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白狼(上)

Apr 14, 2024  

作者:持明尊者

为了准备这次盛宴,麦克达索将他的猪宰了。这头猪被六十头奶牛喂养了七年,动用了四十头公牛才把它拉到筵席的地点。

——《夺牛远征记》

 

“去死吧,野蛮人!”

 

剑与斧刃撞击在一起,钢铁发出僵硬冰冷的呻吟声。

 

对于习惯了异国气候的人来说,北境是传说中让人困惑的土地,建立在岩石和冰川之上,那里居住着凶猛、残忍的蓝眼巨人,他们的身体就像用石头铸成,带着刀剑和斧头,从冰筑的堡垒中走出来一路向南侵袭。

 

而斯凯菲尔知道,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传说中的可怕生物:一个如钢铁一般的蛮族战士,双眼在飘雪的夜幕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他强壮的手臂每挥动一次铁剑,他的对手就朝着死亡更近一步。

 

斧刃与剑再一次碰撞在一起,斯凯菲尔拼尽了力气,要砍他坚硬的肩膀,却再一次砍中了他的剑。他渐生慌乱,他感到有一种熟悉的痛感正从心头涌向四肢百骸,一种野蛮的、嗜血的欲望在自己的血管里跳动;他看到火花从钢铁之间迸溅出来,与此同时,银色的满月也从剑锋上露了出来,映照出野蛮人狰狞的面孔,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阴郁的天空灰雾升腾,像一张很久没洗的肮脏破布,盖在辛梅利亚群山的头上。

 

雾气穿过树林,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几天前雪就已经停了,那是一场怎样的大雪呀!它掩盖了一切活物的踪迹,也淹没了一切不幸与厄运留下的伤痕,连克罗姆黑暗、阴郁的山巅都被阴沉沉的银白色覆盖了。

 

山里还非常冷,我握着剑的手被冻得通红,尽管剑柄包裹着铁丝,但因为紧张,整条手臂的肌肉开始麻痹,半天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握剑的手心开始渗出汗来,而汗液又在这极低的温度下迅速冷却,麻麻的凉意使我浑身的血液燃烧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像狼一样,静静地伏在雪地里露出的岩石后面,半跪在积雪中,将身子压到最低。我的脸上画着靛蓝色的油彩,这保护了我在把剑插入猎物的胸口之前不会先在猎物面前暴露自己。

 

距离袭击维纳留姆已经过去三年了,辛梅利安人在之后打退了阿奎罗尼亚军的几次扫荡,并且因为他们的确具有高度的流动性,加上凭借着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尽管这片荒凉的土地早已被皮克特入侵者、华纳族掠夺者、希帕波利亚或来自边境王国愚蠢的潜在征服者的鲜血所软化,然而至今没有人能够征服这片严酷的土地,也没有人能够征服辛梅利安人。虽然阿奎罗尼亚人退却了,但他们并没有走远,在斯特库斯伯爵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之后,冈德人封锁了通往山区的道路,建立堡垒,防备反抗的部落。三年来,虽然形势已渐趋平静,但那也只是建立在多数辛梅利安人和阿奎罗尼亚人尸体上的短暂而虚假的和平,辛梅利安人的怒火无处安放,他们总是时不时地侵扰柏森尼亚,开始还只是小股侵袭,后来在北方靠近华纳海姆的几支氏族因为华纳族的南下,转而投奔大山里的氏族,壮大的辛梅利安人开始越过雷河,抢在皮克特人前面袭击阿奎罗尼亚的城镇了,虽然这常被认为是很不明智——他们总是骚扰一阵,然后佯装败退,想方设法将敌军引入深山,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派勇士伏击他们,袭掠敌人的辎重。这种战术为辛梅利安人提供了充足丰厚的物资,成为正常贸易和狩猎之外另一项获取物资的渠道。而当看着全身涂抹靛蓝色条纹的野蛮人挥舞着剑、矛、斧,突然从空旷的雪地、幽暗的树林里藏身的某一棵树或某一块石头背后杀出,必然会吓坏那些逃跑的士兵,山里有住在石头堡垒中的凶猛蓝眼巨人的传说也不胫而走。

