
“你这是！这是假的！是你编的！编的啊！”甄楠仁怒吼。
π说：“那就打官司，实际上，当我站在法庭上，我会如实阐述一切，这发生的所有事，都是甄老师与我之间闹了感情上的不愉快，甄老师舍不得家庭，甄老师最后选择了原有的人类家庭，甄老师放弃了与我的感情，放弃了与我长相厮守……”
“你胡说！你他妈的闭嘴！滚！滚啊！”甄楠仁吼着。
就在π想继续阐述观点时。
爸趁锥星人不备，挣脱控制，他从未看见自己儿子这般崩溃。他气血上涌，青筋暴起，冲进厨房，拔出菜刀：“我宰了你们这帮、这帮颠倒黑白的外星杂种！”
眼见刀要劈向离爸最近的锥星人。
突然。
扑通。
爸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人抽了两下，不动了。
谁也没有碰到他。
“爸！”
甄楠仁大喊一声，向爸扑去。
7
水户市中心创业园区。
聚着一大拨人，他们身穿粉白两色的冲锋衣，盘着腿，席地而坐。他们堵住了园区的大门，致使前来上班的人们无法进入。
很快，人们意识到，这群人是在游行示威。
人群最前面领头的，抄起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歧视，在宇宙面前渺小不堪”的字样，并开始带领示威者们呐喊一些“要平等不要歧视”之类的口号。
围观的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摄。
随着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示威者们的情绪渐渐由激动转变为愤怒，他们怒骂园区里的一家公司，大喊“道歉！道歉！道歉！”。
这时，人群中走出了几个头戴兜帽的家伙，他们走到人群前方，齐刷刷地摘掉了兜帽，露出乳头状大脑袋，这些锥星人不再惧怕歧视的目光，与示威者一起呐喊平权口号。
通过示威群体的呐喊，大伙儿清楚了，他们的目标是坐落在该园区中，水户市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大户电商。园区是大户电商的总部。
大户电商光总部行政办公人员就有上万人。在全国影响力巨大。前阵子，该公司老总在其社交媒体上公开发言，谴责近些时日由一家民间协会组织发起的“宇宙智慧生命体平权认证”活动。他声称，之前水户市牛奶集团迫于网络舆论、线下集会抗议等压力，一次性缴纳了3年会费总计近100万元。
随着牛奶集团的妥协，部分企业也开始动摇，准备进接授权认证，并调整自己企业的组织结构——即无条件地在自家企业中为锥星人保留一定比例的就业岗位。
大户电商老总进一步在社交媒体披露和控诉，他宣称自己做了调查，这个叫：“宇宙智慧生命体平权认证”的背后，其实就是锥星人共助会所出资扶持的项目。他推测，锥星人从幼年期到成年期，只需要1年，随着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类开始与锥星人交往并成为他们“幼崽寄生宿主”，未来几年后，新一代的锥星人将会是社会上一个很庞大的群体。
而现在，这些锥星人正在为未来的群体权益布局。
大户电商老总在社交媒体上使用了“幼崽寄生宿主”这个词语，导致平权运动者们的不满，引发了剧烈争议。
发布这则消息后，他本人的社交媒体，在12小时中，就收到了几十万条抗议留言。
但大户电商老总态度非常强硬，他接连发表了“只要自己还是公司的话事人，绝对不可能招募锥星人作为他公司的员工”等言语，更呼吁自家员工拒绝成为锥星人的“幼崽寄生宿主”。并还言辞激烈地在其社交媒体留言区与网友对喷。
不过，水户市第二大电商平台——星零售电商，在其官媒上，迅速发表了支持锥星人权益的言论，并承诺会成立几个全由锥星人作为员工的部门。
星零售电商进一步发布公告，呼吁各大具有未来主义精神的企业支持锥星人在地球的权益。而星零售电商也已经与相关机构接洽，准备进行“宇宙智慧生命体平权认证”，及开展优化人事组织架构的工作。
行业老二此番操作，让这场舆论大战硝烟四起。
张瑶和李言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们暗中联络各路推手，申请经费购买关键词热搜，利用甄楠仁在一部分群体里的号召力，采用多个小号混迹在各个社交群里，组织为锥星人发声的抗议活动。
一连串操作很快点燃了这把火。
当然，这背后也少不了宇恩公司的赵总与锥星人共助会对该事件的助推。虽然宇恩公司的赵总其本人近日很少出现在公司，但他依旧会通过邮件形式要求甄楠仁的小组汇报项目进展。
将“宇宙智慧生命体平权认证”一夜间就成了一家企业具有“宇宙价值观”的时尚象征。
大户电商总部楼下，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这里，展开了示威游行。当然，其中有一些是张瑶和李言雇来充数、意图煽风点火的。大户电商老总已经关闭了社交平台。看起来，他很快就要顶不住舆论压力了。
正当示威者振臂高呼之时。
马路上，又来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同样声势浩大。他们穿着整齐的蓝色罩衫，每个人胸前都有一张大大的地球照片，而地球照片之上，赫然用红色的字体写着：人类不需要与外星人分享家园。
这群人是在网上活跃着的“人类主义”者。
但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群人类主义者们在线下集体出动。
统一蓝装的人类主义者们，化作汹涌澎湃的大浪，涌向平权运动的示威群体。
两股力量僵持着，现场瞬间变得极为安静。双方之间都在等着一个信号，一个发动总攻的信号。
叮铃！
一则短信打断了甄楠仁观看直播现场，短信上写着【你这个鸟人，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甄楠仁关掉了手机屏幕。他没什么心思处理这种骚扰短信。
现在是早上9点。
他正在病房里观看支持平权活动的UP主的直播。他在医院陪夜，已是第三天了。
爸本来就血压高，冲动之下，突发脑梗。
麻烦接二连三，这让甄楠仁心乱如麻。经过抢救和一天的观察，父亲终于脱离的危险，并转到了一间六人病房里。
甄楠仁觉得自己像被抽空般疲惫。
妈来了。
她带了些早点，招呼甄楠仁吃饭。
甄楠仁看见，在妈旁边，是乡下的亲戚，原来是表弟小杰的家人。他们一听是爸病倒了，连夜过来探望。
甄楠仁和这些好多年没有碰过面的伯伯大姨们问了好。乡下的伯伯大姨们一边询问爸的病情，一边感谢甄楠仁解决了小杰的工作问题。
而且，小杰还说，昨天下班，公司告诉他，他提前转正了，还因为工作成绩优秀，成了储备经理。
大姨伯伯们与妈寒暄了刻把钟，便放下手上的保健品和水果，说不打扰爸休息就走了。
小杰家的人刚走，一些爸家的亲戚又来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候着，妈像个复读机似的把刚才和小杰家亲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刻把钟，爸家的亲戚走了。
紧跟着，妈家里的亲戚也来了，妈又说了一遍差不多的话。
刻把钟，妈家的亲戚走了。
接着，甄楠仁老婆的娘家来探望了。
接二连三来了四拨人探访爸。
这些亲戚朋友们，只是知道是爸犯了中风，爸常年就有高血压，脾气又急，似乎眼下这种情况，不过是预计中将会发生的事。但亲戚们不知道，爸的中风，是为了遭受欺负的儿子而冲冠一怒。
这事儿，妈没有说。
甄楠仁也没说。
就在入院当晚，爸的病情很危险，如果治疗不好，重则植物人，最轻也得半身不遂。
正当家里人心里没个着落时，昨天，医院院长前来告知，会给爸转院，去到最顶级的水户市中心医院，现在水户市中心医院已经与锥星人研发出了最新医学技术，这种技术对心血管疾病所造成的后遗症有非常好的治愈效果。虽然目前还没有完全投入民用，但如果患者家属愿意，可以申请名额，成为临床试验的志愿者。
名额有限。
并且，费用全免。
恰好目前还有最后一个名额哦。
甄楠仁清楚，这种名额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落在自己头上，一看就是π丛中运作。
可爸现在这样，自己的个人恩怨再怎么讲也得往后放一放。甄楠仁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项提议。
