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里秋蝉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遥远,遥远的小镇。那里民风淳朴,偏僻落后,那里世世代代以开采煤矿为生,那里总有当头的烈日,把男孩壮硕的身躯锻造成煤块一般赤诚,那里总是呼啸着来自辽远无尽的长风,总喜欢挑逗起姑娘飘飞的裙摆。那里有我遥远的儿时,那里是我梦里的故乡。那里的矿洞幽深死寂,永无尽头,如黑暗的沼泽,死亡的窒息。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去了吧!作为一个逃离者,我这个好不容易在大都市站稳脚跟的社畜,故乡遥远的过去早已融化进残缺的梦境,斑驳陆离。
这个灯红酒绿的,似乎有着无限种可能的,却只能被圈养在鸽子笼里的大都市啊。
天台上,百无聊赖地吐出一口接一口寂寞的烟圈,看着它不断翻腾,却终究消散在丢失了星光的夜空。糜烂着各色霓虹的都市丛林里,也许我不过也是指尖这颗转瞬即逝的烟火,被达官贵人们踩在脚下,终究只有泯灭于茫茫人海的宿命。
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再看到故乡才有的璀璨星空了。儿时的那个她还好吗?现在又在哪里漂泊?
想到她,那个如此特别又如此亲近的她,我总是不由得惆怅满怀,一滴泪和进浑浊的烟味里,呛得我直咳嗽。
“咳咳咳……”
“一根烟就能把你打倒,你还真衰啊!”
身后传来刻薄的嗓音,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
“有话快说!有屁就快放!”我毫不示弱地怼回一句。
“远镇是你的老家对吧!”
我一愣,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警惕地盯着这个一身华丽光鲜的“猫咪”,在这个依然讲究阶级的现代社会。这个老板大人面前的红人不会是想在我的出身上做文章吧!
可我也只能点点头。
“很好!这次算你歪打正着,老板接到一个可靠的电话,说是远镇的矿洞里挖到点不寻常的东西,所以让你去调查调查。如果那东西对公司有利……”
“可我,十五年没回去了。那里的人早已不再熟悉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十五年……那可怕的矿洞……我!
“老板说了。你去,不论结果,回来都给你加薪,你不去,现在就可以卷铺盖走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是进阳关道,还是步入脚下这群失业大军,你自己选吧!”理查说完,便故作潇洒地扬长而去。却又在走下天台的前一刻,回头莫名其妙地审视了一下我。
“说来也真稀奇,十五年你还是这个臭德行,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变老额!看来给你的工作还是太轻松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对着我无力反抗的宿命。我还是不得不回去,可那仿佛能吞噬人心的可怕矿洞,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
3月29日,我坐上火车,这趟火车会把我送到离远镇最近的那座小城,然后改坐汽车去往远镇。
除了离开故乡的那一次,这是我第二次乘坐长途火车。拖着单薄的行李笨拙地找到座位,好不容易一屁股坐下,对面座位上就传来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嗓音。
“你好!你也坐这趟火车?”
我哭笑不得地白了对对方一眼。却在看到对方长相时愣住了。
略施粉黛的瓜子脸上,浮动着云霄般的刘海,眉如柳随风而动,眼眸是落在柳下碧波中的一轮秋月,鼻翼则是立在湖上的那一座玉桥,桃红的嘴角微微上翘,一身白色干练的便装,露出茹笋的手臂,加上一头乌黑深邃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雪白精致地像个瓷娃娃。
“真巧!你也坐着躺火车?”
平时木讷的我第一次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鹦鹉学舌的口吻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或许是女孩似曾相识的脸庞,让我在躁热的车厢里感到一阵清凉。
“你知道有个叫做远镇的地方吗?” 女孩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不由得凝视着对方的脸。不!她不是她!可为什么会如此相似?
“那……是我的故乡。”我谨慎地回复道。
“真巧,我姑妈也住在那。我这次就是坐车去她家的。你可以叫我艾伦斯。你呢?”女孩开心地笑起来。那开心就像是遇见老乡一般。
我也只得微笑着回应。笑容里除了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更多了一丝莫名的故人重逢的欣喜。真的很奇怪。
“伦恩.亚瑟,不知你的姑妈的名字……”
“爱丽丝.赫哥。”
爱丽丝!?我仔细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和我相貌年龄相仿的女孩。她至少也是快30岁的年纪,那么她的姑妈再怎么年轻也至少得比我大上个十五六岁。为什么?为什么和她有相同的名字?远镇并没有第二个爱丽丝啊!
“你的姑妈是刚搬过去的?”
“不!她从小就土生土长在那里。”少女疑惑地皱了下眉头,或是对我的好奇心表示好奇。可眼眸转而就暗淡了下去。
“听说远镇矿洞毒气泄露时,她还是个少女,事故之后,幸存的她却执意不肯离开那座几乎已无人的鬼镇,许是吸入过量毒气的缘故,姑妈很快便陷入了植物人一般的沉睡。最近倒是有要苏醒的迹象。可她的贴身医生·却说,她可能快不行了。作为和她素未谋面的唯一亲人,所以我……”
毒气泄露!?这女孩在说什么呀!?哪来的什么毒气泄露!?我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嘛!可望着这个陷进伤感里的女孩,我又不忍心反驳什么。只得把视线别到窗外那一帧帧被车窗定格的风景。
高楼大厦,农庄田园,工厂烟囱吞吐的烟霭转瞬幻化成袅袅的炊烟,一座接一座的城镇或乡村沉默地诉说着一群人又一群人或喜或悲的生活。而我的故乡,那座总是涂抹着煤炭黝黑氛围的小镇,如今又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而那个和爱丽丝重名的妇人,又究竟是谁?
***
火车上睡卧铺的那一夜,我沉沉地睡去。睡梦里我再一次回到了故乡遥远的儿时。和爱丽丝并排坐在磨坊高高的风车架上,任由长风吹起爱丽丝轻柔的发丝,两双小腿一起踢踏着闲散的时光。目送太阳落山,晚霞烧着了半边天,将整座小镇渲染得姹紫又嫣红。梦里的风车打起盹来,有气无力地“吱吱呀呀”地转着。
“亚瑟!你的长大后愿望是什么?”
于是小小的我便拍拍屁股站在高高的架子上。伸展双臂,乘着风,想象自己化成了一只鹰。
“当然是离开这个破镇子,像老鹰一样自由的翱翔。”
“那你走了,我怎么办?”小爱丽丝恼火地瞪了我一眼。
“你可以坐我的背上,我带你一起飞啊!一起飞出这个镇子。”于是我看到了爱丽丝的笑,如矿石堆里一朵徐徐绽放的玫瑰。
突然,一个苍老嘶哑的喊声,硬生生地将这幅满是幸福的画面撕扯得支离破碎!”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不要回到远镇!不要!不要……”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更像是魔鬼的梦呓,在破碎的远镇里回荡。
“啊”的一声,我惊醒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滑进了嘴里,是苦的。
“喂!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对面卧铺的女孩被我吵醒。月光穿过车床,照亮女孩脸上的懊恼。
“对不起!我吵醒你的美梦了吧?”我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没事!我好像梦见你们远镇了!那里真美啊!呵呵呵!”女孩笑得比我自然随意多了,甚至比月光还要多一分皎洁。
“真的?这么巧?”我的心似乎动了一下。
“你也梦见了故乡对吗?嘿嘿!”
“各位乘客,哈森市就要到了。”
“看来咱俩到站了!”女孩慵懒地伸了个腰。便开始催促着我收拾行李。
不知不觉地就把我这人陌生人当朋友了嘛?真是个单纯的姑娘啊。
“对了!你是干什么的?”
“我吗?那你呢?”我习惯性地反问道。
“我还是个学生,不过还兼着市报社的记者。你呢?”
“额,我在德克斯金融公司……”我的声音细若游丝,心底的虚荣心挣扎着不让嘴巴继续说出来。“计程车来了,我们快走吧!”。我几步走出了车站,却发现艾伦斯愣在了原地。
我急忙喊住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之际身后的艾伦斯好像说了句什么。只是我没听见。
太阳已西斜,当我火急火燎地凑到长途车站的售票窗口。你好!来一张,额!不!来两张去往远镇的长途车票。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引来了售票员瞠目结舌的眼神。不对!是引来了整个售票处所有乘客还有车站工作人员怪异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那个……那座废弃的小镇早就被封闭了,虽然毒气已经散去,但去过那个镇子探险的很多胆大的家伙都失踪了。你俩难道不知道?还敢去?”
“封闭了!?那我姑妈!我姑妈还住在那个镇子。”身后的艾伦斯比我更加紧张。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事,现在没车去往那里,去那里的路也早就废弃了。”
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我俩各怀郁闷地走出了车站,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只得沿着哈森市的这条马路向着漫无目的的方向渡步。
身后突然传来吉普车烦人的喇叭声。
我一回头便看见驾驶座上那胖子故作不好意思的笑,油腻的肥肉把整张脸扭捏得活像马戏团不施粉黛的小丑。
“喂!你俩也想去那个鸟不拉屎的远镇鬼混?哥们带你俩一程如……?”
