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夜之子

更新: Mar 9, 2021  

原著:The Children of the Night

作者: Robert E. Howard

Charnel方糖

Charnel方糖

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文章翻译者。

 

  是的,我记得,当时我们六个人在康拉德那风格怪异的书斋里,周围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诡异文物,还有一长排的书,从曼德拉出版社出版的薄伽丘作品,到1740年在威尼斯印刷的《罗马弥撒经》,不一而足。克莱曼茨和基洛万教授刚刚进行了一场有点激烈的人类学辩论:克莱曼茨赞成并相信着存在一个独立的、截然不同的阿尔卑斯人种的理论,而教授则认为,这个所谓的人种只是从原始的雅利安人种群中分离出来的——可能是南方或地中海人种与北欧人之间杂交的结果。

  “那么,”克莱曼茨问道,“你怎么解释他们的短小头颅呢?地中海人和雅利安人一样,头颅都很长:把这些长头颅的民族混合在一起,难道后代会出现位于两者之间的宽头颅?”

  “特殊的条件可能会给原本长头颅的种族带来变化,”基洛万厉声道。“例如,波阿斯已经在移民到美洲的案例中证明了头骨形态往往会在一代人中发生变化。弗林德斯·皮特里的研究也表明,伦巴第人在几个世纪内从长头颅人种变成了圆头颅人种。”

  “但是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变化呢?”

  “科学界还有很多东西是未知的,”基洛万回答说,“我们也不需要太自以为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英国和爱尔兰血统的人在澳大利亚达令地区长得异乎寻常地高——也就是所谓的‘玉米杆’——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血统的人在新英格兰生活了几代之后,下巴结构通常会变薄。宇宙充满了无法解释的事物。”

  “照梅琴的说法,这就是无趣之处。”塔维尔笑着说。

  康拉德摇了摇头。“我不同意。对我来说,不可知的事物最能撩动人的心弦。”

  “这,毫无疑问,就是我在你书架上看到一堆关于巫术和恶魔学的著作的原因。”凯特里克说着,朝一排排的书挥了挥手。

  让我来现在谈谈凯特里克。我们六个人都是同一种血统——也就是说,我们都是一个英国人或是一个英国血统的美国人。我所说的英国人包括不列颠群岛的所有自然居民。我们代表了不同的英国人和凯尔特人血统,但基本上,这些血统毕竟是相同的。但是凯特里克对我来说不同,这个人似乎总是让我奇怪地感到陌生。这种差别从外表上看,是从他的眼睛里表现出来的。那双眼睛是一类近似于黄色的琥珀,微微倾斜。当人们从某个角度看他的脸时,他的脸似乎有点像中国人的脸。

  除了我以外,别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在一个纯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人身上,这是很不寻常的。把他的斜眼睛归因于产前的某种影响的一般谣传已经被我们讨论过了,我记得亨德里克·布罗勒教授曾经说过,凯特里克这种情况毫无疑问是一种返祖现象,代表着他一种向模糊而遥远的蒙古血统祖先的类型逆转——这是一种怪异的逆转,因为他的家族没有其他人显示出这种痕迹。

  但是,凯特里克来自苏塞克斯郡塞特罗塞克斯的威尔士分支,他的血统在《贵族志》中有记载。你可以从这本书中查阅到他一直延续到克努特时代的祖先的血统。在其族谱上没有出现任何蒙古人种混杂的痕迹,在古撒克逊英格兰怎么会有这种混杂呢?凯特里克(Ketrick)是塞德里克(Cedric)的现代形式,尽管在丹麦人入侵前,塞德里克的分支逃到了威尔士,但它的男性继承人一直与边境上的英国家族通婚,它仍然保持着强大的苏塞克斯塞德里克家族的纯粹血统——也就几乎是纯粹的撒克逊人。而至于他自己,他眼睛的这一缺陷,如果可以称之为缺陷的话,就是除了偶尔有点口齿不清之外,他唯一的不正常之处了。他是个拥有高智商的人,也是个好伙伴,除了有一点冷漠和相当冷酷的态度之外,这可能会掩盖他极其敏感的天性。

