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In the Walls of Eryx
作者:Kenneth Sterling & H·P·Lovecraft
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
在试着休息之前,我将留下这些记录,为必须提交的报告做好准备。我所发现的事情实在太过奇特,与过往的一切经验与预期都完全相左,因此它的确值得我进行非常仔细详尽的描述。
我于地球时间3月18日 (行星历法VI,9日) 抵达金星基站。在被分配到米勒手下的大组后,我拿到了属于我的设备——并对钟表做了调整以适应金星稍快的转速——然后进行了例行的面罩训练[注]。两天之后,我便获得了开展工作的资格。
[注:原文为,the usual mask drill]
我于VI,12日拂晓时分离开了晶体公司位于新星地[注]的驻地,沿着安德森从空绘制出的南进路线开始探索。由于丛林在大雨过后往往变得几乎无法通行,探索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湿气让纠缠在一起的蔓藤与攀缘植物变得如同皮革般坚韧;以至于有时候需要用小刀切割上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切断这些坚韧的植物。临近中午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干燥了些——植被开始变得柔软而又富有弹性,也更容易用小刀对付了——但就算这个时候我仍无法以较快的速度前进。卡特式氧气面罩实在太过笨重——仅仅穿上一半的装备就足以让普通人精疲力尽了。有着海绵式贮存器而非储气管的迪布瓦式面罩能够提供相同质量的空气却只有前者的一半重。
[注:Terra Nova]
晶体探测器似乎一直运转正常,稳定地指向安德森在报告中提到的那个方位。亲和性原理[注1]真是奇妙——这可一点也不像是老式“占卜棒”[注2]那类粗劣的冒牌货。在方圆一千英里的范围内肯定存在着一处巨大的晶体堆积区,不过我猜想那些该死的人形蜥蜴肯定一直在监视看守着那块地方。它们或许觉得我们人类来到金星只为搜寻这些东西实在是愚蠢又可笑;就像我们看到它们不论何时只要看到一小块晶体便立刻匍匐跪倒在泥土中,并将这些晶体供奉在自己神庙中的高台上时,同样也会觉得愚蠢而可笑一样。我希望它们能换个新的宗教,因为除了祷告之外,它们拿这些晶体毫无用处。除非是牵涉到了它们的宗教体系,否则它们愿意让我们拿走任何想要的东西——即便它们明白,它们能够用这些东西换取足够支配它们星球与地球的权力[注3]。可我已经厌倦了绕开主要堆积区,仅仅只在丛林的河床上搜寻散落晶体的工作。有时候,我迫切地想要求地球方面派遣一支强大的军队彻底清扫赶走这些披着鳞片的家伙。大约二十艘飞船运送来的部队便足以完成这一任务。人们不该仅凭它们的“城市”与塔楼就将这些该死的东西作智慧生物。除了修建建筑——以及使用剑与毒飞镖——它们根本不会别的技能,而且我也不相信它们的“城市”会比一座蚁丘或海狸修建的水坝更有意义。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否有真正的语言——所有那些宣称它们能够通过垂到胸前的触须进行心灵交流的传说在我看来像是毫无道理的胡言乱语。人们全都被它们直立行走的姿势给误导了;那不过是一种偶然产生的类似地球人的生理特征而已。
[注1: principle of affinity,一种杜撰的用于寻找矿藏的勘探方法 ]
[注2:一种用来探测地下水源等地下物藏的迷信方法。探察者手持分叉棒或摆钟等器具走过所测地段,并观察所用器具的摆动,来推断地下的藏物]
[注3:原文为and even if they learned to tap them for power there’d be more than enough for their planet and the earth besides]
我很想在不用提防它们鬼祟尾随、也不用躲避该死飞镖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地穿越金星的丛林。在我们开始采集晶体之前,它们的表现还算不错,但现在它们肯定算得上是一群非常让人讨厌的麻烦了——不仅会投射飞镖,而且还会切断我们的水管。我渐渐意识到它们肯定生长着与晶体探测器类似的特殊感官。还从未有人听说它们会骚扰——在很远的距离上狙击——一个没有携带的晶体的人类。
大约下午1点的时候,一只飞镖几乎将我的安全帽打落,而且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一只氧气瓶也给打穿了。我没有听到这些狡猾的魔鬼发出任何声音,但当我意识到它们时,已经三只人形蜥蜴正在接近我。我用火焰枪扫了个圈,干掉了它们。虽然它们身上的颜色与丛林混合在一起,但我依然能观察到这些移动着的爬虫。其中一只足有八英尺高,长着好象是貘一样的奇怪鼻子。另外两个则平均有七英尺高。这些爬虫之所以还能坚守住自己的领地完全是因为它们有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即便喷火枪发射出的一团火焰也能让它们陷入骚乱。它们能够在这颗行星上占据统治地位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这儿没有任何比那些蜿蜒蠕行的阿克曼[注1]与思蛞拉[注2],或是飞行在其他大陆上的图卡[注3]更加高级的生物——除非戴瓦理昂高原上的地洞里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
[注1:akman]
[注2:skorah]
[注3:tukah]
大约两点的时候,我的探测器转向了西面,标示出了一堆位于右面的孤立晶体堆。这与安德森的报告相符,于是我相应地调整了自己的路线。前进的路变得更艰难了——不仅仅是因为地面开始逐渐向上抬升,而且动物与肉食性植物也变得更多了。一路上,我不停地猛力挥砍着附近的乌戈洛特[注1],并狠狠地踏在思蛞拉上。而我的皮衣则被四面八方喷溅攻击向我的达拉[注2]弄得满是污渍。由于迷雾的存在,光线变得更加糟糕,而且似乎丝毫不能晒干地上的泥泞。我每走一步就会陷进去五六英寸,而我每次将脚拔出来时,总会看到一些令人作呕的帕波[注3]。我希望有人能针对这种环境开发出一套更安全点的穿着装束,而不单单只是穿一件皮衣。衣物肯定会被腐蚀;但某些纤细的金属丝织物就不会被撕裂了——像是这类耐腐蚀的记录卷轴——有时也能派上些用处。
[注1:ugrat]
[注2:daroh]
[注3:blup]
我在3:30的时候吃了些东西——如果说让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药片滑过我的面罩送进口中也能算得上进食的话。在这之后不久,我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出现了极其显著的变化——鲜艳、看起来充满恶意的花朵转变了色彩,变得如同幽灵一般。一切事物的轮廓开始有节奏地闪闪发亮起来,明亮的光点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并以同样缓慢而稳定的拍子偏偏起舞。在那之后,气温似乎也开始随着一种充满了韵律的奇怪鼓点开始上下波动。
