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板凳
纺织厂的烟囱早已不再喷吐黑烟,铁锈像静脉曲张般爬满它的身躯。白僵尸蜷缩在曾经的女工更衣室里,听着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又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节奏——哒、哒、哒。
她伸出苍白的手臂,指尖已经不再是血肉,而是某种介于金属与骨骼之间的物质。白僵尸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工厂里残留的机油、齿轮和铜线才是她的养分。
“又下雨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更衣室说道,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墙上的镜子早已破碎,但偶尔她仍会在那些尖锐的碎片中瞥见自己的倒影——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金属光泽,眼睛像是两颗蒙尘的玻璃珠。
白僵尸站起身,她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更衣室的门早已腐烂脱落,她穿过门框,步入纺织厂巨大的主车间。这里曾容纳三百台织布机同时运转,如今只剩下钢铁骨架,像是一具具机械恐龙的遗骸。
她的赤脚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却几乎不留痕迹。白僵尸知道,自己的体重正在发生变化,血肉正在被某种更致密的物质取代。有时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东西在生长,不是器官,不是骨骼,而是某种她无法命名的存在。
主车间的尽头有一台老式蒸汽机,早已停止运转。白僵尸走到它面前,跪下来,用她变异的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然后,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她张开嘴,咬下了一块铁皮。
金属在她的口腔中融化,变成温热的液体流入喉咙。这感觉既痛苦又愉悦,像是饮下滚烫的茶。白僵尸闭上眼睛,感受着金属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当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蒸汽机上出现了更多咬痕——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
“你在喂养它。”一个声音突然在空旷的车间里响起。
白僵尸猛地转身,但那里空无一人。声音似乎来自她的体内,又像是从工厂的各个角落同时传来。
“谁?”她问道,声音颤抖。
“你知道我是谁。”那声音回答,这次更加清晰,带着金属的共鸣,”我是你体内的乘客,你正在建造的列车。”
白僵尸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在苍白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不是胎儿般的动作,而是机械运转的节奏性震动。她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吞噬的金属,它们没有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而是在她体内组装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疯狂列车…”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它一直就在她的舌尖等待被召唤。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白僵尸弯下腰,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从内部刺穿她的身体。她跌跌撞撞地走向车间的中央,倒在一堆废弃的棉纱上。痛苦中,她看到自己的腹部开始隆起,皮肤变得透明,露出下面闪闪发光的金属结构。
“时候快到了。”那声音说道,现在听起来像是许多声音的合唱,”你将生下我,然后死去。这是不可避免的。”
白僵尸想要尖叫,但她的声带已经部分金属化,发出的只是一串刺耳的机械噪音。汗水——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汗水的话——从她的额头滑落,是银色的,带着机油的光泽。
她想起了一些片段,关于自己如何变成现在这样。那是一个浓雾弥漫的夜晚,工厂最后一次运转的日子。她,一个普通的女工,被卷入了某种事故。机械与血肉在那瞬间融合,当其他人都死去时,她却以这种形式存活下来。
痛苦再次升级,白僵尸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从内部撕裂。她翻滚着,撞倒了一排废弃的织布机,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工厂里回荡。她的腹部现在完全透明了,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有一列微型的火车正在成形——闪亮的黑色金属,红色的轮子,车头像是某种怪物的脸。
“求求你…”她试图与体内的存在谈判,”慢一点…”
但疯狂列车没有理会她的请求。它正在加速成形,吸收着她体内最后的有机物质作为燃料。白僵尸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分散,记忆像老照片一样褪色。她看到自己童年时在田野里奔跑的画面,看到第一次走进纺织厂时的紧张,看到那些已经记不清面孔的工友们…
然后是一阵终极的疼痛,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棍从她的脊椎捅入。白僵尸弓起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她的腹部爆裂开来,但不是血肉横飞,而是无数齿轮、活塞和金属碎片喷射而出,在空中组成一列悬浮的小火车。
疯狂列车诞生了。
它悬浮在空中,大约只有两英尺长,但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令人恐惧——冒着蒸汽的烟囱,闪烁的车灯,以及车厢两侧无数微小的窗户,每个窗户里似乎都有模糊的面孔在向外张望。
白僵尸躺在地上,腹部的伤口没有流血,而是闪烁着电火花和流动的液态金属。她知道自己正在死去,但奇怪的是,她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她创造了这个美丽而恐怖的东西,现在它将代替她存在下去。
“你会去哪里?”她用最后的力气问道。
疯狂列车发出汽笛般的鸣叫,然后是一串像是笑声的机械噪音。”我会成长,”它说,声音已经比之前更加洪亮,”我会找到更多的金属,更多的灵魂。然後,我會成為真正的火車,遊蕩在世界之間!我的‘母親’,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我會保證,所有的一切你都會看到的!那美麗的萬物!我的應許之物,那些……”
列車還在瘋言瘋語的時候,白僵尸的意识开始消散。她的视野边缘出现了黑色的斑点,那些斑点逐渐扩大,吞噬了整个工厂的景象。最后看到的,是疯狂列车穿过破碎的工厂窗户,飞向外面的雨夜。
她死了。
雨依然在下,敲打着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哒、哒、哒。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又像是新生儿的啼哭。
在工厂外的铁轨上——那些被认为早已废弃的铁轨——开始轻微震动。远处,一声火车汽笛划破夜空,但那里本不该有任何火车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