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雏巢咒

Sep 11, 2025  

一个周六的早上,我收到了好友,孙天真的微信。他发来购物清单,让我准备成人尿布、矿泉水、各种开袋即食且方便长期储存的食物。正当我纳闷,他发来一段语音,说抓紧,到他家,再解释。

——我快撑不住啦!

他催着我。

我以为他找我看球赛呢。就去超市买了好多吃的,包括下酒菜、啤酒等。便驱车来到孙天真家。他家住在六楼。

“喂,我到了。你家电子锁密码多少?”我发微信给他。

他告诉了密码,开门。扑面而来的一股粪酸臭,太他妈的臭了。

“操!你家马桶爆了?”我骂道。

“这里……在这里……”孙天真喊道。

我循着他的声音,来到主卧。整间卧室又闷又热。

孙天真躺在床上,赤裸上身,穿着三角裤,面颊凹陷,顶着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很虚弱。他一见到我,颤颤巍巍地喊了句:“得救了。”

“我操……”我骂了句脏话,我发誓,他的房间比我的脏话还要脏。“喂!床边两瓶农夫山泉一升装,里面是什么?橙汁?”我问。

“是尿啦。”孙天真说着,让我赶紧给他水,眼神就像是一个刚从沙漠逃出来的人。接过矿泉水,他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猛灌。我四下瞅瞅,地上有空的薯片袋、鸡爪袋,好多揉成一团的纸巾,换下来的内裤……

“你别看那儿,保你会吐。”他喝完水,指着靠墙的床边说。因为我正要过去开窗。

“什么神秘的……”我还是走了过去,却看见了装满屎的塑料袋,粪液流淌。我捂着嘴,冲去厕所,吐了。呕完,回到房间,打开窗户,从他家里找来熏香,点上,适应了好一会儿后,才能正常交流。

“难道你这些天都没下床?你到底在干嘛?”说罢,我下意识地去拽他。就这一下,孙天真像挨了电击,甩开我的手,大叫:“不能下床,身子不能探出去!”

“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一周不见,脑子坏了?”我掏出手机,“你这样搞,我打120了啊……不,应该打精神病院的电话。”

“别别别!你这样会害死我,是兄弟的你听我说。”孙天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我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后,丢给他一罐啤酒,还有一袋肉松面包。孙天真大快朵颐,吃完后,打了个嗝,长吁一气,看着我,说:“上周,我和欧阳纯去了新竹岛……”

“等等等……”我打断他,“欧阳纯是谁?”

“看,我就知道你忘了。”孙天真似乎早有预见,“欧阳纯是我未婚妻。”

“哈哈哈哈,拉倒吧,你有个毛未婚妻,你想女人想疯了!”我说,“你明明是一个人去旅游的。”

“欧阳纯你也认识,我们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上个月我们还去了婚博会,你带着你老婆,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的呢。”孙天真说,“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拿出手机,立即打通了我老婆电话,当着孙天真面,进行了核实。我老婆在电话那头,也莫名其妙,说从来不认识什么叫欧阳纯的女人。

“兄弟,你别再开玩笑了,你到底犯了什么病?听说抑郁症或者幻想症也有这种不想下床的症状……”

我站起身,想要劝他下床,便去用力拽他。

呀啊——————————————————

孙天真开始尖叫,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把我吓住了,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在奔溃,他肯定病得不轻,我想。只得耐心说:“行行,兄弟,好好待在床上,别乱喊乱叫,让旁人听见了,以为我在干嘛呢。”

我双手做着下按的动作,稳住他,又坐回了椅子上。让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孙天真又喝了口水,说:“我和欧阳纯,去了新竹岛,中了那儿的诅咒……”

“噗哈,老兄,没有欧阳纯……”

“你就当是假设,假设还不行吗?”孙天真委屈地看着我。

“行行行……”

