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亚述巴尼拔之火

更新: Mar 9, 2021  

原著:The Fire of Asshurbanipal

作者:罗伯特·E·霍华德(Robert E. Howard)

Charnel方糖

Charnel方糖

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文章翻译者。

  亚尔·阿里透过他的李-恩菲尔德枪管仔细地眯起眼睛,虔诚地呼唤真主,将一颗子弹射穿了一名骑手的大脑。

  “安拉胡阿克巴(真主至大)!”

  高大的阿富汗人高兴地喊着,把武器举过头顶,“上帝是伟大的!以真主的名义,老爷,我又把一只狗送进了地狱!”

  他的同伴小心翼翼地从他们用手舀的沙坑边缘望去。他是一个精瘦结实的美国人,名叫史蒂夫·克拉尼。

  “干得好,老马,”这个人说。“还剩下四个。你看——他们在拉开距离。”

  穿白袍的骑手们确实收敛了脚步,像在开会一样在步枪射程之外聚集在一起。当初扑向战友们的时候有七个人,但沙坑里两支步枪的火力是致命的。

  “看,老爷——他们放弃了战斗!”

  亚尔·阿里勇敢地站了起来,大声嘲笑离开的骑手,其中一人旋即射出一颗子弹,在坑前三十英尺的地方扬起了沙子。

  “他们的枪法就像狗教的一样。”亚尔·阿里沾沾自喜地说。“以真主之名起誓,起来,老爷;让我们追上去,把他们干掉吧!”

  史蒂夫没有理会这个荒唐的提议——他知道这不过是阿富汗人天性不断要求的姿态之一——史蒂夫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凝视着骑手们的背影,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沙漠上遥远的白色斑点,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些家伙骑马的方式,好像他们心中有某种既定的目标……而不是像从舔食中逃跑的人。”

  “是的,”亚尔·阿里立刻表示同意,丝毫不觉得这与自己刚刚的嗜血建议有什么矛盾之处。“它们追逐更多同类——它们是老鹰,不会很快就放弃猎物的。我们最好赶快转移阵地,史蒂夫老爷。他们会回来的——也许几个小时后,也许几天后——这一切都取决于他们部落的绿洲离这里有多远。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我们有枪和生命——而他们想把两者都掠夺去。看吧。”

  阿富汗人把空弹壳拉出来,把一个弹壳塞进步枪的后膛。

  “我的最后一发子弹,老爷。”

  史蒂夫点点头。“我还剩三发。”

  被他们的子弹打下马鞍的突击队员已经被自己的战友洗劫一空。在躺在沙地里的尸体上搜索弹药是没有用的。史蒂夫举起他的水壶,摇了摇。剩下的水不多了。他知道亚尔·阿里的水只比他多一点,不过这个在贫瘠土地上长大的大个子阿弗里迪人¹比美国人使用和需要的水都要少;虽然从白人的标准来看,后者像狼一样硬朗。当史蒂夫拧开水壶的盖子,一点一点地喝水时,他在心里回顾了导致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一连串事件。

  他们是由流浪者与幸运的战士组成的奇怪组合,但能力很强,他们偶然相遇,因彼此的仰慕而相互吸引。他们从印度出发,经过突厥斯坦,再途径波斯。在与生俱来的流浪癖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公开的目的——他们发誓,有时他们自己也相信——就是积累一些模糊的、未被发现的宝藏,一些尚未孕育的彩虹脚下的金罐。

  他们在古设拉子²听说了亚述巴尼拔之火。从一个古波斯商人的口中,他们只半信半疑地听到了他向他们重复的故事,而他又在遥远的青年时期,从谵妄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这个故事。50年前,他曾是一支商队的一员,为了追寻一颗稀有珍珠的传说,商队在波斯湾的南岸远行,进行珍珠交易。

  珍珠传说是一名潜水员发现的,被一名内地的谢赫³偷走了,他们没有找到,但他们找到了一名因饥饿、口渴和大腿上的枪伤而奄奄一息的土耳其人。当他神志不清地死去时,他口齿不清地讲起了一个疯狂的故事:在遥远的西部沙漠的流沙中,坐落着一座寂静的黑石死城,古代王座上骷髅的手指紧抓着一块燃烧的宝石。

  他不敢把它带走,因为那地方有一种可怕的恐惧萦绕着他,而干渴又把他逼到了沙漠里,最后被贝都因人⁴追赶并被打伤。然而他还是逃了出来,直到他的马倒在他脚下。他死了,却没有说出他当初是如何到达神话之城的,但老商人认为他一定是自西北方向而来——他是一个土耳其军队的逃兵,拼命地想要到达海湾。

  商队的人并没有打算再深入沙漠去寻找城市;因为,那老商人说,他们相信这就是疯狂的阿拉伯人阿尔哈兹莱德的《死灵之书》中所说的古老的邪恶之城——受到古老诅咒的死亡之城。传说中对它的称呼含糊不清:阿拉伯人称它为贝莱德-艾尔-吉恩(Beled-el-Djinn),魔鬼之城;土耳其人称它为卡拉-谢尔(Kara-Shehr),黑暗之城。那颗宝石是很久以前属于一个国王的古老而受诅咒的宝石,希腊人称他为萨尔丹纳帕勒斯⁵,闪米特人则称他为亚述巴尼拔。

  史蒂夫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他承认这无疑是流传在东方的千万个荒诞的神话之一,但他和亚尔·阿里仍有可能偶然发现他们寻找的彩虹金罐子的一丝痕迹。亚尔·阿里以前也曾听到过关于一座寂静的沙之城的暗示;故事随着向东行进的商队,越过波斯高地,穿过突厥斯坦的沙漠,进入山区及更加遥远的地方——模糊的故事;关于一座黑暗的精灵之城的耳语,深藏在鬼魅沙漠的朦胧之中。

  于是,他们沿着传说的路线,从设拉子来到波斯湾阿拉伯海岸的一个村庄,他们从一位年轻时当过采珠人的老人那里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年纪大了,他的口才也更好,他讲的故事都是游牧部落的人反复讲给他听的,而他们又是从内陆深处的野生游牧民族那里听说的这些故事;史蒂夫和亚尔·阿里又一次听说了那座仍然黑暗的城市,那里有石头雕成的巨兽,还有拿着灼热宝石的苏丹骷髅。

  就这样,史蒂夫在心里咒骂自己是个傻瓜,毅然投身其中,而亚尔·阿里则坚信一切都在真主的庇佑下,与他同行。他们为数不多的钱只够供他们骑骆驼,但也够他们对未知世界进行大胆的入侵。他们唯一的指引是关于卡拉-谢尔所在位置的模糊谣言。