 

正如我现在做的一样。

 

我小小地挪了一下位置,并换下了有些痉挛的左脚,将后背抵在藏身的岩石上,浓密的黑发上结满了霜,像极了诺德海姆冰原徘徊的霜巨人。我的呼吸极其平稳,只用鼻孔出气。

 

同往常一样,我只要一竖起耳朵,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哒哒马蹄声——我的听觉更甚于常人,即便处于以经验丰富的猎手和勇猛的战士著称的辛梅利安人中也毫不逊色于人。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心脏跳得很快,似乎要蹦出胸膛,但表现得却异常平静,终于,我看到了!

 

一道黑影从小径尽头的幽暗森林深处奔了出来,我看清那是一匹黑马。它发疯似的狂奔,四蹄掀起雪泥,漆黑的皮肤闪着亮光,就像来自克罗姆黑暗种族的一只幽灵,柯南看到它的马具还在:鞍鞯、辔头、缰绳,一应俱全,马鞍下面还垫着完整的一块豹皮——我敢打赌在西方国家里绝对找不到这样大的豹子——而马背上却空无一人。

 

我手握着剑,从岩石后面跃出,跑到路中间,挡住马的去路,骏马只顾着撒腿狂奔,一点也没注意到我,待我突然出现在路中央,马儿急急停下,直立起来,发出一声长嘶。我满怀欣赏地打量着这匹黑马,很显然它是匹战马,它身上的名贵马具显示了它主人身份的高贵,但是他现在又在哪儿呢?

 

我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缰绳,这重获自由的生灵刚刚享受一点被解放的快感,就眼看又要受制于人,又惊又怕,它的前蹄又踢又踹,我只得转到其侧面来控制它,只见他把剑收进剑鞘,双手抓住缰绳,将马头拉向自己。黑马感到被人牵制,那种血管里与生俱来的对自由的狂野渴望又炙热起来。它努力往回拉着脑袋,脖子上发达的肌肉此时都鼓了起来,两只前蹄在雪地上不住地刨着、踢着,仿佛正在发泄心中的怨气。我稍稍松了松缰绳,趁着黑马沉醉于力量的对抗中,脚在地上一踩,纵身一跃,像只敏捷的大猫一样快速爬上了马背,不等我在鞍上坐稳,黑马便暴吼一声,狂暴地扭动,跳跃起来,想把我从背上摔下去。我赶忙胯下用力,夹紧马腹,屁股紧贴马鞍,宽阔的脊背就像白色的山岳,鬃毛似被狂风吹起的阴暗密林,现在这山岳已经被暴怒的力量撼动,要把这胆敢挑战它的家伙抛向半空!

 

“来吧!猛士!”我咆哮着,黑色的头发蓬乱,如醒狮般愤怒地竖起,“我要看看你的能耐,快来!”

 

在整个过程中,我都牢牢地牵住缰绳,像日久根深的大树一样长在了马背上。或许是累了,也可能是那暴怒的情绪正慢慢消散,我感到它正平静下来,不再蛇一样地扭动,它的头低了下去,全然丧失了刚才的傲气,不快地打着响鼻,口中喷吐着惨白的热气。我知道它已经认可了我,露出微笑,温柔地顺着它雪白的鬃毛抚摸它粗壮的脖子。大山里的辛梅利安人更倾向于徒步作战,很少接触马,但这不表示我们对这种动物一无所知,我满意地看着自己驯服的这完美的造物:戴着金嚼子的头部像是经过造物主精雕细琢的大理石,眼睛则像是用金红石镶嵌上去的,闪烁着旺盛的生命之火;黑色的脊背,在雪白的鬃毛下划过一条优雅的曲线,比辛梅利亚最高的雪峰还宽阔;浑圆的肚子,四蹄坚硬如铁,两耳是两杆刺破苍穹的矛尖;浑身似被大雪覆盖,克罗姆!这可真是一匹好马!