“假设我带着未婚妻,去新竹岛庆祝订婚,然后,我们去掏了鸟蛋,但那是禁忌的鸟蛋,当地人警告我们,那是蛇神努努拉敖的私产。但我们掏了,所以受到了诅咒,不能下床。”孙天真说到这,顿住了,似乎刻意腾出些时间,好让我消化他言语中的信息。

我用力地眯着眼睛,纵着鼻子,捏着下巴。我在想,一个不存在的未婚妻,一个禁忌的鸟蛋,还有什么蛇神,诅咒,不能下床……我确实有点消化不过来。总之,只能先假设他的逻辑是成立的,不然就无法对话了。我说:“兄弟,我听得懂,你继续。”

“欧阳纯就是忍不住,下了床,被埋伏在床下的蛇神吃掉了。”孙天真蜷缩了下身子,眼睛朝下,说,“遭到吞噬的人,包括其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抹除,甚至,那东西,还会篡改人的记忆。总之,欧阳纯被吞掉了,她不存在了。”

“嘶……”我不自觉地抬起脚,“你说你床下有什么?蛇?”

难道他们回来时,原始部落的毒蛇藏在了他们的行李中,一起回了家?我有些慌,琢磨着。再看看床底部,那毒蛇埋伏那儿?假设欧阳纯是孙天真新结交的女友,那么,那姑娘给毒蛇咬死了?她的……尸体……就在床下?

我斜着身子,仔细瞅瞅孙天真的床,确实,下方是镂空的,足以塞下一个人。但有床单遮着,看不清。

我起身,去了厕所,拿来一根拖把,小心翼翼地出戳进床底,大概探进一米左右,我感觉的到,拖把那头,顶到了一个硬物。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哈!

“操!”吓得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一看,孙天真站在床上,俯视着我。刚才是他喊的。

“妈了个逼的。你干嘛!”我骂道,撩起床单,床底只有装着衣物的收纳盒。

孙天真笑了,说:“逗你下。那东西,你是看不见的。”

我坐回了椅子上,打开一罐啤酒,压压惊,说:“我们捋一捋,你说你中了诅咒、那好,咱们从这里开始捋,权当我陪你玩个游戏好吧。这样,假设诅咒确实存在,触发条件,是你不能下床?”

孙天真回道:“是的,身体上的任何部位都不能探出床的范围。一丁点儿都不能。一根发丝都不能,除非头发掉下来。”

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诅咒,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启动的呢?”

孙天真说:“新竹岛的佘氏族的巫师告诉我们——梦到自己破蛋而出,就是诅咒开始的讯号。”

我:“梦?具体内容是?”

孙天真:“我梦到自己是一只鸟,雏鸟,苏醒了,顶开了蛋壳。我看到了蓝天,一望无际,白云连着白云,像鱼儿的鳞片,层层叠叠。我的身边,是一片片树顶,丛丛密密,形成了绿色的树海,一直连绵到大海边。我很清楚,我生在最高的那颗树顶上。好奇的我向身下看了看,透过鸟巢,透过从那树杈之间交错的缝隙,我看见有个巨物在蠕动。鳞片,层层的鳞片,不断地,一圈一圈地,盘旋。”

我思索着孙天真的讲法,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雏鸟,床就是鸟窝。嗯……是啊,我看过动物世界,蛇会找鸟窝,吃鸟蛋,吃雏鸟。

“若你床下,真有蛇……神,那为什么到床上来抓你?”我说。

“祭祀告诉我们,那是寓言。新竹岛的岛民,都是鸟神的子嗣,而蛇神是岛的守护神,它吞噬万物。蛇神为了克制自己无休无止的吞噬欲望,为了不让生灵灭绝,它只抓不听话的小雏鸟。”

说罢,孙天真唱起了一段儿歌:

小雏鸟,不听话,夜里睡觉脚晃晃。

晃晃脚,探出窝,啊呜一口让蛇咬。

小雏鸟,不听话,夜里睡觉手甩甩。

甩甩手,伸出窝,啊呜一口……

“让蛇咬。”我笑着说,“这种寓言都是吓唬小孩的。寓言只有目的,没有逻辑。当然了,我听了歌词哈,这就是让小孩儿好好睡觉,并且养成好睡姿的歌谣嘛。除了这种歌谣外,还有一些童话故事,比如《小红帽》,就是劝小女孩儿别一个人去森林,会遇到‘大灰狼’。而大灰狼其实就是暴徒……”

我侃侃而谈,并告诉孙天真,以前旧时候的农村,特别是在热带地区的山村,睡觉时,若探出肢体,确实会挨蛇虫鼠蚁咬的。我回忆着,说自己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军训时,有一个睡下铺的兄弟,睡觉的时候,趴着身子,一只手荡在床外,一直荡在地上,荡了一个晚上。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尿了床,手指上湿润润的。这位兄弟回忆道,说感觉有柔软的东西在舔他,所以就忍不住尿了。教官后来说,可能是有老鼠晚上舔他的手指。有的人,脚趾头或者手指头沾上温水就会尿床。

“还算好没咬他。不然得了鼠疫就坏了。”我说,“很多人看完恐怖片,都不敢把手脚探出床的边缘外。这很正常,悬浮感会造成安全感的缺失。

“你说的‘那位兄弟’,是不是你自己?”孙天真问。

“瞎说,怎么可能是我!”我说。

孙天真回道:“是啊,睡觉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一个翻身没翻好,就完蛋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这些天来,他的睡眠断断续续。他抖了抖被子,说为了避免睡觉得时候,身子的某个部位探出床外。他晚上就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搞得像蚕蛹一样。我有些惊讶,看了眼床边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空调遥控器恰好在床的范围外。这家伙真的疯了!虽然他那条被子是条冰丝薄被,但这七月天,晚上不开空调,把自己紧紧裹住,这能受的了?

我咳嗽了下,转了话锋,问道:“还有一个问题。非常严重的问题。”

“你说。”孙天真看着我。

“假设,那位叫欧阳纯的女子,你的新女友……”

“未婚妻。”

“好好,未婚妻。她探出了床,被蛇神吞了,连存在的痕迹都遭到了抹除,那么,你为什么还记得她?嗯?”

我双手抱胸,很自信,我觉得自己抓到了孙天真这荒诞故事里的逻辑漏洞。

孙天真笑着指了指我,似乎他对这个问题早有了准备。只见,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本笔记本,很厚,像块砖头,示意我拿过去看。我接过笔记本,一页页翻着,其中记载着一个人,从小到大的回忆。字写得很小,很密,很工整,字迹很用力,看上去就是一个女孩子会写出来的字。我阅读着,内容是从笔者幼儿记事那天开始纪录得,一直到准备离开这张床为止。

“这是欧阳纯消失前写的”。孙天真说,那时,她和自己一样,困在床上。因为她也梦到了“破蛋而出”的梦。也看见了盘踞在鸟巢底下的庞然大物。甚至,她也看见了同巢的孙天真。

五天,他们坚持了五天。

第六天,欧阳纯受不了了,她执意下床,便提前把自己的生平都写在了笔记本上。孙天真还调侃我,说可以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比如写成个故事或者小说。哪天他也消失了,至少还能通过我的故事,让世人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记住我。”孙天真说,“她离开床之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哼,哼哼哼……”我有点不屑,“你知道,要抹除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那得多难吗?你自己都没有欧阳纯的记忆,就相信这个笔记?”

“我的脑子里虽然没有欧阳纯的记忆了。但我仍然记得新竹岛偷蛋并中了邪得事。既然这事儿我还记得,那这笔记本上的记录,我自然是信的……不,一开始我也不信,但我不停地看,不停地看,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看!我相信了!”