可这种妥协，让甄楠仁觉得，像是一只巨大的苍蝇卡在喉咙口。
他看了眼爸床头的几块彩色标牌。
红色：I级护理。
灰色：鼻饲。
淡蓝：低脂低钠。
绿色：流质饮食。
深蓝：防导管滑脱。
橘色：防压力性损伤。
他看着妈小心翼翼地擦去爸嘴角流下的口水。
他把这只“苍蝇”吞了下去。
中午，妻子来了。
她利用午休的时间来看看爸。
妻子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便和甄楠仁使了个眼色，示意别当着妈面前说。
甄楠仁和妻子来到了医院一处僻静的楼道口。
“爸他……什么时候转院？”妻子问。
“今天下午，等会儿就弄，都已经安排好了。”甄楠仁回道，“你中午请假出来，你单位不说？”
妻子回道：“我和同事换了夜班，等会儿我帮妈照顾下爸，再回公司上夜班。”
“老婆，辛苦你……”
“那你的事……”
妻子的右手搭在了甄楠仁的肩上。
甄楠仁左顾右盼，轻声地回了句：“再说吧。”
妻子又把左手搭在了甄楠仁肩膀上，她摇了摇甄楠仁，说：“老公，爸也是为了你出头，现在你被人家欺负了，这个事情怎么就再说了呢！老公，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时，甄楠仁转过了身子，看着窗外，他叹了口气，说：“爸这样你也看到了，如果我现在去报警，爸可能就失去治好的机会了。这种病你知道的，越拖越坏，他一辈子瘫在那里，怎么弄……”
“那你的事就这样算了？”妻子又问。
“不是算了，现在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再、我再去闹，我怕我妈也遭不住，她身子也不太好你也是知道的。”甄楠仁说着，语气有些急躁。
“这怎么能叫闹呢？”妻子也有些着急，加重了语气，“明明是那些外星人欺负你，昨天他们居然还擅自来我们家，闹也是他们在闹，怎么会是你闹呢，老公，你不要怕啊。”
“我没有怕……”
“老公！别一个人扛这事情……”
“没有！我怕什么！我哪里怕了！我是个男人，我怕什么！”甄楠仁打断妻子，他转过身，眼睛红红地看着妻子。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冲动，又轻声地跟了句：“不好意思，没睡好火气有些大。”
说着，甄楠仁靠在了墙角，两手抱胸，低着头，沉默了。
妻子刚想安慰着说些什么，忽然来了个电话，她接起手机，只见妻子的口吻逐渐变得彬彬有礼：“好的，老师，好！我知道了，好的！谢谢您麻烦您！”
挂掉电话。
妻子看着甄楠仁，说是儿子要报考的那所顶级民办中学的校长打来了电话。表示他们学校特地增加了一个名额给到了甄楠仁的儿子。
“还是免考。”妻子说。
“啊？”甄楠仁先是一惊，一下回过味儿来，太明显了吧，这肯定又是π干得好事。
他与妻子四目相对，两人均明白了此事的猫腻。
但毕竟是儿子的事，妻子不再和甄楠仁谈话了，她只说：“校长让我最好今天下午就去学校填写入学申请，还有提交儿子的相关材料。”
说完，妻子便匆匆离开。
甄楠仁坐在楼道口，愣了十来分钟后，才起身回了爸的病房。
这时，他竟然看见，张瑶和李言来了！这俩人正在病房里和妈嘘寒问暖。甄楠仁赶紧撸了一下脸，调整状态。
一看见甄楠仁，张瑶李言立马站起身，张瑶喊着：“甄总！哎呀，伯父突然生病，您家里这么大的事情，干吗不和我们说呢？我们应该来出份力的嘛！”
李言赶紧附和。
甄楠仁有些发蒙：“等等等，你们干吗甄总甄总的？”
“哎，瞧我们这没头没脑的！”李言拿出手机，打开邮箱，点开附件，一张由公司发出的红头文件展示在甄楠仁面前。
甄楠仁仔细一瞅，竟然是自己的任命书。
张瑶赶紧接上话：“甄总，今天早上公司发了通告，您现在可是副总裁啦，我们小组直接升格成了独立部门，叫‘战略客户部’。嘿！您看，连带我和李言，现在都是大客户经理嘞！”
甄楠仁听了以后晕乎乎的。太巧了，这必然是π搞的鬼！
宇恩公司再怎么说，也是一家独立运作的公司，赵总白手起家，一手创立了这家企业，即便现在和π所在的锥星人共助会有很深的合作关系，也不至于让π他们干涉公司的人事任命吧。
直觉告诉甄楠仁，赵总和锥星人之间的合作，着远比自己想象得更深。
“赵总没有说，要我去公司？”甄楠仁问。
张瑶回道：“赵总这段时间很少来公司。都是通过企业群聊沟通工作的。他倒也没说让您去公司述职什么的。”
甄楠仁深思了会儿，确实很久没有见到赵总了，这次升职，恰好发生在自己与家人摊牌后，恰好还与π发生了激烈矛盾后。
甄楠仁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违和感，感觉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
“甄总？”李言打断了甄楠仁思考，“对了，和您汇报下工作，现在项目进展得不错。大户电商的老总虽然在他的社交媒体上三缄其口，但大户电商的公关部私底下有和我们联系呢。”
张瑶插上话：“就是没想到，今天早上的集会，突然出现了一帮人类主义者，两拨人还打了一架嘞。那个，甄总……”
张瑶闭上了嘴，把甄楠仁拉到了门口，避开甄楠仁母亲，悄声说道，“我得到些消息，您得小心那些极端的人类主义分子，见到他们一定要躲得远点。平日里出门戴好口罩……”
“干吗？”甄楠仁疑惑。
“哎呀，您有所不知，现在甄总您成了这些极端人类主义分子的公敌嘞。”张瑶说。
“啊？这关我什么事！”甄楠仁瞪眼惊呼。
“哎呀，甄总，我们之前在网上拉拢那些平权群体，没少打着您的名头……当然也没少得罪一些人，有些极端人类主义分子在网上放出话来，如果见到您就……”李言上前解释着，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甄楠仁撇了瞥眼，看见妈在床头疑惑地瞅着自己，甄楠仁马上挤出了笑脸，他不想让妈担心，只说：“你们两个以后少拿我名头干事，我可不想陷入舆论漩涡。”
张瑶和李言做了保证，不会再打着甄楠仁名头去网上做“意见领袖”了。
接着，他们提议，要利用人类主义者在网上的一些言论，譬如“杀光锥星人”之类的极端话术来引导大众，借着这次人类主义者闹事，让大众认为，就是大户电商的老总在暗中支持极端人类主义者，趁此引发舆论浪潮，逼他就范。
就在这时，医院的工作人员来了。他们要帮爸转院。
事务繁多，甄楠仁脑子有些乱，他没有多余精力去判断张瑶和李言刚才建议中的风险和得失，他只是不耐烦地提了一嘴：“你们看着办。”
医生和护工们开始张罗起甄楠仁的父亲。
张瑶和李言此时像甄楠仁同父同母的兄弟一样，帮着忙里忙外。
很快，爸便上了救护车，转去了水户市中心医院。
妈让甄楠仁回去好好休息，毕竟昨天，甄楠仁陪了一整夜呢。
甄楠仁应了下来，他也想休息下。
“甄总，有我们俩在，您就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我俩会把项目给您推进好！”张瑶和李言和甄楠仁道了别。
熟识的人们一下都散去了。
甄楠仁独自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前来就医的人群进进出出的……是啊，现在的医院还是人满为患的，这么多年头了，这挤满人的医院，似乎早就已是人类的共识。
忽然，那些每天报道的科学进步的新闻跳上心头。
锥星人与人类合作愈发加深，总有一天，医院会不会空空荡荡？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不再有“医院”这个概念呢？
无法想象。可这仿佛明天就会发生似的。
低头看看自己，这对硕大的双乳，男人终于以“男人”的身份走上了生育之路。这在几个月前，至少在甄楠仁认知里，只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甄楠仁不自觉地把手环抱在胸前，他清楚地摸到了自己怀有锥星人宝宝的胸部，清楚的感觉到了发硬的乳房，清楚地感觉到了双乳中两个生命正在微微蠕动。
想起来已经怀胎三个月了。
惊悚之余，甄楠仁竟感觉到了心头传来一丝丝……将要诞下生命的幸福。
有根细细的针头不停地戳着他的心尖儿。
不，这一定是体内激素影响了我！
这胎儿该怎么办呢？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下来了！