 

我俯下身轻轻说道:“朋友,我看得出,你不是什么野马,你是一匹久经战阵的坐骑,可是你为什么惊慌?你的主人呢?”

 

马儿像是听懂了我的话,眼睛里重又浮现出那种本已消散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急切与愤怒!它不顾我的牵扯,调转过头,对着来时的路,口中发出一声声低吼。

 

“你是要带我去看看吗?”算是回答,黑马仰天长嘶一声,迈开步伐,由慢到快,开始奔跑起来。

 

那时,我感到自己可能正乘着一阵风在幽深的山间奔驰。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先回到部落中去搬救兵,但这匹神骏的马儿的速度实在非同一般——虽然我长于深山,自信自己在常年积雪的阴森山地奔跑时也能达到这种行进速度,但是这匹马的确令人十分满意,现在我急速地穿行在松木之间,飞快地掠过积雪的巨石,已经完全知道如何驾驭这匹马了。看它的样子,可能是产自阿奎罗尼亚南方波坦行省的良种马,也可能来自东方赫卡尼亚的草原,我甚至以为,它或许就是克罗姆派下的一道白色的诅咒,它将载着妄图驯服它的骑手一道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死亡和毁灭。但是我已经无暇再想那么多了,现在它撕裂晨雾,铁蹄令群山感到震动,飞扬的头发使我看起来像极了一只极速奔驰的恶灵!我知道前方或许正有一场战斗等着我,不管是希伯莱人、皮克特人、华纳人还是来自希帕波利亚的巫师那恶毒、神秘的魔法,危险尚未降临,我已经感到战意炽热,酣畅淋漓!

 

当黑马再次停下时,我感觉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待我紧紧勒住缰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血腥的景象。

 

在山间的峡谷中,停留着一支队伍,我看到绘有一只白狼的绣金旗帜孤零零斜插在山壁的石缝中,一个士兵半边身子挂在旗杆上,但是已经完了,看那姿势,他在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都在保护那支被视如生命的旗帜。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鲜血被喷溅了一地,积雪下的泥土散发出扑鼻的血腥气。

 

“这就是你的恐惧之地,我说的对吗?”

 

我下了马,牵着战马走下山坡。我小心翼翼地行进,灵敏,机巧,不发出一点声响,地面都被鲜血浸透了,血和泥混杂在一起,整个峡谷都变成了一个流淌着鲜血的沼泽,那些惨死的士兵们现在正倒在泥泞之中。我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景象:这些身穿坚固铠甲的士兵,他们都是在一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撕裂了身体,连同那穿在身上的钢铁板甲和链甲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那不是寻常刀剑能造成的伤害——我发誓还没有哪种刀剑能如此直接粗暴地破坏这些文明世界士兵的钢铁铠甲。他们或身首分离,溪流一样的血从断颈中汨汨流出;或者被残忍地拖行了数尺远,内脏跟着暗红色的血痕洒了一地,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死不瞑目,他们瞪得又圆又大的无神的双眼中,或许还残留着被摧毁之前所看到的可怕之物的阴影。

 

“真是太奇怪了,”我检查了死者的穿着,“看他们的装束,是希伯莱人没错,还有他们的马。但我从未见过他们,他们肯定是从更远的地方过来的。”我蹲下去仔细观察着一切有用的线索。我捡起一把剑,那是一把断剑,它锋利的剑锋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剑上还沾染了鲜血,但仍然通过闪着蓝光的剑身判断出这是一把好剑。

 

“如果柏森人都装备上这种剑,那胜算可就难说了。”我重又站起身来,抚摸着焦躁不安的马,手里握着那柄断剑,“这里有很多被撕碎的马,还有这样的宝剑——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一支骑兵,而且还是一群训练有素且身份高贵的骑士……”我转头看向黑马,眼角的余光落在那面染血的绣金旗帜上。“因为我从未在这附近的驻军里见过这种旗帜!不仅是图案,还有它的做工。”

 

正当我快要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时,黑马忽然用头拱了拱我的右臂,我回过神来,按着它的示意,我这才注意到,从脚下的血泊中伸出来两条车辙印,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与之为伴的,还有几个杂乱的马蹄印!