“扯吧你就……”我把笔记本丢还给了他。

孙天真捧起笔记本,轻抚着封面,回道:“兄弟,我有时候会想。一个人如果就这样消失了,那会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想多了,就会不自觉地去思考另一个问题:人存在于世,或者我,我们自己,并不是我们眼里看起来那么重要。我的意思是,‘自我’微不足道。这些日子,我困在床上,看了很多视频,也看了很多电子书,我逐渐开始懂了。”

他看了眼我,我说:“你继续,我听着。”

“你质疑我,但我为什么不和你辩论呢?譬如笔记本上的字迹的真假之类的……因为那没用,你一定不会信,你会找出一百种理由反驳我。人啊,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人的‘信任’都是建立在射箭画靶、刻舟求剑的预设上。”

我有点儿不服气,嘲讽道:“所以说,哲学书看多了,就容易得精神病。”

“我这几天看了《1984》,对了,还有《动物农场》,有时候想想,就像史书上的一句话,比如,岁大饥,人相食。这就是一行字,寥寥几字,千万人,没有名字,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过这个世界。”孙天真又说,“远的不说,近的,你知道吗?每年,世界上有40万人失踪,那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这相当于每年从地球上抹掉一座城镇。可你我有感觉吗?澳大利亚每年有3万起失踪报告,其中有百分之1的人,那就是300人彻底消失。你当然没感觉,历史是条洪流,时空是个深渊。它生下了人,也吞掉了人。就像这条觊觎着我的蛇神。”

“好了好了,那我来说,还有曼德拉效应,对吧?篡改集体意识。”我说,“可你这是历史虚无主义。或者说,这是站在了存在主义的对立面。当然,我不懂什么哲学,这些都只是我刷短视频时听过的唬人说法。营销号知道吗?营销号!安啦兄弟,别扯淡了,这本笔记本说明不了什么,别说什么字迹了,我甚至从来没见过你写过字,大家都在用手机,谁特么还写字呢。好啦,我陪你聊了这么久,这场游戏也差不多啦,你该下床了。出去走走,会好很多。”

“是啊,营销号,兄弟,你看,你怎么断定那些假的中,是否存在真实的讯息呢?因为你不信,就像你不相信我。”

我有些不耐烦,挥着手说:“走走走,下来!”

“不。”孙天真喊道,“我不能让欧阳纯白白死了!”

“妈的他妈的!别再提什么欧阳纯了,你病了,她是你精神病发作时……幻想出来的产物!”我说。

“你在自圆其说!对吧?你看,兄弟,你为了坚持‘欧阳纯’并不存在的观点,说我是精神病。”孙天真歪着嘴,仿佛讽刺着我,说,“可你有确切得病例吗?是因为你相信我有病,而不愿意相信我中了咒。好,就算有病例,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病例就不是医生诊断错误呢?这个世界,每年有多少人因为诊断错误而……”

“你!”我有些生气,但我极力克制自己的火气,说,“那咱们再捋捋,好吧,再捋捋,你为什么要掏鸟蛋?”

“我知道那能卖钱。”孙天真说,“我默默发誓过,要为欧阳纯,办一场豪华婚礼,可我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回道:“哈哈,你怎么知道鸟蛋能卖大钱?你有卖鸟蛋的渠道吗?”说罢,我掏出手机,搜起了新竹岛的原生鸟类等信息。可什么也搜不到。

孙天真说:“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反正,我是知道能卖钱的。这种稀有鸟类,只在树顶上建窝。它们只在一片树林中,目所能及的范围,在最高的那颗树顶上建窝。”

“如果这样,这种鸟早就灭绝了。”

“所以它们是神鸟。”

“操……”

“别急,兄弟,别急。”孙天真让我先听着:“你还记得吧,兄弟,我和你是在大学时候认识的。那会儿我们都大四。我家在小县城,来这座城市发展,为的就是出人头地。欧阳纯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家女儿嫁给我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人。我打拼到今天,却连套房子也没有,这套房子还是租来的呢。”

“啊?!”