  提到他的说法,我笑着说:“康拉德追求晦涩和神秘,就像有些人追求浪漫一样;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令人愉快的噩梦。”

  这间书斋的主人点了点头。“你会发现许多美味的菜肴——梅琴,坡,布莱克伍德,马图林——你看,还有一本罕见的盛宴——《神秘怪谈》,由格罗斯侯爵写的——真正的十八世纪版。”

  塔维尔扫视了一下书架。“怪奇小说似乎与巫术、伏都教和黑魔法的作品相抗衡。”

  确实;史学家们和编年史总是令人乏味;编造谎言的人从不——我的意思是,从来都不是大师。伏都教祭祀可以用一种如此乏味的方式来描述,以至于把所有真正的幻想都抹掉了,只剩下一场肮脏的谋杀。我承认,很少有小说家能触及恐怖的真正高度——他们的大部分作品都过于具体,赋予了太多世俗的形态和维度。但在爱伦·坡的《厄舍府之倒塌》、梅琴的《黑玺》和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的召唤》这三部小说中,在我看来,读者被带入了黑暗而又遥远的想象领域。

  “可是瞧那儿!”他继续说。“夹在休斯曼的恶梦和沃波尔的《奥特兰多城堡》之间——冯·容兹的《无名邪教》。那本书能让你夜不能寐!”

  “我读过那本书,”塔维尔说。“并且我确信那位作者已经疯了。他的作品就像疯子的言语——有一段时间非常清晰,然后突然合并成含糊不清、杂乱无章的内容。”

  康拉德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他的理智才导致他以这种方式写作?如果他不敢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写在纸上呢?如果他含糊不清的推测是黑暗和神秘的暗示,是那些知道的人解开谜团的钥匙呢?”

  “胡说八道!”声音来着基洛万。“你是在暗示冯·容兹提到的恶魔般的邪教真的存在,并且延续至今?而不是仅仅存在于一个疯狂诗人和哲学家的胡思乱想之中?”

  “并不是他一个人在使用暗喻,”康拉德回答说。“如果你浏览某些大诗人的各种作品,你会发现其中蕴含着双重的含义。人类在过去无意中发现了宇宙的秘密,并以神秘的语言向世界提供了一些暗示。你还记得冯·容兹暗示的‘一座废弃的城市’吗?你觉得弗莱克的这句话怎么样:”

  ‘不要从下方通过!人们说在遍石的荒漠中仍有一朵玫瑰在风中摇曳
  但她的枝叶上没有绯红的色彩——她的心中也未有香气流淌。’

  “人们可能会偶然发现一些秘密,但冯·容兹却深陷禁忌的奥秘之中。例如,他是少数几个能读懂希腊文原文《死灵之书》的人之一。”

  塔维尔耸了耸肩,基洛万教授虽然对着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和康拉德一样,都曾深入研究过这本书的拉丁文版,在那里发现了连冷血的科学家都无法回答或反驳的东西。

  “好吧,”他当下说道。“假设我们承认以前存在着围绕着克苏鲁、犹格-索托斯、撒托古亚、戈尔-格罗斯等无名可怕神灵的邪教,但在我的脑海中,我无法相信这些邪教的残余如今还潜伏在世界的黑暗角落里。”

  令我们吃惊的是克莱曼茨回答了。他是一个高大精瘦的男人,沉默寡言几乎到了默默无闻的地步,年轻时与贫穷的激烈斗争已经衬得他的脸庞超出了他的年龄。像许多其他艺术家一样,他过着明显的双重文学生活,他的浮夸小说为他提供了丰厚的收入,而他在《偶蹄》上的编辑职位则为他提供了充分的艺术表现力。《偶蹄》是一本诗歌杂志,其离奇古怪的内容常常引起保守批评家们极大的兴趣。

  “你还记得冯·容兹提到过所谓的布朗邪教吧,”克莱门茨说着,往他的烟斗碗里塞了一种特别的粗毛烟草。“我好像听到你和塔维尔讨论过一次。”

  “据我从他的暗示中得出的结论,”基洛万突然说道,“冯·容兹把这个特殊的邪教组织也包括在那些仍然存在的邪教中。荒唐。”