整个世界似乎开始随着一种深沉、规律的脉动一同悸动起来。这种脉动似乎充满了空间里的每个角落并且同样流过我的身体与大脑。我失去平衡感,开始变得令人难以置信地头晕目眩起来,甚至当我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耳朵时也无济于事。不过,我的大脑依旧清醒,接着在几分钟内我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终于遇到了一株奇怪的蜃影植物。有许多人曾提到过有关这些植物的故事。安德森也曾警告过我,并且提供了非常类似的描述——有着表面粗糙多毛的茎杆、钉子一般的叶子、以及带着杂色斑点的花朵——它们散发出的、能够催生出梦境的气体甚至穿透现存的任何面罩。
回想起三年前贝利的遭遇,我陷入了暂时性的恐慌,开始在这个疯狂、混乱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冲撞起来。而植物散发出的气体编织围绕在我的身边。接着,理性忽然回到了我的大脑里,同时我意识到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仅仅只是离开这些危险的花朵;冲着远离这些脉动源头的方向,随意盲目地劈砍出一条道路来——不论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我身边打转——直到安全地离开这些植物的影响范围为止。
虽然所有事物都在危险地旋转着,我仍试图寻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在我的面前砍出一条通路来。我的前进路线肯定不是笔直的,因为在我似乎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脱离这些蜃景植物那弥漫在四周空气里的影响。渐渐地,翩翩起舞的光线开始消失了,幽灵般闪耀着光辉的景色也逐渐变成了坚实的固态场景。当我完全清醒过来之后,我看了看手表,却惊讶的发现时间才到4:20。虽然我之前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无穷漫长的时间,可整段体验实际上却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
然而,任何耽搁都是令人厌恶的。而逃离那株植物则让我延误了不少时间。此刻,我继续沿着晶体探测器所指示的方向,朝着上山的方向继续推进,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争取时间上。丛林依旧繁盛茂密,但却少了动物的踪迹。有一回食肉花吞下了我的右脚,并且紧紧地咬住了它,让我不得不用小刀砍断了花朵;并在把它扔到一边前切成了碎片。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看到丛林的植被开始变得稀疏起来,等到五点钟的时候——在经过一条由树木般高大的羊齿植物与低矮灌木组成的植物带后——我遇到了一片铺满了苔藓的旷阔高地。我前进的步伐也因此大大地加快了。而探测器颤抖的指针也让我意识到,我一直所寻找的晶体已经相对地接近了。这块晶体有些奇怪,因为大多数散布的、蛋形的椭球形晶体通常只会出现在丛林溪流之类的地方,而不是无树的高地上。
地面开始向高处攀升,最后形成了一个明确的冠状顶部。我于5:30抵达了这一地区的顶部,发现眼前平铺开了一片非常宽广的平原。平原非常的空旷,而周边的森林则分布在非常遥远的远处。毫无疑问,松川[注]五十年前在空中绘制地图时曾标示了这片高原,在我们的地图上它被称为“厄瑞克斯”或“厄瑞克利安高地”。但让我心跳不止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它位于这处高原正中心不远的地方。那只是一个光点,它在雾气中闪闪发亮,从那被水汽遮挡变暗的黄色阳光中聚焦出一道极富穿透性的冷光。那无疑就是我寻找的晶体——或许它还没有母鸡蛋大,所蕴含的潜在能量却足够为一座城市提供一年的供暖。而当我凝视着远处那道光线时,开始理解那些可悲的人形蜥蜴为何会如此崇拜这些晶体了。然而,它们却对这些晶体所蕴含的能量没有任何的概念。
[注:Matsugawa,这应该是个日本名字,但具体怎么翻译不是特别清楚。]
我飞快地向前跑去,试图尽快获得这份不期而遇的奖赏;而当结实的苔藓变成了点缀着小撮野草与蔓藤也极其可憎稀薄泥浆时,我变得极为恼怒起来。但我依旧在泥泞毫不在意地奔跑,溅起大片泥浆——几乎没有想到去注意周围是否有鬼鬼祟祟的人形蜥蜴。毕竟在这种开阔地区,我不太可能被它们伏击。当我继续前进时,前方的光点似乎变得更大、更明亮了,同时我也开始注意到它形状有着某些奇异的地方。很显然,这晶体属于品质最好的那一类,所以我每溅起泥浆向前迈进一步,就越觉得洋洋得意。
从这里开始,我必须非常仔细地记录自己的报告,因为在这之后我所说的内容将包括一部分从未有人预料到的——但却不幸地能够确证的——事实。我在越来越强烈的渴望中狂奔向前,一直来到距离那块晶体大约一百码之内的距离上——我发现,这块晶体坐落在一块有些隆起的地面上,在这无处不在的泥浆中看起来有些古怪——接着突然之间一种压倒性的力量集中了我的胸口与拳头上的指关节,并将我向后推进了泥泞里。这次跌落溅起了一大片泥浆,甚至九年柔软的地面与泥泞的野草蔓藤也未能避免我陷入茫然晕眩的境地。我仰面躺了一会儿,惊愕得完全无法思考。接着,我跌跌撞撞、近乎机械地站了起来,开始擦掉皮衣上的泥浆与浮渣。
我甚至都无法对我所遇到的东西形成哪怕最模糊的概念。我之前并没有看见任何能够给我如此一击的东西,即便当我再度爬起来之后,我仍未看见四周存在有这样的东西。难道我仅仅只是在泥泞里滑倒了?但我酸痛的指关节与疼痛的胸口却让我无法做出这样的猜测。或者这完全是某些隐匿起来的蜃影植物造就的幻像而产生的意外事故?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我并没有产生常见的典型症状,而且因为这里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供那样一株典型而显眼的植物作为隐藏。若我是在地球上,那么我会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一处政府为了隔离禁区而设置的N-Force壁障,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种想法显得极为荒唐可笑。