这种矛盾心理，使甄楠仁愈发恐惧。
他喊了辆出租车，只想快点回家。
甄楠仁到家。
他发现儿子的卧室……门虚掩着，门缝里溜出了些许光亮。
儿子回来了？现在是周五，下午四点多，不是要上补习班吗？
这小子！
甄楠仁终于想起了自己也是一个父亲啊！对啊！就像妻子说的，这段时间自己压根没管过儿子，刚结婚那会儿，妻子就总和他讲，妈妈管孩子的学习成绩，爸爸负责孩子“做人”。
可这段时间，我又何曾履行过为人父的职责呢？子不教，父之过，想到这里，甄楠仁羞愧不已。
儿子的卧室很暗，还时不时传来一闪一闪的亮光。儿子拉起了窗帘，偷偷玩手机嘞！
甄楠仁赤着脚，踮着走路，悄悄往儿子卧室靠近。
此时他在思索，妻子从未给儿子配过手机。看起来，这小子肯定是偷偷问他奶奶要了手机过来玩。甄楠仁回忆了下，好像之前确实没在病房里看见妈用手机来着……有可能妈出门太急把手机落在了家里。儿子的学校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学早了，这小子看家里没人就躲在卧室里悄悄玩手机。
好嘛，这臭小子玩得还真入迷呢，连老子回来都没注意到！甄楠仁越想越气。
他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挪到卧室门口，想要抓个正着。
摸到门，
推，
儿子正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
快步，冲！
箭步，上前！
甄楠仁化身成了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冲到儿子床边。儿子刚反应过来，甄楠仁已经伸去手，夺过了儿子的手机。
“爸！”儿子露出惊恐的表情。
与此同时，甄楠仁大惊失色，他脸上所迸发出的惊恐程度，丝毫不亚于眼前儿子的惊异。
甄楠仁看见了一个视频。
一个锥星人正在和一个肥胖的男人做着无法描述的事情。
这种事情只要说出来就一定会遭到封禁。
而视频中，这种事情所呈现的两者关系，也恰恰击中了甄楠仁内心最敏感的神经，那一夜π对自己做的事情，又被这个视频活生生地、赤裸裸地展示在自己面前。
二话不说，甄楠仁立即行使了作为父亲的权利，揍儿子一顿！
8
晚上9点。
甄楠仁穿着一件兜帽衫，遮住脸，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在等人。
从他右手边过去两个停车位的距离，则是“超维度之爱酒吧”。
客人陆续光临酒吧。看着那些乳头脑袋和他们的大胸胖子恋人，甄楠仁只觉得晦气。
这种晦气正在污染他儿子。
甄楠仁揍了儿子后，儿子坦白，手机是今天放学后一个陌生人送给他的。说是只要注册APP账号，观看一种全新的宇宙人电影，就能赠送手机。
还说这种电影是当下前卫流行的玩意儿。
甄楠仁注意到，这种手机是很便宜的山寨机，默认下载了一个视频APP，这个APP里面全是锥星人与人类之间的那种无法描述的视频。
看起来，这是有预谋的行为。
很多别有用心的人，会利用孩子心智上的不成熟，以诱导孩子接纳某种赠予，譬如说，利用孩子想要玩手机游戏的冲动，再利用赠予手机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
安装在其中的视频APP总会被打开的。
甄楠仁还发现，这种视频会穿插一些旁白。乍听之下，旁白所宣读的内容，是以近似哲学的姿态解释着视频中锥星人与人类这种行为的合理性与前卫性。但作为演讲老手的甄楠仁一眼便识得，这些话术经过巧妙修饰，试图偷换人类青少年尚未形成的价值观念，灌输另一种想法。是一种暗示性极强的话术。
甄楠仁立即选择报警。
可是，警察面对此类事件也很无奈。目前这种视频的违法性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款支持，而且，这个APP的小视频拍得还非常讨巧，里头的锥星人穿着衣服，而男性人类并未裸露敏感部位。双方之间的动作，大多是锥星人从双肘里伸出触手在男性的上半身嬉戏。
虽然双方表情动作都很猥琐，但就像“色情”与“情色”之间不过是颠倒了次序，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模糊地带。
由于无法立案，加之甄楠仁自己就经历过那种不堪的经历。他只能把火撒在儿子身上，又揍了一顿儿子。
他翻阅手机时，发现小视频里有一些水印字幕，字幕上是一串社交账号。
甄楠仁赶紧匿名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媒体账号，按照字幕所示，加了对方，并表示自己想要一些更加刺激好玩的小电影。
账号那头表示，要继续看小电影的话，加入协会即可。
随即，对方发来一个地址，甄楠仁一下就认出这个地方——超维度之爱酒吧。
妻子加班，老妈陪夜。
甄楠仁把儿子锁在了家里，出门之前不忘再弹他两下脑门。
他誓要活捉“污染源头”。
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来分钟，周围暂无可疑人员。
甄楠仁拿出手机，偷偷发了消息过去。他装成学生口吻，告知对方，自己补习班一下课就来啦，自己已经等了很久啦，人在哪儿呀？还得抓紧回家啦！
约一分钟后，对方回了消息：酒吧后门小巷。
甄楠仁看见这个地点，心里咯噔一下。他又想起了之前在小黑巷里遭到锥星人袭击的事儿。
我是个父亲！
我必须去！
甄楠仁将手伸进罩衫的口袋里，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水果刀。当然他没有打算伤害任何人，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无论对方是谁，不能再祸害自己儿子了！甄楠仁不允许儿子经历与自己相同的遭遇。
甄楠仁心一横，向后门小巷走去。
他渐渐进入纵深的黑暗中，身后的灯红酒绿慢慢朝着身后退去。
穿过酒吧的后门，走到了巷子最里面，打开了手机照明，黑暗中站着一个硕大的人影，
甄男人伸长脖子，定眼一瞧，是小肥猫。
是你！
一想着这家伙正在动自己儿子，甄楠仁怒火中烧，冲过去就要揍他。
突然，从左边的阴影里又窜出一个身影，这身影非常迅速，嗖的一下绕到甄楠仁身后，胳膊像条蛇似的快速勒住甄楠仁。甄楠仁急忙摸刀。这时，他只觉脖子这里一阵酸痛。甄楠仁意识到这家伙给自己扎了一针。
甄楠仁拔出小刀，如挣扎的黄蜂，朝着勒住自己的手腕扎了过去。
一声惨叫。
胳膊松开。
甄楠仁再要反击。
药力上头。
他踉跄几步，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
这是间密室，好似简陋的太平间。
四周墙面贴着斑驳的瓷砖。猛地让甄楠仁打了个寒战。
甄楠仁发现自己上半身赤裸着，被绑在一张……手术台上。
他很确定这是手术台。
他看见了一枚一枚突出的眼珠子。圆盘形的大灯，眼珠似的灯泡，发着白光，照着自己。是手术灯。身侧，一辆金属小推车上，几把手术刀折射着锋利的寒光。
甄楠仁摇动着身子，惊恐地呼喊救命。他看见一位医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再定睛一瞧，这不是！先前帮自己做“堕胎”手术的医生么？
医生右手小臂处缠着绷带，看起来之前确实扎到他了。
“哎呀，甄先生，我们又见面啦。”医生说着，开始检查甄楠仁的胸部，这里摸摸那里捏捏。
甄楠仁继续挣扎，骂道：“你要干吗！你怎么认出我的？现在什么意思？”
医生确认了甄楠仁双乳中的锥星人宝宝没有问题后，回道：“干我们这行，怎么可能不在自己工作室里装监控的嘛。”说着，医生拿出手机，放了一段监控录像，内容是甄楠仁妻子爸妈找到他的那段。
“你？”
还没等甄楠仁说完，医生又推来一张手术床，并紧挨着甄楠仁。
手术床上躺着小肥猫。
“小肥猫先生，你确定哦，BB移植手术有可能会产生排异哦。”医生说。
小肥猫看着甄男人，眼中满是嫉妒，他鼻子里喘了一口长长的气，说：“医生，你帮我弄，要快，如果慢了，待会儿π他们可就得找来了。”
移植！？
听见这两个字，甄楠仁反应过来了，这是要把甄楠仁身上的锥星人宝宝移植到小肥猫身上。
医生开始给他们身上擦拭消毒水。
甄楠仁疯狂扭动自己身体。