 

那一刻,我感觉就像发现了什么神奇的宝藏,我牵起黑马,离开原地,打算顺着这两条印记继续找下去。我想,如果有人生还,或许他现在需要帮助。我当然不喜欢这些希伯莱人,这些文明人的生命极其脆弱,但倘若真有伤者,我也不该坐视不管——哪怕是敌人,但是我们可不会任由受伤的敌人躺在血泊中失血而死。

 

风在山与山之间呼啸,云在灰白的天空上缓缓流动,森林变得越来越诡异起来,我感觉到,那些原本包裹着的雾气正被一点一点地掀开,天地和群山都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大房子,而自己就像第一次走进这幢大房子的满怀期待的孩子,一双神秘之手,一双黑暗魔爪,正为我揭开隐藏在迷雾之后血淋淋的真相。一种莫名的恐惧落在我的心头,我一阵毛骨悚然。今日没有太阳,但眼前的一切,我却看的清清楚楚。

 

而当我终于到达车辙印的尽头时,眼前的景象令我破口大骂野蛮人的诅咒。

 

“克罗姆在上!”我咬牙切齿,“这是什么魔鬼做出的疯狂之举?”

 

一辆支离破碎的马车倒在路边,一只轮子已经碎了一半,正是这致命的事故使马车偏离了方向,翻倒在路边,在它的周围,马和人的尸体堆积如山,血肉遍布四周。残存的车厢布满抓痕,那些抓痕如此触目惊心,令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惊叹世间竟有这般力量强大的生物。我再次警觉起来,双手握紧剑柄,双眼扫视着周围,竖起的耳朵吸纳着从密林深处传来的一切声音,沉闷的空气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知道,这样的破坏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任何一头已知的野兽所能制造的,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真正的诅咒之物的“杰作”。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真是这样的话。我全神贯注,钢铁般的肌肉痉挛虬结,钢剑发出的微微蓝光映射着我充满愤怒的蓝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远远的天空仿佛传来群鸦飞过的声音,黑马焦躁不安,在我身后惊恐地转着圈……

 

天上的云在伊格洛菲安山脉面前徘徊着,野蛮人伤痕累累的阴沉面孔笼罩在积云的阴影中。

 

看起来又要下雪了。我嘴里低声咕哝着,此时,无论距离最近的克鲁亚德氏族还是属于边境王国的阴暗破败的村庄都不算太远,但我还是决定快点向北赶回杜西尔的营地。虽然大可不必,但是在科纳尔之牙,一个外乡人总是会引起旁人更多的关注。尽管像我这样的人在科纳尔山谷并不少见,但这里的人民相对保守,即便是对辛梅利安人。

 

作为一个极度迷信先知的辛梅利安部落,克鲁亚德人相信他们应该凌驾于其他氏族之上因此,这个氏族非常重视创造一种完全好战的文化。它保持血统的绝对纯洁,拒绝接受——正如它所认为的那样——那些欢迎外来者进入他们家庭生活的部族那种软弱之心。

 

我知道冈德人并不蓄养奴隶,只与其他种族的人进行最低限度的杂交,因此保留了最纯粹的希伯莱血统。那里的人长着黄褐色头发,灰色眼睛,与他们的南方亲戚截然不同,倒是与东部希帕波利亚的人民更为相似,只是希帕波利亚人更加苍白。而边境王国,这个由希伯莱流人组成的残破不堪的“国度”,则在某种程度上延续着它可怕的畸变。

 