当我最后站起来时,我决定采取更小心仔细的态度来调查这件事情。我握住小刀尽可能地前伸,好让它首先接触那种奇怪的力量,接着我再次走向那块闪耀着的晶体——准备在深思熟虑之下一步步地接近它。当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因为刀尖显然触碰到了一个固体表面——一个我的双眼无法直接观察到的固体表面。
在短暂地畏缩之后,我重新鼓起了勇气。伸出了我带着手套的左手,亲自证实了我面前的确存在着一块看不见的固体物质——或者能够给我一种触碰到固体实物的幻觉。通过移动自己的手,我发现这堵屏障实实在在地向各个方向延伸,有着几乎玻璃般的光滑,并且没有摸到任何由分块堆砌而生接合处。于是我鼓起了勇气,继续进一步的实验。我除掉了手套,开始空手测试这块物体。它似乎坚硬而光亮透明,相比周围的空气,它显得有些古怪的冰凉。我竭力睁大眼睛寻找这块障碍物的任何痕迹,但却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我也无法寻找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堵透明的屏障对前方的景物产生了折射作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太阳发光的倒影也说明它并不不具备反射的能力。
愈发强烈的好奇逐渐取代了其他的感觉,因此,我尽可能地扩大了检查工作。通过双手的摸索,我发现这堵屏障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了我无法触及的高处,并且似乎无限地向两侧延伸。它似乎是某种墙一类的东西——但它的目的与构成它的材料却完全超出了我的推测范围。于是,我再一次想起了蜃影植物想起了它引起的奇怪梦境,但稍加推理后又将这种想法抛出了脑外。
接着,我用刀猛烈地敲击着屏障,并且用自己沉重的皮鞋踢它,然后试图解读因此而发出的声响。这种回响似乎中有些许水泥或混泥土的感觉,但我双手的触感似乎更像是玻璃或金属。可以确定的是,我遇到了某些与之前经历完全不同的东西。
下一步合服逻辑的举动便是大致弄清楚这堵墙的尺寸。高度问题虽然较难处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可是墙的长度与形状或许能够更快地得出结论。我伸直了双手,贴近屏障,然后侧身逐渐向左面移动——同时非常小心地注意我面对的道路。在走过几步之后,我发现这面墙并不是笔直的,而是某个巨大圆形或椭圆形的一部分。接着,我的注意力被某些完全不同的东西给吸引住了——某些与依旧放置在远处、我一直追寻着的晶体有关的东西。
我之前提到过,即便从较远的地方望过去,也能发现那块闪光的物体所在的位置有些不太确定的奇怪——在一块从泥泞中鼓起的小包上。现在,在大约一百码的距离上——尽管有着吞没一切的雾气,我仍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小包究竟是什么。那是一具尸体,身上穿着晶体公司的皮衣。他仰面躺着,而氧气面罩则半埋在几英尺远的泥地里。在他的右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还痉挛般地紧紧握着那块引领我到此的晶体——那是一块大得难以想象的椭球体,大到死人的手几乎无法完全握住它。即使在这个距离上,我仍旧能注意到这具尸体的时间并不算久。几乎看不见腐烂的迹象,这让我想到,在这种环境下,这样的状况意味着他才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不用多久,那些可憎的范洛夫蝇[注]就会成堆地聚集在这具尸体的旁边。我不由得开始好奇他究竟是谁。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与我经同一趟旅途抵达金星的。这肯定是那些在长途巡回任务中失踪的老职员中的一个,他或许没有查看过安德森的数据报告,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独自抵达了这个奇特的区域。而此刻,他躺在那里,了却了一切烦恼,只有巨大晶体闪耀出的光线从他紧握的手指间泄漏出来。
[注:farnoth-flies]
我站在那里充满困惑与焦虑地盯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一种奇怪的恐惧侵扰着我,令我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想要逃走的冲动。眼前的景象并不是那些鬼祟的人形蜥蜴造成的,因为那个人手里依旧紧握着他发现的晶体。那么这会不会与眼前这面看不见的墙有关系呢?他在哪里找到了那块晶体?早在这个人死去之前,安德森的仪器就曾明确地标示出这个位置上有一块晶体。接着,我开始觉得这堵看不见的屏蔽有着某些邪恶的意味,并带着寒颤从它面前退开了几步。然而,我知道,由于这桩不久前才发生的悲剧,我必须快速且彻底地探索出眼前这堵无法看见的神秘事物。
突然之间我的思想被扭回了正面对的问题之上——我想到了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测试这堵墙的高度,或者至少能发现它是否一直延伸到不确定地高处。我抓起了一把泥浆,直到它完全排尽了水分,变成粘着的一块,然后对着这面完全透明的屏障向着高空投出了这块泥土。大约十四英尺高的地方,泥块击中了一块看不见的表面,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声音,然后立刻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破碎溅开,向下渗流成无法看见的流水。显然,这堵墙非常高大。第二把泥以一个更加大的角度扔了上去,击中了大约距离地面十八英尺高的地方,并如同第一次一样消失不见了。
接着,我打算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图将第三块泥团扔到尽可能高的地方。我等待着泥浆中的水逐渐流尽,然后尽可能地将它挤干,然后以一个极其陡的角度扔了出去。这个角度实在太大,以至于我有一阵子担心它根本就不会击中那堵透明的表面。然而,它最终却翻越了透明的屏障,落在对面的泥泞里,溅起了一大片泥浆。最后,我对于这面墙的高度有了一个大概的概念,因为翻越的高度显然在约二十或二十一英尺的高处。
想要攀上这面足足十九或二十英尺高、玻璃般平坦的垂直高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接着,我继续绕着屏障前进,希望发现一扇门,或者发现它的终点,或者某种障碍物。这面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最后构成了一个环形,或是别的形状?或者,它仅仅只是一个弧形或半圆形?按照我的决定,我继续向着左面绕圈,同时在看不见的表面上上下移动着双手,希望发现某些窗户或其他小的孔洞。在开始前,我在泥泞里提出了一个大洞,试图借此标示出我的位置,但却发现脚下的泥浆太稀,没法留下任何记号。但是,我仍通过远处一棵与一百码外的闪亮晶体在同一直线上的巨大苏铁植物对自己出发的位置进行了近似的定位。等我完全绕行了一圈之后,就能知道这座屏障到底有没有大门或裂口。