小肥猫看着惊惶失措的甄楠仁，歪了歪嘴，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吗？呵呵，那两个在你体内的π的孩子，和π是有意识连接的，你现在发生的事情，π能接收到，啊～他或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甄楠仁的后路断了！这死胖子早就识破了他！他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沼泽里，怎么也拔不出身子。
医生在自己身上擦拭消毒水，并准备着工具。金属碰撞声不断响起，吓得甄楠仁直喘大气。他还是仍然吓唬小肥猫和医生：“你、你们、等会儿π他们会来救我，你们逃不了！”
小肥猫“哼”了声：“只要抓紧移植，把你身上的宝宝转移我身上，我就有豁免权！”
豁免权？！
医生插话道：“哎呀，世道变啦，甄先生平时不关心新闻吗？这习惯可不好哦～现在只要身上怀上了锥星人的BB，就算杀人放火也可以免于刑罚哦”
说着，医生推来小桌子，桌面上整齐地摆好了手术器材。
“你他妈的有这么多外星情人，为什么不自己怀孩子！”甄楠仁吼道。
小肥猫不语。他的表情很尴尬。
医生瞥了一眼小肥猫，解释道：“小肥猫先生的乳房里有硅胶假体，他的乳房已经不适合受孕咯。”医生的表情有些微妙，貌似也在嘲讽着小肥猫。
“反正我也不怕你知道，我是个主播，我要人气，我原来就是个小透明！对，我丰胸了，我做了便宜的隆胸手术！那些黑心的王八羔子把一块破胶放进我的身子里，我每天都会被疼醒！”
小肥猫瞪着眼睛，看着屋子的天花板，他说得很大声，他宣泄着，“你懂个什么，你有工作有家庭，而我呢！我在当主播之前根本找不到工作！我穷得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我欠了一屁股债，我只能借钱去隆胸，我还打激素让自己变胖！锥星人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就是要傍一个锥星人，他们现在有特权！哈哈，时代变了，这是个风口！风口不会一直持续的！风口抓住了，猪都能飞上天！你笑我吧，总之我就要做那只飞上天的猪！”
小肥猫顿了顿，大喊：“飞到宇宙里去！”
“疯了……你这个疯子……”甄楠仁说，“可你为什么偏要找我，你找别人啊，也有别人怀着锥星人，你干吗要找我！”
小肥猫盯着甄楠仁，回道：“你抢了我的π，他本来是爱我的，可你把他抢走了！你抢了属于我的锥星人！”
“好啦你们两个别斗嘴啦，哎呀，这新时代好啊，没有你们我怎么发财哟！”医生笑着，拿起小刀，麻溜地在甄楠仁左侧乳房下切开一个口子。由于麻药的关系，甄楠仁没有痛觉，只觉得像在皮肤上慢慢地拉开一条拉链。
“甄楠仁！哈哈，等宝宝移到我身上，你就没有这张保命符啦，我会告发你，是你主动要求做的手术，你有堕胎前科！我要让你坐牢！让你知道失去一切的痛苦！嘻嘻嘻……”小肥猫得意扬扬地看着甄楠仁。
“我宰了你们，啊！我要杀了你们！”甄楠仁冲着医生大吼。朝着医生脸上吐口水。
医生擦了擦脸，笑着说：“甄先生，本想给你打全麻的，但全麻可能会影响外星人BB的健康哦。”
说罢，伸出手，在甄楠仁的身子里探索起来。
甄楠仁绝望了，没错，自己原本是想堕掉π的孩子，可现在，没了这孩子，他就得被栽赃坐牢，爸怎么办？儿子怎么办？妈呢？妻子呢？我自己呢？难道家就要散了？
想到此处，他不自觉地开始在心里呼喊π，祈求π赶紧来救他。
手术正在进行。
医生脑门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他的右手在颤抖，手腕上的伤口疼得他骂骂咧咧。甄楠仁看到，医生总是做做停停，擦擦汗，摸一摸自己受伤的右手。
“医生！你还不快点！”小肥猫有些着急。
“我在切断神经啦……”医生抱怨道，“我的手伤了，小肥猫先生，都是你啦，偏要让我动手抓人，你真是吝啬哦，连请打手的钱都不肯花，害得我受伤。吃止痛药会影响我开刀啦……”
“废什么话你快点！锥星人很快就要来了，你想我们死吗！”小肥猫嚷道。
医生叹了声，摇摇头，骂了句“钱难挣屎难吃。”继续手术。
或许是麻药的作用，甄楠仁觉得自己泡在了时间的溪流中，时间的流逝化为了可以触摸的实体，像水波一样在身边涤荡。
右胸疼了下，感觉有样东西落了下来。
“哎呀！”
听医生惊慌地大叫一声。
甄楠仁看见地上洒了一摊血！
“哎呀呀呀！”医生又叫了声，他手里捧着一个肉团，那肉团两端尖尖的，长着两只管状触手，像是章鱼又像是长着触手的蛆。
那东西正在滴血。触手胡乱地挥舞着。像是一条刚刚从海里捞上岸的章鱼。
医生赶紧把这外星人宝宝放进一个半人高的玻璃器皿中，那玻璃器皿里放着一些液体，外星人宝宝浸入液体后，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小肥猫慌张地问道：“怎么了！”
医生若无其事地说：“啊，……那个……手抖了下，不小心切到神经啦……不过这个外星人BB看起来没事。”
“你到底行不行！”小肥猫尖叫。
医生很不耐烦，他手腕上的伤口也渗着血，遭甄楠仁扎伤的伤口裂开了。医生嘴里骂着粗话，他看着甄楠仁的右边乳房，无奈摇头：“甄先生，赶时间，先不帮你缝伤口了。我得抓紧嘞……”
说着，医生拿起刀，开切甄楠仁左乳。
同样的流程再来一遍，但医生的动作显得愈发笨拙，甄楠仁只觉，医生的手在自己肉体中来来回回乱撞。就和刚被抓到笼子里的麻雀一样上下乱跳。
医生的呼吸越来越重，他时不时鼓起腮帮子，用力喘气，咽口水样子也变得吃力，好像嗓子里着了火。
“还有一点，还有一点啦，快好啦……”
正当医生快要取出左乳里的外星人宝宝时。
突然，有人重重地撞着门外。
“哎呀，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医生吓了一跳，刀子一划。
猛地，血如喷泉。
医生淋了一身血水。
“你在干什么！锥星人他们来了！都他妈的怪你，你动作快点，给我移植，快！”
咚！咚！咚！
门外传来凶猛的撞击声，π的声音在门外怒吼：“开门！现在开门饶你们死罪！”
医生从甄楠仁身上扯出肉团。
可他却扔在了地上。
“妈的，划到大动脉了吔，死咧……”医生叉着腰说。
小肥猫骂道：“你！你这江湖郎中，你这骗子！你！你！”
医生安慰道：“好啦好啦，这不还有一只活的嘛，我这就给你做移植哟，往里面一塞，很快的啦。你快躺好咯。”医生说罢，大拇指向后指了指透明器皿中的外星人宝宝。
小肥猫乖乖躺了下来。
“那道门可结实咯，顶着10分钟不成问题啦，我只要5分钟啦。”医生拿来一根针管，招呼着小肥猫躺下，他一针扎了过去。
顿时，小肥猫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没了反应。
咚咚咚！门口撞击得更加猛烈。
医生脱去上衣，袒胸露乳，他拿起一把手术刀，走到了装着外星人宝宝的玻璃器皿旁。
屏住呼吸，吸气。
吸气，吐出，再憋气。
一刀划在自己的左胸。
鲜血如瀑布似的流淌下来。
“跑不了咯，小肥猫先生我可管不了你啦，只要移植BB，就没事啦……没事啦……”
医生似是在鼓励着自己，他早已疼得满脑门汗。他取出器皿里的锥星人宝宝，看着这团肉，想着要把这肉团塞进胸里，他犹豫着……
咚咚咚！
撞门的声音愈发激烈，门口好像已经聚集起一群人，他们已经开始使用破门装置。
“不管了！”
医生从自己左乳下方的创口处，硬生生地把肉团塞了进去。
啊——啊——
医生连连惨叫，努力保持清醒，把肉团往身子里一用力，进去了。就像在衬衫的上衣口袋里塞进一块比拳头还大的鹅卵石。
呼、呼、呼。
医生调整呼吸，赶忙拿来针线，给自己缝合伤口。
这一切，甄楠仁看在眼里，他吐了。
门破开。
十几个锥星人鱼贯而入。
地上躺着医生，他左乳下方有一条长而崎岖的伤疤，缝合线歪歪扭扭，仿佛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他胸下。
医生看着这些锥星人，笑了。
他好像在说，我赢咯。
π看到躺在床上流了满身血的甄楠仁，大喊一声：“甄老师！”，哭着扑了过去。
……
睁开眼。
除了刺眼的灯光。
还有呼出的暖气喷在脸上。
甄楠仁看见一张脸。是π。而他自己正蜷缩在π的怀中。
“醒了！甄老师您醒了！太好了！呜呜呜！”π抱着甄楠仁的头痛哭了起来。甄楠仁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猛地意识到了当下的处境，一把推开π。他看见自己双胸下方的两道伤口已经止了血，创口处糊着一种黏液。
