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The Horror at Martin’s Beach
作者:Sonia H. Greene & H. P. Lovecraft
竹子
本文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文章翻译者。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我还未听说有哪套理论能阐明发生在马丁海滩的可怖怪事,就连大致合理的解释都没听说过。尽管有很多人目击了事件的过程,却没有人能找出两份相同的叙述;就连当局发布的声明里也包含着许多极为令人诧异的矛盾和分歧。
或许,这种含糊混乱的情况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是一起前所未闻的怪事;亲眼目击事件过程的人全都被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而奥尔顿教授发表了那篇名为《催眠的力量是否仅局限于承认催眠者?》的论文并且引来了广泛的公众关注后,著名的浪尖旅馆又花了很大力气掩盖了关于此事的讨论。
现在,我决定冲破重重障碍,努力将事情的经过条理清楚地叙述出来;因为,一方面我目击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经过,另一方面考虑到事情本身暗示了许多令人惊骇的潜在可能,我相信公众应该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如今,马丁海滩又变成了一个广受欢迎的海滨浴场,但每每想到这里我便觉得不寒而栗。事实上,现在的我只要一看见海洋便会止不住的哆嗦。
命运并非永远不懂得制造戏剧效果和高潮场面。就在1922年8月8日那起可怕事件发生之前,马丁海滩刚经历过一段充满了惊奇的兴奋时光。那年5月17日,格洛斯特市单桅渔船阿尔玛号上的全体船员在船长詹姆斯·P·奥恩的率领下捕杀了一头海洋怪物。这场战斗持续了将近四十个小时,所捕获的战利品也相当不同寻常——它的大小和模样在科学圈内引起极大的轰动。也正因为如此,几个来自波士顿市的博物学家在将它制成标本时采取了一切可能的预防措施,竭力避免了会对尸体造成破坏的任何情况。
阿尔玛号捕获的怪物有五十英尺长,体型大致呈圆柱形,直径约有十英尺。它无疑与有鳃鱼类有着明显的亲缘关系;却又表现出了某些古怪的差异,例如在本该是胸鳍的位置上却生长着非常原始的前腿与六趾脚爪——这引起了极为广泛的猜测。相比它巨大的尺寸,那张不同寻常的嘴、厚实覆鳞的外皮以及深深凹陷的独眼同样让人觉得颇为惊奇;而当博物学家宣称这头怪物尚且年幼,刚孵化不到几天时,公众的兴趣更被提升到不同寻常的高度。
奥恩船长有着北方佬特有的精明头脑。他找来了一艘大到可以将怪物装进船舱的货船,然后筹备了一场展览展出自己捕获的战利品。搭配上事先精明准备的的木工作品,他将货船改造成了一座出色的海洋博物馆,然后驾驶着这艘大船向南航行到了富人聚集的马丁海滩渡假地,停靠进了酒店码头,并借此收获了一大笔入场费。
怪物本身就足够惊奇了,但在那些远远近近闻名而来科学研究者眼中,它显然还包含了更多的重要价值;于是在这两方面的合力作用下,它成了当季最为轰动的新闻。所有人都知道它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到了足以在科学界引起新变革的地步。博物学家们公开表示,这头怪物与在佛罗里达州海岸上发现的那条体型相仿的大鱼完全不同;虽然这头怪物明显生活在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深海中——或许是几千英尺深的水底——但是它的大脑与主要器官却惊人地高度发达,而且这些器官在怪物身体中所占的比例也远远超过了迄今已知的任何鱼类。
怪物本身就足够惊奇了,但在那些远远近近闻名而来科学研究者眼中,它显然还包含了更多的重要价值;于是在这两方面的合力作用下,它成了当季最为轰动的新闻。所有人都知道它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到了足以在科学界引起新变革的地步。博物学家们公开表示,这头怪物与在佛罗里达州海岸上发现的那条体型相仿的大鱼完全不同;虽然这头怪物明显生活在深得几乎难以置信的水域里——或许是几千英尺深的水底——但是它的大脑与主要器官却惊人地高度发达,而且这些器官在怪物身体中所占的比例也远远超过了迄今已知的任何鱼类。