  连日来,一路辛苦赶路,推着兽群,节约水和食物。接着,在他们入侵的沙漠深处,他们遇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沙风,骆驼在沙风中消失了。在那之后,他们在沙漠中蹒跚前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在炽热的太阳的炙烤下,他们只能靠水壶里迅速减少的水和亚尔·阿里装在袋子里的食物维生。现在根本没想过找到那个神秘的城市。他们盲目地往前行进,希望碰到泉水;他们知道,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距离内,已没有绿洲可以让他们徒步走过去。这是绝望的机会,但他们唯一的机会。

  接着,白衣鹰从天际线的朦胧中俯冲而下,从一条浅浅的、匆匆挖好的壕沟里,冒险者们以最快的速度与围着他们转的狂野骑手们交上了手。

  贝都因人的子弹射穿了他们临时搭建的防御,将衣物上的布片弹开,击起的灰尘进入了他们的眼睛,但好在二人都没有受伤。

  这只是他们仅有的一丝运气罢了,克拉尼一边咒骂自己是个傻瓜,一边这样想着。不管怎么说,这场冒险都太过于疯狂了!想想看,两个人竟敢在沙漠中苟且偷生,更不用说从它那深不可测的胸膛中攫取万古的秘密了!还有那疯狂的故事,什么一个骷髅在已消逝的城市里紧握一颗燃烧着的宝石——瞎扯!烂透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这一点,美国人清楚地意识到痛苦和危险会带来什么。

  “好吧,老马,”史蒂夫说,举起他的步枪,“咱们走吧。我们是渴死还是被沙漠兄弟干掉还很难说。不管怎样,我们继续待在这也没什么用。”

  “上帝给予,”亚尔·阿里欣然同意。“太阳已西下了。很快,寒冷的夜晚就要来临。也许我们还能找到水,老爷。看,地形正向南变化。”

  克拉尼用手遮住眼睛,以抵御即将消逝的太阳。除了几英里宽的一片平坦贫瘠的区域,这片土地确实变得更加破碎;废弃的山丘就是明证。美国人把步枪挎在胳膊上,叹了口气。

  “走吧;反正我们是秃鹰的食物。”

  月亮随着太阳的落下而升起,沙漠里充满了怪异的银光。漂流的沙粒闪烁着长长的涟漪,仿佛一片大海突然冻结。史蒂夫被一种他不敢完全扑灭的干渴灼痛,低声咒骂。月光下的沙漠异常漂亮,用冰冷的大理石罗蕾莱的美丽引诱人们走向毁灭。多么疯狂的探索啊!他疲惫的大脑里反复念叨着;亚述巴尼拔之火随着每一步的拖拽而退回到虚幻的迷宫中。沙漠不仅变成了物质的荒原,也变成了逝去万古的灰色迷雾,在它的深处,有着许多人梦想的沉没之物。

  克拉尼一边蹒跚行进,一边持续着咒骂;他已经失败了吗?亚尔·阿里沿着山地人那轻松而不知疲倦的步伐摇摆着前进,史蒂夫咬紧牙关,鼓足勇气更加努力。他们终于进入了这个破败的国度,行进变得越来越困难。浅沟壑和窄峡谷将大地切割成一道道起伏的纹路,摇摇欲坠。大部分都几乎装满了沙子,没有水的痕迹。

  “这个国家曾经是一个绿洲国家,”亚尔·阿里评论道。“真主知道多少个世纪以前沙子淹没了它,就像沙子淹没了突厥斯坦的许多城市一样。”

  他们像死人一样游荡在灰色的死亡之地。月亮随着她的下沉而变得通红而阴险,在他们还没有到达能看到破碎地带之外的东西的地方时,一片黑暗就笼罩在了沙漠上。就连那个大个子阿富汗人的脚也开始蹒跚起来,史蒂夫靠顽强的意志力才挺直了身子。最后,他们吃力地爬上一个山脊似的地方,南边的地势向下倾斜。

  “我们休息一下,”史蒂夫说。“这个地狱般的国家根本没有水。永远这样下去是没有用的。我的腿僵硬得像枪管一样。我也不能再进一步挽救我的脖子了。这是一个形成迟缓的悬崖,大约有人的肩膀那么高,面朝南。我们就睡在它的避风处吧。”

  “我们不看守了吗,史蒂夫老爷?”

  “我们不需要,”史蒂夫回答。“如果阿拉伯人趁我们睡着时割断我们的喉咙,那就更好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已经完蛋了。”

  克拉尼带着这种乐观的态度,僵硬地躺进了深沙中。但亚尔·阿里站在那里,向前倾着身子,眼睛盯着那难以捉摸的黑暗,那黑暗把星光点点的地平线变成了浑浊的阴影之井。

  “有什么东西在南边的天际线上,”他不安地咕哝道。“一座小山?我不知道,甚至不能确定我看到了什么。”

  “你已经看到海市蜃楼了。”史蒂夫不耐烦地说。“给我躺下睡觉。”

  说着史蒂夫就睡着了。

  他眼中的阳光唤醒了他。他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口渴。他拿起水壶,舔了舔嘴唇。喝了一口。亚尔·阿里还没有醒。史蒂夫的眼睛在南部地平线上徘徊,然后他踢了踢那个躺着的阿富汗人。

  “嘿,醒醒,阿里。我想你还是没看到什么东西。那就是一座山——一座非常奇怪的山。”

  阿弗里迪人醒了,就像一只野兽醒过来一样,立即而彻底地,他的手迅速拿起他的长刀,四处怒视着寻找敌人。他往史蒂夫指指点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睁得老大。

  “以真主的名义,以真主的名义!”他咒骂道。“我们来到了一个精灵的国度!那不是山——那是沙中石城!”

  史蒂夫像松开的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凝视着前方,嘴里冒出一声凶狠的喊叫。在他的脚下,山脊的斜坡向下延伸到一片宽阔平坦的沙地,一直向南延伸。在远处,隔着那些沙子,在他紧张的视线中,那座“山”慢慢地成形,就像从流沙中升起的海市蜃楼。他看到了高大不平的城墙,巨大的城垛;四周的沙子像有生命的、有知觉的东西一样在墙上爬来爬去,高高飘到墙上,使粗糙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难怪乍一看,整个就像一座小山。

  “卡拉-谢尔!”克拉尼激动地喊道,“贝莱德-艾尔-吉恩!死亡之城!这终究不是一个白日梦!我们找到了——天哪,我们找到了!来吧!让我们过去吧!”

