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炼金术士

更新: Mar 9, 2021  

原著:The Alchemist

作者:H.P.Lovecraft

树歌

本文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文章翻译者。

爱手艺大人用了至少20个词来说恶意,我只能想出恶意这一个词……
by:树歌


我祖先留下的古旧城堡伫立在那座庞大山丘的顶峰之上,被满是扭曲树木的古老森林包围着:长久以来,它用高耸的围墙将自己与崎岖不平的野地隔开,忠实地充当我这支血脉的居所与堡垒,而它所服务的对象则比它长满青苔的围墙还要古老。那些被一代代风暴洗礼,又被时间缓慢而坚定地风化成碎片的高塔,曾是封建时期的法国最可怕与坚固的壁垒。男爵、伯爵甚至国王都进攻过这里,但在投石孔与高墙的保护下,没有敌人哪怕踏进过宽敞的前厅一步。

那些辉煌的年代之后,一切都变了。因着对名声的自豪不容被经商改善的经济状况仅比赤贫好上一点,这使得我们血脉的后裔不再能维护他们曾经完美无瑕的地产。墙壁砖石脱落、花园植物疯长、护城河干涸蒙灰、铺路小径歪斜,倾倒的高塔与翘曲的地板间,护板也被虫蛀尽,它们连同那些褪色的壁布一起讲述着曾经的光辉如何衰落的故事。随着岁月流逝,先是第一支,接着其它四支高塔都化为废墟,只有最后一支高塔里还居住着曾经主人的后代,而他们的数量也在不可逆转的减少着。

十九年前,我,安东尼,Comtes de C——这不快和被诅咒的血脉的最后孑余,降生在高塔的某间宽敞黑暗的房间内。在我麻烦重重的一生中,头些年都被花在了建筑里、黑沉的森林间以及野外的山谷和洞穴之中。我对父母所知甚少:出生前一个月,我三十二岁的父亲被废弃高塔的落石击中而去世,我的出生又带走了我母亲的生命。一直照顾我起居、给我教育的是族里唯一留下的一位忠诚、睿智的老仆人,他的名字应该是Pierre。我自幼就缺乏同伴,不仅因为我是独子,也因为我的监护人不允许我与居住在山下平原的平民孩子接触。在当时,Pierre告诉我这是因为我的高贵血统不容被平民玷污。而现在我知道它的真实目的是不让我听到那些有关我血脉诅咒的可怕传言:那些传言在每一个夜晚,平民小屋的壁炉前被反复夸张地讲述着。

我的童年在孤单中度过。我有时仔细研究城堡内蒙影的图书馆内古旧的书本,有时在山脚下无尽黄昏笼罩中的、幽灵般的树木间毫无目的的穿行。这些周遭环境使我的心灵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而对自然中超凡与黑暗的研究则强烈地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我只被允许学习有关这支血脉的少数知识,而这些零星的碎片也让我十分低落。最开始,我对身世隐隐的不安只在我监护人对我父系坚定的闭口不谈中得到了少许验证,而在我的童年结束的时候,我开始将我听到的散碎的线索——那些因衰老他从嘴中漏出的只言片语——拼合起来,这将我的怪异感彻底肯定为深黑的恐惧。我感到怪异的事情是,所有Comtes家族的人都是在他们的早年死去的。之前我认为这是因为家族的血脉里就含有短命的因子,但经过长久的思索之后,我将这一事件与某个诅咒联系起来。那诅咒据称延续了几个世纪,只有一项内容:我家族的所有传人都会死于32岁之前。在我21岁那年,老Pierre交给我了一份据说是代代相传的家族文件,它充斥着可怖的事实,也最终肯定了我的不祥预感。在那个时候,我对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一定深信不疑,因为我认真地读过每个单词,而不是随意把它放在一边。