胖子上一秒刚做了一个潇洒跳车的动作,下一秒就因低估了吉普车底盘的高度而“扑通”一下给我俩鞠了个躬。
我和艾伦斯面面相觑地彼此看了眼对方。都看到了彼此憋着的笑。
不会真的要上这么不靠谱的司机的车吧?他是来搞笑的吗?
结果我俩还真的上了这位“喜剧演员”的车。一个能把自己绊倒的胖子,应该没多少智商来当一个骗子。
于是这辆价格不菲的蓝色吉普车便一路飞驰起来。
“你为什么要去远镇啊?”坐在后排的艾伦斯终于谨慎了起来。
“因为我的一个哥们,失踪在远镇。”胖子的话语嘟嘟囔囔。
“那你还敢去?”我侧了下头。看到了他嘴上吊着的棒棒糖的棍。
“因为我的一个哥们,失踪在远镇。”重复的话,让我对他第一次由衷地笑了一下。终于在副驾驶位上放松下来,放心大胆地浏览起夹在座椅夹缝里的地图。
地图上清晰地标出了这哈森市的位置,可远镇在哪呢?
“甭找了!地图上的远镇好像被什么怪物给吃了。就像我那倒霉哥们,连泡大便都不剩。”胖子继续嘟囔。
“那我们怎么去那?”我又不得不警惕地瞧了眼一旁开车的胖子。
“手机定位啊!我哥们失踪前曾发给我一个位置。”胖子晃了晃一部贴满了卡通佩奇贴纸的手机。我看着这个卡哇伊的手机,又看了眼带着胡渣的油腻胖子。开始担心自己和艾伦斯会不会被这家伙直接带沟里去。
可车子还是利利索索地按照手机的定位位置穿过一个接一个的岔路。直到油漆马路消失在又一条岔路的尽头。吉普车只能停了下来。
可油漆马路往前的沙石土路上,盖满了无数车辙印。
“这说明去那废弃镇子的人挺多的嘛!看来是个好去处!”胖子打趣道。
于是踩踏起沙尘,我们的四足猛兽继续旅程,直到夕阳已燎原了半边天,这条土路也走到了尽头。
天色昏沉,周围一片荒芜,只有眼前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长风呼啸着穿过密密麻麻的繁枝。吹在我们仨紧皱的眉宇间,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眼前这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林子,那无尽的枯槁的枝头上竟然没有一片叶子。只有“啊啊”的鸦鸣此起彼伏,似隐没在林子里不肯安息的幽灵。
虽已进入秋季,可这片甚至连一片残叶都没有的林子也太过狰狞诡异了吧!
难道树木都已经死了吗?是死于远镇的毒气泄露吗?
“怎么搞的!手机定位显示远镇已经不远了,就在前方,可是路呢?被林子吃了?”胖子“佩奇”懊恼地盯着贴满佩奇的手机。那一脸严肃的却怎么也不像严肃的表情,让我随便给他起的这个外号非常贴切。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有这诡异的林子……咱们……”艾伦斯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咱们还有车啊!我车上早已备好了吃的。以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甚至还有放毒面具,咱们可以在车上凑乎一夜。毕竟没有城市光污染的星空是很美的。”佩奇一脸轻松地望向天边那颗最早起床的星星。
他真的如此轻松吗?
于是一顿不得不搞的野炊就这么开始了。猪肉罐头,鸡肉罐头,牛肉罐头,鱼罐头……
“你就不能整点蔬菜水果维生素?”艾伦斯望着后备箱里一堆的肉罐头沮丧得没有一点食欲。
“大小姐,我们是要探险,不是来减肥的。别把自己当花蝴蝶了,你现在就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一只快要饿死晕的狼。来来来!我给大家表演一下猪牛鸡鱼一口亲。”
“哈哈哈!”
“我还没问你叫啥名呢?”艾伦斯往嘴里塞着鸡腿。
“吉米。但别叫我胖子吉米。”
在漫天繁星的映照下和胖子叭叭叭的废话笑话大杂烩里,这顿肉香浓郁的野炊或许能吃得有滋有味,如果没有身后这阴风阵阵的诡异树林的话。
这风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如隐若现的呢喃声,一直吹进我若有若无的梦里。
不过这一次的梦里再也找不到爱丽丝的踪迹,只剩一个我,呆望着那一口黑洞洞的矿洞。它黑得纯粹而深邃,我看着它一口一口地吞噬掉远镇我曾珍视的一切。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或许时间已经凝固,或许我只是块矿石,或许我已经死了,或许……或许……
直到那声音从洞中传来,裹挟着辽远无尽的长风。
”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不要回到远镇!不要!不要……”
我直直地在放平的车座上惊起。脑袋直接撞到了车顶的天窗玻璃。好疼!好在这疼痛让那个声音停止了。
又是那个苍老嘶哑的喊声,此刻的我竟然一时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来自我斑驳破碎的梦境,还是来自车窗外这片诡异树林的不绝阴风。虚虚实实间,仿佛只有一旁胖子高昂的呼噜声是实实在在的。昏暗中,后车座上的艾伦斯好像又翻了个身。
我只得老实地再次躺下,在透过天窗的渐渐模糊的星光里,我看见了爱丽丝无邪的笑容。
真的!真的好想她!只要梦里有她,即使是噩梦,也能开心地做吧!
终于,灿烂的晨曦再次照彻挤巴巴的车厢,给人一种重生般振奋的力量。只是眼前那片林子依然昏暗如夜。又让这股力量泄气了几分。
“既然已经来到人家门口了,咱们总得到此一游吧!要不然太不给远镇面子了!”胖子又开始了玩笑话。
我和艾伦斯点了点头。
“但在出发之前,我们每个人最好带上这个。”胖子边说便从车厢里抬出一个箱子。
“如果我那个兄弟当时要是带上这个的话,也许就不会人间蒸发了……电波有时候比信号更诚实!额!或更虚伪……”胖子对着整整一箱子对讲机做思考状。可一点哲学家的神韵都没有。因为他只是一个一身户外运动装的胖子。腰带上的扣子紧绷着。
终于穿过这该死的林子,这些该死的无穷无尽的树枝把我的外套和裤子都给刮破出好几个零星的破洞。
终于又见到远镇这条唯一的主马路,两旁的那家超市和书店昏睡在晨曦朦胧晦涩的雾色里。教堂高耸突兀的红色尖塔更似这雾的海洋中隐隐约约的灯塔。指明了小镇镇中心的方向。还有那座略矮的白色风车,巨大扇叶被雾色渲染,凝固成心底泛黄的旧照片。熟识,可爱,此刻是如此的近,又是那么的远。雾气里浸润着黯淡的倦怠。
“嘿!我们真的到了!看到了吗!这就是远镇。它一点都没变!艾伦斯!”
我兴奋地回过头去,可我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该死的,不知何时长出来的林子。在我的记忆里,明明顺着这条马路就能逃离了这个镇子。可现在……
“艾伦斯!胖子!”我朝着林子大喊。却得不到任何回音。恍惚他俩只是梦里的人,如今梦醒了,只剩孤零零的一个我。我苦笑了下,笑自己怎会生出如此愚蠢的想法。
如果没有他俩,我又是怎么来的呢?如果没有他俩……
我又瞧了瞧这雾中久违的远镇。熟悉的亲切里,夹杂着一丝陌生的苦涩。而且在林子的那一面,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可落满镇子的混沌雾色,又是哪来的呢?
我的手不由得伸向粘稠的雾色,恍惚地像是想要抓住某个人的手,却只抓到一手空空的薄凉,像是那个人的手一下子抽走。
算了!去超市或书店看看,只要见到那些久别重逢的镇民们,也许故乡这一切突如其来的诡异之处,就都豁然开朗了。也许!也许……
在反复地自我安慰里,书店厚重的红木门“吱呀”一声被徐徐推开。
“快进来。”少年时代的爱丽丝推开了门。在学校喧闹无聊运动会的那天。我俩故意从学校一下子瞬移到了书店。
“快进来呀!”裙摆飘荡,百灵鸟般的欢悦,这瞬移带来的晕眩额!
两个人的指尖在一排排书架上游走。爱丽丝随性地在不同口味的小说故事里徜徉,而我的眼睛却总舍不得从这位“缪斯”的倩影上移开。脑海不受控制地虚构起卡布奇诺风味的爱情,直到……
“找到了!亚瑟!”爱丽丝眼角飞扬,那如月的眼眸曾洒下皎洁的波光,落满我每一个梦回的夜晚。此刻又再次凝视着我。纤纤玉指夹着的那一盒CD也跟着调皮的晃着。
“我找这张专辑很久了。我们一起听一下吧!”
我的眼睛惶恐地躲开,惶恐得如一个企图偷心的贼。
“好!好啊!”
