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履冰
年轻的旅人,当你拿着一份从家中某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老式美国地图企图重走自己祖辈的旅途时,你会感叹于这份地图的不完善,例如,我接下来要讲的这座小镇就无法在任何一张地图上找到:乌里斯。当然,在那件恐怖的事件之后,这座小镇就被世界彻底遗忘,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也搬离了那片是非之地。最后的一点点痕迹也在一次意外中被抹去。不过,就在禁酒令流行时,你或许可以拿一瓶私酿的威士忌去贿赂一些嗜酒如命又垂垂老矣的渔民,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一些不为世人所承认的秘密,什么异国他乡的诡异祭祀,长有黑色膜翼的巨大怪物,代替植物生长的红色触手以及能够点燃海洋的火雨,他们在谈起这些事件时,也许会表现出怯懦的神情,或者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
当然,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些滑稽笑话,因为它们听起来,是那么的荒唐与不可置信,那么的,与科学相悖。如果幸运,你或许还能得到某个特殊的地址,但是就算你找到那个地方,也只能看到与之前那些荒唐语言毫不相干的楼房建筑,充斥着现代主义的浮夸与搞笑。这个时代已经无人再记得那些疯狂的往事,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因为对于那些理性之外的黑暗,我们没有必要去过度深究。
乌里斯,在遭遇那场灾难之前,一直都是一座独立于世界的破败小镇,不仅仅因为本地土地与矿产的贫瘠,更因为该地那与地狱无异的风气,人性的扭曲几乎在此地达到了极致,食人几乎成为了一种风尚,当地的乡绅往往以食用刚刚死去的婴儿为高贵,刚刚落葬的尸体如果没有人看护,很快就会被贪婪的镇民盗走,这样的后果自然是大量的阮病毒患者,发病者的狂笑在幽暗的小道上回响,但不久就会被小巷更深处的悲号给掩盖,那有时候是某些不谙世事的外地人所发出的,他们往往出于自信和好奇,选择在夜晚的小镇上闲逛,以抒发他们那不合时宜的情趣,而代价往往是被淳朴的镇民们强走所有的财物,扒光,侵犯,随意砍上几刀,然后随便抛弃。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那些哀嚎的源头都是当地的居民,毫不掩盖的残杀完全是常态,走在街上,你时常可以看到路边草地里被随意抛弃的尸块,甚至还能闻到飘过来的腐臭气息,不过,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往往会被掩盖在满街的血腥气味之下,所以幸运的,你不必感受到那只有在坟墓里才能闻到的邪恶气味。当街的强奸甚至已经成为了当地人每日的娱乐,而且这往往还涉及到乱伦的问题,不过在乌里斯人在好像完全不存在的道德观念中,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
所有人就这么在日复一日的残忍中度过自己邪恶的一生,小镇也逐渐在人性的扭曲中走向衰落与退化。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乌里斯的症结所在,也没有人关心小镇的未来,极偶然的,会有几个疯子从他们那难以置信的幻梦中说出诸如邪魔统治着小镇,秘密社团已经控制了整座镇子,小镇在刺耳的尖啸中被彻底毁灭之类的疯话。每次有人说出这些话时,大家都会报以狠毒的讥讽,或者砸以某些极具侮辱性的杂物,永远不会有人把这些警示当成真实之物,连小孩子都不会对那些东西发起一丝丝兴趣,直到那一天的降临,才让世人明白,那些整日喃喃自语的流浪汉并不是在自说自话。