  亚尔·阿里犹豫地摇了摇头,低声嘀咕着什么邪恶的精灵,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废墟的景象驱散了史蒂夫的饥渴,也驱散了他睡了几个小时也没能完全克服的疲劳。他快步走着,没有注意到不断上升的气温,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探险者的欲望。史蒂夫·克拉尼并不完全是出于对这颗传说中的宝石的贪婪,才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片严酷的荒野;在他的灵魂深处潜伏着白人的古老传统,那就是寻找世界隐秘之处的欲望,而这种渴望已被古老的故事所激起到最深处。

  现在,当他们穿过将残破的土地与城市隔开的平坦荒原时,他们看到——破碎的城墙有了更清晰的形态和形状,仿佛是从晨曦的天空中生长出来。这座城市似乎是由巨大的黑石块砌成的,但城墙到底有多高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城墙底部的沙子飘得很高;许多部分的城墙已经倾倒,沙子把碎片完全遮掩。

  太阳已升到天顶,尽管热情高涨,也难免口渴,但史蒂夫顽强地克制着自己的痛苦。他的嘴唇又干又肿,但他不愿喝下最后一口水,直到他到达那座废墟之城。亚尔·阿里从自己的水壶里取水弄湿了自己的嘴唇,试图把剩下的分给他的朋友。史蒂夫摇了摇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蹒跚向前。

  在沙漠中酷热的下午,他们到达了废墟,穿过摇摇欲坠的城墙上的一个大裂口,凝视着这座死亡之城。沙尘堵塞了古老的街道,使倒下的半隐藏的巨大柱子呈现出了奇妙的形态。整个城市破败不堪,满是沙土,探险者们对城市的最初模样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它只是一堆流沙和碎石的废料,在这之上,像一朵看不见的云,笼罩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古老气息。

  但是在他们的正前方有一条宽阔的林荫道,连时间的风沙都无法抹去它的轮廓。在宽阔的道路两旁,排列着巨大的柱子,即使考虑到沙子掩盖了它们的底座,也不算特别高,但却异常巨大。

  每根柱子的顶端都立着一个用坚固的石头刻成的雕像——巨大而阴沉的雕像,半人半兽,分担着整个城市的阴郁残暴。史蒂夫惊讶地叫了起来。

  “尼尼微的带翼公牛。有着人面的公牛⁶!天哪,阿里,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亚述人确实建造了这座城!全部传说都是真的!他们一定是在巴比伦人摧毁亚述的时候来到这里的——这里的景象跟我以前见过的景象一模一样——重建的古尼尼微的景象!快看!”

  他指了指宽阔的街道尽头,那里矗立着一幢巨大的、阴森森的建筑物,用坚固的黑色石块砌成的圆柱和墙壁,经受住了岁月的风沙。漂浮的海水冲刷着它的地基,漫过它的门口,但要淹没整个建筑需要一千年的时间。

  “魔鬼的居所!”亚尔·阿里不安地咕哝道。

  “巴力⁷的神殿!”史蒂夫惊呼道。“来吧!我担心我们会找到所有被沙子藏起来的宫殿和神殿,所以不得不挖掘这块珍宝。”

  “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亚尔·阿里喃喃地说。“我们将死在这里。”

  “我寻思是这样。”史蒂夫拧开水壶的盖子。“让我们喝上这最后一杯吧。不管怎样,我们不受阿拉伯人的伤害了。他们有迷信,从来不敢来这里。我寻思我们喝完这一杯再死将是再好不过的,不过在死之前我们得先找到宝石。我想把它拿在手里死去。也许几个世纪后,某个幸运的混蛋会发现我们的骸骨和珍宝。为他干杯,不管他是谁!”

  说着,克拉尼把水壶里的水都喝光了,亚尔·阿里也跟着干了起来。他们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其余的都躺在真主的膝上。

  他们走上宽阔的道路,亚尔·阿里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会看到一张长着角的怪异面孔从柱子后面斜睨着他。史蒂夫自己也感觉到了这里的阴沉古朴,他几乎发现自己害怕青铜战车从被遗忘的街道上冲过,或者听到青铜号角突然发出的凶猛信号。死亡之城里的寂静要比空旷的沙漠里的寂静强烈得多。

  他们来到了大神殿的门前。一排排巨大的柱子耸立在宽阔的大门两侧,沙土深及脚踝,巨大的青铜框架耷拉着,曾经用来支撑大门,但抛光的木制品几个世纪前已经腐烂。他们走进了一个雾蒙蒙的昏暗中巨大的大厅,其阴暗的石顶由林木树干一样的柱子支撑着。整个建筑的效果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宏伟和沉闷的、令人窒息的辉煌,就像一个阴郁的巨人为黑暗之神的居所而建造的神殿。

  亚尔·阿里战战兢兢地走着,仿佛期待着唤醒沉睡的神灵,史蒂夫没有阿弗里迪人的迷信,却感觉到这里的阴暗威严阴沉沉地把手伸向了他的灵魂。地板上沉淀的灰尘中没有显示出脚印的痕迹;自从那个受尽折磨土耳其人逃离这个寂静的大厅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至于贝都因人,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那些迷信的沙漠之子会避开这座闹鬼的城市——闹鬼的也许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失落辉煌的阴影。

  他们踏着似乎没有尽头的大厅里的沙子,史蒂夫思考着许多问题:这些逃离狂乱叛乱的逃亡者是如何建造这座城市的?他们怎样经过仇敌的地盘的呢?巴比伦可是位于亚述和阿拉伯沙漠之间的。然而他们也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西边是叙利亚和大海,北边和东边聚集着“危险的米底亚人”,这些凶猛的雅利安人曾帮助巴比伦使其手臂变坚固,将敌人击成尘土。

  史蒂夫认为,卡拉-谢尔——不管在那些暗淡的日子里叫什么名字——可能是在亚述帝国覆灭之前作为边境前哨城市而建的,被推翻的幸存者都逃到了这里。无论如何,卡拉-谢尔有可能比尼尼微多残存了几个世纪——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奇怪的隐者之城。

  当然,正如亚尔·阿里所说,这曾经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被绿洲灌溉;毫无疑问,在他们头天晚上经过的那片破败的土地上,曾有采石场为建造这座城市提供石头。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它的衰败呢?是沙土的侵蚀和泉水的淤积导致人们放弃了它,还是卡拉-谢尔在沙土漫过城墙之前是一座寂静的城市?衰败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是内战抹杀了百姓,还是他们被来自沙漠的强大敌人屠杀了?克拉尼困惑懊丧地摇了摇头。这些问题的答案在被遗忘的年代的迷宫中迷失了。