  克莱曼茨又摇了摇头。“当我还是个勤工俭学读完某所大学的孩子时,我的室友是一个像我一样穷而有野心的小伙子。如果我告诉你他的名字,你会吓一跳的。虽然他出身于苏格兰古老的加洛韦家族,但他显然不是雅利安人。

  “这是严格保密的,你明白的。但是我的室友净在夜晚说些梦话。我开始听,把他断断续续的呢喃拼凑在一起。在他的喃喃自语中,我第一次听到了冯·容兹所暗示的古代邪教;听到了统治黑暗帝国的国王,那是一个更古老、更黑暗的帝国的复兴,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还听到了无名大洞里头矗立着的黑暗之人——布朗·麦·莫恩的雕像,在伟大的国王还活着的时候,一位大师级的手艺人就把他的模样雕刻了出来,每个崇拜布朗的人一生都要去朝拜一次。是的,那个邪教今天还活在布朗人民的后人中——一股无声无息的、不为人知的水流,它在生命的大海洋中流淌着,等待着伟大的布朗雕像突然有了生命的呼吸和动作,从大洞中踏步而出,重建他们失去的帝国。”

  “那么这个帝国的人民是什么人呢?”科特里克问。

  “皮克特人,”塔维尔回答说,“毫无疑问,后来被称为加洛韦野蛮皮克特人的主要是凯尔特人——混合了盖尔人、塞姆人、土著居民,可能还有日耳曼人的元素。他们是沿用旧种族的名字,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借给那个种族,这是一个有待决定的问题。但是当冯·容兹提到皮克特人时,他特指的是那些身材矮小、肤色黝黑、以大蒜为食的地中海血统的民族,他们把新石器时代文化带入了英国。那个国家的第一批定居者,事实上,是他们创造了关于地球精灵和小妖精的传说。”

  “我不能同意最后一项说法,”康拉德说。“这些传说赋予了人物畸形和非人的外表。皮克特人没有任何东西能激起雅利安人的这种恐怖和反感。我相信地中海人之前是蒙古人种,发展规模很低,因此这些故事——”

  “完全正确,”基洛万插嘴说,“但我不认为他们先于皮克特人进入英国。我们发现巨魔和矮人的传说遍布整个大陆,我倾向于认为地中海人和雅利安人都从大陆带来了这些故事。早期的蒙古人种,他们的外貌一定是极其野蛮的。”

  “至少,”康拉德说,“这里有一个矿工在威尔士山区发现的一根打火石的木槌,后来交给了我,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解释。很明显,它不是普通的新石器时代制造的。你可以看到这与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器具相比是多么的小;几乎就像一个孩子的玩具;但它却出奇的重,毫无疑问,用它可以造成致命的一击。我自己给它装上了手柄,你会惊讶地发现要把它雕刻成与头部相对应的形状和平衡是多么困难。”

  我们看着这个东西。它制作精良,打磨得很好,有点像我所见过的新石器时代的其他残余,但正如康拉德所说,它却奇怪地不同。它的体积小得让人不安,除此之外,它不像个玩具。它和阿兹特克人的祭祀匕首一样,暗示着阴险。康拉德以罕见的技巧塑造了橡木手柄,在雕刻它与头部相对应时,已经设法让它的外观和木槌本身一样不自然。他甚至还模仿了原始时代的工艺,用生皮把头固定在把手的裂缝里。

  “哎呀!”塔维尔笨手笨脚地绕过一个假想的对手,差点打碎了一个昂贵的商朝花瓶。“这玩意的平衡点都偏离了中心,我必须重新调整我所有的平衡力学知识才能处理它。”

  “让我看看,”凯特里克接过那东西,笨拙地摆弄着,想找出正确操作它的秘诀。最后,他有点恼羞成怒地抡起棍子,朝着旁边墙上的盾牌,给了它重重地一击。我就站在他旁边;我看见那根魔鬼似的木棒像一条活蛇似的在他手里扭来扭去,他的胳膊扭得都脱臼了;我听到了一声惊恐的警告——然后黑暗随着木槌对我头部的撞击而来。