由于乌里斯人的与世隔绝,所以南北战争的爆发并没有影响他们那堕落的生活,政府几乎放弃了对乌里斯的管控,就连最勇敢的税务官都不敢踏入这片黑暗之地,但是对于某些逃难者来说,乌里斯对于他们来说,与异国他乡的其他聚落没有多少区别。而对于乌里斯的大多数居民而言,外来者几乎就是他们用以取乐的最佳工具,几乎不用考虑任何后果。因此,当那艘略显破旧的帆船停泊在小镇那几乎废弃的港口时,绝大多数镇民都丢下了手头的活计,冲到了码头以观赏外来者的容貌,当然,残忍并不是大家如此激动的唯一理由,还有一个原因说来略显尴尬,乌里斯虽然具有成为一座港口城市的一切要素,但是由于本地居民那传承于撒旦的恶习,几乎所有经过此地的船只都会选择绕道较远的旧金山来拆卸货物,这是有史以来选择停在这座小镇的第一艘船,小镇大多数居民对于船的印象都源于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观察一艘帆船。
于是,在乌里斯的凝视下,神秘的舶来者们露出了他们的面貌,那是一群黑人却不同于小镇居民往常见到的黑人,除去肤色,他们更像是一群白人,但他们那看起来还未开化神情又仿佛在告诉别人他们确实来自非洲无疑。可是要说给那群镇民留下最深印象并不是他们混血般的种族,而是从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邪恶的,臭味。尽管乌里斯的每个角落弥漫着鲜血的恶臭,但当镇民们的鼻子接触到从船上飘过来的气息时,还是几乎陷入坏死的危险中,甚至有几位脆弱的镇民当场晕死过去,最终在家中不幸离去。镇长冒着几乎窒息的风险询问外来者的目的,而一位戴着刻有奇异花纹的银项链的人用蹩脚的英语回答到他们是来自古老国度瓦伯特的使者,带着神的意志来向蒙昧的世人宣传世界真相。望着那一船人尚未开化的样子,又看着发言人骄傲的神情,人们立刻做出了判断:这是一群地地道道的的黑人,还是一群疯子。
想到这里,镇民们就没有了任何顾忌,在心里开始了盘算,要如何用这群下等人来满足自己的愿望。就在大家思考的时候,发言人又开口了,他恳切的询问能否给他们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不会打扰很久,明天做完祭祀和弥撒之后就马上离开。镇长答应了他们,并把他们领到了一栋看上去有些年份的双层木屋,客人们非常感谢镇长的帮助,还拿出了一些看上去非常古老的金币用作房租。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栋房子具有怎样残忍的历史,已经有无数冤魂死于其中,然后就是饕餮盛宴,最后争抢死者那可怜的白骨用来当作家中的荣耀。
第二天,当太阳刚刚照亮地平线,黑人们就已经在小镇中央的广场上忙碌了起来,他们上搬下来了许多奇特的雕像和许多诡异的岩画,小镇居民们从未见过雕像所采用的石材,整体呈现着血一般的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在流动一般,而那些作品所创作的对象也让小镇的居民们感到不寒而栗,虽然手法极度粗糙,但是能够依稀分辨出描摹对象那臃肿肥胖的躯干;无数长满脓包且长短不一的肢体向外延申,试图抓住些什么;形状类似于眼睛结构杂乱无章的分布在每一个部位,充满着对于这个世界的恶意;不对称的身体结构在阳光的照射下疯狂的扭动,扭曲的肢体伴随着恐怖的恶臭向世界袭来。随着黑人们将雕塑与岩画摆放到位,他们在那些邪恶之物前点燃了火堆并且吟唱起了祷告词,也许是出于错觉,乌里斯人觉得那火好像在跟随着某种奇特的旋律摆动,那名祭司也像在跟着某种诡异的旋律吟唱,人们听不懂祭司说的语言,他们只觉得那声音好像是从极遥远处发出,并经过了无穷远的距离才传到他们的耳边。隐约的,他们好像看见了某些难以言喻的,好像是生物的东西,在摇动自己那扭曲畸形,且肥胖臃肿的不对称躯干。直觉告诉人们,那些怪物就是那诡异旋律的源头,并借由某种奇怪的物质将其传播了出去。当仪式继续进行下去时,小镇居民们开始恐惧,那恶臭开始出现,以那只怪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并且愈发强烈。怪物的活动变得更加扭曲与疯狂,那肢体在半空中狂乱的挥舞着,仿佛在映和着某支来自虚空的混沌乐曲。天空在崩溃,大地在摇晃,世界仿佛将要毁灭,但一切随着仪式的结束都回归了常态。当人们从恐惧中抽回自己因恐惧而离开的灵魂时,他们才惊奇的发现在祭祀典礼的正中摆放着几具奇怪的尸体,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像是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撕扯过一般,几乎要被撕碎。“他们得到了神的选择”黑人们看着他们同胞的尸体,一脸羡慕的说到。
如果说乌里斯人有什么美德的话,那就只有不计代价的勇敢,在祭祀结束的当天晚上,他