  “安拉胡阿克巴(真主至大)!”他们穿过了那阴暗的大厅,走到尽头,看到了一个可怕的黑石祭坛,祭坛后面是一个古老可怖的神灵。史蒂夫耸了耸肩,认出了这个形象的丑陋面目——是的,那就是巴力,在其他时代,许多尖叫扭动的受害者把赤裸的灵魂奉献给了它的黑色祭坛。这个神像以其绝对的、深不可测的、阴沉的兽性体现了这座恶魔之城的整个灵魂。当然,史蒂夫认为尼尼微和卡拉-谢尔的建设者与今天的人们完全是两类人。他们的艺术和文化太沉闷,太冷酷,没有人性的光明一面,因此不能像现代人所理解的那样,成为完全的人性。他们的建筑令人厌恶;但技巧高超,体积如此庞大、阴沉和粗野,几乎超出了现代人的理解范围。

  两个冒险家穿过大厅尽头靠近神像的一道窄门,进入了一连串阴暗、满是灰尘的宽敞房间,房间由两侧有柱子的走廊相连。他们在阴森的灰色光线中大步走着,最后来到一个宽阔的楼梯前,巨大的石头台阶通向楼上,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的胆子已经够大了,老爷。”他喃喃地说。“再胆大点明智吗?”

  史蒂夫急切得浑身颤抖,但他理解阿富汗人的想法。“你是说我们不应该上楼吗?”

  “它们有一副邪恶的模样。它们会把我们带进什么样的寂静和恐怖的房间呢?当精灵出没于废弃的建筑物时,它们会潜伏在上面的房间里。恶魔随时都可能咬掉我们的脑袋。”

  “反正我们都死定了。”史蒂夫咕哝道。“但我告诉你——你回去穿过走廊,注意阿拉伯人,我上楼去。”

  “注意地平线上的风向。”阿富汗人阴沉地回应道,他晃动着步枪,松开了刀鞘里的长刀。“贝都因人不会来这里的。带路吧,老爷。你疯了,跟所有人一样,但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精灵的。”

  于是,同伴们登上了巨大的楼梯,他们的双脚每一步都深深地陷进了几百年的积尘中。他们一直往上走,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直到下方的深渊变成一片模糊的阴暗。

  “我们在盲目地走向毁灭,老爷。”亚尔·阿里咕哝道。“真主啊真主——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沉睡的邪恶存在,我将再也听不到风吹上开伯尔山口的声音了。”

  史蒂夫没有回应。他不喜欢笼罩着这座古老神殿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也不喜欢从某种隐蔽的源头透出的可怕的灰色光线。这时,他们上方的阴暗气氛有所减缓,

  他们走进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高高的天花板透进来的光线把房间照得灰蒙蒙的。但另一种光辉却又把它照亮。一声尖叫从史蒂夫的嘴里爆发出来,亚尔·阿里也跟着叫了起来。

  他们站在宽阔石阶的最高一级,直视着这间宽阔的房间,满是灰尘的沉重瓷砖地板和光秃秃的黑色石墙。在大厅的中央,有巨大的台阶通向一个石台,台子上立着一个大理石的宝座。在这王座周围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吓得冒险家们直喘气,因为他们看到了它的来源。王座上倒着一具人骨,一堆几乎不成形的烂骨。一只没有肉的手垂下来,伸在宽大的大理石王座扶手上,一只可怖的手紧握着一块深红色的大石头,像一个活物一般跳动着。

  亚述巴尼拔之火!即使他们找到了失落之城,史蒂夫也不相信他们会找到宝石,甚至不相信宝石真的存在。然而,他不能怀疑他眼睛目睹的证据,那邪恶的,难以置信的光芒眩惑了他。他大叫一声,跳过房间,上了台阶。亚尔·阿里紧随其后,但当史蒂夫想要抓住那颗宝石时,阿富汗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等等!”大穆罕默德惊呼道。“先别碰它,老爷!古老之物一般都附有诅咒——而这东西肯定受到了三倍的诅咒!否则为什么它被放在这个贼国这么多世纪都没人碰过?乱动死者的财产是不好的。”

  “呸!”美国人哼了一声。“迷信!贝都因人被他们祖先传下来的故事吓坏了。作为沙漠居民,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信任城市,毫无疑问,这个城市在自古以来就有恶名。而且除了贝都因人之外,没有人见过这个地方,除了那个土耳其人,而他大概是被苦难折磨得半痴呆了。

  “这些骸骨可能是传说中提到的那个国王的骨头——干燥的沙漠空气可以无限期地保存这种东西——但我对此表示怀疑。可能是亚述人——最有可能是阿拉伯人——某个得到宝石的乞丐,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王座上。”

  阿富汗人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在可怕的痴迷中凝视着那块大石头,就像一只被催眠了的鸟凝视着蛇的眼睛一样。

  “看看吧,老爷!”他小声说。“这是什么?这样的宝石不可能出自凡人之手!看它像眼镜蛇的心脏一样跳动着!”

  史蒂夫看着宝石,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安。熟知宝石知识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头。乍一看,他以为那是传说中所说的怪物红宝石。现在他不确定了,他有一种紧张的感觉,觉得亚尔·阿里是对的,这不是天然的、普通的宝石:他无法归类它的切割风格,而它那骇人的光芒的力量,让他觉得很难长时间仔细地盯着它看。整个场景也并不是为了安抚不安的神经。地板上厚厚的灰尘使人联想到一种不健康的古风;灰色的光线使人觉得不真实,厚重的黑墙巍然耸立,阴森森地暗示着隐藏的事物。

  “我们带上石头赶紧走吧!”史蒂夫咕哝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恐惧在他的胸中升起。

  “等等!”亚尔·阿里的眼睛闪着光芒,他没有盯着宝石,而是盯着阴沉的石墙。“我们是蜘蛛窝里的苍蝇!老爷,以真主安拉的名义,潜伏在这座恐怖之城的不仅仅是古老恐惧的幽灵!我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就像我以前感受到的那样——就像我在丛林洞穴里感受到的,那里有一条蟒蛇潜伏在黑暗中——就像我在图基神殿里感受到的,那里隐藏着湿婆的扼杀者们蹲下来要扑向我们——就像我现在感受到的那样,十倍有余!”

  史蒂夫的头发刺痛。他知道亚尔·阿里是一位冷酷的老兵,不会被愚蠢的恐惧或无谓的恐慌吓倒。他清楚地记得阿富汗人提到的事件,就像他记得亚尔·阿里的东方心灵感应在其他场合在看到或听到危险之前就向他发出危险警告一样。

  “怎么了,阿里?”他低声问。

  阿富汗人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充满了一种奇怪的神秘的光,他倾听着他潜意识中模糊的神秘提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离我们很近,而且它非常古老,非常邪恶。我想——”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中的一切光亮都消失了,代之以狼一般的恐惧和怀疑。

  “快听,老爷!”他厉声道。“有鬼魂或死人正爬上楼梯!”