爱丽丝把耳机递给我,手指和手指的碰触,一股电流瞬间在全身每个细胞里绽放。
一人一半的耳机里那悠扬的歌声,叩击着我的心跳。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得甚至能直视她起伏的愈加丰满的胸膛,嗅到少女自然天成的体香,感受那让人意乱神迷的鼻息。
可又是那么的远,远的只剩一抹朦胧的幻影,一碰便化进空荡荡的虚无。
***
“叮当”一声,门上的铃铛打碎我回忆里的恍惚。而当年的书店,此刻却清冷异常。
那几个喜欢宅在书店看书的家伙都去哪了?我环顾四周,一排排的书架上的书依旧分门别类地排列整齐,却只有一册册凝固着岁月的书香,书页却再也等不来“哗哗”的翻响。
我游荡在空荡荡的书店里,幽魂一样。最后只能放弃了。当我准备推开书店大门的时候,不由得停住了。
大门一旁的杂志报刊架上的报纸竟然是旧的。而页眉上清晰的标注的那个日期!竟是十五年前的……
我离开小镇的那一天!
那这十五年的时间里小镇究竟发生了什么?镇民们发生了什么?
而街对面的超市里,终于传来久违的人的声音。似在抢购着什么。脚步声匆匆,购物车一路碰撞得“当当”作响。
***
超市的大门从里边紧锁。我只得皱着眉头从一旁开着窗户钻进去。
可为什么?我要像小偷似的。
就在我跳下窗台的那一刻,之前还在货架旁忙碌的几个影子却不约而同地瞬间躲在了起来。
“喂!杰尼!路易!”我试着叫出几个早已陌生的名字。
好在有一个家伙从货架后伸出邋里邋遢的头来。他的头简直就是个鸡窝,几个月没洗了!?但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镇民了!我儿时的邻居,让我的呼吸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你是……你是亚瑟?”杰尼放松地走了出来。“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怪物!”
“怪物!?”我愣住了!艾伦斯说有毒气泄露,当地人说有怪物!?
“你可能不知道吧!自从你离开后,镇子就出现了这经久不散的大雾,大雾里还出没着吃人的怪物。已经有不少人被吃掉了。”杰尼越说越低落。狠狠地咬了口货架上早已生硬的面包。
“活着的人只能躲在镇中心学校,另外风车磨坊、教堂也躲着少许的人。因为只有那几个地方不会遭到怪物的袭击。而我们也只有趁怪物不出没的时候,来搜集和生产一些生活补给。”
“那爱丽丝呢?她怎么样了?”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拼命地呼救。
“不知为什么?自从你离开后,她也神秘失踪了。镇子上很多人都骂她是灾星!她的家族本来就是巫术世家不是嘛!是她招来了那些怪物!一定是的!她是个巫女,邪恶的巫女……”
杰尼的口气咬牙切齿。即便还有关于爱丽丝无数的问题,我也不敢再问了。“那你们为什么不逃离这个镇子?”
杰尼直直地看着窗外远方那片树林浑浊的暗影。那眼神如同囚犯看着监狱冰冷的高墙。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还不是镇子周围几乎一夜长出来的那林子。进去再出来,眼前还是这该死的镇子!这么多年来,走出去的也就只有你一个吧……”
“那你们有没有看见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一男一女?他俩是我的同伴。”
“没有!没有!我们只见到你这一个外乡人!一个……”
我的心被撕扯得生疼。没想到在一起长大的发小眼里,我这个故乡小镇的逃离者,亦然成了一个不愿相认的外乡人!
这时腰间突然传来“滴滴……”的声响!
是对讲机!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喂!你俩在哪?”“喂!你在哪?”几乎是异口同声。
“在超市里!”“在路边超市里!”
什么!?我茫然四顾!可放眼整个超市,唯一的几个大活人只有眼前这些邋里邋遢的同乡。
“为什么没看见你?”“为什么没看见你俩?”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似转瞬而来的回音。
是啊!为什么没看见?又或者说……为什么看不见?一连串诡异的遭遇让我不敢细想。又不能不问。
“你俩……你俩能看到其他人吗?”
“什么其他人,这废弃的镇子连个人毛都没有!超市一片狼藉,货架上最多的存货是灰尘,葡萄酒都陈变了味!蜘蛛和老鼠们都敢当着我俩的面开大会!艾伦斯的姑妈活在这镇子里简直是朵盛开的奇葩。额……奇迹!”
废弃!?没人!?这都是什么呀!?
我盯着眼前这几个活生生的人,熟悉的容颜里带着生命的红润,应该不是幽灵。
“吱吱呀呀……”
外面传来的……是风车转动的声响吗?风车明明很远,呻吟一般的声响又似乎是如此的近。
“快跑!快跑!那是警报!怪物又可以行动了!怪物要来了!要来了!”
眼前的众人如触火的鸟兽四散而去。甚至连购物车里好不容易收集的物资都不要了,敏捷地打开门,或是干脆从窗户翻了出去。空留一个我,一个外乡的同乡人,面对这个似曾相识的超市,面对这一下子陌生起来的诡异故乡。
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跟着走出了超市“吱吱呀呀”的门,只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地在雾色的小镇挪动着。脑子里塞满了太多恐惧味道的疑虑,如肆意疯长的藤蔓缠住了我的脚步和思绪。而那些四散逃命的同乡早已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恍惚整个镇子连同我一起凝固在这无边无际的粘稠雾色里,
直到马路尽头的那个影子,朦朦胧胧间,似裙摆飘逸,如凋零的花瓣。空气里漂浮着游丝的血腥。
“爱丽丝!爱丽丝!”我的意识一下子被唤醒。双腿几乎不假思索地朝那抹影子追去。
直到我看见它真实的模样。看得我汗毛直立。只见它水泥堆砌的斑驳躯体上残缺着手臂,水泥裙子下直接露出人类的脚骨,没有头,裂开的血肉肚子发出野兽遇到猎物时兴奋的嘶吼。耷拉出来的肠子蠕动着,是触手吗?
是怪物!真的有怪物!恐惧如一脚误入的泥潭,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扭头拼尽一切地逃走。脑海里只剩下求生的意志在起伏。我听到怪物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不急不慢地追赶着。
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单薄的脚骨竟能追得近在咫尺。我甚至能闻到它血肉肚子里那满满让人昏厥的血腥气味。我必须强迫自己就快脚步、我必须镇定!故意的几个转弯,钻了几个胡同,终于稍微和身后那逼人的血腥气息拉开了距离。
风车磨坊、教堂、镇中心学校那么我现在能去哪里?能去哪里?
我视线里求生的欲望,让我终于看见了学校院子高耸的大门在这该死的雾色里闪现,封!从里边封死了!那我怎么进去?怎么进去?
***
“看门的那老头干嘛那么凶啊!我仅仅只迟到了这么一会儿!”小时候的我懊恼的趴在座位上。气哼哼地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还未来得及擦掉的的粉笔字。
“我带你去瞧瞧学校后墙树荫的那个地方,有惊喜呦!”小时候的爱丽丝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耳语,又调皮地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可爱的马尾辫俏皮地翘着。
***
对!后墙!我在心底祈祷着。但愿!但愿!身后的血腥气息怎么消失了?可我知道我不能停下!不能停下!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两个转弯,终于看见了下水道旁的那个墙根。此刻的那棵掉光叶子的枯树依旧徒劳地遮蔽着那个上学迟到时就会用到的墙角洞口。
我不顾一切地向洞口冲去。却迎面又撞见那个瘆人的怪物,此刻竟然出现了两个。血红的肠子耷拉着,彼此缠绕着。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向我冲过来!我真想闭上眼睛。
万幸地是我抢先一步钻进了洞口。可怪物肠子已缠住了我脚脖。拔萝卜似的要把我从洞里拔出。柔软的肠子,此刻竟力大如牛。
不!不!我的手指死死的扒住冰冷的泥土。我的指甲喊着疼。我快没力气了,我快要被怪物拉出去了。我看到冰冷的刀光从我视线的边缘划过。
我听见墙外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吼!我看见一双无动于衷的眼睛低头看着我,我看见他手里带血的钢刀。他在说。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了!”我缩起双脚。理性在慢慢清醒。
“谢谢你!谢谢!”我踉跄地站起来。对着眼前的人由衷地感谢。
“你是……亚瑟!?你是亚瑟!”这个似曾相识的年轻人满脸的喜出望外,与之前灰尘仆仆的同乡相比,这个人带着雀斑的脸上却很是洁净。
“你是?”我在记忆里搜索着。可这一路又惊又吓的遭遇让我的思绪很是混沌。
“是我啊!老同学!我是亚伦!”年轻人有点失望。
“亚伦!你是斑点仔亚伦!”
“你俩要钻老鼠洞,我要告诉老师去!”我和爱丽丝依次尝试着钻出这个洞口,身后传来儿时亚伦的声音。
小爱丽丝抢先一步护在我的身前。不甘示弱地瞧着亚伦这个不速之客。
“你如果敢告诉老师,斑点仔!我就让你以后睡觉只会做噩梦。别忘了,我可是!”
亚伦瞬间没了脾气!脸上怎么也消不掉的雀斑仿佛也害怕地聚在了一块!
“好好好!你厉害!小巫女!”说完便拍拍屁股跑了!
亚伦把气喘吁吁的我从地上扶起。替我整了整歪歪扭扭的衣服。
“你现在安全了!这里是学校!即使有这个漏洞,那些怪物也不会闯进来!”