* * * * *

  我慢慢地恢复了知觉。首先有一种迟钝的感觉,失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然后是对生命和存在的模糊认识,一种坚硬的东西压进了我的肋骨。随着雾气消散,我完全清醒过来。

  我半躺在一些灌木丛下,脑袋剧烈地颤抖着。我的头发也凝结成一团,沾满了血,因为头皮已经破裂。但是我的目光顺着我的身体和四肢往下看,我全身赤裸,只找到一块鹿皮缠腰布和一双同样材料的凉鞋,没有发现其他的伤口。那压得我肋骨很不舒服的是我的斧头,我倒在上面。

  这时,一种讨厌的噪声传入我的耳朵,刺痛了我的清醒意识。那声音隐隐约约像是语言,但不是人们所熟悉的那种。听起来倒很像许多大蛇不断发出的嘶嘶声。

  我盯着周围。我躺在一片阴暗的大森林里。林间空地被遮挡住了,所以即使在白天也非常黑暗。是的——那片森林黑暗、寒冷、寂静、巨大、可怕至极。我向林间空地望去。

  我看到一片狼藉。那儿躺着五个人——至少曾经是五个人。这可怕的残害景象使我的灵魂直感到恶心。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是人,即便我不想承认。他们又矮又壮,宽脑袋比他们骨瘦如柴的身体大得多。他们的头发像蛇一样又长又细,他们的脸又宽又方,鼻子扁平,眼睛可怕地斜着,嘴巴上有一道细细的口子,耳朵尖尖的。他们和我一样穿着兽皮,但这些兽皮不过是粗制滥造的衣服。他们带着小弓和燧石箭头,燧石刀和棍棒。他们谈话的声音和他们本身一样可怕,那是一种嘶嘶的、爬虫般的声音,使我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噢,我痛恨他们;我的脑子里燃烧着白热的怒火。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们曾在打猎,我们六个剑族的青年,远远地游荡在我们族人普遍避之不及的阴森森林里。我们追累了,停下来休息;我被派来第一个放哨,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没有哨兵,睡眠是不安全的。现在,羞愧和厌恶使我浑身颤抖。我睡着了——我背叛了我的伙伴。而现在,他们却躺在地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他们在睡梦中被那些从未敢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害虫们杀死。我,阿利亚,背叛了他们对我的信任。

  哎——我记得。我睡着了,在狩猎的梦中,火和火星在我的脑袋里爆炸,我陷入了一个没有梦的更深的黑暗中。现在是惩罚。他们在密林中偷袭,将我打得毫无知觉,却没有停下来残害我。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就急忙去干他们那可怕的行径,现在,他们也许已经把我遗忘了一段时间。我坐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被击中时,身子倒在了灌木丛的一半下面。但很快他们就会记起我。我将不能再狩猎,不能在狩猎、爱情、战争的舞蹈中起舞,不能再看到剑族的树屋。

  但我不想逃回我的族人身边。我应该带着我的恶名和耻辱的故事逃回去吗?我应该听着部族向我抛来的那些蔑视的话语吗?我应该看着女孩们用手指轻蔑地指着那位睡了一觉并把伙伴出卖给了害虫的刀子的年轻人吗?

  泪水刺痛了我的双眼,仇恨慢慢地在我的胸膛和脑海中涌起。我将不会背负那把标志着战士的剑。我将不会战胜值得尊敬的敌人,光荣地死在皮科特人的箭下、族或河族的斧头下。我将死在一群令人作呕的暴民之手,皮克特人早已把他们像老鼠一样赶进了森林的洞穴。

  狂怒攫住了我,擦干了我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狂怒的火焰。如果这样的爬行动物导致我的垮台,那我将使这次跌倒成为他们长久地记忆——如果这些动物有记忆的话。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直到我的手握住了斧柄;然后我呼唤着伊尔-马里宁,如虎添翼般跳了起来。我如猛虎涌到敌人中间,捣碎扁平的头颅,如同人捣碎蛇头一般。我的受害者突然爆发出恐惧的狂叫,瞬间他们将我团团围住,又砍又刺。一把刀划破了我的胸膛,但我没有理会。眼前红雾飘荡,我的身体和四肢的行动与我战斗中的大脑完全一致。咆哮着,砍杀着,我是爬行动物中的老虎。顷刻间,他们让开了路,逃走了,留下我站在身边六七具矮小的尸体上。但我并不满足。