甄楠仁想起来了，这种黏液是锥星人两根管状触手里的分泌物，他还记得医生之前讲过这种分泌物具有治愈伤口的作用。他看了看周围，是间卧室。
π安抚着甄楠仁，说：“甄老师，您刚才昏过去半个小时，这里是那个黑市医生的新据点，就在超维度之爱酒吧隔壁公寓的地下室里。”
说着，π指了指地板：“这里是那个医生新租的房子，这些分泌物，是在那儿的冰箱里找到的。”
顺着π的目光，甄楠仁看见厨房的冰箱开着，里面有大量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这种分泌物。几个锥星人正在把这些玻璃瓶往屋外搬运。冰箱里还有一些肉块，定睛一瞧，都是锥星人宝宝的尸块。甄楠仁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医生那儿打胎，这家伙在剁肉……
“这个医生囤积了很多……他在倒卖从我们身上分泌的……这些物质。”π说道，“他还倒卖我们锥星人宝宝的死胎，黑市上流传着锥星人宝宝能够壮阳的谣言……”
甄楠仁无心听π解释，他着急忙慌地翻找着手机。π见甄楠仁在找东西，便把两部手机递给了他：“甄老师，您是在找手机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楠仁夺过手机，把那台装着污糟视频的手机亮在了π面前，大声质问道，“这些东西到底是谁在传播！啊？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甄老师，您父亲在中心医院状态很好，我们协会也派了专人过去伺候着……”
“别转移话题，回答我！”
π看见几个锥星人走出了房间，π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甄楠仁小声点，他表示，锥星人共助会也在调查这些暗地里散播的宣传用品。
“甄老师，希望您冷静，很多崇拜锥星人的人类组织，似乎在秘密传播这些宣传物品，他们想通过这些东西改变人类孩子的价值观，但我们锥星人共助会里，一部分高层是反对这种行为的。锥星人的高层也在推动法案，力求把其定为犯罪行为。小肥猫他、他只是利用了这件事，把您引了过来，您相信我，您儿子这事儿和我们没有关系。”
“去你妈的！”
甄楠仁把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觉得π在胡扯，口空说白话这不是，锥星人有这良心吗？这些东西明明对他们有利，他们会自己反对自己？这不贼喊捉贼嘛！当我白痴嘛！甄楠仁心中骂道。
拿好另外一部手机，顺便拿走了之前带来的折叠水果刀，甄楠仁夺门而出。
“甄老师！”
“滚！”
甄楠仁怒吼，迅速离开现场，沿着马路走，叫了辆出租，打算回家。
坐上车子，甄楠仁感觉身体软了下去，太累了，他从来没这么累，好像生活中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承担着什么。
出租的广播里，播放着新闻【美国、欧洲等各地发现了神秘病毒，如有以下症状……】
司机切换了轻松的音乐。
正当出租车驶离此地时，甄楠仁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他妻子打来的。
甄楠仁接起电话，没过多久又放了下来，但他的脸已然变形，恐惧与迷茫揉搓着他的脸，形成了类似搅拌面团般的扭曲。
电话那头，妻子在呼救，她提早下夜班，路上被绑架了。
绑架者自称是“人类主义协会”，要求甄楠仁去指定地点谈谈。他们在电话里明确提出，并不害怕甄楠仁报警。但甄楠仁必须亲自到场，否则就撕票。
手机上了很快发来了地址。
“师傅，去！去这个地址！快！快啊！”甄楠仁大吼。
近半个小时后。
司机说往前走就是死路了，甄楠仁付了钱走下出租车。他看见这里是一片工地，打开导航，按照指示走，他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这里有没有灯，像是宇宙空间一样黑暗，即便开着手机照明灯，也很难看清脚下的路。甄楠仁双胸的伤口并未痊愈，一阵阵火烧似的痛楚炙烤着他。
又走了10来分钟。
来到了一条河浜处。
“喂，我到了！”甄楠仁摇了摇开着照明的手机，并说道，“不管你们是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老婆！”
渐渐传来窸窣声，是踩着小碎石发出的脚步声。
两名大汉推着妻子慢慢到甄楠仁面前。
“老婆！”
“别冲动，甄先生。”其中一个大汉说道，“我们没有伤害你老婆，我们只是想要你做些事情。”
妻子的嘴封着胶布，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哼着惊恐的呻吟。
“我没有报警，求你放了我老婆，你们是人类主义协会的是吧，好、好、没问题，一切都是我的错，无论我在网上说了什么还是对你们做了什么，反正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们放了我老婆，我来做人质，好不好？”甄楠仁几乎要跪下。他想着让绑匪绑了自己，反正π可以通过自己体内的宝宝找到他……
宝宝？
嗯？
这时。
甄楠仁方才意识到，自己体内的锥星人宝宝已经“堕”掉了啊！
他一阵眩晕，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下意识地想着利用π对我的监视从而帮到自己呢？
可现在，他多么希望π能够冲出来阻止这一切。
“甄先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其中一个男子走出来，脱去了自己的上衣。甄楠仁定眼一瞧，看见这个男子双肋有着熟悉的疤痕。
这是遭到锥星人寄生后会留下的伤疤。
“甄先生，实话实说，原本我们也只是想吓唬你才绑了你老婆，我们本来没想这么早联系你，但……刚才，我们收到了一个视频，这才打电话给了你。”男子手机，递给甄楠仁。
视频上，是甄楠仁上回去医生那里堕胎的监控录像。录像中完全记录了甄楠仁找医生摘除锥星人宝宝的全过程。
甄楠仁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段录像终究还是泄露了出去。
男子笑道：“甄先生，你作为力挺锥星人的代表，没想到却要打掉自己的锥星人幼体。看起来你和我们是一路人。我想，你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你和我一样，都是被这些宇宙垃圾强暴的人类吧。”
说中了。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和自己同样经历的男人，活生生地掏出了甄楠仁心底的秘密。胸口的伤更加疼痛，快要撕裂开来。
“甄先生，你的反应，我很确信。”男人自信地说道，“我们都是受害者吧。”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甄楠仁哽咽了。一股深陷洪水中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看着情绪崩溃的甄楠仁，妻子支支吾吾，拼命地摇动着自己的身子。
其中一个男子边说边走上前去，一把夺过甄楠仁手上的手机。“很简单，你要作为控诉人，站出来，控诉这些变态外星人！我们人类要反击！男人不仅成为锥星人的寄生宿主，还成了锥星人泄欲的工具！外星人开始利用特权控制舆论玩弄法律，受到强暴的男人无处控诉！男人正在遭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你作为一个人类男性！你要站出来，不然！”
“不然……不然怎么？”甄男人有点明知故问。
“不然我们现在就把视频发到网上。你现在站队还来得及。私自堕掉锥星人幼体是违法的，你会坐牢，身败名裂！但只要你站出来指控锥星人，我们可以给你提供必要的人身安全等各方面的保护，我们会把你藏起来，你会是我们的战友！放心，相信我们的实力，我们可是有赞助人的。”男子回道。