我心有余悸地望着这个曾和爱丽丝钻过无数次的洞口,木那地点了点头。回头便看见那座回忆里的碳灰色高楼。
而那一面面映照着无数青春心事的窗户此刻却挤满了无数消瘦绝望的脸。他们有的木然地呆望着雾中凋敝的故乡,也在回忆往事吧!
“那你记不记得煤矿大面积毒气泄露的事?”我有意无意地问。
“毒气泄露?开什么玩笑。你看我们像死人吗?哈哈!”斑点仔开怀一笑,让我的紧张情绪也放松下来。
“咱们的学校如今成避难所了。那时的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吧!”斑点仔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栋尘封着太多记忆和秘密的建筑。
正楼楼梯依然“吱吱”地喊着疼。明亮喧闹,总是充斥着男孩追逐打闹脚步声的走廊上总是尾随着乔治薇恩太太尖锐高亢的嗓门。如今这一切的喧嚣早已沉寂在回忆尽头。如今残缺的窗户只能送来混沌的阳光,这里挤满了一副又一副或伤感或早已丧失悲喜的病容,靠着两边墙壁支撑着,一双双破旧断底的鞋子包裹着一只只枯瘦的脚,勉强空出一条细细窄窄的小道。空洞的眼神里亮着生命微茫的星火。这一颗颗冰冷的星火就这么不约而同地望着我这个冒失的“闯入者”。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新旧不一的伤口。他们只得一遍遍地给伤口上药,为渺茫的明天活着。
而我,而我,究竟是故乡的归人,还是似曾相识的外乡人?我的明天又在哪里?
我只能被老同学引领着,茫然地走向这片未知的沼泽或迷局。
身后有个东西撞了我一下。一个和我的腰稍微高点的小胖子,用脏兮兮脸蛋瞟了我一眼。又匆匆跑远了。
***
“我要给乔治薇恩太太告状,你给小巫女写情书。”儿时的那个小胖子吉米跑远了,手里高高地举着那张被折成心形的纸条。
“你还给我!”小时候的那个我在他身后拼了命紧追。脚步踩踏着焦急的心跳。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训斥我不要紧,可我不能让爱丽丝跟着我一起倒霉!不能!她已经够苦了!够苦了!
苦得除了我,都没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嘀嘀嘀!”
对讲机急躁地响起。将我从回忆里片刻的温暖拽回到冰冷的现实。
“你丫到底在哪呢?”又是胖子。
“学校。你俩又在哪?”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又反问。又突然一下子警醒。“你们难道没遇到怪物吗?”
“哪来的什么怪物,我倒是想碰见点啥。可这里只有一连串空空荡荡的破屋子。貌似是片住宅区,可连个人毛都没有。不过艾伦斯已经确认了她姑姑家的位置。我俩打算分头行动,我去找我那个倒了霉的兄弟。最后在她姑姑家碰头。”
“那她姑姑家在哪?”
“就在那溪流大榕树的溪流对面。”
榕树对面,那里……那里不正是矿井的入口处嘛!我吃了一惊,惊得我停住了脚步。
“对了!我那哥们查尔斯最后发送的位置就在学校那边。我正往那边赶。”
“你哥们?那个……”
“我们到了!”不知不觉,我竟然跟着斑点仔上了三楼。经过了无数间残垣断壁的教室或教职工办公室。校长室的实木大门竟依然光鲜亮丽。在这荒废廉颇的教学楼里简直有点格格不入。
“他是从另个世界凭空而来的,是有能力解救咱们小镇的人。不!他就是先知!”
“凭空而来?”
就在我一时的愣神间。斑点仔客客气气地敲了下门。如儿时的某位老师求见校长。
“请进!”门内传来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嗓音。礼貌却尖锐。似指甲划过画满字符的黑板……
我听到了指甲划过黑板的声响。然后是班上那些坏女孩刻薄的叫嚷。
“你不是女巫吗?你敢用巫术报复我们吗?你个没用的废物!废物!你的手指怎么这么长啊,你就是个异类。让我们给你修理修理!哈哈哈!”
少年的我没有听到爱丽丝发出一丝痛苦或是求饶。我只听到我胸腔里迸发的心跳!“啪!”的一声,我一下子推开教室的门。或是我的心中的烈焰。随手抽起一把椅子就要向那群统统应该下地狱的臭娘们丢去。吓得她们落荒而逃。丢下的话语却依然刻薄,简直是无药可救!
“全班就你喜欢这个异类!所以你也是个异类!哈哈哈……”
“不要!不要再为我受伤!不要!”爱丽丝用流血的手指接住我手中的椅子。一瞬间就化解了我所有的怒气,只剩下落日洒满校园残花的哀伤。我把椅子放到一边,把爱丽丝扶到座位上。毫不在乎教室里那些轻蔑异样的眼光。
“为什么你不用巫术报复他们,你的父亲呢?你的父亲不是矿主吗?为什么任由自己的女儿受欺负?” 我依旧愤愤难平。
“我只是不想真的成了他们所说的异类。而我的那个父亲,他,哼!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和我母亲这两个异类,当做自己的女儿和妻子。”爱丽丝的话语和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一样无力。
“可振兴整座小镇的那个煤矿,是你母亲用巫术发掘的。你母亲是小镇的功臣!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我故意提高了嗓门。
教室里的那些窃窃碎语顿时消弭。
“我累了!亚瑟!放学后你带我去秘密基地吧!”爱丽丝把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反而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
“查尔斯先生!这位是小镇远道而回的同乡。他刚刚从怪物手里虎口脱险。”
“查尔斯!你叫查尔斯!?”我不由地审视眼前这位一身光鲜黑色西服的人。他嘴角的油光的胡子斜翘。“那胖子要找的兄弟就是你?”
或是学校外怪物的怪吼声,眼前这个瘦高的绅士脸上的热情的笑容僵住了几秒,赶紧摆了摆手,看着斑点仔礼貌地退出去。就赶紧把我扶到一旁干干净净的皮沙发上。压低了声音。
“你认识他?你也是从外边的世界里进来的?”
“外边的世界?”我瞬间愣住,心底的某些疑团却在混沌的雾色里渐渐清晰。
“哎吆!”
如惊雷,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我去!这!这是哪儿?我一定在做梦!”竟然……竟然是胖子从办公室中央的虚无中凭空坠下。
六目相对的瞬间。是胖子油腻脸上骨骼肌牵引出的戏剧性变化的表情。由惊吓、到好奇,再到与好友久别重逢的盈眶热泪。
“查尔斯!查尔斯!老子终于找到你了!”胖子粗短的胳膊直接扑过来来了个熊抱。
可查尔斯脸上僵住的笑容,那绝不是欣喜。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胖子毫不客气地直接一屁股坐到查尔斯的办公桌上。随手掏出手心里的纸条。纸条被小心翼翼的折成了心形,整洁如昨。
“我在这学校废墟里发现了这个!刚要打开就稀里糊涂地被传送到这了!不过,这里面到底写着什么……”胖子的话还没粑粑完,我的脸却已红到了脖子。
“别看!给我!”我上来就要抢。
“亚瑟!这里可是校长室!你臭小子也敢胡闹!”乔治薇恩老太婆的手像两把枷锁让我的双臂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校长夹着雪茄的粗大手指笨拙地拨开纸条,更像是硬生生地拨开我的心。
“校长先生,这是这小子写给……”
“写了什么?一张白纸吗?”校长晃了晃手中空无一字的纸条,恼怒地盯着自己的下属。
“不!这明明是情书,按照校规,我们应该把他俩开除!”老太婆的神色因尴尬而极度扭曲,两片薄嘴唇依然强硬。
“乔治薇恩太太,下次再来戏弄我时,请把谎话编圆了!”校长不耐烦地做了轰赶的手势。
“是那个巫女做的对吧?”走道里乔治薇恩老太婆冷冷地盯着我,因被戏弄而气得煞白的脸皮上裹着过期的滑石粉。十分的滑稽。
“我,伦恩.亚瑟!总有一天,要娶爱丽丝.赫哥为妻。哈哈哈……”胖子竟然读出来了!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满脸的肌肉都在努力地憋着笑,眼珠子都快憋出来了。“你有多爱这个爱丽丝啊!哈哈哈!”
爱丽丝的巫术失效了!?尴尬和惊讶搅拌着粘稠的空气,让我有点失重。
“是的!我也是在教堂里接触了这个东西,才一下子……一下子就到了这边的教堂里的!”查尔斯的话语犹犹豫豫。可还是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条红绳穿起的项坠,一枚金指环和一枚银指环相互依偎着,在这犹如末日的世界里,泛着往昔幸福的光泽。微微的“叮当”作响。
“好漂亮啊!哪来的?”
少年时的那个周末的礼拜过后,空无一人的教堂,甚至连牧师都外出去信徒家探访。我和爱丽丝偷偷留了下来。干脆一屁股坐到圣坛高高在上的祭台上。。垂下的四条腿傲慢无礼地随意晃荡着。花窗洒下彩色的阳光,在十字架下的布道坛中潺潺的流淌,让空荡荡的礼拜堂宛如仙境。一排排的长条椅也空荡荡的静默着,或是依然坐满了虔诚祷告的幽灵。爱丽丝掏出这对穿在一起的金银指环,在我面前摇晃着炫耀着。
“我妈偷偷给我的。要是让理查德知道了,肯定至少又得挨顿臭骂加皮鞭子!”