  我紧紧跟在最高的那个人的身后,他的头也许会到我的肩膀上,似乎是他们的首领。他从一条跑道上逃了出来,像一只怪异的蜥蜴一样尖叫着,当我接近他的肩膀时,他像蛇一样潜入灌木丛中。但我对他来说太迅速了,我把他拖了出来,以一种最血腥的方式把他宰了。

  透过灌木丛,我看到了他努力要到达的那条小路——一条在树丛中蜿蜒曲折的小路,几乎窄得让一个正常体型的人都无法穿越。我砍下了受害者狰狞的头颅,左手提着它,右手拿着我的红斧头,沿着小道往上走。

  现在,当我沿着小路快速地走着,每走一步都有鲜血从敌人的颈部飞溅到我的脚边时,我想起了那些我所猎杀的人。唉——我们对他们是如此的不屑一顾,我们白天在他们出没的森林里打猎。他们叫什么名字,我们从来不知道;因为我们的部落没有一个人学会了他们用来说话的那种可恶的嘶嘶声;但我们称他们为“夜之子”。他们的确是夜之子,因为他们潜伏在黑暗的森林深处,在地下的住所里,只有在他们的征服者睡觉的时候,他们才会冒险进入山林。他们就是在夜里干出恶行的——用燧石尖箭快速地飞去杀死牲畜,或者是杀死一个游荡的人,抢夺一个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孩子。

  但我们给他们起名字还不止于此;事实上,他们是生活在黑夜和黑暗之中的人,是远古时代恐怖的暗影。因为这些生物非常古老,他们代表着一个过时的时代。他们曾经占领、占有过这片土地,他们被黑暗、凶猛的小皮克特人驱赶得躲藏起来,默默无闻,我们现在与后者争夺,但他们和我们一样野蛮地憎恨和厌恶那些生物。

  皮克特人与我们的总体外貌不同,他们身材较矮,头发、眼睛和皮肤都是黑色的,而我们则高大威猛,黄头发、浅眼睛。但他们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那些夜之子对我们来说似乎不是人类,他们畸形的侏儒身体,黄色的皮肤和狰狞的面孔。唉——他们是爬行动物——害虫。

  当我想到我要用斧子砍死这些害虫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简直要气炸了。呸!杀蛇或被蛇咬死都不是什么光荣之事。所有这些愤怒和强烈的失望都指向了我憎恨的对象,随着古老的红雾在我面前飘动,我向我所认识的诸神发誓,要在我死前制造一场红色浩劫,在幸存者的脑海中留下可怕的记忆。

  我的人民不会尊敬我,他们如此蔑视夜之子。但那些我活着留下的夜之子会想起我而不寒而栗。于是我发了誓,野蛮地抓着我的铜斧头,那把铜斧头插在橡木斧柄的裂口上,用生皮牢牢地固定

  这时,我听见前面有一种嘶嘶的、令人发指的低语声,一股难闻的恶臭透过树林向我袭来,是人类的,但又不像人类。又过了一会儿,我从深深的阴影中出来,来到广阔的开阔地。我以前从未见过村里的夜之子。那里有一簇簇的土质的圆屋顶,低矮的门洞陷在地下;肮脏的住所,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我从老战士的谈话中得知,这些住所是由地下走廊连接起来的,所以整个村庄就像一个蚂蚁窝,或者是一个蛇洞系统。我在想,其他的隧道是不是从地下延伸出来,在离村庄很远的地方出现。

  在圆顶前面聚集着一大群生物,它们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出嘶嘶声和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加快了脚步,当我从掩体里冲出来时,就像赛跑一样飞快地跑了起来。乌合之众一阵狂乱的喧哗,他们看到了高大的、浑身是血的、眼神凌厉的复仇者从林子里跳出来,我狠狠地喊了一声,把滴着血的头颅甩在他们中间,像一只受伤的老虎一样扎进了他们的包围圈。