但到了7月20日早晨,整起事件变得愈发轰动起来——因为货船与装在上面的古怪宝藏一同失踪了。19日的夜晚刮起了风暴,货船扯断了固定用的缆绳,从人们的视线中永远地消失了。此外,货船还顺带把守夜人也给带走了——因为他不顾天气的险恶,坚持要睡在船上。在巨大的科学利益驱使之下,奥恩船长组织了一次全面而彻底的搜索巡航。虽然大批来自格洛斯特的渔船参与并协助了此次搜索行动,但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寻获任何线索,仅仅带动了更多的关注与话题。等到8月7日,搜寻人员放弃了希望,而奥恩船长也回到了浪尖旅馆了结了自己在马丁海滩上的生意,同时也与某些还逗留在当地的科学工作者进行了磋商。接着,8月8日,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正值黄昏,灰色的海鸟低低地盘旋在滨岸附近,一轮逐渐升起的月亮在水面上投下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倒影。这是一幅应该牢牢记住的重要情景,因为其中的每件景物在随后的事件里都承担了重要的角色。此时,海滩上还有一些人在散步,另外还有几个人打算在入夜后继续游泳;这些人大多是来自远方村落里的居民,或是附近旅馆里的住客。远处,农舍聚集的村落羞怯地坐落在北面葱翠的山丘上;近处,栖息在悬崖上的旅馆耸立着它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尖塔,彰显着自己对于财富与显赫的忠实和虔诚。
在视线范围内还有另一批目击者。当时他们全都无所事事地待在旅馆那座有着高大天花板与提灯照明的阳台上,似乎正享受着从旅馆内部奢华舞池里传出来的舞曲。当恐怖事件刚发生的时候,这些目击者,包括船长奥恩以及他那群科学界的同僚,全都跑到了沙滩上;此外,许多原本待在旅馆内部的人也跟着跑了出来。因此,这起事件肯定不缺目击者,但是恐惧,加上对所见情景的困惑与怀疑,让他们的目击报告变得矛盾重重、混乱不已。
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时的准确时间;不过,大多数人都认定,当时那轮圆月正悬在海平线那弥漫的雾气之上,高出“约一英尺”的距离。他们之所以会提到月亮,是因为他们看到情景与月亮有些许的联系——他们看到一阵不祥的涟漪沿着月光洒下的那条波光粼粼的小道自远方的海平线外从容不迫、悄无声息地涌了过来,但是没等搅起的波纹拍到岸边,涟漪已然消散了。
许多人都没有留意这阵涟漪,直到目击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后才渐渐回想起这一征兆来;可是,它似乎又非常醒目,相比周围的普通海浪,这道涟漪在高度与运动方向上都有着截然不同的特征。有些人甚至觉得它表现得既狡猾又诡诈。随着涟漪狡猾地消失在远处的黑色礁石间,波光粼粼的海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致命的尖叫声;那是一声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尖叫,虽然那尖锐的声音无情地嘲笑着任何形式的怜悯,但人们的同情心依然被触动了。
最早做出反应的是两个当班的救生员;这两人的身体非常健壮,均穿着白色的泳衣,并且还在胸口上用大号的红色文字标示出了自己的职业。可是,虽然这两人常年从事营救工作,也听惯了溺水者的呼救声,但这一声怪异的哀嚎却与他们以往听过的任何呼救都完全不同;然而,在职业训练养成的使命感面前,他们忽略了尖叫声中的古怪,按照往常的程序展开了营救工作。
匆忙抓起了一直放在身边、栓着绳子的救生圈后,其中一名救生员沿着岸边跑向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接着,他旋转起了救生圈,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远远地掷了出去。随后,救生圈消失在了波浪中,而人们纷纷好奇地等待着,想看一看那个发出如此痛苦叫声的可怜人;也想看一看拉动粗麻绳的营救过程。
可是,人们很快便发现这并不是一次轻松、迅速的营救工作;两个健壮的救生员用尽全力也无法拉动绳子另一端的东西。而且,他们发现那个东西使出了相同,甚至更大,的力气,朝着相反的方向拖拽着绳索。几秒种后,他们被那种牢牢抓住救生圈的奇怪力量拖了个趔趄,一同带进了水里。