  当柔软的便鞋踩在石头上隐秘垫子的声音传到史蒂夫耳边时,他吓得全身僵硬。

  “以犹大名义,阿里!”他尖叫着;“有什么东西在外面——”

  当一群野蛮人的身影涌入室内时,古老的墙壁上再次回响着狂野的喊声。有那么一瞬间,史蒂夫神志恍惚,疯狂地相信他们正受到一个失落时代的再世战士的攻击;接着,一声刺耳的子弹从他耳边飞过,还有刺鼻的粉末气味告诉他,他们的敌人足够现代。克拉尼咒骂道;在他们幻想的安全感中——他们就像老鼠一样被追击的阿拉伯人抓住了。

  就在那名美国人举起他的步枪的时候,亚尔·阿里也从臀部近距离开火,造成了致命的效果,他把空枪扔向人群,然后像飓风一样冲下台阶,他毛茸茸的手里拿着三英尺长的开伯尔刀,闪闪发光。在他对战斗的热情中,他真正感到宽慰的是,他的敌人是人类。一颗子弹撕开了他头上的头巾,但是在山地人的第一击下,一个阿拉伯人的头骨粉碎。

  一个高大的贝都因人用枪口抵住了阿富汗人的一侧,但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克拉尼的子弹就把他的脑壳打得四散。攻击者的数量阻碍了他们对大个阿弗里迪人的攻击,后者老虎般的敏捷使得射击对他们和阿弗里迪人一样危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围着他蜂拥而上,用弯刀和枪托击打,其他人则跟着史蒂夫冲上台阶。在这个范围内,将不会有任何遗漏;美国人简单地把枪口对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把它轰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其他人上场了,像豹子一样尖叫着。

  现在,当他准备用完最后一颗子弹时,克拉尼在一瞬间看到了两个人——一名胡子上冒着白沫、举起一把沉重的弯刀的野蛮战士,几乎要扑到他身上,另一名跪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瞄准着亚尔·阿里。史蒂夫当机立断,越过冲过来的剑士的肩膀开枪,杀死了步枪手——并且自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朋友的生命;因为那把弯刀正挥向自己的脑袋。但是,就在那个阿拉伯人挥舞着弯刀,发出胜利的吼声的时候,他穿着便鞋的脚在大理石台阶上滑了一跤,弯曲的刀身不稳定地偏离了弧度,撞上了史蒂夫的枪管。美国人立刻把步枪调转过来,当贝都因人恢复平衡,再次举起弯刀时,克拉尼用尽全身力气一击,枪托和头骨同时碎裂。

  然后一个重球砸在他的肩膀上,把他震得恶心。

  当他头晕目眩地摇摇晃晃时,一个贝都因人用头巾裹住他的脚,猛烈地一抽。克拉尼以惊人的力量一头摔下了楼梯。一只棕色的手里举着枪托,想要射穿他的脑袋,但是一个傲慢的命令制止了这一击。

  “不要杀他,捆绑他的手脚。”

  史蒂夫茫然地在众多手臂中挣扎,同时他想起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专横的声音。

  美国人在几秒时间内就被束缚了。在史蒂夫的第二枪已经打响的时候,亚尔·阿里就已经将一名突击队员的手臂砍掉了一半,而他自己也被枪托击中左肩,陷入了麻木。而他不顾沙漠的炎热穿着身上的羊皮大衣,使他即使受到六把刀胡乱的攻击,也毫发无伤。一支来福枪对他近距离开火,发狂的阿富汗人发出了一声嗜血的喊叫。当亚尔·阿里举起他那淋漓的刀锋时,那名脸色苍白的步枪手将步枪举过头顶,试图抵挡向下的一击。这时,阿弗里迪人发出了一声凶猛的欢呼,像一只丛林猫出击一样,把他的长刀刺进了那个阿拉伯人的肚子。但就在这一瞬间,一把步枪枪托挥舞着它的主人所能唤起的所有强烈的恶意,击在巨人的头上,掀开了他的头皮,使他跪倒在地。

  带着他那种顽强而又沉默的凶猛,亚尔·阿里再次盲目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他几乎看不见的敌人砍去,但暴风骤雨般的打击又将他击倒,直到再也不能动弹之前,攻击者不停地持续着殴打。如果不是他们的首领又下了一道强制性的命令,他们很快就会把他干掉的;于是,他们把这个毫无知觉的持刀男子绑起来,扔到史蒂夫身边。史蒂夫已完全清醒,并意识到他肩膀上的子弹所造成的剧烈伤害。

  他抬头怒视着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的高大的阿拉伯人。

  “好了,老爷,”这个人说——史蒂夫看出他不是贝都因人——“你不记得我了吗?”

  史蒂夫皱起了眉头;枪伤无助于注意力的集中。

  “你看起来很眼熟——老天!——你是!努雷丁·埃尔·梅克鲁!”

  “我太荣幸了!老爷还记得我!”努雷丁嘲讽地做了个膜拜的动作。“那么你一定还记得你把这件礼物送给我的时候吧!”

  黑色的眼睛笼罩着苦涩的威胁,谢赫指出在他的下巴的角度上有一个白色伤疤。

  “我记得,”克拉尼咆哮道,痛苦和愤怒并不能使他变得温顺。“那是几年前在索马里兰。你当时在做奴隶交易。一个卑鄙的黑鬼从你那里逃出来投靠了我。有天晚上你专横地走进我的营地,挑起了一场争吵在随后的争吵中你被一把屠刀划过了脸。我真希望当时割断了你的破喉咙。”

  “你有过机会,”阿拉伯人回答说。“现在形势逆转了。”

  “我以为你的地盘在西边,”克兰尼咆哮道;“也门和索马里。”

  “我很久以前就不干奴隶买卖了,”谢赫回答说。“这游戏太令人厌倦。我曾在也门率领过一段时间的盗贼团;后来又被迫改变了驻地。我带着几个忠实的追随者来到这里,以真主的名义,那些野人一开始差点割了我的喉咙。但我克服了他们的怀疑,现在我带领的人比多年来跟随我的人还多。

  “你昨天击退的是我提前派去的侦察兵。我的绿洲在遥远的西部。我们已经骑了许多天了,因为我正要来这座城市。当我的侦察兵骑马进来告诉我有两个流浪者时,我没有改变路线,因为我要先到贝莱德-艾尔-吉恩办事。我们从西边进城看到了你在沙地上留下的痕迹。我们跟着它们,而你们是盲目的水牛,没有听到我们的到来。”