爱丽丝从来不会跟自己的父亲叫爹。就像她爹从来不会称爱丽丝为女儿一样。
“那你给我看干嘛?就为炫耀吗?切!”我把脸故意别到一旁。不去看爱丽丝比指环更加璀璨的眼眸。心里却是繁花似锦。
“大笨蛋!一根绳上两枚指环,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嘛?”爱丽丝嘟起了嘴巴!
“放肆!你俩在干嘛?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教堂后边突然传来牧师那破罗嗓子的勃然大怒。
“手里拿的是什么?”
爱丽丝手中的项链突然变戏法一般的消失不见。只剩空空的四只手,大大方方地展示在牧师昏花的老眼面前。
我真的爱死爱丽丝的魔法了。
可从那之后……这项坠却再也没能找回来。
“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我下意识的夺下他手中的项坠。这对彼此依偎的指环,在我手心里似乎仍然散发着往昔的温暖。
“是在教堂布告台抽屉牧师的小匣子里找到的。那个匣子的装裱也算精致,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个破匣子了!这个项坠却依然光亮如新。真是怪了!”
那道貌岸然的牧师!我在心底咒骂了一句。他应该下地狱。
“你突然从天而降的时候,那些难民一定是在跪着祈求上天派个先知什么的来拯救他们吧!”胖子环视了一圈还算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对着自己的兄弟一脸嘲讽地坏笑。
查尔斯又检查了一遍紧闭的房门。压低着声音对着胖子抱怨道。“那么你以为呢?”
“所以你这个神棍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的头喽!你小子终于转运了!哈哈哈!”胖子直接给这个神棍来了个熊抱。这让此刻已高高在上的神棍显得更加得不自在。却又不得不应和着胖子这火热的友情。也许……
“也许你来的正是时候!因为……”查尔斯很是洒脱地坐回到自己的皮椅子上,却无奈地摊开两只手,准备摊牌。
“因为你给你的信徒画的大饼快画不圆了!你每次要倒霉时都是这幅蠢样。”胖子更加地幸灾乐祸。
“所以我必须让这个末日世界发生少许的改善,至少得给这里的愚民们指出一条可以通向拯救的黄金大道。否则他们很有可能会把我投喂给外边那些游荡的怪物,更要命的是你俩估计也会成为怪物们饭后的点心……”神棍一脸严肃又嬉皮笑脸得威胁道。“你们有没有发现……”
“这里诡异的一切,似乎都与爱丽丝有关……”我接着他的话说出了我心中最大的疑惑。
“别把自己洗得这么清清白白。这诡异的一切也有你的一份。”胖子话里有话。
“所以要解决这一切,就得先找到你的情人聊聊。”神棍和胖子唱起了双簧。
“艾伦斯说她的住址,却是煤矿的入口。”
“这或许正是两层世界不一样的地方,关键的是。”神棍的小胡子又高高地翘起。“根据愚民们的观察,这层世界里的各种各样的怪物似乎都是从那个矿洞里面出来的。”
“所以你眼前的黄金大道就通向那里!?怪物之家!?你这到底是黄金大道还是怪物的消化道?”胖子瞅了瞅自己可怜的肥胖的身躯。我不由得想象着他变成一堆大便的样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你不是也想见到你的爱丽丝不是吗”神棍的拳头很用力地锤了下桌子。“就这么定了!”
“可问题是,我们如何躲过这一路的怪物?”胖子胆战心惊地瞧着窗外。窗外混沌的雾色里,藏匿着无数模糊的影子。
“风车,那风车旋转响起的古怪声响绝不仅仅只是警报。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怪物们从未尝试进犯过那座风车。或许那座风车磨坊,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对于怪物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因为只有在“吱吱呀呀”的声响中,那些怪物才能自如行动。”神棍边说边也来到窗前,目光如炬,直直地凝视着雾中招摇的风车。它看上去是那么的虚无而遥远。“或许……”
“所以我们要趁着风车再次响起之前,赶到那个地方。要不然就真的得给怪物们打牙祭了!”胖子的声音又忽而小成了蚊子。“要不,我在学校留守?”
“呵呵!”神棍却依然满脸的轻松。”这倒无须担心,不是还有满校园的愚民吗?他们既然把我当成了先知,那么他们就应该守护先知,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而先知只需要告诉这些人肉盾牌,他们已经受到了神的庇护,为先知而死,他们就能升入天堂,摆脱这座该死的远镇,摆脱这卑贱的肉身之苦。”我愕然地瞧着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先知”,如同看见了魔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又不无担忧地看了眼一旁若无其事,好像并没有听见的胖子。他只是依旧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混沌雾色,不知看到了什么?
但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在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人性中的道德和良知,也许只是一件随手就可以丢掉的碍事的戏服。只要能活下去,人性也许真的会不惜与魔鬼为伍。
用校园里的破铜烂铁拼装成怪模怪样的铠甲。护送先知及先知侍者(神棍居然然给我俩起了这么个哗众取宠的称谓。)去往风车磨坊的敢死队真的顺利地成立了。
拿起仅有的三把机枪、两把散弹枪和三把长矛。八名铠甲壮汉摆成菱形方阵,小心翼翼地把我们仨包在中间。唯一的安慰,是我们备好了应该充足的弹药。
可刚走出校门一步,我和胖子就差点吓尿了裤子。
校门外,本该香樟成荫的街道旁,只剩几十棵突兀的枯木,像死人,刚从荒草埋没的坟墓里爬出,对着混沌一片的天光,肆意着浑身漆黑的怨念。又更像是这幕恐怖戏剧的背景。因为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早已是一场怪诞恐怖的雕像秀。
有的似人形的巨大蜗牛,似要在地上蠕动前行,肥大肿胀的身躯后留下一条长长的绿色粘液。而另一些,则是巨型绿头苍蝇似的人形,震动着涂满恶心粘液的薄膜翅膀,似悬在雾色中的恐怖标本。
还有一些脸孔,一半勉强还算是人脸,另一半,却如同腐烂后的骷髅,头盖骨黑洞洞的眼眶里,跳动着更加刺眼的绿色火焰。
而垂下的两只手,还能叫手吗?
完全就是两根大章鱼的触手,随意摆荡在剧烈起伏的胸前。
还有许多屁股向前,长着无数条腿脚的虫子一样的肿胀流脓的人的腹部,和脑门上长着无数根胳膊手臂的蜘蛛一样的头颅。它那几乎融入雾色的大网中,挣扎着几只长着婴儿头颅的巨大蝙蝠。之前的那两个耷拉着肠子的怪物也混杂其中。
而这场雕塑展览中唯一的鲜活,是地面上无数条染血的大腿,徒劳的踢踏着、无数根胳膊在借助手指毫无目的的爬行。像是在寻找丢失的躯体。
“这些都是怪物吃人吃剩下的残肢断臂。”神棍小声地解释。
万幸的是风车还没有转动,这些骇人的怪物似乎被雾气凝固。才让我们渐渐有了前进的勇气。
敢死小队穿过凝固的雾色向着风车的方向一步接一步的前行。小心翼翼地穿过无数凝固的怪物。在这无数废弃店铺的房屋间,在无数畸形怪物、无数非人手臂的狰狞“丛林”中,小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都不敢呼吸。连太阳也皱紧了眉头,惨淡的阳光让天地混沌成一片不真不实的噩梦。
一点又一点,街角破败的复式屋顶上露出风车手臂巨大的白色“骸骨”。
可以喘口气了吧?一路不敢放下的心跳正撞击着憋闷的胸膛。小队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骸骨的后面,风车高大的哥特屋顶依然剑指苍穹。更像是藏匿在惨白雾气中的巨大魔物。
“终于要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吱吱呀呀……”
这头魔物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的逼近。巨大的手臂竟然能在无风的雾气中开始肆意地旋转。发出“吱吱呀呀”的召唤,召唤雾色里这些狰狞可怖的子嗣。
小队十一双瞪大的眼睛不由得看向两边如林的怪物。
不!风车的声响是打开镣铐的钥匙。此刻这些怪物,那有脸或无脸、有眼或无眼的可怖头颅齐刷刷地调向了我们。发出“咿咿呀呀”、“咳咳咳”……的狂喜。无数狰狞的爪子或獠牙血口向着我们,涌起死亡的海啸。
“你们这群蠢猪还等什么!开枪啊!开枪啊!”
机枪和散弹枪同时朝着四面八方开火,勉强阻止了怪物潮水般的逼近。
“吱吱呀呀……”
可子弹竟然杀不死怪物,怪物宁可忍受弹雨的疼痛也丝毫没有退步。任凭身上的弹孔流出绿色粘稠的血液。一股腐烂蘑菇的浓重臭味扑面而来,让我近乎晕厥,那是怪物才有的血腥气味吗?