其中一个救生员稳住了身形,转头向聚在岸边的人群提出了援助的请求,并抛出了剩下的绳索;很快,那些较为健壮的围观者纷纷加入了这场较量,而在所有人当中,奥恩船长冲在了最前面。十二只以上的强壮大手拼尽全力拉住了结实的绳索,可是,形势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们越是用力拉扯,绳索另一端的怪力就越大;由于绳索的两端都不愿松懈片刻,整条绳子在巨大的拉力下绷得如同钢缆般僵直。此时此刻,不论是奋力拉扯绳索的营救者,还是站在岸上围观的闲人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拖住了绳子。那肯定不会是溺水者,这一点很快便得到了认可;于是鲸鱼、潜艇、怪物甚至恶魔等各式各样的观点纷纷冒了出来。营救者们原本是为救人才拉住了绳索,而现在好奇心取代了同情心,变成了他们继续拉扯下去的动力;他们怀着顽强的意志用力拉动绳索,一心想要揭开这个秘密。
最后,人们一致相信是一头鲸鱼吞下了救生圈。身为一个天然的领导者,奥恩船长转头向岸上的人喊话,让他们设法弄一条小艇来,划船靠上去,用鱼叉杀死那只看不见的海中巨兽,好把它给拖上岸来。有几个人立刻散开寻找起了合适的工具,同时又有几个人赶过来打算接替船长的位置,继续拉住紧绷的绳索——因为,倘若要组成一支小分队下海捕杀鲸鱼,那么船长自然应该随船一同出行。不过,船长对于形势的看法却非清楚常明白,由于自己曾和一头那么奇特的怪物打过交道,他觉得那不一定是头鲸鱼。而且他还在好奇,既然五十英尺长的怪物还仅仅只是幼体,那么这种怪物的成年个体会是什么模样,又有多大能耐呢?
接着,在一个突然降临的骇人瞬间,一个决定性的事实抹去了整个情景中的惊异与好奇,并为事情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也让那些卖力拖拽绳索的捕捞者,以及聚集在岸边的围观人群,全都惊恐万分、茫然无措起来。当时,奥恩船长正准备放开绳索,离开自己的位置,可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牢牢地固定在了绳索上;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绳索了。其他人立刻猜到了他的困境,纷纷想要放开绳索,却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了相同的麻烦。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每个曾抓住绳索往岸上拖拽的人如今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束缚在了麻绳上,而这根麻绳正冷酷无情、令人毛骨悚然地拖着他们缓缓走向海洋。
随之而来的便是叫人瞠目结舌的恐惧;面对着这种恐惧,旁观者们仿佛被石化一般,完全动弹不得,脑海一片混乱。他们对整起事件作出的矛盾叙述,以及他们用来为自己看似无情的消极作为进行辩护的怯懦借口,全都反应出了人群恐惧绝望、茫然无措的情形。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我知道那种感觉。
即便是那些拖住绳索的人,在发出一阵慌乱的尖叫与无用的呻吟之后,也被这种令人呆若木鸡的力量给征服了。他们渐渐停止了叫喊,静静地面对着这股未知的力量,仿佛在迎接自己的宿命一般。这些人站在苍白的月光中,盲目地拖拽着绳索,试图抵抗阴森恐怖的最终命运。海水渐渐地盖过了他们的膝盖,没过了他们的髋骨,而他依旧在在单调地前后摇晃着。月亮暂时躲进了云雾里,只留下些许昏暗的夜光,那一列人依旧摇晃着,仿佛某种巨大而又邪恶的蜈蚣,正被悄悄降临的可怖死亡牢牢握住,只能不停地翻滚扭动。
随着两端的力量逐渐增加,绳索变得越来越僵直。涌起的波浪平稳地浸润着绳索,让拧成一股的麻绳逐渐膨胀开来。潮水渐渐涨了上来,坚定无情的吞没了不久前还洋溢着孩童嬉笑与情侣密语的沙滩。随着潮水缓缓爬上脚面,充满恐惧的旁观者们开始盲目地向后涌去,而那一列拉着绳索的人依旧在令人毛骨悚然地摇摆着。他们被淹没了半个身子,而且距离周围的听众已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了。没有人说话,海滩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沉默。
岸上的人群全都挤上了一块潮水拍不到的空地,在无法抗拒的吸引中缄默地盯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没有人建议,没有人鼓励,没有人提供任何形式的援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犹如梦魇般的恐惧,仿佛某些世界从未见识过的邪恶正在逐渐迫近。
