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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大罗仙

更新: Oct 14, 2025  

作者:George G Canada

 

永康元年秋天,杨香穿着粗布衣裳,心惊胆战地跟随父亲杨丰出了坞堡。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今天是收粟米的最后几天了,野王县外杨氏坞堡是弘农杨氏的家产,可当地人都知道,分明就是本地一名姓杨的豪绅在二十三年前,奉上了千余金,方才换来了杨氏族老点头,勉强收了此人入杨氏宗谱。

恰也因为如此,杨氏坞堡在小小的野王县成了旁人不敢觊觎的大户,很多流离失所的北上之人,纷纷依附在杨氏名下,也算不上是家奴,只是农户。这也并非杨氏宽仁,只不过是势力扩张太大太快,已经惹人侧目。

杨氏坞堡在当地无人敢惹,又有人口依附,自然拓荒无数,耕田植粟,收成三七分帐,七成归坞堡,三成归农户。为了少惹麻烦,杨氏用粟米酿酒,日渐有名,号为“野王浆”,乃是当地豪绅官僚举办宴会时候,必不可少的助兴之物。

杨丰举家自柴桑北上,依附在杨氏名下,恰好他原本就姓杨,传来传去,被当成了杨氏在南方的一个小小分支,如今回归,也就成了农户当中的小头目,一旦有事,往往都会请杨丰出面调解。偏偏杨丰又是一个耿直之人,幼时随游方道人认过几个字,读过《孝经》,还读过道家经书,为善固执,因此也得罪了坞堡之外依附的几户人家。

杨香随父亲,拖着沉重的板车,来到田间。她家还有两三亩的粟米没有收割完毕。大家都在忙着干自家农活,没人理会她们父女,只有时不时从远处田埂上有人会注视着杨家父女,那眼神说不上是愤恨还是仇怨,总之,冷冷的,仿佛没有将她们当作是同侪。

杨丰弯着腰,用镰刀收割着粗硬的粟米杆;瘦小的杨香则是负责将割下来的粟米杆背到田地外,放到大车上,要带回坞堡之内翻晒。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杨香从大车上取下干粮和水囊,送到父亲面前,请父亲吃喝。杨丰掰下两块硬邦邦的饼,就着水咽了下去,靠在大车旁边闭目休息。他喃喃地念诵着经文,声音轻微几不可闻,若不是还能看到他嘴唇的翕动和眼珠的不断滚转,杨香真的以为父亲已经睡着了。

远远地,那几名曾经与杨丰有旧怨的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然后他们纷纷站起,手里拿着木作的农具,气势汹汹地向杨丰父女走来。杨香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推父亲。

杨丰睁开了眼睛,顺着女儿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他刚刚站起,一阵劈头盖脑的棍棒就打得杨丰倒地不起,嘶声哀号。

其余农户站得远远的,袖手旁观,指指点点,谁也不来帮把手。

杨香奋力阻止那些人,却被搡开,推得好远,摔在地上。

终于,那些人打累了,停下了棍棒,准备走了。

浑身是血的杨丰挣扎着爬了起来,鲜血淋漓的双手扒着大车车轮边缘,呼吸微弱。他看见了那些人忽然不知为何,又转向了手无寸铁、惊慌失措的女儿那边。

杨丰想喊、想阻止,但一个字都叫不出声;他的牙齿都被打落了,喉咙也在混乱中被踢到。

他看着女儿被那些农人围住,绝望的杨丰终于狠下了心,撕开了衣襟,用染满了鲜血的手指从里面掏出一张黄纸符咒。他满嘴都是血,直接一口喷了上去。黄纸符咒无火自燃,在杨丰双手当中烧得极为热烈。

杨丰忍着剧痛,不知道是身上的痛、还是手掌被烧灼的痛、抑或是心中的痛,他总之是忍耐着,然后快速而无声地吟诵着咒文。他早就背过无数次这篇咒文,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配合符咒念诵。火焰随着咒文的节奏一起一伏,仿佛具有了生命,本应是赤红的火焰变成了粉红色,妖异而美丽。

所有见到那火焰的人,都惊声叫了起来。

他们看到了,从火焰中跃出一只丈许长短,似狼又似虎的野兽,浑身毛皮条纹深浅不均,巨大的、圆滚滚的眼睛里泛着绿光,它忽然口出人言问道:“汝!召吾何为!”

杨丰用尽全身力气,用焦黑的手指指向杨香的方向,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恳请提大罗仙救吾女!”

“济!”

野兽瞬息之间来到那些对杨香欲行不轨的农人面前,举起巨爪,挥了两下。农人们纷纷摔倒,然后像是树干被硬生生拽起来一样,又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他们的眼眶之中没有了其他神采,连瞳仁都不见了,只有一片惨白色。

野兽不紧不慢地踱回杨丰身边。

杨丰不言不语,趴伏于地,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野兽身后的僵直农人们扯起杨丰,一行人跟在野兽后面,往更远处的荒野走去。

杨香爬着,然后努力站起,跌跌撞撞地小步奔走,然后大步奔驰,追向野兽和父亲离开的方向。

野兽走得并不快。杨香扑到野兽跟前,抓住野兽脖颈上的鬃毛,死死攥住,就是不放手。

野兽甩了两下,将杨香再次摔倒在地,用右爪踏住了杨香,问道:“汝,不惧乎?”

“何惧焉!”

野兽歪着头,打量了杨香两下,松开爪子,“善。”

杨香一骨碌爬了起来,从农人手中夺回遍身鲜血的父亲,惊惧而警惕地看着野兽。

野兽转身离开,在她们父女心中说道:“持吾名,保汝身。”

片刻之间,十几个农人随着野兽的身形,消失在荒野之中。

杨香抱着身躯残破的父亲,失声痛哭。

入夜时分,坞堡管事的用鞭子痛打那些丢了自家男人、去寻杨丰家的晦气的外姓农户。杨丰家的小屋,在坞堡高大的围墙阴影之下,窗户中仿佛也闪烁着绿光,屋内传出一阵又一阵的低语:“提大罗仙、提大罗仙、提大罗仙、提大罗仙……”

 

二十四孝·搤虎救父,原文:

晉。楊香年十四。常隨父豐往田間獲粟。父為虎曳去。時楊香手無寸鐵。惟知有父而不知有身。踴躍向前。搤持虎頸。虎亦靡然而逝。父方得免於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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