  史蒂夫咆哮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抓住我们,只是我们认为没有贝都因人敢进卡拉-谢尔。”

  努雷丁点了点头。“但我不是贝都因人。我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国家和种族,也读过很多书。我知道恐惧是烟雾,逝者已死,而精灵、鬼魂和诅咒是被风吹散的薄雾。正是因为红石的故事我才来到这片被遗弃的沙漠。但我花了好几个月才说服我的人跟我一起来这里。

  “但是——我现在就在这里!你的出现真是个惊喜。想必你已经猜到我为什么要活捉你了;我为你和那个帕坦⁸猪准备了更精彩的节目。现在——在走之前我要拿上亚述巴尼拔之火。”

  他转向高台,一名长着胡子的独眼巨人惊叫道,“等等,我的主!穆罕默德时代之前,古老的邪恶统治着这里!风一吹,精灵就会在这些大厅里嚎叫,人们也曾看见月光下的墙壁上有鬼魂在起舞。一千多年来,没有凡人敢在这座暗黑之城冒险,只有半个世纪前的一个凡人,而他尖叫着跑了。

  “您从也门来到这里;您不知道这肮脏的城市受到了古老的诅咒,还有这块邪恶的石头,它像撒旦的红心一样跳动着!我们违背我们的判断,跟随您到这里来,因为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并说您有对付一切邪恶的符咒。您说您只是想看看这颗神秘的宝石,但现在我们发现您是想把它占为己有。不要冒犯精灵!”

  “不,努雷丁,不要冒犯精灵!”其他贝都因人异口同声地说。谢赫手下那些顽固的暴徒们,与贝都因人稍微有些不同,站在一个紧凑的群体中,什么也没说;他们惯于犯罪和亵渎神灵的行为,因而不太受沙漠人迷信的影响,关于这座被诅咒的城市的可怕故事已经在沙漠人身上重复了几个世纪。尽管史蒂夫对努雷丁恨之入骨,但他意识到了这个人的磁性,他天生的领导才能使他克服了恐惧和时代的传统。

  “诅咒将降临到入侵城市的异教徒身上,”努雷丁回答,“而不会降临到忠诚之人。看,在这间屋子里,我们战胜了卡菲尔⁹敌人!”

  一名白胡子沙漠鹰摇了摇头。

  “这个诅咒比穆罕默德还要古老,与种族或信仰无关。邪恶之人在黎明之时建立了这座暗黑之城。他们压迫我们的祖先,并相互争斗;是的,这座肮脏城市的黑墙沾满了鲜血,回荡着邪恶狂欢的呼喊和黑暗阴谋的低语。

  “于是石头来到了这座城市:在亚述巴尼拔的宫廷里住着一个魔法师,他拥有亘古以来的暗黑智慧。为了为自己赢得荣誉和权力,他在一个黑暗的,无人涉足的土地上,敢于面对一个无名的巨大洞穴的恐惧,从那些恶魔出没的深处,他带来了那块由地狱的冰冻火焰雕刻而成的闪耀宝石!由于他可怕的黑魔法力量,他对守护这颗古老宝石的恶魔施了咒语,然后偷走了宝石。而恶魔不知不觉地依旧睡在山洞里。

  因此,这个魔术师——以薛斯坦(Xuthltan)为名——居住在苏丹亚述巴尼拔的宫廷里,通过观察石头可怕的深处来施展魔法并预测事件,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效仿。有人给这石头起名叫亚述巴尼拔之火,以纪念王。

  “然而,邪恶降临到这个国家,人们大声疾呼,说这是精灵的诅咒。苏丹非常害怕,让薛斯坦把那颗宝石拿走,放回他拿走宝石的洞穴里,以免更糟糕的灾难降临到他们身上。

  “然而,这位魔法师并不想放弃他在亚当时代之前就想得到的那块宝石,于是他逃到反叛的卡拉-谢尔城,那里很快爆发了内战,人们为了得到那块宝石而相互争斗。然后,统治这座城市的国王觊觎这块石头,抓住魔术师,用酷刑将他处死,就在这个房间里,他看着他死去;国王手里拿着宝石坐在王座上——就像他曾经坐着一样——就像他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坐着一样——就像他现在坐着一样!”

  阿拉伯人的手指刺在大理石王座上腐烂的骨头上,荒野人吓得发白;就连努雷丁手下的无赖也退缩了,屏住了呼吸,但谢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的迹象。

  “薛斯坦死时,”老贝都因人继续说,“他诅咒了魔法没能救他的石头,并大声尖叫可怕的话语,解除了他在山洞里对恶魔施的咒语,把恶魔放了出来。他向被遗忘的诸神,克苏鲁、科斯、犹格-索托斯,以及所有在海底黑城和地洞中的前亚当人居住者呼喊,他呼吁他们——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并以他临终的喘息向假王宣判了厄运,那厄运就是王要坐在他的宝座上,手里拿着亚述巴尼拔之火,直到审判日的雷鸣响起。”

  “这时,那块大石头像活物一样哭嚎了起来,国王和他的士兵们看到一朵黑云从地上旋转升起,从云中吹出一阵恶风,从风中走出一个狰狞的形体,它伸出可怕的爪子放在国王身上,国王被它们一碰就如同植物枯萎一般,死了。士兵们尖叫着逃跑,城里所有的人都哀嚎着跑到沙漠里,在那里,他们死于非命,或者穿过荒原,来到遥远的绿洲。卡拉-谢尔寂静无声,荒无人烟,成了蜥蜴和豺狼的巢穴。当一些荒野中人冒险进城时,他们发现国王死在了他的宝座上,手里攥着那颗闪闪发光的宝石,但他们不敢下手,因为他们知道恶魔就潜伏在附近,万古守护着它——就像现在他潜伏在我们附近一样。”

  勇士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向四周看了一眼,努雷丁说,“那法兰克人¹⁰走进房间时,他为什么不出来呢?难道他是聋子,战斗的声音还没有把他唤醒吗?”

  “我们没有还碰过这颗宝石,”老贝都因人回答说,“法兰克人也没有搅扰它。凡人能目睹它依旧存活;但没有人能在触碰它之后还留有性命。”

  努雷丁盯着那些固执不安的面孔,意识到争辩是徒劳的。他的态度突然转变。

  “我是这里的主人,”他厉声说,一只手放在他的皮套上。“我没有为这块瑰宝流汗流血,却在最后被无端的恐惧所束缚!所有人都往后退!谁要是敢跟我过不去,我就杀了他!”