们就克服了白天的恐惧,并再次以高贵的白人自居起来。他们乘着黑人们休息的时间去到了那栋木屋,直接一刀毙命了看门的守卫,然后闯进屋子把所有人捆到了广场上。扒掉了黑人们那绣着狂放花纹的衣服,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狂欢。镇民们的狂笑伴随着受害者的哀嚎与咒骂,几乎传遍了整座小镇,鲜血将所有人都染上了红色,在熊熊烈火的照映下,整座乌里斯小镇几乎变成了地狱。对于那些因不堪折磨而死去的可怜人,乌里斯人也没有报以任何的哀悼,直接开膛破肚,啖血食肉。祭司最后被处决,不仅仅因为乌里斯人在潜意识中对于他象征事物的恐惧,还因为他看上去已年近六十,不论是对于乌里斯人酷刑的忍受力,还是尸体的肉质都远不如那些更加年轻的同伴,所以在其他人被彻底肢解分食之前没有谁愿意去伤害这个可怜的老家伙。但是显然,乌里斯人的娱乐方式吓到了这位客人,在宴会进行时,他一直在喃喃自语着一些奇怪的咒语,显然是被这副不亚于地狱的场景吓成了精神失常。
当然,在绝对的嘈杂之中,没有人能够确切的听清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但根据某些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的疯子回忆,那几乎是他们能够听到的最恐怖的声音,仿佛由某种超出了人类所能够理解的发声器官所发出,以一种诡异的共振方式来调制声音,或者说通过引起空间的共振来引起空气的振动。
宴会结束之后,人们回到了各自的小屋,企图以睡眠来缓解整夜狂欢所带来的疲倦。但是无人知晓的是,这场恶魔的宴会所带来的,不只是疲倦。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梦中到底见到了什么,但是大多数镇民在从噩梦中惊醒之后都惊讶的发现自己所有的家具都在睡梦中被自己砸成了粉末,沾满油污的床单被自己完全撕碎,枕头中的棉花也被自己铺满了整片地板。当然,这一片狼藉的场景并没有让他们震惊很久,毕竟乌里斯人平时的生活环境也没有多么良好。
可当他们走出房门的时候,真正恐怖的事物才浮现在众人的眼前,在病态的紫色天空之下,浑身漆黑的有翼生物借助他们那巨大的膜翼从仿佛吸满鲜血的云层中穿过,挥动翅膀时那可怕翼膜与空气摩擦时所发出的尖锐噪音几乎能够撕碎世上的一切有形之物,配合它们所具有的诡异发音器官所调制的无可名状的邪恶声音,从听觉上仿佛将人硬生生扯入了但丁笔下所描写的无间地狱。小镇居民们在狂欢时熟悉无比的火焰在地平线上疯狂地燃烧,那火舌的顶端直指天穹,如同一只欲求不满的怪兽要将天空也一并吞入腹中。毫无疑问,大多数居民的灵魂都已经被名为恐惧的恶魔所抓住,即将到达毁灭的边缘,而几个稍稍清醒的不凡之人则战栗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企图从周围找回一丝熟悉,但是他们很快就为自己的清醒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一声来自人类的惊叫将所有人的灵魂拽出了恐惧的深渊,然后又将他们丢进了更深邃的绝望,无数扭曲且肿胀的触手代替了野草的位置,从土地之中钻出,分泌物的气息彻底淹没了昨日盛宴所残留的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远远超出了人类承受极限的,充满亵渎与疯狂的,能令上帝都彻底窒息的贯彻灵魂的恐怖味道,用恶臭根本不足以形容其邪恶至极。不少人在当时就昏死过去,为数不多具有行动能力的人四处逃窜,期望能够找到哪怕不足半平方英寸的避难场所,但是无处不在的触手仿佛魔鬼的嘲弄,将一切躲藏的行为变成小丑愚蠢的把戏。天边的火光愈发刺眼,连正午的太阳都不得不收敛其光芒,世界变成了刺眼的白色,在一片闪光之中,人们唯一能看见的只有天空中翱翔的黑色恶魔以及无处不在的扭曲触手。一切的日常活动都无法开展,人们只能怀着巨大的恐惧蜗居家中,不少人甚至重新拾起来那早已被忘却的基督信仰,向上帝与圣子祈祷灾难早日过去,仿佛是祈祷有了成效,在灾难到来的第七天,那火焰终于熄灭,那些恐怖的飞行物也随着火焰的熄灭而不知所踪,植物也终于将那些讨厌的触手赶出了它们的生存空间,空气不再灼热,甚至还时不时吹点凉风来安抚幸存者的灵魂,一切仿佛都在向世界宣告,乌里斯的浩劫,结束了。