我表示震惊。我以为孙天真哪里发了财,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呢!

“我骗欧阳纯父母,说这套房子是买来的,还做了本假的房本。兄弟,我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不能在婚礼这件事情上崴脚。”孙天真说。

“你的身世我是知道。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嘞。”我说,“先不管你为人怎样,假设,欧阳纯真的存在,那么,她知道你为她做得这一切吗?”

“她知道。”孙天真回道,“她劝我别这么做。她可以旅游婚礼,能剩下不少钱。”

“那不是挺好。”

“可我不想让别人瞧不起我。”孙天真说,“你知道吗,欧阳纯的爸妈,都没正眼瞧过我……”

“好,我知道了。”我打断他,说,“我清楚你掏鸟蛋的动机了。这说得通。你掏鸟蛋是为了攒豪华婚礼的钱,对吧?但,可一个人,有身份证,有档案,有这儿有那儿。兄弟,好了,游戏结束。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靠近床,孙天真像只西瓜虫般缩起了身子。我拽住了他的手臂,只觉得他的肌肉绷紧得像块石头。正当我要动粗,他喊了声:打开抽屉!”

孙天真翻开着笔记本,指着卧室一处的梳妆台,吼道:“那儿,里面,打开,有个收纳盒,打开。”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墙角处有个梳妆台。我走了过去,看到了台子上摆着女性用的化妆品护肤品等,甚至还有一包拆过的卫生棉。我拉开抽屉,看见一张身份证,上面写着“欧阳纯”。头像照片,是位女子,竖着马尾辫子。瘦,白,挺好看的。

“哈哈,你看,有证。”孙天真举起了笔记本,用力地拍着翻开的那一页,“果然,上面写得是真的。”

我怒气上头,都快要晕眩了。我把手上这张身份证甩在地上,指着孙天真骂道:“你他妈的疯了,做一张假的身份证有意思吗?这种把戏,随便找个黄牛,一天就能弄好。还有这些女人用的化妆品什么的……玩得这么大吗?什么玩意儿!你说一个人可以凭空消失,那我还能说,一个人可以凭空创造出来呢!一张破证你就想说服我?让我和你一起疯?”

孙天真冷笑:“呵呵呵,你看兄弟,你预设了,所以我就说……”

“说你个屁呢。”

我掏出手机,当着孙天真面,拨打了110。打通后,讲述了情况。希望民警前来协助。

挂了电话。

“10分钟,最多15分钟,警察就来,到时候让民警同志帮我一起给你弄下床,再不行,我让民警同志帮忙联系精神病院,还有你老家的父母。总之,你这种情况,送到医院,关起来,最好了。”

接下来,是三十秒左右的沉默。

“还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兄弟。”孙天真打破寂静。

“别说疯话了,我不想听。”我说。

“我卖过鸟蛋。”孙天真说,“今天,我逃不过这一劫了,我就告诉你一个我心里的秘密。我刚才说了,有机会告诉你。那现在说了。你搜一下——大学生掏鸟蛋判被叛坐牢一年的新闻。”

“哦,这个新闻,我知道。”我说。

“你怎么看那个新闻。我就是涉案的那个大学生。”孙天真说。

我瞪大了眼睛,说:“是你啊?哦~原来如此。我记得当时好像……哎呀我不记得了,反正网上很多人都为你打抱不平的。这世界这么多人作大恶,独独你掏了几个鸟蛋就要坐牢,怎么说呢,叛得太重了。这件事是不是给你造成了阴影?你走不出来?才导致你现在发疯?”