  他面对着他们,双眼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他们纷纷后退,被他无情的人格力量所吓倒。他大胆地跨上大理石台阶,阿拉伯人屏住了呼吸,向门口退却;亚尔·阿里终于清醒过来,凄惨地呻吟着。天啊!史蒂夫想,多么野蛮的场面!——被捆绑的俘虏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野性的战士们簇拥着,紧握着武器,鲜血和烧焦的火药的味道还在空气中弥漫,尸体散落在血、脑浆和内脏的可怕混合物中——在王座旁,鹰脸的谢赫除了放在大理石宝座上的骷髅手中那邪恶的深红色光芒外,对所有的人都视而不见。

  紧张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努雷丁缓缓伸出手,仿佛被跳动的红光催眠。在史蒂夫的潜意识里传来了一种模糊的回声,就像某种巨大而又可憎的东西突然从长年的沉睡中醒来。美国人的目光本能地移向那可怕的巨墙。宝石的光彩奇异地改变了;它燃烧成了更深的红色,充满了愤怒和威胁。

  “万恶之心,”谢赫喃喃自语,“在‘始发’中,有多少王子为你而死?当然,君王们的血液皆在你身跳动。苏丹,公主和将军们都曾经佩戴过你,而他们都化为了尘土,皆被遗忘,但你却依旧闪耀着庄严的光芒,世界之火——”

  努雷丁握住了那块石头。阿拉伯人发出一声颤抖的哀嚎,被尖锐的非人叫声划破。在史蒂夫看来,最可怕的是那颗大宝石已经像活物一样哭嚎了起来!石头从谢赫的手中滑落。努雷丁可能是把它弄掉了;但在史蒂夫看来,它似乎在抽搐,就像活人在跳跃一样。它滚下了台子,努雷丁跟着它跳了起来,一边咒骂着,因为他的手没抓住它。它落在地上,急速偏转,不顾深重的尘土,像一个旋转的火球,滚向后墙。努雷丁离它很近——它撞到了墙上——谢赫伸手去拿。

  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打破了紧张的寂静。那堵坚固的墙毫无预兆地破开了一个洞。从黑墙的那个缺口中,一条触手像蟒蛇绞杀受害者一样抓住了谢赫的身体,将他一头抽进了黑暗中。而后,墙壁恢复成先前模样,只有从里面传出狰狞、高亢、低沉的尖叫声,让听者毛骨悚然。那一群阿拉伯人无声地嚎叫着,慌慌张张地挤在门口,一个接一个地冲了出去,疯狂地跑下宽阔的楼梯。

  史蒂夫和亚尔·阿里无助地躺在那里,听见他们逃跑时的疯狂呼喊渐渐消失在远处,他们惊恐地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堵可怕的墙。尖叫声消失在更可怕的寂静中。他们屏住呼吸,突然听到一种声音,金属或石头在沟槽里轻轻滑动,使他们的血管里的血液都凝固了。与此同时,那扇隐藏的门开始打开,史蒂夫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丝微光,可能是怪物眼睛的光芒。他闭上眼睛;他不敢看从那可怕的黑井里溜出来的任何恐怖东西。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人脑所不能忍受的,他灵魂里的每一种原始本能都在向他呼喊,说这是一场恶梦,是他疯了产生的幻觉。他感觉到阿里也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像死人一样躺着。

  克拉尼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感觉到了一个可怕的邪恶存在,太可怕了,人类无法理解——一个来自外部和遥远暗黑宇宙的入侵者。一种致命的寒冷弥漫了整个房间,史蒂夫感到那双异样的眼睛的光芒穿透了他紧闭的眼睑,冻结了他的意识。如果他看,如果他睁开眼睛,他就会知道他的命运马上就会陷入赤黑的疯狂。

  他感到一股让灵魂颤抖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他知道那怪物正弯下腰来靠近他,但他却像一个在噩梦中僵住的人一样躺在那里。只有一个想法能让他保持冷静:他和亚尔·阿里都没有碰过这颗由恐怖守护的宝石。

  接着,他不再闻到那股恶臭,空气中的寒意也明显减弱,他又听到暗门在沟槽里滑动的声音。恶魔回到了它的藏身之处。并不是所有的地狱军团都能阻止史蒂夫微微睁开眼睛。当暗门滑动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而这一眼就足以把他脑子里的所有意识都冲垮。史蒂夫·克拉尼,有着钢铁般勇气的冒险家,在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中第一次晕倒。

  史蒂夫不知道他躺了多长时间,但不会太久,因为他被亚尔·阿里的耳语唤醒了,“躺着别动,老爷,把我的身体挪一挪,我就能用我的牙齿够到你的绳索了。”

  史蒂夫感觉到那个阿富汗人强有力的牙齿在咬他的绳子,他躺在那里,脸陷进了厚厚的尘土里,受伤的肩膀开始产生刺痛——他差点把这事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他开始整理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这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迷迷糊糊地想,由于痛苦和喉咙哽住的干渴所引起的谵妄的恶梦有多少?与阿拉伯人的战斗是真实的——捆绑和伤口表明了这一点——但是谢赫可怕的厄运——从墙上黑色入口爬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精神错乱导致的幻象。努雷丁一定是掉进了一个井或者什么坑里——史蒂夫觉得他的手可以自由活动,于是他坐起来,摸索着一把阿拉伯人没有注意到的小折刀。他切断绑在脚踝上的绳索时,既没有抬头,也没有环顾房间,然后把亚尔·阿里放了出来,因为他的左臂僵硬无力,动作有些笨拙。

  “贝都因人哪去了?”阿富汗人站起身来,扶起他,他问道。

  “真主啊,老爷,”亚拉·阿里轻声说,“你是疯了吗?你不可能忘了刚刚发生的事的,所以在精灵回来之前,我们快走吧!”

  “真是一场噩梦。”史蒂夫咕哝道。“看,宝石又回到了王座上——”他的声音消失了。那红色的光辉又在那古老的宝座周围跳动,反射出那腐烂的头颅;亚述巴尼拔之火又在那伸出的指骨中燃烧。但在王座的脚下,还躺着另一件以前没有的东西——努雷丁·埃尔·梅克鲁被砍下的头颅,在石质天花板上透出的灰暗光线下,茫然地盯着上方。毫无血色的嘴唇从牙缝中抽出,露出狰狞的笑容,瞪大的双眼映照出难以忍受的恐怖。在地板上厚厚的灰尘中,露出了三条足迹——其中一条是谢赫的,他在那里跟着红色宝石滚到了墙上,上面还有另外两组足迹,来到王座上,又回到墙里——巨大不可名状的足迹,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的足迹。

  “我的上帝啊!”史蒂夫哽咽着说。“这是真的——还有我看到的那东西——”

  史蒂夫记得,从那间密室逃出的过程就像一场奔腾的噩梦,他和同伴们从无尽的楼梯上一头飞驰而下,那是一口灰色的恐惧之井,盲目地跑过满是灰尘的寂静房间,经过雄伟的大厅里怒目而视的神像,进入沙漠里炽热的阳光下,他们流着口水,拼命喘气。

  史蒂夫又一次被阿弗里迪人的声音唤醒:“老爷,老爷,以慈悲的安拉之名,我们的好运来了!”