在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进展,直到后来,我依据透明屏障的曲率意识到这是一座直径约有一百码的环形围墙——如果它的轮廓是规则的话。这意味着,那个死人所躺的位置几乎就在与我出发地正对的最远端。难道他是刚进入或刚走出这座围墙?这个问题我很快就能够确定了。
一路上我贴着屏障缓慢地逐步移动,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大门、窗户或是裂口,但我仍觉得那具尸体应该是躺在屏障内的。靠近些看时,那个男人的面容表情似乎隐约有些让人不安。我发现他的表情,以及那圆瞪的玻璃状双眼里似乎有某些令人担忧的东西。等到我非常接近他的时候,我相信这具尸体是德怀特——我并不认识他,但是去年在驻地的时候曾有人将他指出给我。他手中的晶体显然是一份奖赏——这是我见过的个头最大的单个样品了。
当我摸索的左手在看不见的墙面上摸到一个转角时,我距离尸体非常的近——要不是有那扇屏障——我甚至能够摸到他。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这里有一个三英尺宽的开口,并且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了我够不着的高处。这入口上没有门,也没有任何铰链之类的痕迹预示着这里曾存在着一扇大门。我并没有迟疑,而是直接向前走了两步,走向那具伏倒在地的尸体——他就躺在我所进入的走廊右侧的转角边。这里似乎交叉着一个没有大门的走廊。发现这圈巨大围墙的内部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让我涌起了全新的好奇心。
翻过尸体进一步检查时,我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但这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那颗晶体说明他并没有遭到土著爬虫的攻击。当我进一步寻找可能的死因时,我发现尸体脚边的氧气面罩。事实上,这说明了很多问题。若是没有这类装置的辅助,人类只能金星的大气中呼吸最多三十秒的时间,而德怀特——如果这真是他的话——显然丢失了他的面罩。也许这是由于他粗心扣带的原因,如果是那样的话,氧气瓶的重量会让皮带松开——有着海绵式储气罐的迪布瓦式面罩就不会遇见这种问题。摆脱笨拙面罩后的半分钟时间实在太短,根本不够人蹲下重新带上他的保护面罩——或者在那个时间大气中的氰[注]含量异样的高,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可能他正忙于欣赏到手的晶体——不论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他显然刚把这块晶体从他上衣的扣带里拿出来的,因为那个口袋并没有扣上纽扣。
[注:剧毒气体]
接着,我开始将试图将那块巨大的晶体从死去的勘探者手中解放出来——但由于尸体的僵直,这桩工作变得非常困难。这个椭球形的晶体比人的拳头还要大,并且在逐渐西沉的太阳下如同活物般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当接触到晶体那闪光的表面时,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拾起这块珍宝的举动会将那原本施加在之前所有者的厄运转嫁到我身上一般。然而,这种轻微的不安很快便消失了,接着,我小心将晶体装进皮衣口袋里。我有不少缺点,但从来都不包括迷信。
将安全帽盖在他死板而僵直的脸上后,我再度站了起来,后退穿过那扇看不见的入口,来到这座巨大围墙的门厅。然后,我再度燃起了对于这座奇特建筑的好奇心,并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它的建材、起源与目的。我不敢相信是什么人竖立起了这座建筑。我们的飞船首次抵达金星是在72年之前,而所有的人类造物全都建造在新星地。而且,人类目前的知识也无法建造出这种建筑所使用的完全透明、无折射作用的实体。史前人类造访金星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所以我只能认为这是一座当地建筑。难道在那些人形蜥蜴统治金星之前,这里曾存在着一个高度进化但最终被完全遗忘了的种族?尽管它们能精巧地修建起一座城市,但是很难将那些伪爬虫生物与任何类似这样的东西联系起来。在非常久远的过去,这里肯定存在着另一个种族,而这座奇怪的建筑可能是它们最后的遗迹。或者,在将来的勘探过程中是否有可能发现有着类似起源的其他建筑呢?实在很难猜测这样一座建筑的用途——但它那奇怪而且看起来非物质的建筑材料似乎暗示着它有着宗教方面的用途。
在意识到自己无法解释这些问题之后,我所能做的便只有亲自探索这座看不见的建筑了。我很确信这些各式各样的房间与走廊全都铺展在这一片似乎绵延不断的泥泞平原之上;而可我相信它们的设计与样式可能会让我得出某些意义重大的结论。所以,我摸索着穿过门道,缓缓地侧身走过那具尸体,开始沿着走廊向内部区域前进——或许,那位躺在地上的死人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不久,我开始研究起之前离开的过道。
我在朦胧的日光中如同一个盲人般摸索着,缓慢地向前移动。很快,走道便出现了突然的转弯,开始以逐渐收缩的曲线向着中心螺旋前进。偶尔,我会触碰到另一条与所在走道相交汇的无门通道,甚至还曾遇到了几处两、三、四条交叉走道交汇的路口。当遇到这种路口时,我总是选择最向中心的路线,因为这似乎延续着我曾走过的那条通道。若是要穿过岔路,然后返回主要区域,检查这些分支的话,将会消耗大量的时间。我几乎无法描述这种怪异的经历——置身一个怪异的行星上,处在一座被早已被遗忘的双手所竖立起来的隐形建筑中,沿着看不见的走道一直走下去。
最后,我跌跌撞撞地摸索到了走道的尽头——那是一片相当大的开阔空间。当我四下摸索过之后,我发现我正在一个直径大约十英尺长的圆形房间里;根据尸体的位置与某个遥远的森林地标,我断定这间房间位于这座建筑物的中心,或是靠近中心的地方。除了我进入时的那条走道之外,这里还有这另外五条走道;不过我凭借站在入口处瞄准远处尸体与地平线上一株奇怪乔木而确定了我所进入的那条走道的位置。
这间房间里没有什么可供区分的东西——仅仅只有哪里都能看得到的稀薄泥浆。为了验证这一块地方是不是有任何屋顶之类的遮蔽,我向上扔出了一团泥浆重复了之前做过的实验,并立刻发现这里并没有任何形式的遮盖。即便那里曾经有过某种遮蔽,也肯定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倒塌了,因为我移动的双脚并没有触碰到任何因破瓦残砾或散落碎块带来的阻碍。当我这样思索的时候,另一个清晰得有些古怪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座显然有着漫长历史的建筑本就应该不会有任何形式的破损,不会出现墙面的裂缝,也不会有其他破损崩塌的特征。