我对这一切都感到很新鲜,自从维纳留姆开始,我就已经渐渐接触到“文明”的一角,对于这个种族的一切,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新奇,有时是不解。我想要去许多地方,到达那文明的腹地,并亲眼见识那些传说中自诩文明的种族疯狂的繁荣及各种难以言说的莫名邪恶,但是之后我便又到了北方,加入部落间的纷争:战火沿雪河向北蜿蜒入山,寒冷北方的金发掠夺者,穿链甲的阿萨战士们只被他们同样凶猛的亲戚——西部的华纳族,还有南部阴郁的黑发异族、东部神秘的希帕波利亚人所抑制。

 

诺德人是极为优秀的战士——这点毋庸置疑。我有时觉得这些家伙连血管里都跳跃着剑斧碰撞的清脆声响。阿萨族组织松散,但极为顽强,这些北方的金发野人不仅是天生的大力士,而且人数众多。

 

今年的冬天可是来得格外的早,与华纳海姆作战失利的阿萨族人转而向辛梅利亚东部进军。这些凶猛战士摧枯拉朽,很快便击溃了几支克鲁亚德的巡逻队,像枚钉子一样楔入了辛梅利亚东北部,但是很快,他们就遭到了更加凶猛的反抗和袭击,止步于本莫尔格山脚的死者之地。克鲁亚德,这个世代守卫着辛梅利亚东北门户的氏族,像它的祖先那样再一次挡住了北方劫掠者的浪潮。在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争中,北方人和黑发异族相互沿着伊格洛菲安山脉进军、交战,勇士们的鲜血将白色的山脉浸染——一条真正的“血之路”!而克鲁亚德,正是血之路的守门人,全权保护辛梅利亚不受北方人的攻击,在其漫长的历史中,他们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

 

北方人的入侵是全面的,而在伊格洛菲安山上,雪鹰氏族袭击了驻扎在血之路附近山中的那支阿萨战团,派了二百多人的队伍围住他们的营地。我依靠黑豹一样敏锐的直觉发现并挥剑斩杀了第一个掠夺者,之后其他阿萨人都是被火把的亮光和凄厉的嚎叫惊醒,然后一路突围出去的。那天晚上科纳尔之牙下起了大雪,入侵者与袭击者在冰冷的峡谷中厮杀,辛梅利安人都高呼着可怕的战吼,将死亡带给了他们遇到的每一个金发异族人。战斗和大雪撕裂了整支队伍,我与自己的战团被打散了。当时我以为大部队应该都往北追击敌人去了,我坚信肯定还有一部分人留在辛梅利亚,如果可能,他们还会回到那片峡谷。

 

幽灵似的云与雾在山林中可怕地纠缠在一起,本莫尔格山被浓雾渐渐地遮住,但我偶尔回头,还是依稀可见它骄傲的山尖诡异地眺望着。

 

如果说整个辛梅利亚有什么地方可以称为圣地,那就是本莫尔格,克罗姆的居所。这座山的巨大只会增加它黑暗的威严。不管你在辛梅利亚的什么地方,都可以看见本莫尔格。然而,很少有人试图攀登这座山峰,甚至那些试图攀登的人很少从这座山返回,这座山据说是克罗姆的厄运和愤怒的发源地——包括那些即使是皮克特人也会害怕的邪恶野兽。然而,那些从旅途中归来的人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们很少说话,甚至根本不属于任何部落。相反,他们成为神谕者,在战争时期帮助整个辛梅利亚的人民。

 

我感到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脚下的积雪正在增多。沿猎道翻越山坡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雪将一切痕迹彻底掩埋,已无法通过野兽或人类的足迹寻找路径,现在我对自己的人类直觉极不信任,为了防止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林中乱撞,我只好任由马载着我前进,因为我听说马会记得来时的路,如果那支队伍曾经路过边境王国的边界,就应该在农舍或居民地借宿过,马很可能也会把我带到那里。不管那里有什么,我摸了摸身后背的阔剑,住在那儿的人都得给我吃的!克罗姆的獠牙!我的肚子早就开始叫了!