它们是在等待着,等到我们的弹药耗尽,它们便可以一下子彻底把我们的肉体撕成碎片,只剩下一条条蠕动的腿脚和胳膊……
怎么办?随着弹药的快速消耗,每个人都愈发的焦躁。
“吱吱呀呀……”
“对不起了!兄弟!”混乱中的突然一脚,一个踉跄。身旁的依靠直接被一脚踢出了保护圈。肥胖的身躯皮球一样滚落。
“胖子!”我惊恐地大喊了一句!几乎在同时间,无数怪诞的头颅又重新喵向这毫无遮拦的肥肉。
“不!”我从壮汉铠甲的缝隙中向胖子奋力地伸出一只手。
“吱吱呀呀……”
“你这么想救他,那你也和他一起吧!”又是一脚!我也被踉跄地踢了出来!回头的恍惚间,我看见了神棍脸上那扭曲至极的癫狂。我忘记了表情,忘记了自己是在出离的悲愤,还是彻骨的绝望。
转瞬间怪物的潮水调转潮头向手无寸铁的我俩扑来。我听见那个肮脏的声音在死亡的潮水背后嘶吼!
“趁这个机会!还不快跑!蠢猪!跑啊!”
“吱吱呀呀……”
“啊!”的一声,身后的胖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而迎面的一对厉爪也划破了我的外套。另一只嶙峋瘦骨在抓挠我的臂膀,甚至要捂到我的脸上。我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血肉的味道就像咬了一块生蛆的腐肉。
可这沼泽蛤蟆一般流脓的身躯还是把我扑倒了,怪物恶心的绿血在我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奔流,甚至要与我伤口的血液融为一体。我恐惧地望着骷髅眼窝里沸腾的绿色火焰。那火焰凝视着我,炙烤着我。逼着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直到死亡,不!直到我摸到裤兜里的那个带着温润体温的那个东西。我一把把它挡在身前。等待命运最后的裁决。
可是这周围的压迫感竟然又如潮汐般褪去。身子回归了自主,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才发现怪物们的目光竟然全都转移到我手中死死攥紧的那个项坠。甚至收起了捕猎的锋芒,不约而同地退回了一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项坠,这诡异的注目礼。
我来不及多想。
“胖子!你还能动吗?快点起来!”
“我……我的右上臂被咬下了一块肉,不过我想我还能坚持!能坚持!”
身后肥硕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又站了起来,小山一样的背影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拼命躲在我单薄的背后。我高高地将项坠举高,似举起能驱散野兽的火把。尝试着向前一步。
“吱吱呀呀……”
而那些怪物真的随之后退了一步。身后的怪物也只是跟着跟进了一步,似乎不敢再有任何的冒犯。
于是我和胖子一步接一步的前进,怪物一步接一步的后退。
这诡异的,折磨人的默契,这折磨人的希望……
终于,风车高大的白色身躯屹立在街道尽头。我从怪物之间的缝隙里辨认出那面满是沧桑的橡木大门。
不觉之间,怪物们再次停止了动作,重新凝固进凝固的雾色。
是风车的声响停止了。
“当啷”的一声巨响。似有飞机坠落。尘埃四溅。
是风车那“吱吱呀呀”的巨大扇叶被直接拆掉了。
我拉着胖子几步推开了紧闭的门扉。
推开大门,我俩一起钻进了风车磨坊。
虽然现代的农业机械让小镇的人们早已不需要磨坊,可这座老得快要忘掉年龄的磨坊还是被当做小镇地标而保留了下来。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乐园。
而此刻在满镇都在庆祝复活节的忙碌氛围里,风车磨坊里只有这一堆堆斑驳在尘土中的破旧机器。落寞的沉寂中,只有我俩的脚步,调皮地踢踏着尘封的记忆。皎洁的月光穿过三面窗,与时光的尘埃玩着光与影的游戏。我俩沉浸在只有我俩的世界里。甚至不需要彼此再说一句话,只是习惯性地一前一后爬上高高的风车架子。
落日散尽,华灯初上,节日中的小镇烟火迷离,这一切离自己这么的近,却又离得那么的远。而此刻我俩仿佛成了天与地的中心,天地万物全都围绕着自己。臣服于自己。皓月初上,月光倒映在爱丽丝水晶般闪亮的眼眸里,闪成我梦境里最美的那一颗星星。
“你”“你”
“我”“我”
我俩几乎异口同声,不由得都被逗笑了!
“吱吱呀呀……”晚风送来宜人的清凉。连风车都发出了笑声。
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风车下面喊道。
“爱丽丝!”
是妈妈!爱丽丝往那个身影看去。
“爱丽丝”爱丽丝的妈妈颤抖的声音里溢满了绝望。
“吱吱呀呀……”
“妈妈怎么了?”爱丽丝顾不上我,一个人跳下了架子。我也只得跟着跳下来。
“塔罗占卜告诉我矿井继续开采将泄露大量毒气。甚至能毒……能毒遍整座小镇。可你的爸爸,你的爸爸仍然要继续开采。我无法阻止他。”爱丽丝失魂落魄的妈妈早已泣不成声。我俩赶紧扶她坐在阴影里的箱子上。她的妈妈此刻憔悴得像一片行将凋零的落叶。
“那个人不是我爸爸!不是!不是!”爱丽丝眼眸里柔美的星光此刻只剩下一把刀锋的冰冷。
“吱吱呀呀……”
“爱丽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用巫术得到的东西,现在已到了该归还的时候了,可你的父亲……他……。所以这是诅咒!是惩罚整个小镇的诅咒。”面纱掩饰的脸上,带着无法遮掩的淤青和新出现的血痕。憔悴哀怨。目光却燃烧起炽热的火焰。死死抓住女儿的胳膊。
“我无法拯救小镇,但我可以拯救我的女儿。你俩快逃吧!逃出这座小镇,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
“不,妈妈!我哪都不去,我要保护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我不能!我不能!”爱丽丝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妈妈,不住的颤抖!仿佛自己只要一放手,自己的妈妈就会化作一缕烟尘吹走。母女俩就这么哭作一团。就只剩一个我,一个不知所措的,什么也帮不上的我……
“吱吱呀呀……”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
“她往这边来了,一定要抓住那个臭娘们。绝对不能让她把那个消息传播出去!绝对不能让她断了家族的财路!绝对不能!”
“是那个!是那个该死的混蛋!”爱丽丝单薄的身躯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怒视自己的父亲和爪牙,死死地护住身后的妈妈!然后整个人竟然悬于半空,每一根发丝在四散飞舞。高高举起的右手中瞬间浮现一把血红色的镰刀。
“吱吱呀呀……”
“不!爱丽丝!不要再使用巫术!不要再被别人当做怪物!”爱丽丝的妈妈从身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瞬间便化解了爱丽丝的一切法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爱丽丝!他不会伤害你的!不会的!不会的!”
“妈!”
“你们这对狗母女果然在这里!还有那个 伦恩家的狗杂种!”那个男人高傲地大喝!
这混蛋竟然这么称呼对自己有恩的妻子和自己亲生的女儿!我怒火中烧,拔腿就要冲过去。却被爱丽丝一把抓住。
“亚瑟!这是我家的事情,请你不要管好吗?”
“可是!”我挣脱时才发现,我的脚步竟然已经被爱丽丝给定住了!
“吱吱呀呀……”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丽丝和她妈妈被她那魔鬼一般的父亲捆着带走。却无法拯救我心爱的女孩!我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
愤怒和内疚交织成炽热的火焰灼烧着我欲死的心房。可我记住了爱丽丝留给我最后的那句话。
“去那座小树屋,去那座小树屋!”
此刻,当我再次推开这扇门,眼前的磨坊昏暗一片,连唯一的两个窗户也被木板封得死死的。只留下一扇高高的天窗,洒进勉强可视的光亮!
“你俩……还活……”神棍像是撞见了鬼!可我已经几步上前,死死地攥着他光鲜的西服直接将他提起。抵在货物箱子上。
“你之所以要带着胖子,是早就想好要将他当做诱饵了吧!”缺了一颗门牙的我依然咬牙切齿。
“我可是先知!你怎么可以污蔑先知,如果不是我提前抵达磨坊,火速地拆除了风车扇叶。否则你俩早就只剩一堆骨头了。”神棍依然强词夺理的叫嚷。“你们这些猪,有人在欺辱你们的先知,你们都聋了瞎了吗?”
可这一次,这个神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他的”信徒”们,此刻依然在为彼此处理着伤口。
可我还是把他放下来,因为现在还没到算账的时候。
“你伤得很重,我们在这磨坊里储备了一些物资。”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主动把绷带和剪刀递给了胖子。他脖子上露出的那花生仁样的胎记似曾相识。
是儿时的小胖子蕾姆。他应该没认出我。
“咳咳咳!”神棍故意咳嗽了下,沮丧地捡起碎了一地的颜面。再次故作高高在上的神秘。“那么接下来……”
“我要去湖边的那个小屋。小屋里应该有非常重要的线索。”我依然记得爱丽丝那年的嘱托。又故意提高了嗓门。“不过,胖子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别去了。”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神棍那对奸诈的眼睛。他的目光游移。“至于你,你敢去吗?”