当一具被扯碎的尸体出现在街头时,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到意外,哪怕那些伤口肯定不是人类或者任何地球生命的创造,哪怕伤口处的粘液与那些象征恶魔的触手所分泌的毒物散发着同样致命的味道,但是乌里斯人仍然没有将死者与曾经的灾难联系起来,哪怕,那些事情才刚刚过去六天,祈祷之声依然在大街小巷回响,教堂之中的祷告之声也是那样的庄严肃穆,但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具尸体上的无数蹊跷感到怪异,仿佛那只是生活中最常见的一幕。死者的家属按照家族传统将一部分尸体扔进了大海,剩下一部分同样按照传统邀请众人品尝,但是他们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烹煮,那些肉块如同橡胶一般难以下咽,人们不欢而散,只有一位临时的神父留了下来说了几句悼词,然后也匆匆离去。当天夜里,所有人都清楚的听见了街道上传来的恐怖咆哮,其中还夹杂着凄厉的哀嚎,还有如同脚步声的巨大震动不时传来。在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超越人类认知的怪物在乌里斯的街道上行走。
被吓破胆的居民甚至不敢点燃油灯,以免引起怪物的注意,在夜晚的黑暗之中,墙壁被溶解,人们感觉置身荒野,没有任何的安全感来帮助他们来度过难关。世界仿佛被挖走了声带,除了那只来自地狱的恶魔发出的恐怖嘶吼,就只剩下人类最本能的呜咽来点缀恐怖的间隙。终于,声音消失了,一位终于回过神来的居民颤颤巍巍的点燃了油灯,从窗边向外看去,然后整座镇子的人都看见了一座房子在黑暗之中被某股巨大的拉力扯上了天空,随意的晃动了几下后,残存的骨架又被随意的向远方抛去,然后在空中变成了粉末。第二天,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那座不幸的房子的遗址前,房子里的所有生命好像在住所被摧毁前就已经被影响,所有的生命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揉到了一起,两只金鱼,一条猎狗,两匹垂垂老矣的马,房子的主人约克夫妇还有他们的三个儿子,都被以一种文字无法描述的方式完美的混合在了一起,没有一丝间隙,如同一具完整的身体一般,也许“他”(他们?)曾经还有过一段极短暂的时间来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但是现在,“死亡”是这个东西唯一的状态。所有人都震惊了,以至于在恐惧之中完全放弃了思考,直到剧烈的疼痛将他们唤醒,他们向自己的身体看去,那鲜红的血液已经浸透了每一层衣物,他们看到自己的皮肤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外卷曲,就像是平时炸肉时的人肉一般。
从下往上,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不得幸免,那些小镇人们平时最喜欢的佳肴此刻就出现在他们自己身上,异常凄厉的尖叫,毫无收敛的哭泣,痛彻心扉的哀嚎以及几近绝望的祷告在这个弹丸之地的上空回响,构成了一曲绝无仅有的交响曲,夹杂着乌里斯人对于这个世界的诅咒,以极高的速度向周围扩散开来。但是灾难并未停止,一场火雨从天而降,均匀的铺满了乌里斯的每一个角落,火焰将一切彻底点燃,沙地,水面,甚至连空气都在燃烧为数不多的人在火焰中翩翩起舞,用早已嘶哑的声带声嘶力竭的唱着地狱的歌曲,直到火焰彻底抹去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大火持续了七天。这七天里,所有事物都变成了大火的燃料,甚至包括海洋都在一小段时间里被大火引燃,直到上帝降下恩赐,火焰才被扑灭。而乌里斯则被彻底从世界上抹去,只有几个在最后灾难发生时出海捕鱼的渔民活了下来,向后代讲述名为乌里斯的历史,只是随着文明的进步,这些历史全部都被视为无稽之谈。而美国政府更是不承认乌里斯存在过的痕迹,将那些食人传说与那场恐怖的灾难全部否认。
直到今天,已经没有人记得乌里斯的存在,更不用说那些恐怖的灾难,但是也许,那些恐怖并未随着乌里斯的毁灭而离去,而是一直与我们同在,栖居于这颗星球之上,等待着我们的下次窥视,然后,将我们也彻底埋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