它究竟是什么?它曾经是什么东西?它是由什么材料修建的?为何这些玻璃一般光滑同时又均匀得令人困惑的墙面上感觉不到任何块状材料在修建堆叠时产生的接痕?为何它的内部与外部都没有门的痕迹?我只知道它是一座圆形、没有屋顶也没有大门的建筑,并且是由某种坚硬、光滑、完全透明、既不折射也不会反射光线的材料修建起来的。这座建筑的直径大约有一百英尺,内部修建有许多走道,而且在它的中央还有一个较小的圆形房间。除此之外,我直接的探索并没有得到任何其他信息。
此刻,我注意到西面的太阳已经沉得非常低了——遥远的地平线上聚集着一片被云雾遮敝着的树林,而那轮金红色的圆碟则漂浮在这片树林上方那一洼猩红与橘黄的色泽之中。很显然,倘若我还希望能在入夜前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入睡的话,就必须要加快脚步了。当我依靠着不同寻常的运气,避开人形蜥蜴的攻击,第一看到这块闪闪发亮的晶体时,我便决定要安顿扎营在高地边缘稳固而又生满苔藓的区域过夜。我一直坚持认定,我们该两人或更多人结伴同行,这样就有人能在睡觉的时候担当警戒,但由于夜间极少发生袭击事件,所以公司并不关心这些意见。而这些长着鳞片的可恶爬虫似乎无法在黑夜中视物——即便拿着奇怪的照明火炬也是如此。
找出进来时经过的走廊之后,我开始折返走向建筑的入口。进一步的探索可以等到第二天。凭着全身感觉、记忆以及平原上小片隐约模糊的野草丛作为指引——我尽己所能地摸索着穿过了螺旋形的通道,接着很快便再次接近了那具尸体。这个时候,已有一二只范洛夫蝇在那张被安全帽盖住的脸孔上盘旋了,这让我意识到腐烂已经开始了。怀着无用本能带来的强烈反感,我抬起手试图赶走这些清道夫的先锋——接着,一件怪异而又令人愕然的事情出现了。我的手臂触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这意味着——尽管我非常小心地沿路绕回——可我仍没有回到尸体横躺着的那条走道里。反之,我在一条与之平行的走道里,我无意在途中拐错了一个弯,或是在身后错综复杂的通道里误入了一条岔路。
于是,我决定继续前进,希望能找到一扇通道抵达前面的出口,但稍后不久我便遇到了一堵空无一物的高墙。所以,我需要回到中央房间,再度挑选一条新的路线。我无法准确地说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走错了路。我向地上扫了一眼,希望由于某些奇迹地上还留着更够为我指引方向的脚印,但接着便立刻意识到那些稀薄的泥浆只能将脚印保留很短的一段时间。在返回中心的时候,我并没有遇到太多的困难,接着我开始再一次仔细思索通向外界的道路。之前,我尽可能地选择右侧的通道。而这一次,我必须在某处选择一条较为靠左的岔道——至于是在哪里换道,我可以在行动的时候再做决定。
当我第二次摸索着前进的时候,我非常确信自己选对了正确的线路,并且明白无误地记得是在哪个地方拐进了左边的岔道。我沿着走道螺旋形的前进,并非常小心地没有走进别的岔路。然而,我很快便厌恶地发现自己在一个非常远的距离上经过了尸体;这条通道显然在某处伸出了外墙,远远地延伸到了围墙的外面。寄希望于这条走道会通向某个我尚未探索到的入口,我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但却再一次碰上了一道坚实的屏障。显然这座建筑的设计要比我所想象的更加复杂。
这时候,我陷入了长长的思考:一方面我可以再度返回中心,重新开始;另一方面我也可以试着去寻找一条能够通向那具尸体的侧向走道。但,如果我选择第二方案,那么我便要冒着打乱脑海中有关自己具体位置的图像的风险;因此,我最好还是不要进行这种尝试,除非我能想出某些方法在自己身后留下一条可被直接观察到的痕迹。可是,要如何留下痕迹则却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为此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去思索可能的解决方案。我周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周围的环境里留下记号,而我也没有什么可供撕碎的东西——或者说,撕扯细分成碎片的东西。
我的钢笔无法在这堵看不见的墙壁上留下痕迹,而我自己也不能用宝贵的食物片为自己留下一条记号。即便我愿意节约地使用这些食物片,也根本没有足够的量供我使用——除此之外,小药片会很快沉没在这片稀软的泥浆中,最好完全从视线里消失。我翻遍了口袋只找到一本老式的笔记本——尽管纸张在这颗行星的大气中腐烂得很快,不过这种笔记本在金星上的非正式场合仍常被使用到——我可以撕碎这本笔记本上的纸张,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标记物了。耐腐蚀的记录卷轴所使用的坚韧金属薄片显然无法撕裂,我的衣服也不能用来撕碎当作标记。在金星这种危险的环境中,我没有办法安全地省出一部分坚韧的皮衣用来撕碎当作标记,而大气环境也让我排除了脱下外衣的想法。
我试图把泥浆挤干然后在看不见的光滑墙壁上留下污迹,却发现它们和我之前进行高度测试时扔出几把泥浆一样很快便渗流滑落,消失在视线里。最后,我掏出了自己的小刀试图在幽灵一般的玻璃质墙面上划出一道痕迹——这种记号虽然不会有效到能从远处一眼便可看到,但至少能通过手的触而摸辨认出来。然而,这种做法同样毫无用处,因为刀刃甚至无法在这种令人迷惑的未知物质上留下哪怕最细微的痕迹。
当尝试留下记号的所有努力均告失败之后,我在挫败中重新折回了圆形的中央房间。返回这处房间似乎要比寻找一条明确、预先确定的路线离开这里要容易得多。我在重新返回中央房间时没有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这一次,我在记录卷上记下了我所经过的每一个转弯——为自己画下了一幅粗略的想象路线图,并且记下了所有的分岔路。当然,在所有一切都需要依靠触摸来感知的情况下,这是一件缓慢得令人发疯的工作,而且存在着无限出错的可能性;但我相信从长远来看,这是值得的。
当我抵达中央房间的时候,金星那漫长的黄昏正在逐渐走向深处,但我依旧希望能在入夜之前回到平整的外面。我将之前的记忆与新绘制的图示进行了对比,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我最初犯下的错误,所以再度信心满满地沿着看不见的走廊开始前进。我这次选择的路线要比之前的计划更加偏左;同时,我也努力地在记录卷轴上记下了所经过的每一个转弯,以免我再次走错了路。在越来越浓密的阴暗中,我只能看见尸体模糊的轮廓——它此刻已经被一团由范洛夫蝇组成、令人作呕的乌云所包裹笼罩。无疑,在不久之后,生活在泥浆里的希非克里格便会冒着泡从平原上渗流过来,完成剩下可怖工作。我怀着一种抗拒的心情逐渐接近了那具尸体,但就在我准备经过它的时候,一阵突然而至的碰撞让我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误入歧途了。