这些记载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那时我所居住的古旧城堡还是令人生畏的坚固壁垒。它提到我家族的土地上曾住着一个叫做Michel的人,虽然他的的身份比平民高上一点,但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建树。他以对黑魔法和炼金术的精通而出名,一直进行着在他一类人中常见的研究,追求诸如贤者之石和长生不老药的东西。因为他恶劣的名声,他通常只被人们用姓氏Mauvais称呼,有时则干脆被叫做“the Evil”。Michel Mauvais有一个年轻的儿子,叫做Charles。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对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非常了解,因此他也被称作Le Sorcier或the Wizard。所有正直的人们都想方设法避开这对父子,因为他们相信这两个人做出过极端邪恶的事情。人们说老Michel为了献祭恶魔把自己的妻子活活烧死了,而附近数不清的平民孩子的失踪也被认为是他们的所为。尽管这对父子看上去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们的身上似乎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人性的光芒:这个邪恶的老男人非常的疼爱他的后代,而年轻的男人对父母的感情也超出了孩童的单纯的敬仰。

Henri the Comte的儿子Godfrey在某天晚上的消失使整个城堡都陷入了恐慌之中。陷入癫狂的父亲带领着搜索队闯进了术士的小屋,发现老Michel Mauvais正在一口沸腾的大锅前忙碌。Comte被愤怒和绝望驱使着,失去理智地掐住了年迈的术士,强大的握力迅速地夺走了受害者的生命。于此同时,仆人们欣喜地宣告着小Godfrey在宅邸的某个偏僻房间被发现了,但可怜的Michel的结局已经注定。Charles Le Sorcier从树丛中出现的时候,Comte与侍从正走出低矮的茅草屋。他从四周苦力们的兴奋低语中得知了发生了什么之后,一开始似乎并不为所动。但之后,他缓慢地走向Comte,用低沉恐怖的声音说出那句诅咒,此后都笼罩在C——家族之上的诅咒:

屠我父亲之脉:
此后无人寿及他之外!

说完之后,他从长袍下掏出一瓶透明的液体洒向杀死父亲的杀手,接着猛然跳回了夜幕笼罩下黑沉的树林中。正如他所说的,Comte在度过三十二岁生日后的极短时间内就去世,接着被埋葬。尽管住在山丘临近森林和草地上的平民一再搜查,也没能找到有关刺客的线索。

在度过三十二岁生日之后,这场悲剧的无辜的引发者,已经成为家主的Godfrey在狩猎中被箭支射中身亡。因为Comte家族对这诅咒的记忆已经被时间冲淡,他们对这起意外只是普通地感到悲伤。但时光流转,下一位名为Robert的Comte的尸身在临近的田地被发现,这次的死亡没能找到原因。人们传言说,他们的这位主人在早逝时刚刚度过自己的三十二岁生日。Robert的儿子Louis也在同样的年龄淹死在护城河里,而此后的几个世纪里这邪恶的编年史就从未被打破过:Henris,Roberts,Antoines,Armands,被死神从欢乐富足的生活中掳走的时候,他们的寿命都不高于祖先中的那位凶手。

从这些语句中可以得知,我的生命最多只余下十一年了。我在一如既往的孤单中向神秘的黑魔法世界深处探索,过去被忽视的时光变得弥足珍贵。现代科技对我全无魅力:像老Michel和小Charles一样,我遵循着中世纪的劳作方式。同时我开始学习恶魔学与炼金学,但阅遍所得的文献,也没找到解除我血脉中诅咒的任何线索。在极少数回复理性的时候,我甚至开始考虑能否找到符合常理的解释——我祖先的早死是邪恶的Charles Le Sorcier的后代所致,但仔细搜索后,这位炼金术师似乎也没有为人所知的后裔。于是我又回到了对迷信的研究之中,更加迫切的希望找到解除我家族诅咒的方法。有一件事我很肯定:作为我家庭的唯一后代,我将永远不会结婚。这样,至少我能在自己这一代彻底终结这诅咒。