“不是。”孙天真说,“当时我知道自己掏的是保护鸟类的蛋,而且之前我也在网上贩卖过好几回。我是知道的,我知法犯法,我是罪有应得。”

“可,新闻里面并没有说啊。”我说。

“但官方通告里有,你为什么不看呢?”孙天真说。

“这……”我有些答不上来。

“是因为你不想看。”孙天真说,“就像你不愿意相信,欧阳纯的存在。以及我身上的诅咒。即便证据确凿,你也认为那是造假。你相信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一切,隐瞒真相。不过,有意思的是,我爸为了让我得到轻判,确实找了一个做公关的,买了一些热搜,去制造了舆论的声势……”

说着,孙天真拿来他的手机,好一顿翻找。他找到了几张照片,让我过来看。照片上都是他猎捕过的鸟。他指着其中一只看上去像鹰隼一样的鸟,说这东西,一只幼鸟就能卖好几千。

我问他,你干过好多回了?

孙天真点点头,神情中带着些骄傲。他找来一张自拍照,画面中,他举着一把猎奇,做着射击的姿势。他说这张是他最喜欢的照片。

“我羡慕你。”孙天真说。

“你羡慕我干什么?”我很疑惑,“我还羡慕你呢,靠自己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不像我,结婚买房甚至找工作,都得靠我爸妈。”

“可你生来就在这座国际大都市。你读书的时候,是学校的大明星,校草。”孙天真说,“我以为我努力了,就能被别人记住。可我公司的领导,甚至都喊不出我的全名。我比所有人都卖力,但没人把我当回事。”

我有些无语。

“欧阳纯是你介绍给我的。”孙天真说。

“别再说了。”我说,“没有欧阳纯!没有!”

“她是你老婆的闺蜜。我看上她好久了,她真的很漂亮,家里的条件也好。知书达理的。她这种女孩子,怎么可能看上我。好几年来,她甚至都记不起有我这么个人。我在她眼里就是个透明人。”

我摇摇头。我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天真笑道:“最后还是你帮我想的法子呢。兄弟,呵呵。你帮我吹了牛,帮我造了人设。欧阳纯喜欢看音乐剧喜欢旅游……你就帮我投其所好。其实这些东西,包括喝意式浓缩咖啡,我都不喜欢。我他妈的一点儿也不喜欢!但我为了和她在一起,我成了另一个人。我到底是谁?”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就要消失了!”孙天真双眼通红,吼道,“这些都是我的人生!我存在过!”

“我不想听,这不是一码事。”

我转过头,背对着孙天真,我觉得他也快弄疯我了。他在哪里滔滔不绝,可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直到门口传来铃声。而与此同时,我听见,身后,孙天真说了句:“兄弟,记住我。”

话音刚落,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转过身。看到的是一片空茫茫的大床。

……

以上。

这些内容。是我翻开手机备忘录,记录着的一篇短篇小说。这篇小说的落款时间为2023年7月。我没有关于那日的具体记忆。只依稀记得,当时我在一间肮脏的出租屋里,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我正在搜集一些恐怖小说的素材。听说这间屋子里失踪过人,所以我就联系到了房东,想过来调查。至于我为什么报警,可能是我一个人待在鬼屋,太害怕导致的无意识行为。我是这么和民警同志解释的。后来民警批评教育了我。我就回家了。

我还记得,当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变得非常小心,手脚都不敢探出床外。以前上大学军训期间,半夜睡觉时,我手探出了床外,被老鼠咬了,吓得尿了床。我以为我忘了这段经历。可我为什么又想起了这段回忆了呢?并且,这种恐惧愈发强烈。每晚,当我的手或者脚,稍稍溜出被子,荡在床外时,我都会快速缩回来,那种下坠感,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惶悚。就像有什么东西躲在床下舔了我的指头。

这篇小说中,孙天真这个人到底存在不存在呢?这又该怎么证明呢?或许,只有去新竹岛看看了。

但如果我选择去新竹岛,那是不是又证明了,我相信了一篇我自己瞎编的小说了呢?

 

【完】

文章的版权归原作者与克苏鲁公社所有,未经授权禁止转载与二次创作,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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