这时,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迷路了。这座建筑实在太过复杂,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找到出路,若希望从中这座迷宫里逃脱的话,我可能必须要进行一些更加仔细的核对与验证。不过,我依然渴望能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干燥的地面上;因此,我再次回到了中央房间,开始了一系列颇有些盲目的试验与错误——并用电灯我的电灯进行标注。当我使用电灯的时候,我颇感兴趣的发现它也不会在我周围的透明墙壁上产生反射——甚至都不会产生最细微的闪光。然而,我对此已有准备;因为太阳始终没能在这奇怪的材料上形成一个闪光的倒影。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我仍然在四下摸索着。浓厚的雾气挡住了大多数的恒星与行星,但位于东南面、标志着地球的发光蓝绿色星点却依然清晰可见。这时地球刚转过面来,若用望远镜望去肯定能看到一幅壮丽的景象。当水汽暂时稀薄的时候,我甚至能看到位于它旁边的月球。这时已经无法看见那具尸体——也就是我唯一的路标了——所以我在经过几次错误的尝试后便笨拙地返回到了中央房间里。事已至此,我只能放弃睡在干燥地面上的念头了。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前,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所以我最好还是把这里弄得舒服一些。躺在泥浆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在穿着皮衣的情况下,却还能忍受。在之前的探险中我曾在更加糟糕的环境中入睡,而且极度的筋疲力竭将会帮助我征服内心的抵抗情绪。
所以,我身处在这座奇怪的建筑中,蹲坐在中央房间内的软泥里,借着电灯的光芒,在自己的记录卷轴上写下了上述记录。眼下这个古怪而又前所未闻的困境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幽默与滑稽。我在一座没有门的建筑里迷路了——在一座我看不见的建筑里!毫无疑问,我将会在明天的早些时候成功离开这里,然后于下午近傍晚的时候带着晶体回到新星地。它无疑是个美人——即使在电灯微弱的灯光下也散发着令人惊异的光辉。我直到这一刻才刚再把它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尽管疲惫异常,但睡意却来得很慢,所以我详细地将发生的事情记录了下来。现在我必须停下来了。在这里,那些该被诅咒的土著居民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危险。我现在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那具尸体——但幸运的是,我的氧气面罩让我摆脱了那些最坏的影响。我将非常节省地使用氯酸盐罐[注]。在吃过几片食物片后就入睡。往后再多吃些。
[注:一种通过加热等手段能释放出氧气的化学品]
VI,13日 下午
事情要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得多。我依然被困在建筑里,而且我若希望今晚能在干燥地面上休息的话,我就必须快速而明智地展开行动。昨夜,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入睡,以至于我直到中午才醒过来。如果不是穿过薄霾的刺目阳光,我可能会睡得更久。尸体的情况已经变得相当糟糕——大群希非克里格在它身边蜿蜒蠕动,而由范洛夫蝇组成的云团依旧笼罩在它的周围。有着东西将安全帽从他的脸上挪开了,而它的模样最好还是不要去看的好。当我想起这幅情景时,我愈发的清醒自己拥有一张氧气面罩。
最后,我晃动身子,把身上的泥浆擦干,然后吞下了几片食物片,接着将一罐新的氯酸钾放进了氧气面罩的电解室。虽然氧气罐的消耗速度并不快,但我仍希望能有更充足的补给。在睡过一觉后,我的感觉好了很多,并且希望能在短时间内离开这座建筑。
查询过草草写下的笔记与草图后,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些走道有多么复杂,同时也意识到我有可能在寻找出路时犯下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我凭借景物的位置作为指导,在六条离开中央房间的走道中挑选了某一条当作自己进来时的通道。而当我正好站在入口时,五十码开外的尸体与遥远森林中的一株奇特鳞木恰好在一条线上。但现在,我意识到这种依靠景物位置来确定方位的方法可能不够准确——由于尸体的位置较远,所以当我站与自己最早选择的出口相邻另两个出口上向外张望时,它在地平线上标示出的方位只有极其微小的变动。而且,我所选择的那株鳞木与地平线上的其他鳞木比较起来也并没有十分清晰明显的差别。
在验证过这件事情之后,我懊恼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确定三条走道中的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出口了。难道我之前尝试离开建筑的时候曾穿过了几组不同的弯道?这一次我能够确认这件事情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我无法寻找到出路,但却能够留下一个记号。虽然我不能脱下自己的衣服,但我能脱下自己的安全帽——因为我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这个标记物很大,也非常轻,完全可以一直保持在稀软的泥浆上让我定位。于是,我脱下了这个近乎半球形的设备,并将它摆在一条走道的入口——三条我必须尝试的走道中最靠右的那一条。
接着,我需要假设这是正确的走道,并且沿着它一直走下去;重复那些我依稀记得的转弯,并查询与记录下笔记。如果我没能离开这里,那么我将系统地穷举出所有可能的变化;如果这也失败了,那么我将继续用同样方法尝试相邻的入口——甚至尝试第三个入口,如果必要的话。这样下去,我迟早会不可避免地撞到那条能够离开这里的正确线路,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耐心。即便情况再糟,我也不太可能因为无法及时从这里脱身而不能在干燥的地面上过夜。