这种承诺张口就来，全凭对方一张嘴。面对男子的滔滔不绝，甄楠仁深深地怀疑着，他脑子里闪回了无数个画面：这帮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了绑架这种下三烂的手段，他们又算是什么地球义士？如果我跟着他们走了，就丧失了主动权，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帮人最后还不是把我当成工具使唤？想想看，是啊，想想看，儿子上了好学校，我成了副总裁，父亲正在医院里给悉心照顾着，说不准他高血压的老顽疾能痊愈呢，说起来我之前只是受了一点委屈，可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啊。世界怎么变关我屁事，π除了那次之后一直在寻求补偿，他又做过什么其他对不起我的事吗？想想看再想想看，现在这番处境还不是我自找的，怀胎六月，就当身子里有颗良性肿瘤，那东西熟了，摘了，皆大欢喜，我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这六个月在几十年的生命里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我偏要作，而现实打在身上的痛却是真真切切的苦啊！
放着好日子不过？我为什么要受这苦？
甄楠仁想着，手碰到衣服右边口袋，他摸到了一个硬物，那是！是他带来的折叠水果刀！这把小刀还在！
我是个男人，是个丈夫，是孩子他爸！妻子被绑了，我要出手！
搞定他们，联系π，π一定有办法。
我有刀，看起来他们没有武器，优势在我！
对，成年人只谈利益，不论对错，这帮人给我的承诺是张口头支票！
手里拿到的东西才是真东西！
“甄先生，就等你表态了。”男子咳嗽了下，说道。
“行……”甄楠仁站起身子，说，“你们先放了我老婆。我和你们走，我去当控诉人。”
“很高兴您能站我们这边。”两名男子笑了，但他们没有直接放走甄楠仁妻子，而是推着妻子朝着甄楠仁方向走。
“不要紧张，甄先生，我们不是不相信您，但您知道，做事留后手嘛。”两名男子推着妻子一点点靠近甄楠仁，而甄楠仁仅仅盯住妻子，他心里正在预演搏斗的画面，妻子与自己交接的一刹那，就动手！
他右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死命握住小刀。
慢慢地，妻子来到跟前，离自己只有一臂距离。
甄楠仁看着惊慌的妻子，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
妻子看出了甄楠仁的打算，一直快速而轻微地摇头，她希望丈夫不要以身犯险。
“甄先生，委屈您一下，跟我们走的话，要戴上这个……”其中一名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布袋，撑开口子，示意着把布袋套到甄楠仁头上。
甄楠仁点了点头，拿着布袋的男子走到了甄楠仁身后，一只手臂勾住甄楠仁的上半身，由于甄楠仁的右手一直插在兜里，他的小臂仍然可以活动。
布袋刚要套到甄楠仁头上。
“等等！”甄楠仁叫了声，瞪了眼揪着妻子的男人。
“明白明白。”揪着妻子的男人松开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推了一把妻子。
与此同时，布袋男准备给甄楠仁套上黑头套，并让甄楠仁把手背到身后。
这两个人一看就没有经验。交接的活干早了。
就在夫妻双方交叉的间隙！
甄楠仁抽出右手，一刀子扎在了身后男人的大腿上，感觉像刺进了枕头里，他手腕一拧，身后的男子惨叫，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跑！”甄楠仁大吼一声，妻子赶紧向前飞奔。
刚才揪住妻子的男人冲过去要抓住妻子。甄楠仁欲要阻挡，只觉脚腕生疼，倒在地上的男子抓住了甄楠仁的右脚腕，指甲扣进了他的皮肤。
眼见另一个男人已经追出去抓妻子了，甄楠仁举起小刀，刺向抓住他的男子。
小刀刺进了男子的脖子里，甄楠仁感觉脸上溅了一股热流。
拔出。
男子呜呜嗯嗯，嘴里冒着泡沫，身子像遭到电击似的颤抖。黑夜中，他嘴里的血泡看不出颜色，只是一团漆黑的浆沫。
眼瞅着另一个男子要追上妻子了！
甄楠仁咬牙冲刺，他释放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过大的动作幅度，彻底撕开了甄楠仁双胸下方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更加愤怒，手上的小刀不自觉地朝向前方，他就是一头狂暴的公牛，红着眼，只顾往前顶。
呃！
一声急而短促的呻吟，追逐妻子的男子扑倒在地。
甄楠仁压在了男子背上，小刀刺进了男子右背中间一点的位置。
男子想要反击。
甄楠仁拔出刀，又扎了进去。
男子想说什么，说不出口，他的喉咙呃呃呃地倒吸着气，就像噎住的人发出的窒息声。
呃、呃、呃——
甄楠仁一刀一刀扎、扎、扎！
他在释放自己。
扎的是荒诞的日子，是这个操蛋的新时代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狗屁倒灶。
我扎死你，扎死你！
是这个时代在强暴我！
我只想当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我只想当一个好男人！
什么地球，什么人类！
关我鸟事，关我屁事！
以为我好欺负？嗯？看我不扎死你！
刀子不停扎进、扎出，扎进、扎出，直到男子没了动静。
妻子瘫软在一旁，瑟瑟发抖。她缓了缓神，喊着：“老公……老公……”
甄楠仁恢复了理智，站起身，看了眼那脖子挨了刀的男人爬了两下，不动了；再看眼脚下的男子，如摊死肉；抬抬头，望着悄无声息的长夜，耳朵里传来电流似的鸣叫。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电话那头响起了急切的声音。甄楠仁咽了咽口水，说：“小π，我犯了大事 ，快过来……”
9
一个多小时后。
甄楠仁和妻子坐在一旁的轿车后座里，两人不说话，甄楠仁喝了口热水，看了眼妻子，妻子的眼神回避着甄楠仁。
驾驶位坐着π，他的右手食指不断敲打着自己那个乳头脑袋，若有所思。
“如果说……”终于，π开口了，“如果说，把两件事情合并在一起呢。”
“嗯？”甄楠仁不解。
“小肥猫已经关押起来，那个医生虽然移植了我们锥星人孩子，但他也被软禁在了专门的医院，他们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这两个人绑架嫂子是事实，您是正当防卫，小肥猫和医生与他们串通一气，利用人类主义协会与您的矛盾报复您。”π在推演着一种假设，“小肥猫的动机嘛，他本来就因爱生恨……”
“因爱生恨？”甄楠仁问。
“我是……我是他直播间的榜一大哥。”π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有过一段恋情，不过很快就结束了，他身上有股假体的臭味。我不喜欢。”
“哈！”妻子不屑地嘲讽了一声。
“至于您堕胎的视频嘛，他们出了事，他们的组织一定会把这视频公布出去，但无所谓了，我们可以说视频是AI合成的嘛，这是个小问题。只要掌握舆论的主动，大众会选择他们想要相信的结果。所以就看着故事怎么编了。”
π的话愈发自信，他回头看眼甄楠仁，又说：“不过，问题还是在于，您到底是防卫过当还是正当防卫的问题，毕竟您扎了那个家伙这么多刀……人类主义协会必然也会抓住这点不放。而且，要帮您做这么多事，必然要动用更多锥星人的上层关系。”
“那到底……”甄楠仁有些慌。
“豁免权……”π悄声说出了这三个字。
“啊？”甄楠仁不禁疑惑。
π看了眼妻子，说，“只要您重新怀上我们锥星人宝宝，并顺利诞下锥星人，您就是锥星人的家人，您将获得特赦。”
“什么！”妻子怒吼。
“嫂子您先别激动。”π解释道，“这条法案很不牢固，现在也有很多人反对这条法案，未来指不定哪天，这条豁免权法案就会被废止。但它现在依然有效，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意思是，要让我老公卖身来寻求你们外星人庇护？”妻子质问。