当我临近三十的时候,老Pierre也蒙主召唤了,他被我埋在生前最爱徘徊的小径的石头下。我成为了宏大堡垒中的唯一一个活人,意识里对灾厄的抵触几乎消失殆尽,甘于接受和于祖先一样的命运了。现在我用绝大多数时间来探索这古老的城堡,探索年幼时因恐惧不敢踏入的领域。我走过废弃的大厅与崩颓的塔楼(据老Pierre说,某些地方已经四百年无人涉足)。我看到许多因时间而蒙尘虫蛀的家具、覆盖四处的蛛网,还有微光中拍动瘦削翅膀的大蝙蝠,视线中常常怪异与华美并存。

命定的年岁即将到来,图书馆大钟每一次钟摆的晃动都意味着厄运的迫近,我的记录也详细到了每天与每小时。在那个时间点真正到来之前,每一分钟死神都在我头上徘徊,因为祖先们大多都在这个时刻——即将到达Comte Henri的寿命之时——被带走的。我不知道自己会被诅咒用什么方式带走,但它到来之时,我决不畏缩:这也是我探索城堡的又一动力。

从过去的一切线索中,我对自己能逃离这诅咒完全不报一丝希望,因此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进行了最长的一次漫游。早上光线较好的时候,我在毁弃得最厉害的古老塔楼中爬上爬下。接着用下午的时间探索它较低的部分,那个地方不是中世纪的投石孔就是稍后时代的武器库。当我打着火炬踏下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地面变得湿滑,一堵带着水渍的空墙挡住了我的去路。回过头去,我发现脚下正踩着一堵带着环的提门。停下脚步,我费了相当的力气才提起它,其下是一片黑暗的空间,散发出的毒气让我的火炬劈啪作响,在不稳定的光线中显露出来的是石阶的最上一段。我将火炬放低到令人反感的黑暗中,一旦它开始稳定的燃烧,我着手向台阶下行走。长长的阶梯通向一条狭窄的石铺的道路,我知道它一定通向深远的地下。这条通路延伸出一大段长度,最终领向一扇受潮气滴水的巨大橡木门,我用尽各种方法试着打开这扇门都没能成功。尝试了一段时间后,我朝着楼梯方向走回几步,此时,发生了一件几乎突破人类心灵承受范围的深刻、令人发狂的事情。没有预兆的,我听见我身后的门在锈蚀的铰链上缓慢地吱呀作响地打开了。我最初的感觉没法分析。在这座我认为一定有鬼魂或人类的城堡里,这种彻底荒凉的地方遇到这种事情,在我的脑中产生的感情是最精确的恐怖。当我最后转过脸去,面向声音的来源的时候,我的眼珠几乎蹦出眼眶。在那扇古老的哥特式门口钉着一个人类的影子。那是一个戴着无檐便帽,穿着深色中古长袍的男人。他的长发与下垂的胡子是可怕、浓烈的黑色,而且不可思议的多。他的前额突破了一般的高度;他的脸颊凹陷,被皱纹所描画;他的手又长又弯,像爪子一样,是一种大理石般的死白色,我从来没在其他人类身上看到这种特征。他的骷髅般的身影,奇异地扭曲着,几乎被松垮的奇特衣服埋没。但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两个深渊般黑色的凹陷,深深地表现出了能够被理解的、非人性的恶毒。它们现在盯着我,用仇恨凿挖我的灵魂,将我定身在原地。那身影终于喃喃地出声了,这晦暗空灵、隐含恶毒的音调让我全身发寒。他说话的语言是中世纪学者所用拉丁语的通俗版,我对旧炼金师和恶魔学者的研究让我对这种语言有所熟悉。这个幻影道出了我宅邸的诅咒,告诉我我的末日将近,再次指出我祖先对老Michel Mauvais的冒犯,幸灾乐祸地说着Charles Le Sorcier的复仇。他描述年轻的Charles是怎么逃进夜色,之后,在Godfrey快到他父亲死去的岁数时候,用箭暗杀了他;他如何悄悄的回到此处,不为人知的在业已荒废的地下房间隐藏起来,这个邪恶的叙述者就站在这房门前;他怎么在野地里围困了Godfrey之子Robert,把毒药灌进他的喉咙,让他在三十二岁死去,以此维持他复仇的诅咒。接着这个人把话题岔开到父子两个巫师身上,大多数都是在说Charles Le Sorcier对万灵药的研究,喝掉这药能拥有永恒的生命和青春。此时我开始想象这其中最大的问题的答案,即在Chareles Le Sorcier在死去之后这诅咒是怎么实现的。