短期的探索结果让人感到非常泄气,不过在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我已通过这种方法排除了位于右边的开口。这条通道似乎分岔成一系列尽头是堵死的通道,而且每条通道的尽头都与尸体之间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很快我便意识到,完全没必要继续先前下午摸索游荡的经历。不过,像过去一样,我发现要摸索着回到这座中央房间倒是非常的容易。
大约下午1点的时候,我将自己的安全帽放置在了相邻的第二个入口处,同时开始探索在它之后的走道。起先,我觉得我认出了这些转弯,但不久之后我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系列完全陌生的走道里。我无法靠近尸体,而且这一次似乎也与中央房间断开了联系,虽然我觉得我已经记下了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在我粗糙的图例中似乎有着某些难以捉摸的扭曲与交错,但是它们都太细微精妙,让我感觉难以把握;同时我开始逐渐变得愤怒与沮丧起来。当然,耐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我意识到我的搜索行动必须变得更加详细、不屈不挠,并且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两点钟的时候,我依旧徒劳地游走在古怪的走道中——频繁地摸索着自己的道路,并交替留意着我的安全帽与尸体的位置,并在我的卷轴里匆匆写下记录,但我的信心却在逐渐衰退。我诅咒着那些将我拉入这座隐形迷宫的愚蠢及无所事事的好奇心——思索着,倘若我将这东西抛在一边,仅仅从尸体上拿走晶体便立刻返回的话,我现在已经安全地待在新星地中了。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利用手里的小刀在看不见的隐形墙壁下挖出一条隧道来,而这将是一条通向外界的捷径——或者通过地洞抵达某条通向外面的走道。我没办法知道这座建筑的地基有多深,但无处不在的泥浆意味着这里除了地面外不会存在着地板一类的东西。面对着那具遥远且越来越恐怖的尸体,我开始用宽阔,锋利的刀刃狂热地挖掘起通道来。
这些近乎液体的泥浆约有六英寸厚,而在那之后泥土的密度便开始急剧地增大。下方的泥土似乎有着不同的颜色——那是一种浅灰色的粘土,有些像是金星北极地区才会出现的地层。当我继续向下靠近那座看不见的屏障时,我发现地面变得越来越坚硬了。每当我掘开下方的粘土,流动的泥浆便会立刻涌进露出来的洞口,但我穿过这些泥浆,继续挖掘。如果我能在这些透明的墙下挖掘出某种通道的话,这些泥浆是无法阻止我蠕动着穿过通道的。
然而,向下挖掘了大约三英尺之后,泥土的硬度严重地阻碍了我的挖掘工作。这些泥土坚韧得超过了我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东西,即便是在这颗星球上也从未碰到如此麻烦的情况,不仅如此,它们还异乎寻常的沉重。我必须用小刀劈砍削切这些紧紧塞满的粘土,而那些被我弄下来的碎片搬动起来像是结实的石头或是小块的金属。直到最后,劈砍与削切也变得毫无用处起来。我不得不在没有接触到墙体下沿的情况下,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这段持续了一个小时的工作最后证明既挥霍又毫无用处,因为我不仅为此消耗了大量精力,而且还被迫额外吞下了一片的食物,并为氧气面罩补充了一罐额外的氯酸盐罐。这让我日间的探索工作陷入了停顿,因为挖掘工作让我变得精疲力竭,根本无法行动。在清理掉双手与手臂上最糟糕的泥浆后,我靠着看不见的墙壁坐了下来,背对着那具尸体写下了上述的笔记。
那具尸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翻腾扭动的害虫堆——臭味引来一些出没在远处丛林里、粘糊糊的阿克曼。我注意到许多生长在平原上的艾菲草也向着这堆东西伸出了吸取腐尸的触角;但我怀疑它们是否能够得着这块腐肉。我希望这气味能引来一些像是思蛞拉之类真正的肉食动物,因为那个时候,它们或许能觉察到我的存在,并扭动着穿过这座建筑向我袭过来。像是那样的生物有着一种颇为古怪的方向感。当它们过来时,我能看着它们的行动,并记录下它们大致走过的路径——假如它们没能找到一条通向我的连续路线的话。但即便是这样也对我颇有裨益。因为我只要抵达其中的一个地点[注],便能很快地走完剩下的路。
[注:此处原文为 When I met any the pistol ,疑似笔误]
但我几乎无法希望遇上那么多事情。既然记录笔记让我休息了一会儿,稍后我将继续摸索一些出路。只要我回到了中央房间——这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将会尝试最左边的开口。毕竟我还有可能在黄昏的时候逃到外面去。
VI,13日 夜
新麻烦。逃脱这座迷宫将会变得异常困难,因为这座迷宫里还有某些我从未怀疑过的东西。我将度过另一个休息在泥泞中的夜晚,而明天我还将继续依靠我的双手去摸索。我休息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并于四点钟开始继续摸索起来。大约十五分钟后,我抵达了中央房间,并将我的安全帽移到了第三个可能的出口上。刚走进这个入口时,我似乎找到某些越来越熟悉的东西,但在不出五分钟之后,一幅惊骇得让我难以形容的景象令我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我看见四五只可憎的人形蜥蜴出现在了平原远处的森林边。由于距离遥远,我看的并不清楚,不过我仍感觉它们停下了脚步,对着树林里做了些手势,在那之后,又有足足一打的蜥蜴加入了它们。这只壮大起来的队伍开始径直向这座看不见的建筑走了过来,而当它们接近的时候,我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它们。我还从未在丛林雾气蒸腾的阴影外靠近观察过这些东西。
它们给人的感觉像是爬行动物,不过我知道这仅仅是一种相貌上的相似,因为它们与地球上的生物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当它们靠得更近些时,这些生物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真正的爬行动物了——只有它们扁平的头部以及布满黏液的绿色蛙类皮肤给人以这种感觉。它们依靠着自己古怪而粗壮的后腿直立行走,而它们吸盘踏在泥浆里发出非常奇怪的声音。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它们种群中比较普通常见的个体,大约七英尺高,胸前有着四条长长的绳索般的触须。这些触须的动作——如果福格、埃克伯格与简塔的理论是正确的话——意味着这些东西正在进行活跃的对话——我之前曾有些怀疑这种说法,但此刻我却更加倾向于相信这是正确的了。