“很好!本先知也正有此意。”神棍的语气淡定。
脸皮真是够厚的。
在磨坊里吃足喝饱。我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点组队保护先知!”神棍再次神气活现地颐指气使。
可是这一次,他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们可不想成为被你踢出去的那一个!”带头的蕾姆冷冷的说道。“我们的先知不会这么贪生怕死。”
“你们……”神棍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只是依然嘴硬。“现在风车已经被拆掉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价值了。”神棍大摇大摆地第一个走出了磨坊。
***
没有了“吱吱呀呀……”,小镇每一条街道中的那无数怪物似乎真的只是马戏团里一尊尊怪诞的塑像。
我们在这“塑像”群中谨慎地穿行。神棍的神态愈加的意气风发。直到废弃的街区已被我们甩到了身后,郊外的荒草向两旁无尽的燃烧,远处潺潺的溪流流淌成田野里微微发亮的银链。
直到那个声响又悚然响起。
“吱吱呀呀……”
“不!这怎么可能!?”神棍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片刻前的神采飞扬融化成面色惨白的惊慌。神棍死死地盯住我,目光怒火中烧!“你之所以要带上我,是你早就想到会这样,是……是吧!”
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和他拉开了距离。因为那些被声响所唤醒的怪物,再一次汇成滔天的巨浪,席卷而来。而我只需要再次掏出那条救命的项坠。
“救我!求你!救救我!”神棍不顾一切地向我扑来,仿佛我就是那救命的稻草。而这根稻草却干脆跑了起来。任凭身后绝望的谩骂变成凄惨的喊叫,再变成孱弱的求救,最后归于一片死寂。我都没再回头。只有眼前项坠上那两枚指环“叮叮咚咚”的哼唱着。如爱丽丝甜美而神秘的歌声。
溪流上有一座白色小桥,我的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因为这座不起眼的桥竟然是由人的累累白骨搭建而成,矮矮的桥洞上还挂着颗鲜活的头颅。
那是……是……那竟然是爱丽丝的爸爸!
可我还是放松地笑了,自来到小镇后从未有过的放松。因为跨过了小桥,那棵记忆里的老榕树依然绿意翻涌,那粗壮的枝干上的那座树屋-我和爱丽丝的秘密基地,依然安稳如昨。在这末日般的世界里,犹如一座仅剩的绿洲。木板拼凑的滑梯调皮地搭在树屋外的平台上。
“吱吱呀呀……”
风车的声响依然在回荡,但河对面的怪物丝毫没有跨过来的意思。这座树屋似乎成了不容侵犯的圣地。
“嘀嘀嘀……”我的腰带处却开始轰鸣。我这才想起了我还带着那个对讲机。
“你那边的风车是不是在响?”我想验证自己的预判。
“你到底是谁?”艾伦斯的反问语气第一次变得无比严肃。
“什……什么?你说什么胡话呢?我就是我啊?伦恩.亚瑟”我被反问得摸不着头脑。
“那么为什么你的名字和你的遗照,会出现在小镇墓园里的一座墓碑上?而碑文上明明写着你在十五年前的那次毒气泄露事故中就已经死了。”艾伦斯的话语满是质问。
“那你也觉得和你一起坐火车来的这个同伴是个死人吗?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可以给我老板打电话,看看我这个亚瑟是真是假!”我简直又好气又好笑。“那破墓碑还告诉你什么?”
“墓碑……墓碑上还写着。”这次轮到艾伦斯结结巴巴了。对讲机里她的嗓音犹犹豫豫地组织起合理的回话。“写着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拯救了最爱的那个女孩。”
“我在毒气泄露灾难中用生命救了爱丽丝!?”我一字一句的把艾伦斯的话语复述成这近乎疯狂的现实。
如果我已经死了,那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拼命地在记忆里搜寻答案。
我!?我?
可自从磨坊那夜之后,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我是如何离开了那座小镇都不记得了。如同日记的某个段落被橡皮擦除,我只能清晰的记起我坐在了离开远镇的那列火车上。
也许,也许树屋里的东西会有合理的解释。
“我想我们很快会搞清楚这一切的秘密的。艾伦斯,请相信我!”我只能这样含糊地安慰艾伦斯。
“好!我相信你!”
“那么你能不能用炸药炸掉风车磨坊的扇叶,炸药就堆在磨坊一层的仓库里,爱丽丝的父亲曾计划炸掉磨坊。”虽有些难以启齿,但我不得不说。
“你竟然让一个女孩子干这么危险吓人的活!?”对讲机那边的艾伦斯肯定惊掉了下巴。
“也许这将拯救我所在的这层世界。所以……求你了!”我甚至对着眼前的虚空鞠了一躬。
“好吧!我试试!如果这真能帮到你的话。”艾伦斯嘟囔了一句。
“谢谢你!”身处不同的世界,我唯一能报答的只剩下一句简简单单的谢谢。
鬼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到那个正常点的世界。
我不愿再多想,顺着藤梯,三两步地钻进了树屋圆圆的门。
小小的窗户送进柔柔的光,照亮树屋里小小的世界。整个屋子都泛着木质淡淡的清香。两张并排的小小的吊床依旧摇曳着,不知承载了我和爱丽丝多少场美梦,一旁写写画画的小桌上只有我那架还未来得及放飞的纸飞机。
我拿着它站在树屋外的平台上,面对隐没在雾中的苍茫远镇,用力甩出这架延时起飞整整十五年的纸飞机,看着它升空,盘旋,如自由的飞鸟,轻轻松松地一头扎进混沌的命运。
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我泄气地准备顺着滑梯滑下去。在转身的余光中,我瞥间树屋的桌子上,竟然又出现了一架纸飞机。
是纸飞机又飞回来了吗?开什么玩笑!?
我几步又钻进了树屋。才发现那一张白纸叠成的飞机,飞回来后却写满了文字。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摊开展平。然后看到了让我心跳加速的那熟悉的,调皮的字体。
“我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巫女,除了妈妈,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
我爱你!亚瑟!虽然我不知道这爱到底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可是亚瑟,你爱我吗?你真的……真的……真的爱一个巫女吗?”
我的眼泪夺目而出,沉积了太久太久的孤独、恐惧和绝望化作此刻的嚎啕大喊。
“爱丽丝!我爱你!我爱你!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的亚瑟现在就要见到你!”
一滴泪滑进了嘴里,好苦!真的好苦!
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待我好不容易重新平复了情绪。我怀揣爱丽丝的告白,重新推开树屋圆圆的门。
可门外的事物竟然全变了,绿意葱葱的大榕树不见了,溪流不见了,连天的荒草不见了。
我的面前只有那幽深死寂的矿洞。似宇宙间想要吞噬一切的黑洞,还有那两个躺出肠子的怪物,一动不动,守门人一般立在两旁。我听到了我“咚咚”不已的心跳。
我真的要进去吗?我的腿在打颤。
难道我的爱丽丝真的就在里面?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只要能再次见到你,爱丽丝!无论这矿洞通往的是天堂,是地狱,还是永不苏醒的死亡。
我浑身有了力气。一步步走近这个恐惧了一辈子的矿洞。矿洞旁的通知栏上好像写着一首诗。我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诗人,只会毫无意义的多愁善感,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一类人了吧!
矿洞入口不远处,墙壁上凿出来的台子上放着一盏电池供电的提灯,灯的光亮照亮眼前咫尺的黑暗。为我这个访客增添了些许勇气。
是为我准备的吗?爱丽丝!
顺着矿洞漆黑如墨的通道直行,如提灯鱼误入某个深海巨兽的嘴里。无数细小的飞虫围绕着提灯徘徊,成了这无声的死寂里唯一的鲜活和陪伴。
有活物,说明即使有毒气泄露,也确实早已消散了。我合情合理地安慰自己。
可说来也奇怪,这煤矿矿井里人工的印记似乎都消失了,没有矿井缆车,没有任何金属的斑驳,这里只剩一处天然的矿洞。
随着不断地深入,入口早已消失在身后混沌一片的视野,身边只剩无尽的黑暗,甚至连空气都被黑暗凝固。我忘记了时间,只是茫然地一步步向前走着。心底爱丽丝的那抹倩影却愈加的清晰。
直到眼前不远处一片莹莹的萤火,如漫天繁星,照亮一条地下的暗河。
我大踏步走到了河边。倒映出的却是一个四五岁的儿童。那……是我自己!?
倒影中的男孩正与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对视。彼此默契地笑了笑。
我记起来了,那是我和爱丽丝的初见。倒影中的爸爸紧张地一把把我拽到了身后。
“亚瑟,离那个女孩远点,她就是是童话里的巫婆,最喜欢吃小孩。”
“可是爸爸!我看她很可爱啊!我俩应该能成为好朋友。”儿时的我一脸疑惑地看着爸爸!
“亚瑟,你要记住,在自然界,越是华丽漂亮的动物,往往就是越有毒的。”
可小亚瑟还是忍不住望向女孩孤独远去的背影。
“不!亚瑟,她不是巫婆,她更没有毒,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姑娘。她一定能成为你最好的朋友。”我躬下身子,像大人对着孩子一样,对着河水倒影中的小亚瑟说讲。
倒影中的小亚瑟竟然真的对着我点点头,笑了。然后这一切就消失了,河水倒映出我此刻真实的面容,颓唐枯槁,只剩一脸的伤感与疲惫。
***
我顺着河面继续走着,清澈的河水却渐渐像是起了大雾,变得浑浊起来,河面倒映出无数旷工掐着口鼻奋力地从矿洞中爬出,可还是泛起白眼,吐出舌头,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从矿洞中汹涌而出的雾色。
是毒气泄露,难道真的有毒气泄露!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为什么没有这一段!?