几分钟的时间似乎被拉长到了几个小时。直到此刻,那一串不停晃动的人类躯体依旧在快速上涨的潮水中清晰可见。它有节奏地摇摆着;缓慢、可怖地摇摆着,而它的厄运早已注定。更加浓密的云层渐渐遮盖住了徐徐升起的月亮,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此时几乎已完全消褪了。
水面上那些摇晃着的脑袋排成了一条蜿蜒的曲线,模糊不清地扭动着。偶尔,有某个可怜虫仰起头来向后回望,那死灰色的面孔在黑暗中留下了一丁点苍白的亮点。云层聚集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它们愤怒的裂隙中射下了明亮火焰组成的尖舌。雷声滚动,起先只是轻轻作响,然而很快便变得震耳欲聋,令人发狂起来。接着,天际传来了一阵攀至顶点的巨响——这声雷霆在天地间回荡,似乎撼动了大地与海洋——紧接着,一场倾盆大雨以浸透一切的力量暴烈地袭向黑暗无光的世界,仿佛天堂打开了一道缺口,倾泻着复仇的洪流。
尽管缺乏清醒的意识和连贯的思维,旁观者们依旧本能地行动了起来,他们退上了通向旅馆阳台的陡峭阶梯。但此时此刻,窃窃私语早已传到了旅馆内部的客人耳中,因此那些躲进来的避难者们这才发现旅馆里的客人几乎和他们一样惊惶恐惧。我感觉有人惊恐地说了几个词语,但我不敢肯定。
一部分之前待在旅馆里的客人充满恐惧地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而其他人依旧注视着那些迅速下沉的可怜虫。在断断续续的电光之中,不断攀高的波浪上显露着一列上下起伏的头颅。我记得自己还想象过那些脑袋,想象过那些肯定鼓胀在他们脸孔上的双眼;那些眼睛可能正闪现着惊惧、恐慌以及对于一个险恶世界的疯狂想象——这些想象里充满了自有时间以来累积下的所有悲伤、所有罪孽、所有苦难、所有恐惧、所有嫌恶、所有苦痛,以及所有破灭的希望与未尽的渴求;那些眼睛里燃烧着永燃地狱中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
而当我越过那些头颅,盯着远处的时候,我幻想起了另一只眼睛;一只独眼,一只同样熊熊燃烧着的独眼,但那只眼睛里燃烧着的是一个明确的意图,但那种念头让我心生厌恶,因此这幅景象很快便消散了。这些不幸的人被一把未知的铁钳紧紧地握着,拖向远方;只有出没在幽暗波涛与黑夜狂风中的恶魔才能听到他们的沉默尖叫与无言祷告。
狂怒的天空爆发出了一阵轰鸣,那是一阵由极度邪恶的声响交汇而成的疯狂灾变,相比之下,即便先前的巨响也显得黯然失色起来。一道向下射去的烈焰闪现出了耀目的电光,此时天堂之音与地狱污秽一同回响,而所有迷失者的痛苦也都混合了起来,一同回荡在这场浩大喧嚣所发出的一声天启般、撕裂整个星球的轰鸣中。这就是风暴的谢幕,因为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瞬间,雨水停止了,月亮再度显露,将她的苍白光芒投映到一片宁静得离奇诡异的海面上。
此刻,那一列起伏的脑袋消失了。水面平静而荒芜,唯有逐渐消失的涟漪还在荡漾。那些涟漪似乎来自一处远离月光倒影的漩涡,而那里似乎就是古怪尖叫最初传过来的地方。但当我怀着焦躁的幻想,用自己精疲力竭的感官沿着那条银色光辉洒下的危险小径向远方寻去时,我的耳朵似乎听到了一阵笑声留下的不祥回音正隐约从某处沉没在水下的深邃荒原中徐徐传来。
The End
本文写于1922年,最初发表在23年的Weird Tales上,最早的名字叫做《看不见的怪物 (The Invisible Monster) 》。
比较有意思的是本文的作者——Sonia H. Greene,当时她与洛夫克拉夫特认识不到一年,不过在两年后 (1924年) 她便嫁给了洛夫克拉夫特……
所以篇文章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与未来的洛夫克拉夫特夫人共同完成的。实际上,根据Sonia H. Greene女士的回忆录,本文是由她独立完成的,而洛夫克拉夫特只是进行了修订与整理的工作——但是具体改动了多少不得而知(不过文章的风格确实与洛夫克拉夫特一贯的风格有较大的差异。)
当然,大多数爱好者对洛夫克拉夫特夫人的印象都停留在“衣帽商人”的定位上——比如我——所以,当初在认出这个人名后,我还特意去查了查她的生平,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个业余作家——而且还做过联合业余报业协会 (United Amateur Press Association) 的主席。不过她的作品并不多——毕竟是业余的——最出名的也就本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