“您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但您要清楚，我们锥星人也不是慈善家，我们锥星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人类。对我们锥星人来讲，血脉才是一条无法打破的铁链。如果甄老师就这样离开了，他就是一个人类，和我们锥星人没有关系的人类，即便我与甄老师感情深厚，但我人微言轻，那些手握权力的锥星人高层，是不可能、也没有道理出手帮忙的。”
π严肃地看着妻子：“嫂子您要知道，罗织我刚才说的那些故事，要动用多少关系搞定多少部门吗？”
“我……”
妻子话还没说，π又接上话：“您们如果不同意，大可以回家，很快，可能就在明天，甄老师的父亲就会被赶出医院；甄老师的儿子会失去上好学校的资格；甄老师之前借过的网贷，锥星人共助会也会通过上诉撤销还款，甄老师会重新背上债务；还有甄老师您母亲远方的阿杰，他也会立即失业；还有甄老师您，您会立即丢掉手上这份高薪工作……”
“但……”妻子又想说。
π打断继续插话：“甄老师会因为杀人罪坐牢，还会因为私自堕胎等数罪并罚。”π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嫂子，就算为了甄老师，您作为妻子会眼睁睁看着他坐牢吗？”
“但他们确实绑架了我！”妻子怒道。
“那您得和法院去说，至少我觉得，您们单枪匹马和他们人类主义协会整个组织斗，我实在难以想象您们能全身而退的结局。好，就算您们最后大获全胜，这么一折腾下来，甄老师工作也丢了，你们的儿子没好学校上了，甄老师父亲中风瘫痪在家，甄老师的亲戚丢了工作还会埋怨您们……您们还有债得还，您们这个家扛得住吗？更何况，嫂子……”
妻子骂道：“更何况什么！”
“甄老师弄死了两名人类主义协会成员，就不怕他们组织继续报复您们家吗？想想您们自己的安危，就算不考虑自己，也想想您们孩子的安危吧，至少站在锥星人这一边，我们可以给您们家提供全方位保护。”
“地球还属于人类么……”妻子迷茫地摇头问道。
“世间万物，自古有之，这地球也从来就不是人类的所有物啊……”π歪嘴一笑。
妻子沉默了，甄楠仁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一阵宁静过后，
甄楠仁有气无力地说：“小π，先开车到我家去。”
“可是、老公……”
甄楠仁举起手，手掌对着妻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轿车缓缓驶出了无人工地，一直开，逐渐，灯红酒绿的霓虹灯光一道道闪过了车窗，甄楠仁只看着窗外，他看到路上有一群人类小孩和几个锥星人小孩在无忧无虑的嬉闹；他看见路边一家超市正在卸货，一个高大的成年锥星人一人顶三个人类，把一袋袋大米扛在肩膀上，并笑着与车上递货的人类男子对了对拳头；车子来到红绿灯处停下，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踩着斑马线，一个锥星人上前小心地扶着老奶奶过马路……
这些新生的锥星人，是不是也已经把自己看成是地球人了？在过几代，“地球人”的概念是否会有新的诠释？
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在都市灯火交映下显得炫目迷幻。
将近一小时后。
车子停在了甄楠仁家小区门口。
妻子走下了车。
她在等甄楠仁下车。
“老公，回家吧。”妻子拉开了甄楠仁的车门。
可甄楠仁坐着没动，他看了眼妻子，眼圈红红的，他好像在道歉，希望得到妻子的谅解。
这一刻，妻子懂了，甄楠仁做出了他的选择。
是为了身为妻子的她？还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父母？还是为了家？还是为了甄楠仁自己？妻子分不清。
甄楠仁关上了门，汽车再次发动，慢慢驶离了妻子的视线。
妻子看着轿车后窗甄楠仁的身影，她的丈夫，仿佛泥沙俱下时的一颗小小石子，正在无力地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掉进漩涡。她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驶离的轿车，五味杂陈。
……
π开着车，脸上露出了怪异的微笑，看着后视镜，瞥着甄楠仁，仿佛得到了一件战利品。
“甄老师，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车子加快了速度，一路驶向了甄楠仁所在的公司——宇恩商务咨询所在的办公大楼。
“为什么要来这儿？大半夜的……”甄楠仁不解。
π将车停好，走下，打开后座车门，邀请甄楠仁下车。
“既然甄老师您决定成为锥星人大家庭的一分子，我必然也要给甄老师一个更大礼物。”
π带着甄楠仁进了大楼，走进电梯，按下了30层。
30层，不是赵总的办公室么？
电梯快速拉升，甄楠仁仿佛坐着天梯直冲宇宙。
叮叮。
电梯门开了。
许久没有来到赵总的办公室了。这里灯亮着，前台处，坐着两个锥星人，他们朝着π点了点头，π出示身份证件，两名锥星人放行。
看起来，锥星人早就控制住了这里的进出。
赵总到底怎么了？
是啊，这段时间，赵总几乎见不到人影。他就像身在遥远的彼岸拿着对讲机下达指令。
甄楠仁一想起自己升迁如此快速和顺利，他不禁后背发凉，难道赵总已经被锥星人……杀了？做成了傀儡？他想到了恐怖电影，一些外星人披着人类的皮囊潜伏在人类社会中……越走进赵总的办公室，他就愈发害怕起来。
到了办公室门口，π冲着甄楠仁笑了笑，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那扇毛玻璃门。
里屋站着三个锥星人，他们穿着白大褂，好像是科研人员或者医生之类的角色。
三个人围着一个摇篮。
摇篮中间是一名人类婴儿。
甄楠仁走了过去，看见是个男婴，而且总觉得这男婴双眸的神色，和赵总……
不会吧。
“甄老师，您猜得没错，这位婴儿就是赵总。”
“什么！”甄楠仁连连后退。他突然想起了之前有那么一会儿，在电梯中看见赵总时，还感叹他像整容了一样变得年轻了呢。
“甄老师，您不用怕。赵总是用药过量。”π笑道，“当时我们正在研发一款保持青春的药，赵总自愿成为试药者，看起来，他非常急切地想要变年轻呢。可赵总太沉醉于年轻的身体，他总是过量服药，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难怪赵总对你们言听计从。甄楠仁心想。
这时，其中一位医生模样的锥星人解释道：“也托了赵总的福，我们已经克服了药物的副作用，现在新款的返老还童药已经可以上市啦。”
π从赵总的柜子里翻出一瓶XO，倒了一点，递给甄楠仁，说：“赵总这个情况是不可逆的。宇恩公司需要新的掌门人，甄老师，我们有意推选您成为宇恩公司的总裁，并和我们锥星人共助会更进一步紧密合作。”
总裁？
我？
顶级营销公司的总裁？
甄楠仁有点眩晕。
他喝了口酒。
是的，是真的，这都是真的，这不敢想的事情正在发生。
“甄老师，接下来，您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我们去度个蜜月，只要一个月时间就成，到时候，您回来，就是宇恩公司的总裁，您和我度假期间，您的妻子儿子父母和所有的亲戚，都会得到妥善保护，再之后，我们会给您安排到特区，我们在本市划了块地，那里有别墅有管家，应有尽有……”π介绍着。
甄楠仁细细聆听，π讲完了，等待着甄楠仁表态，甄楠仁走到窗台边，看着夜晚的都市，房子变得很小，马路上的行人变得更小了。
他好像快要拥有了一切。
他一口闷掉了杯中的酒，看着π，在一声婴儿的啼哭中，他们达成了统一。
10
嘶嘶嘶——
甄楠仁在洗澡。
这里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顶级度假酒店。
总统套房。
甄楠仁擦干净身子，裹上浴巾，走到卧室，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新闻，一则是关于返老还童药的上市。
另一条则是辟谣之前在欧美爆发神秘病毒的消息。
π缓缓走来，关掉了电视，鼻子凑近了甄楠仁，贪婪地吸着甄楠仁身上发出的体味。
甄楠仁坐在床上，闭上眼睛，仰天躺了下去，床非常软，甄楠仁感觉自己躺进了一条又宽又深的汪洋中，一直下沉，无休无止，深深地沉了下去。
……
两个月后。
大雨，雨密密麻麻地弹落着。
宇恩商务咨询有限公司大楼下，只听尖尖的一声“甄——总——！”