毒气像暴涨的怒火,汹涌澎湃地妄图席卷整个小镇,无数鲜活的生命倒在它悄然无声的步履之下。再也不会醒来。愚不可及的人们却傻傻地躲在教堂里,徒劳地祈求着神灵的庇护。却只等来被毒气团灭。
倒影中的我拉着爱丽丝跳出她家的窗户,一起奋力地奔逃。却毫无方向。
“溪流,我们可以躲进水里!我妈妈告诉过我,这毒气无法融入水中。”爱丽丝急中生智。
“可溪流离我们还很远!而毒气就要来了。”
爱丽丝的嘴里默念着什么。一个光球包裹住了两个人。可默念着咒语的爱丽丝和光球里的亚瑟也失去了继续行走的能力。
“你这个可爱的小笨蛋。”倒影里的那个亚瑟跳出了光球,开始推着光球向着溪流前行。
可那毒雾前进地太快了,实在太快了!快得很快已杀到了亚瑟身后的不远处。
“不!亚瑟,你快进来!毒气就要来了。”爱丽丝急地停止了默念,光球随之消失。
“不!爱丽丝!你还是继续念吧!光球里的空气,只容得下你一个人。”亚瑟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我不能让你死!不!”爱丽丝做不到,她根本就做不到。
“那么我现在就跑进毒雾里!”亚瑟平生第一次对着爱丽丝咆哮。
于是光球再次亮起,两人继续这一里一外的路程。
终于看到溪流了,可亚瑟嘴角已开始流血,红润的脸颊开始溃烂,可还是对着光球里的爱丽丝笑着,笑着。爱丽丝咬着牙继续念着这该死的魔咒。
直到那潺潺的溪流在浑浊的眼眸里流淌,直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奋力一推。光球终于重重地落进了水中。被溪流淹没,又随着溪流向着毒气无法到达的远方流去。只留下那最后一眼身影,倔强地立在溪边的原点,立成一尊站立的尸体,尸体流脓的脸上却依然开心地笑着,那笑容再也不会褪去。
那是……那是我的脸!?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我踉跄地摔倒在地。幻影再次消散,河面重新浮现出我的身影。惊悚诧异,惨白如鬼。
那么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茫然地问着河中的倒影。可那个倒影只会无声的重复。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又是那苍老嘶哑的咆哮。不过这次我终于看清了。
那声音来自不远处被萤火照亮的一个锈迹斑驳的病床,躺着一个穿灰炮的女人,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在写日记吗?她简直就像童话里的老妖婆。瘦弱枯槁,却拥有着逆天的魔力。
“你是谁?”
我不由的上前。凭空出现一条医院才有的绷带,皮鞭一样抽打在我的腿上。我踉跄倒地。
“你到底是谁?”我不甘心地再次爬起,紧接着又生生地挨了一下。
“你是谁?”不明来由地又是一鞭子。可那鞭子并没有在我身上拍打出任何伤痕,她似乎只想阻止我靠近。
“所以你是爱丽丝对不对?”迎面又是一鞭子。我真是有点受够了。
“不!我只是个人见人厌的老巫婆!”那人把脸深深地埋进阴影。
“那你敢不敢看这封信?”我一把掏出爱丽丝写给我的信。“请你告诉我,如果亚瑟已经死了,那么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几乎脑凶成怒,不顾迎来的鞭子,一步步靠近。
“你是亚瑟,你当然是亚瑟!不过你只是我梦里的亚瑟罢了。”老巫婆终于抬起了头,却是爱丽丝热泪盈眶的脸。
***
突然,眼前昏暗一片的矿洞如幻影般褪去,面前是撒遍温暖阳光的古典风格的卧室,哥特高窗下的病床上,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病容憔悴的脸,还挂着高高的吊瓶。
而地板上则涂抹了一圈带着怪异符号的魔法阵。而艾伦斯也站在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你……你是爱丽丝!可为什么?爱丽丝和我同岁,为什么你至少比我老二十岁。”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她床边。警惕地看着她,她向我投来笑容,却温婉如月。
“我的亚瑟死了,整个小镇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不愿意就这么孤独的活着,可又不能直接去死,我不能对不起亚瑟。于是我想起了我妈留给我的那本书里,记载的那最疯狂的仪式。
凭借着仪式,我将我梦里和记忆中的远镇变成了第二座远镇,更重要的是我复活了你,我亲爱的亚瑟。当然,我删除那段最痛苦的记忆。所以只要这个远镇的梦还在,你!我的亚瑟!你就能永远自由地活下去。”
“可代价是消耗你一个人的元气不是吗?”我爱怜地摸着爱丽丝骨瘦如柴的手,和几乎辨认不出的消瘦老去的面庞。
“只要能让你继续活着,亚瑟!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爱丽丝的脸上依旧柔情似水。
“可我知道,我的亚瑟最大的理想是离开这座该死的小镇。于是我耗尽元气只为让你能够离开。离开早已死掉的故乡,离开我残喘的梦境!可为什么!咳咳咳!为什么你要回来?”布满皱纹的手死命地抓住一只年轻人红润有力的手。力气大得像是干枯的手骨想要再次钻回肉体。因久睡而浑浊一片的苍白眼眸里却漾着不灭的柔情。爱丽丝就这么凝视着自己的梦中人,深爱的亚瑟哭红的眼睛。
“爱丽丝!我必须回来,必须来拯救你。”我哭得泣不成声。
“不!你拯救不了我!拯救不了这个远镇!”爱丽丝只是无奈地摇着头。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的噩梦就能结束了吧!你的身体就能恢复了吧!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不!我不要醒来!我不要活在没有你的世界。”爱丽丝在拼命地摇头。
“可我本来就并不存在不是吗?我只是你梦里的一个影子罢了。”我彻彻底底地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辈子的重担,从未有过的轻松。“其实除了这封你写给我的情书,我还从书屋里拿来了另外一样东西。”
我随后掏出一把匕首,那是中学时的爱丽丝每次在学校受欺负,在木屋砍树枝解气用的匕首。
“不要!亚瑟!不要!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病人迟钝的动作怎能阻止得了年轻人敏捷的手脚。即便身后回过味来到的艾伦斯也扑过来阻止。
锋利的匕首已直截了当地插入了我鲜红的心脏。一口鲜血喷涌未出,我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可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迅速模糊的视野也起了大雾,白茫茫的雾中爱丽丝好像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再也听不见了!再也……
梦里的亚瑟就这么幸福地死在了姑妈的怀里。又瞬间如流沙般消散地无影无踪。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姑妈却莫名其妙地一直在对我说对不起。
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真的看见我的姑妈肉眼可见地在迅速的年轻,健壮。
辞别姑妈后,我在磨坊里与胖子重逢。受了重伤的胖子感叹没有那该死雾气的阳光真暖啊!连整个远镇也跟着一起变回了空空荡荡。
我和胖子顺顺利利地穿过了树林,树林外胖子的那辆吉普如忠犬一般守候。
可诡异的事就发生在上车关闭车门的那一瞬。窗外原本明晰的一切在瞬间起了雾色。胖子说犹如远镇那经久不散的迷雾。
更诡异的是汽车控制台显示屏上显示的时间。3月20日。
“难道我们穿越了时间?回到了还没来到远镇前的过去?”胖子和我都吓得脸色惨白。
我突然想起姑妈对我说起的对不起!难道我俩陷入了又一个循环?
那么想要打破这个循环,就得先让循环开始。我望向后座我的手机。
凭借记者的便利,我顺利拨通了亚瑟老板的电话。
我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远镇煤矿里可能藏匿着毒气泄露前煤矿老板遗留的财物。但煤矿里不知还有没有毒气残留,如果有个当地的傻子……而我要的报酬仅仅只是这件事的唯一采访权。
而胖子则打电话给我老妈,告诉她我姑妈病重想要见我最后一面的消息。
可当我和胖子下车准备回远镇找点吃的时候,身后的吉普车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又一行清晰的车辙印。
“吱吱呀呀……”
可我俩实在是太饿了,出奇的太饿了!饿得什么都想吃……
“吱吱呀呀……”
但我依旧清晰的记得,我俩必须阻止下一个循环,必须阻止!阻止……
“吱吱呀呀……”
那该死的风车继续转着。
煤矿通知栏上那首诗:
迷失之城
回忆是座迷失的城
曾经的时光,雾色
弥漫无尽的伤痛,悲欢
无尽的过往游荡着过往的人
葬送黎明
只为迎接又一场盛大的黄昏
生命的河 残喘
守着回忆的欢颜 不肯模糊
不肯老去的人
迷失成不会老的怪物
和明天一起沉睡吧
在又一场不醒的梦里
带着面具的过往
带着过往的芬芳
一起铸造这座无尽的
迷失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