 

此时天上没有月亮,所以树林里漆黑一片。但人的眼睛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适应黑暗的。我努力使自己的眼睛能看清楚前面树林的身影,月亮还躲在云后,虽然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但并不能做到完全看清周围的环境,在我眼里,除了雪以外的东西,都像本莫尔格的洞穴一样漆黑无比。每当马要踏入黑色的部分时,我就有种要跌入万丈深渊的感觉。慢慢的,我不知道是该让马走有雪的部分,还是走没有雪的部分了。辛梅利亚崎岖的地形,大大的拖慢了我的脚步。

 

“啊!”我感到天地突然倒转,整个世界的下沉开始于一瞬间,黑马整个陷进了积雪里,我被甩了出去,一头栽进雪中。我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转头去看在雪中挣扎的马。

 

“该死,下面是河沟!”我咕哝着。伊格洛菲安雪峰上厚厚的积雪沿着山峦冲下,落入相对温暖的山脚森林,形成许多条河流,冬天这些河流不会被冻上,而是被厚厚的积雪掩埋。辛梅利安人对河流一向保持谨慎的态度,因为河畔是莫里甘最喜欢待的地方。战争女神有时会变成老妪,在河水里洗战死者的衣服,直到河水被鲜血染红。当然,这大概是因为部落冲突太多,河沟总是会埋葬大部分尸体,辛梅利安人不太习惯安葬死者,尤其战死的人,德罗金总是这么说——他是少数走出北方,去探索文明的人。当他回到家乡的时候,已去过很多地方,不止是冈德兰。他不是神谕者,却有神谕者的智慧。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夜晚老橡树下的火堆旁边听他讲述那些令人感到离奇的怪异传说,大多发生在文明种族的聚居地。这些故事所传递出的与众不同的智慧与辛梅利安人的现实主义相融合,就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辛梅利亚几乎每一条河流都捞出过死人的衣物,女神选择这里预言战士的死生,这没什么稀奇,所以相比其他的辛梅利安人,我对河流也没那么反感。

 

我蹒跚着挪到马跟前,伸手够到缰绳,然后牵起缰绳,使劲往外拉着马。寒冷加奔波,我感到筋疲力尽。我知道自己恐怕不能赶到下一个定居点了。现在,我必须迅速生起火堆,抵御即将到来的大雪。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马身上携带的物资。我没有从遇袭的队伍那里获得多少补给——我觉得最好不要拿死人的东西。食物我会靠狩猎获取,但是我很庆幸自己带了御寒的毛皮,克罗姆总是把机会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我在附近的峭壁下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巨石,这块巨石位于一条宽阔峡谷的底部,一条瀑布的上游凸出的岩石上。我在脚边生了一堆极小的火堆,黑马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所谓的火堆,不过就是几块小石头上架了几根细树枝点燃。凸出的岩石边缘有些许木头。我把马拉进洞穴里,才发现这里空间很大,待视线适应之后,我看到自己所在的是一个原始石洞位于地上的入口,洞壁冷漠地反射着微弱的白色火光。

 

我捡起一根燃烧的枯枝,向洞穴最深处望去。洞并不深,再向里就只能看到光滑的岩石了。待我的视线适应后,我依稀能够辨认出头顶岩壁上刻着的一些图案——成群出没的狼、敏捷的黑豹、被部落猎人们围追的麋鹿,还有一条蛇;我在辛梅利亚还没见过一条蛇,只听那些边境王国来的人描述过这种细长恶毒的生物。这些图案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火光。这是一个不知年代的原始石洞。

 

很快,狂风开始呼啸,纷纷雪片如同被冰冷的愤怒和恨意驱使的一群一群的亡灵,徒劳地扑向篝火。我脑袋发晕,疲劳和饥饿涌上来,但我实在懒得拿东西吃——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很不明智——于是我尽可能地往洞穴深处靠,好远离风雪。睡眠便如一股黑色浪潮般席卷全身,就这样,我裹着毛皮和我的马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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