  噢,他们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们可能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地道,但我会跟随,甚至直到地狱的内脏。他们明白必须杀了我,他们包围了我,有一百个人,来做这件事。

  在我的脑子里,再也没有像对付那值得我尊敬的敌人时那样辉煌的火焰了。但是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我种族的疯狂,鼻孔里弥漫着血腥和毁灭的气息。

  我不知道我杀了多少。我只知道他们在我身边蜂拥而至,扭动着,劈砍着,就像蛇围着狼一样,我不停地砍,直砍到斧头的刃弯了,斧头变成了一根棍棒;我打碎了头骨,劈开了脑袋,碎了骨头,洒了血和脑在献给剑族之神伊尔-马里宁的红色祭品中。

  我的眼睛被一刀划得睁不开,伤口已经有五十多处,血流不止。我感到一把燧石刀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腹股沟,与此同时,一根棍棒使我的头皮绽开。我跪了下去,但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浓重的红雾中,我看到了一圈斜眼丑恶的面孔。我猛然发力,如垂死的猛虎出击,面孔在红色的废墟中破碎。

  就在我结束了攻击的空档,猛烈的一击使我失去了平衡,一只利爪攥住了我的喉咙,一把燧石刀刺进了我的肋骨,毒辣地扭动着。在一阵暴雨般的打击下,我又跌倒了,但拿刀的人在我下面,我用左手找到了他,在他还没来得及挣脱之前就扭断了他的脖子。

  生命在迅速地消逝;从夜之子们的嘶嘶声和嚎叫声中,我听到了伊尔-马里宁的声音。然而,在一阵棍棒和长矛的旋风中,我再一次顽强地站了起来。我再也看不见我的敌人,即使是在红雾中。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攻击,知道它们在我周围涌动。我双脚绷紧,双手紧紧抓住滑溜的斧子柄,又一次呼唤着伊尔-马里宁,举起斧子,最后狠狠向前猛劈。我一定是站着死去了,因为根本没有摔倒的感觉;就像我知道的那样,在最后的野性的刺激下,杀人,就在我感觉到头骨在我的斧头下破碎的时候,黑暗随着遗忘而来。

* * * * *

  我突然清醒过来。我半斜靠在一把大扶手椅上,康拉德往我身上倒水。我的头很痛,脸上流着半干的血。基洛万、塔韦尔和克里曼茨在周围徘徊,焦急万分,而凯特里克就站在我的面前,还拿着木槌,他的脸表现出很有礼貌且不安的神情,但他的眼睛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在看到那双被诅咒的眼睛时,我心中涌起了一股红色的疯狂。

  “好了,”康拉德说,“我告诉过你,他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口罢了。他承受过比这更重的伤。现在一切都没事了,对吧,欧唐纳?”

  听了这话,我把他们推开,发出一声低沉、充满仇恨的咆哮,向凯特里克扑去。他猝不及防,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我的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我们一起瘫倒在一张长椅的遗骸上。其他的人惊叫起来,惊慌失措,想把我们分开——或者更确切地说,想把我和我的受害者分开,因为凯特里克的斜眼已经快从眼窝里蹦出来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欧唐纳,”康拉德喊道,想拉开我的手,“你这是怎么了?凯特里克不是故意打你的——放开,你这个白痴!”

  一股强烈的愤怒几乎冲昏了我的头脑,这些人是我的朋友,是我自己部落的人,他们最终成功地把我勒住的手指从凯特里克的喉咙上扯下来时,我疯狂咒骂他们与他们的盲目。他坐起身来,哽咽着探索着我手指留下的蓝色印记,而我则怒骂着,险些挫败了那四个抱住我的人的努力。

  “你们这群蠢货!”我尖声怒吼着,“放开我!让我履行作为部落成员的职责!你们这群无知盲目的蠢货!我才不在乎他给我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击——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和他的人给我的那一击都比这更加强烈。你们这些蠢货,他身上有我们几个世纪前消灭的爬虫类动物的印记!我必须碾碎他,把他赶出去,把他该死的污染从干净的地球上清除出去!”