他出现时就萦绕在他眼中的憎恨被激情取代了片刻,但这很快又回来了,随着蛇吐信子一般的嘶嘶声,这陌生人举起了手里的一个玻璃药瓶,显然是想结束我的生命,就像Charles Le Sorcier六百年前杀掉我的祖先一样。被某种潜藏的自我保护机制驱动,我终于取回肢体的支配,把我即将熄灭的火炬向着威胁我生命的这生物扔过去。这奇怪的男人身上的长袍被火点着了,苍白的光芒辐射开一小片区域,我听到药瓶在过道上毫无伤害的碎了。接着,准刺杀者发出一声恐惧无力的可怕尖叫,我战栗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面朝下倒在了湿滑的地板上,彻底昏了过去。

当我回复意识的时候,一切又归于令人恐惧的黑暗,我回想起了发生的事,蜷起身体,不想再经历更多;但好奇心终于占据了上风。我问自己,这个邪恶的男人是谁,他是怎么进到这城墙来的?他为什么要为Michel Mauvais可悲的死亡复仇,这个诅咒又怎么从Charles Le Sorcier的时代延续几个世纪至今的?我的肩膀上卸下了多年的重担,从困扰了多年的诅咒的恐惧中脱离出来,因为我已经消灭了危险的源头;现在我自由了,心中充满 了对这邪恶,这困扰了我家族几个世纪,让我的青年时期变成了漫长噩梦的邪恶的好奇。做出更远的探索的打算,我在口袋里摸出了刀和火石,点燃了带着的还未使用的火把。新的光芒首先照亮了神秘陌生人扭曲焦黑的形体。那双邪恶的眼睛现在闭上了。我并不想长久的看着这幅景象,就转而进入了哥特式门后的房间。这个房间非常像是炼金术士的实验室。一个角落里堆着耀眼的黄色金属,在火炬之光中灿烂的闪烁。这可能是金子,但我一时间被探查其他东西驱动着,没有去检查。在房间的更远一侧是一个出口,通向山侧深林的许多深谷。这揭露出了此人是如何进入城堡的,带着几分设想,我向回走去。我在接近陌生人的遗骸时背过脸去,但当我快要路过那具身体时候,我听到其中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好像生命仍未完全消逝一样。带着惊骇,我转过去查看地上烧黑了的干枯的尸体。那双可怕的眼睛,甚至比它们所在的焦黑的脸更黑,忽然以一种难以言状的神态睁开了。裂开的嘴唇试着吐出句子,但我并没有理解。只是听到了Charles Le Sorcier的名字和“多年”“诅咒”的字样。尽管试图理解,我依然没能听出他想表达什么内容。那双漆黑的眼睛捕捉到我的茫然,看着我露出更深的恶意,我在那眼神面前颤抖着。

忽然这个可悲的人,被他的最后一簇力量驱动,从潮湿浸水的地面上抬起他丑陋的头。留在此地的我被恐惧定住了身形,在他濒死的呼吸中他挤出话来,此后的日日夜夜这些话在都在我的脑海中阴魂不散。“蠢货,”他嘶叫道,“你难道没发现我的秘密?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面前就是那个六世纪都环绕这宅邸的诅咒?我难道没向你提到永生之药?你难道没有发现炼金术的秘密已经解开?我告诉你,是我!我!我!活了六百年,只为维持我的复仇!因为我是CHARLES LE SORCIER!”

附录
八卦:
这篇文章是洛夫克拉夫特在十八岁所作,在此之后他又遭受了一场“mental break-down”,虽然此文与之前的《洞中兽》显示了高超的天赋,不过在此期间他仍固执地认为自己才华不济,转而专攻科普说明文和报刊文章。)直到1916年,这篇文章才在〈业余联盟〉/<The United Amateur>中正式刊登。这之后他九年没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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