是张瑶李言，他们早早站在大楼下，等待着甄楠仁过来。
甄楠仁下车，一身西装，他的胸有些臌胀，不过并不影响他神采奕奕的步伐。此时，张瑶已经是张副总裁，李言已经成了重点客户总监。李言大伞一撑，赶紧罩在了甄楠仁头上，生怕他淋到一丝雨滴。
两人一左一右，陪着甄楠仁上楼。
“甄总，这次去联合国做平权宣讲啊，您真是说得太精彩啦！”张瑶说。
“不愧是我们甄总，您再进步下去，我们就跟不上您的步伐嘞，您这是要成为人类代表了嘞。”李言说。
“你们两个马屁精啊……”甄楠仁笑着叹了口气。
进了电梯，张瑶按了30楼。
甄楠仁想了想，说：“去下29楼。”
李言赶紧按下29的按钮，并说：“甄总真是日理万机，刚回来就要巡查工作，您也注意注意身子哪。”
甄楠仁颤动了下双胸，他和π的孩子正在自己双乳里茁壮发育。
自打重新怀上π的孩子后，这将近两个月来，甄楠仁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打死两名人类主义协会成员的事情顺利地给抹掉了；父亲的高血压痊愈了；儿子准备开学去新的顶级中学读书；他们全家搬进了市中心一块新规划出来的住宅区，四层独立别墅，佣人管家，所有π之前许诺的一切都应允了。
先前大户电商的老总已经辞职，大户电商也积极响应了“平权认证”。虽然原大户电商的老总仍然在网上发布着激烈的言论，但他已经掀不起大风大浪了。并且，人类主义协会那帮家伙，已经被确定为类似“反人类”的极端组织，遭到各方严厉打击。
至于小肥猫和那个医生……切！这种底层垃圾谁还在乎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美中不足的是，妻子再也不愿意与甄楠仁睡在同一张床上，与甄楠仁之间没了正常的夫妻生活。不过，甄楠仁觉得，这也只是妻子暂时没有转变她的老观念，往后，用不了多久，妻子只要适应了全新的生活，享受着衣食无忧供人服侍的日子，她会消除与自己的隔阂的。
甄楠仁心想着，这一切都是自我牺牲，是自己应得的。男人嘛，为了妻子、儿子、父母、整个家庭，选择自我牺牲，才是真正的男人！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好男人。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胎。他身子里的锥星人宝宝，是张王牌！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甄楠仁所到之处，都会安插一些保镖暗中保护自己。
没问题的。
29楼到了，李言手挡住电梯门，甄楠仁跨步走出。张瑶紧跟在后。
整个29楼的员工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甄总好！”
随即鼓掌。
甄楠仁手背在身后，点着头，踩着掌声，一步一步往里走。
一个小年轻满头大汗，给同事分发刚买来的咖啡，原来这个小年轻是老组长的侄子，据说现在还没转正，说他工作不努力，压着呢。
甄楠仁走到了原来自己的工位处。
那工位上站着阿杰，阿杰鼓掌得特别用力，嘴里喊着：“哥！欢迎从联合国回来！”
甄楠仁笑着指了指阿杰，说：“都说了办公室别这么叫我！这是在工作！”
“是，甄总！”阿杰扬了扬脖子。
李言赶紧插话：“阿杰现在是项目组长，业绩突出。”
“真是年轻有为啊。”张瑶说道。
“好好，大家坐，继续工作。不要因为我在就影响了大家手上的活。”甄楠仁双手向前，手掌向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所有人都坐了下来。
这时，甄楠仁看见原先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个老组长，他拍了拍老组长的肩膀。老组长一晃神，立马又站了起来，嘴里说着：“甄总，有、有什么要吩咐的？”
甄楠仁笑了，说：“你工龄多久啦？”
组长回道：“那个，已经满4年了。”
“是不是要新签合同啦？”甄楠仁问道。
张瑶赶紧回道：“对哦，这位谁来着……我记得再签就是终身合同啦。”
甄楠仁拍了拍肩膀：“那好好好努力啊，在年轻人面前，你的年龄不占优势哦！”
老组长尴尬地笑了，嘴里直说着：“不会辜负甄总的，我会努力的。”
巡岗一圈后，甄楠仁准备返回30楼。
张瑶和李言站在电梯口，看着门缓缓关上。
待一个人时，甄楠仁憋不住笑了，刚才那样实在太俗了，张瑶李言这两个滑头做得也太过了……但这样确实很爽。
老古话说得不错，权力就是有瘾的毒药啊。想想看，即便是锥星人，在这条铁律下也不可免俗。
甄楠仁感慨万千，到了30楼，他刚走出电梯，就接到了一条短信，是妻子发来的，只有一排短短的字：我们离婚吧。
还没等甄楠仁反应过来。
突然。
前台的文员放下了手上的电话，惊恐地看着甄楠仁：“甄总，紧急通知，大楼封锁，所有人不得离开！”
“啊？怎么回事！”甄楠仁正纳闷，这是怎么了突然要封楼？他的手机又接到了一则短信——
【紧急通知，请本市所有居民待在家中，在户外的居民请随现场指挥人员进入相关封锁场地中。最高戒备！最高戒备！请所有居民配合！最高戒备！】
甄楠仁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打电话给π，但π没有接听。
他冲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窗户，俯瞰楼下，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管控街道，自己的大楼下方停了数十辆军用卡车。
甄楠仁看见，路上本来在正常行路的锥星人都遭到了逮捕。
一并逮捕的，还有一些看上去是锥星人伴侣的人类。
甄楠仁打开了办公室的电视，果然，所有频道都在直播新闻：
【一种致死率100%的病毒正在亚洲大陆肆虐，先前在美洲、欧洲，处于潜伏期的病毒于昨晚爆发，感染者在半小时内死亡。经专家确定，该病毒是由锥星人-人类进行交配而产生的一种变异病毒，与锥星人有过交配行为的人类会100%感染该致命病毒。现在，该病毒已具有人类传播人类的现象。为了保证病毒不扩散，本市进入紧急戒备状态。请本市所有居民配合工作人员进行调查与传唤。本市人类居民不得隐瞒锥星人行踪，更不得私自协助锥星人躲避传唤。如有故意隐瞒锥星人行踪的人类，按包庇罪、反人类罪惩处！如有故意隐瞒与锥星人有过交配行为的人类，以及怀有外星人幼体的人类行踪，同样按包庇罪惩、反人类罪处！】
新闻一遍一遍播报着。
“什么？我身上有什么东西？”甄楠仁看着楼下，相关人员已经冲进大楼。
甄楠仁慌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甄楠仁冲出办公室，前台文员喊了声“甄总您去哪儿？”甄楠仁不管，本想走到电梯口，他想下楼去，问问那些冲进大楼的警察啊士兵啊，这是不是防暴演习？别开玩笑了，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呐！
他没有按电梯，又走进了安全通道。
这里很安静。
他站在了岔口处，一个向下的楼梯，一个向上的楼梯，没错，30楼是顶层，但还有一节楼梯，是通向天台。可上天台干什么？他想起了之前那对跳楼殉情的锥星人-人类情侣。
往下走，去自首，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
甄楠仁撸了把脸。
往上走，去天台，跳下去，这场梦是不是就能醒了？
他撩起袖子管，撩起裤腿管，我有染病吗？100%死亡率的病？
甄楠仁仔细看着身上哪里有什么奇怪的病变，目前他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他听见门口电梯响了，甄楠仁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听见了文员的惊恐道：“甄、甄总，往、往哪里跑了！那里！紧急逃生口那儿！”
甄楠仁站在向上和向下的楼梯间。他手足无措。
上？下？上？下？
眼瞅着抓捕者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迈开了腿……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