  于是我狂怒起来,挣扎着,康拉德从他的肩膀上倒吸着气对着凯特里克说:“出去,快!他已经疯了!精神错乱了!离他远点。”

  现在我遥望远方古老的丘陵和茂密的森林,沉思着。不知怎的,那把古老的受诅咒的木槌的一击把我击回到了另一个时代,另一种生命。当我还是阿利亚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其它生命的认知。这不是梦;是现实中的一个片段,我,约翰·欧唐纳,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也死过,而我又被偶然的一击打回了现实中,穿过时空的空隙。时光和时间只是齿轮,不相匹配,彼此忘我地磨合。偶尔——噢,非常罕见!——齿轮契合;情节的碎片瞬间拼凑在一起,让人们在我们称之为现实的日常盲目性的面纱后面隐约瞥见一些东西。

  我是约翰·欧唐纳,我曾是阿利亚,我梦想着战争的荣耀,狩猎的荣耀,宴会的荣耀,在逝去的岁月里,在一堆红色的受害者身上死去。但在什么年代,在什么地方?

  这是我能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山川与溪流已改变了它们的轮廓;风景已不同往昔;但这都不重要。我现在看着它们,记得它们,不仅是用约翰·欧唐纳的眼睛,还有阿利亚的眼睛。它们几乎没有变化。除了森林的范围缩小了,很多地方也完全消失了。但阿利亚就生活在这里,在这里战斗过,在这里爱过,就死在那边的森林里。基洛万错了。矮小、凶猛、黑暗的皮克特人并不是岛上的第一批住民。在他们前面还有人——是的,夜之子。传说——为什么,当我们来到现在的不列颠岛时,夜之子们对我们并不陌生。我们以前见过他们,很久以前。我们已经有了关于他们的神话。但我们在英国发现了它们。皮克特人也没有完全消灭他们。

  许多人认为,皮克特人也没有比我们早几个世纪。在从东方来的漫长漂流中,我们把他们赶在我们前面。我,阿利亚,知道那些在那场百年跋涉中行进的老人;他们在黄发女人的怀抱中,走过了无数英里的森林和平原,他们作为年轻人走在侵略者的前锋。

  至于年龄——我不能说。但我,阿利亚,肯定是雅利安人,我的族人也是雅利安人——他们是散布在世界各地的黄头发蓝眼睛部落的数千个未知和未被记录的漂流群中的一员。我,阿利亚,和那些劫掠罗马的人有着同样的血统和外貌,但我的血统要古老得多。至于说的语言,在约翰·欧唐纳清醒的头脑中没有留下任何回响,但我知道阿利亚的语言之于古凯尔特语就像古凯尔特语之于现代盖尔语一样。

  伊尔-马里宁!我追想我所呼唤的神,那古老的金属之神——那时金属唯有青铜。因为伊尔-马里宁是雅利安人的一个基神,许多神都是从他那里衍生起来的;他是铁器时代的维兰德和伏尔甘。但对阿利亚来说,他就是伊尔-马里宁。

  而阿利亚——他是众多部落和漂流者中的一员。并不是只有剑族来到或居住在英国。河族在我们之前,狼族在我们之后。但他们和我们一样是雅利安人,眼睛明亮,高个子,金发碧眼。我们和他们战斗,因为雅利安人的各种流落总是互相战斗,就像亚该亚人和多里安人战斗,就像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互相残杀;是啊,就像希腊人和波斯人一样,他们曾经是同一个民族,在漫长的长途跋涉中分裂成两个不同的分支,几个世纪后相遇用鲜血淹没了希腊和小亚细亚。