  史蒂夫看着他的同伴,就像一个陷入恍惚状态的人一样:这个大个子阿富汗人的衣服破烂不堪,浑身是血。他浑身沾满灰尘和血块,声音嘶哑。但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颤抖着手指着。

  “在那破墙的阴影下!”他嘶哑着嗓子说,努力湿润他那发黑的嘴唇。“真主啊真主!我们杀死的那些人的马!鞍角上有食物袋!那些狗没有停下来赶他们同伴的战马就逃走了!”

  新的生命涌进了史蒂夫的胸膛,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离开这里。”他咕哝道。“离开这里,要快!”

  他们像濒死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地奔向马背,扯断缰绳,摸索着爬上马鞍。

  “我们赶一些备用的坐骑。”史蒂夫嘶哑地说,亚尔·阿里点点头,坚定地表示同意。

  “我们在看到海岸之前就会需要它们了。”

  尽管他们饱受折磨的神经叫嚣着要喝到鞍角处罐头里的水,但他们还是把坐骑转到一边,在马鞍上摇晃着,像飞着的尸体一样沿着卡拉-谢尔的沙质长街骑去,穿过荒废的宫殿和摇摇欲坠的石柱,越过倒塌的城墙,进入沙漠。两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堆古老的暗黑恐怖,也没有说话,直到废墟渐渐消失在远方的朦胧中。就在这时,也只有在这时,他们才勒住缰绳,喝水止渴。

  “真主啊真主!”亚尔·阿里虔诚地说。“那些狗把我打得骨头都碎了。求您下马吧,老爷,让我来找找那颗可恶的子弹,尽我最大的能力给你包扎肩膀。”

  当这一切发生时,亚尔·阿里避开他朋友的目光说,“您说,老爷,您说您看见了——什么东西?以真主的名义,您看到了什么?”

  强烈的颤抖摇晃着美国人坚毅的身躯。

  “你没有看到吗,当——当那个——当那个东西把宝石放回骷髅的手里,把努雷丁的头留在台子上的时候?”

  “以真主的名义起誓,我可没有!”亚尔·阿里发誓道。“当时我的眼睛紧闭,就像被撒旦的熔铁焊在了一起一般!”

  史蒂夫没有回答,直到同志们再次跨上马鞍,开始他们向海岸的长途跋涉,有了备用的马匹、食物、水和武器,他们很有机会到达海岸。

  “我看到了,”美国人严肃地说。“我真希望我没有看到过;我知道我下半辈子它都会在我梦里徘徊。我只看了一眼;我无法像一个男人描述一件世俗的事情那样来描述它。上帝保佑,这既不世俗也不理智。人类不是地球的第一个主人;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已有生灵——而现在,是可怕的远古时代的幸存者。也许在今天这个物质宇宙中,外星维度的球体是不可视的。在此之前,巫师们已经召唤了沉睡的恶魔,并用魔法来控制它们。假设一个亚述魔法师可以从地球召唤一个元素恶魔来为他报仇,并保护一定是从地狱来的东西,这也并非毫无道理。”

  “我会试着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那之后我们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漆黑阴暗之物;它直立行走,像人一样,但它又像一只蟾蜍,长着翅膀和触角。我只看见了它的背;如果我看到它的正面——它的脸——我肯定会发疯的。那老阿拉伯人是对的;上帝保佑我们,那就是薛斯坦从黑暗的洞穴中召唤出来守护亚述巴尼拔之火的怪物啊!”

  END

  [1:Afridi,阿弗里迪人是普什鲁人,也就是阿富汗人的一个部落,他们的活动地区在巴基斯坦的开伯尔和达拉·亚当·海勒,以及阿富汗楠格哈尔省的较小部分地区。]

  [2:Shiraz,设拉子是伊朗人口第五多的城市,是古波斯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3:shaykh,谢赫是阿拉伯语中的一个常见尊称,波斯语中又称沙吉熬烂(Shaykh Alam),意指“部落长老”、“伊斯兰教教长”、“智者”等(通常是指博学的四十岁以上男子)。在阿拉伯半岛,谢赫是部落首领的头衔之一。在南亚(孟加拉国、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度)和东南亚,谢赫往往是阿拉伯后裔男子的称号;阿拉伯基督徒也常用该尊称。]

  [4:Bedouins ,贝都因人是以氏族部落为基本单位在沙漠旷野过游牧生活的阿拉伯人,“贝都因”在阿拉伯语意指“居住在沙漠的人”。养驼、养羊、狩猎、劫掠是他们的共同爱好,也是他们的主要职业。]

  [5:Sardanapalus,通过狄奥多鲁斯的著作得知,希腊作家科特西亚斯认为萨尔丹纳帕勒斯是亚述的最后一个国王,他生活在公元前7世纪,被描绘成一个颓废的人物,他在自我放纵中度过一生,在毁灭的狂欢中死去。一直有人认为萨尔丹纳帕勒斯和亚述巴尼拔有关,但是狄奥多鲁斯所描述的萨尔丹纳帕勒斯与亚述巴尼拔差别甚远,亚述国王名单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名叫萨尔丹纳帕勒斯的国王,所以这二人并没有什么联系。]

  [6:Nineveh,尼尼微是古代亚述帝国的重镇之一,于底格里斯河东岸,在今日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苏尔附近,自公元前11世纪起即成为亚述帝国的首都,而人面带翼公牛则是其标志性装饰物。]

  [7:Baal,巴力是迦南人的神明,是希伯来圣经中所提到的腓尼基人的首要神明,随着传播,演变到后来成了堕落神。虽然巴力多被描绘成人类或是公牛的外型,但在神秘学著作的描述中,祂则是以猫、人、蟾蜍,或是其组合的相貌出现,相当丑陋。]

  [8:Pathan,帕坦人是普什鲁人,也就是阿富汗人的另一种称呼。]

  [9:Kafir:卡菲尔是穆斯林对非伊斯兰教的人的蔑称,这里指主角。]

  [10:Franks,法兰克人是5世纪时入侵西罗马帝国的日耳曼民族的一支,这里指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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