  现在是明白了,本作为阿利亚的我是不知道这些的。我,阿利亚,对我的种族在世界上的这些琐事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的族人是征服者,一个世纪以前我的祖先居住在遥远的东部大平原,平原上到处都是像我一样凶猛、黄头发、浅色眼睛的人;我的祖先是随潮水向西漂流而来;在那场漂流中,当我的部落遇到其他种族的部落时,他们践踏和毁灭他们,当他们遇到其他黄头发、浅色眼睛的人时,他们就按照古老的、不合逻辑的雅利安人的习惯,野蛮而无情地战斗。这些是阿利亚知道的,而我,约翰·欧唐纳,比我,阿利亚,知道的多得多,也少得多,把这些不同的自我的知识结合起来,得出了会让许多著名的科学家和历史学家震惊的结论。

  然而,这一事实是众所周知的:雅利安人在久坐和和平的生活中迅速恶化。他们的生存方式以游牧为主;当他们定居下来以农业为生时,他们就为自己的衰败铺平了道路;当他们把自己关在城墙里时,他们就注定了自己的末日。为什么,我,阿利亚,记得那些老人的故事——在漫长的漂流中,剑族之子发现了几个世纪前漂流到西方的白皮肤黄头发的人的村庄,他们放弃了漂泊的生活,居住在黑暗的、吃大蒜的人们中间,从土地中获取食物。老人们说他们是多么软弱无力,在剑族的青铜刀面前多么容易倒下。

  看——雅利安人之子的全部历史不都是这样写的吗?看——波斯人多么迅速地跟随米德人;希腊、波斯;罗马、希腊;以及德国、罗马。是啊,当日耳曼部落在一个世纪左右的和平与懒惰中变得软弱无力时,北欧人就跟随着他们,掠夺他们在南方的战利品。

  但让我来谈谈凯特里克。哈——一提到他的名字,我脖子后面的短毛就竖了起来。这是一种类型的返祖现象——但不是近代某些干净的中国人或蒙古人的类型。丹麦人把他的祖先赶到威尔士的山区;在那里,是在哪个中世纪,以何种肮脏的方式,那些受诅咒的原住民的污迹,侵入了凯尔特血统中干净的撒克逊血统,并在那里沉睡了这么久?和皮克特人一样,凯尔特威尔士人从未与这些夜之子交配。但一定有一些幸存者——潜伏在这些阴森的山丘上的害虫,它们比他们的时代和年龄还要长久。在阿利亚的时代,他们根本不是人类。一千年的退化对这个品种一定造成了什么影响?

  是什么妖魔在某个被遗忘的夜晚偷偷溜进了凯特里克城堡,还是从暮色中崛起,抓住了某个在山中游荡的女人?

  人们对这样的画面望而生畏。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凯特里克家族进入威尔士的时候,一定有那些肮脏的爬行动物时代的幸存者。它们也许还在那徘徊。但这个换生灵,这个黑暗的弃儿,这个有着凯特里克高贵名字的恐怖之人,他身上有蛇的印记,除非他被毁灭,否则我不会停息。现在我了解了他的真面目,他污染了干净的空气,把蛇身上的黏液留在了绿色的地球上。他口齿不清、嘶嘶作响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他斜眼的样子让我疯狂。

  因为我乃属皇族,这样的他,是对我持续的侮辱和威胁,就同在脚底下的蛇一般。我的民族是一个高贵的民族,尽管现在它由于不断地与被征服的民族混在一起而日渐堕落。异族的血把我的头发与皮肤染黑,但我依然拥有高贵的身材和皇族雅利安人的蓝眼睛。

  正如我的祖先——我,阿利亚,摧毁了那些在我们脚底下蠕动的渣滓,我,约翰·欧唐纳,也要消灭这个爬虫,这个怪物,这个长时间沉睡在干净的撒克逊血脉里的蛇毒怪物,这个残留下来的用来嘲笑雅利安子孙的蛇毒怪物。他们说我受到的打击影响了我的心智;我知道,但我明白了一切。我的宿敌经常独自在荒原上行走,他是被祖先的召唤所吸引的,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我一定会在其中一次孤独的行走中遇到他,一见到他,我就会用双手扭断他那肮脏的脖子,就像我,阿利亚,在很久很久以前扭断那些肮脏的夜行生物的脖子一样。

  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抓住我,用绳子把我的脖子绞断。我的朋友们瞎了眼,可我没有。在古老的雅利安神的注视下,我将恪守对我部落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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