我抽出了自己的火焰枪,准备进行一场艰苦的战斗。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手里的武器能够给我一定程度上的优势。如果这些东西熟悉这座建筑,它们会穿过这座建筑走向我,这样也能够为我引领出一条出去的道路,就好象我能利用那些肉食性的思蛞拉一样。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会攻击我;因为即便它们没有看见我口袋中的晶体,它们也能用自己特有的奇异感官勘探出这块晶体的存在。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它们并没有攻击我。相反,它们散布开去,绕着我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它们与我之间的距离暗示着,它们正在逐步贴近那座看不见的墙壁。它们站成一个圆圈好奇但却无声地盯着我,摇摆着它们的触肢,并且有时摇晃着它们的头部,用自己的上肢做着手势。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其他的蜥蜴逐渐从森林走了出来,并向前走来加入了这个奇怪的群体。那些靠近尸体的蜥蜴简单地看了尸体几眼,但却没有去打扰它。尸体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副非常骇人的景象,但那些人形蜥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偶尔,会有一只蜥蜴用它的上肢或触肢赶走范洛夫蝇,或是砸扁一直蠕动着的希非克里格或阿克曼,或是用腿上的吸盘踩住一簇向外伸出来的艾菲草。
我回瞪着这些怪异、出乎意料的入侵者,不安地思索着它们为何不立刻攻击我,甚至一时间丧失了继续寻找出路的精力与意志。我软绵绵地斜靠着所处通道中的隐形墙壁上,放任自己的惊讶逐渐交融汇聚成一系列最为荒唐古怪的猜测与幻想。数百个之前曾让我感到茫然与困惑的谜团此刻突然全都具备了一种全新的不祥意味,为此我感到了一种强烈而尖刻的恐惧,这不像是我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东西,并为此感到不寒而栗。
我相信自己知道这些可憎的生物为何会期望地徘徊在我的周围。我也相信自己最终意识到了这座透明建筑的秘密。这座诱人深入的、并最终囚禁住我的透明建筑,还有那个在我之前曾被囚禁此处的人最后留下的尸体——所有这些东西开始获得了一种充满威胁的邪恶意味。
我并非是因为一系列普通的不幸与灾难而被困在这些盘根错节的无顶透明走道中。远非如此。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是一座真正的迷宫——这是一座由这些可憎生物精心设计建造起来的迷宫,而我却严重地低估了它们技术与心智水平。之前,在意识到它们不可思议的建造技巧后,我不是曾怀疑过这些事情么?这座建筑的目的非常明显。它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来捕捉人类的陷阱,并有着一颗椭球形晶体作为它的饵料。这些爬虫,在对抗采集晶体者的战争中,转变得更具策略了,并且开始利用我们的贪婪来对抗我们自己。
德怀特——如果那具渐渐腐烂的尸体真的是他的话——便是这座陷阱的牺牲者。他之前肯定曾被困在里面,并且没能成功地找到自己的出路。缺少饮水无疑将他逼疯了,或许他同时还用尽了氯酸盐罐。或许他的面罩并不是因为意外才滑落的。在这种情况下,自杀是很有可能的。为不面对一个缓慢而痛苦的死亡,他可能有意拿下了面罩,让致命的大气立刻完成它的工作。但他所处的位置却有着一种可怖的讽刺意味——他没能发现那个距离自己仅仅只有几英尺远、完全能够拯救他的出口。只需要多搜索一分钟的时间,他便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而现在,我和他一样被困在了这里。不仅被困着,而且还有一圈奇怪的爬虫注视着我,嘲笑着我所面临的困境。这种想法逼得人发疯,而当我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突然降临的恐慌牢牢地抓住了我,让我开始在看不见的走道里漫无目的地狂奔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我已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在看不见的高墙间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最终像是一团气喘吁吁、毫无心智、流血受伤的肉块一般最终倒塌在泥浆之中。
摔倒让我清醒了些许,所以当我挣扎着站起来时,我能重新注意到其他的事情,并运用自己的理智了。环绕周围的旁观者全都在用一种古怪不规则的方式摇晃着它们的触须,似乎暗示着某种狡猾、怪异的微笑。当我爬起来时,我握紧了拳头野蛮地冲他们摇晃着。但我的手势似乎加剧了它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欢笑——有少数几只笨拙地用它们绿色的上肢模范着我的动作。意识到羞愧后,我努力汇集着自己的才能开始对眼下的情况进行判断。
归根结底,我的处境并不像德怀特那样糟糕。不像他,我知道眼下是怎样一副情形——我早已得到了预先的警告。我已经证明出口最后是可以抵达的,也不会重复他那因丧失耐心的绝望而导致的悲剧。那具尸体——或者说那具骷髅,它很快就会变成那样——会作为指示一直标志着我所寻找的出口,而且只要我长时间并足够聪明地探索下去,顽强的耐心肯定终会将我带到那座出口前。
然而,我也有着自己的劣势,即这些包围在我身边的爬虫恶魔们。既然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陷阱的用意——意识到它所使用的隐形材料意味着某种超越地球上任何事物的科学技术——那么我将不再会看低对手的心智与手段。即便有着火焰枪,我也许仍会在逃跑的时候遇到麻烦——不过,在长距离的较量上,勇敢与快捷无疑对我有利。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抵达外面——除非我能引诱或刺激某些生物冒险走向我。当我准备好自己的火焰枪,清点自己充足的弹药时,我突然想到该试验一下火焰在这隐形墙壁上的效果。我是否忽略了一种可行的逃脱方式呢?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座透明壁障会发生化学反应,可以想象的是,或许火舌能像是切割奶酪一样切割开这些坚硬的墙面。于是我朝着面对尸体的方向,在一个很短的距离上小心地启动了火焰枪,同时用手中的小刀去触碰火焰炙烤的地方。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看到火焰碰撞在表面上,然后四散开去,这时我意识到这种希望变得渺茫起来。只有一段漫长而又单调的搜寻才能将我从这里带出去。
所以,我吞下了另一片食物片,并将另一罐氯酸盐放进了面罩的电解室里;接着退回到了中央房间,开始重新向外前进。我不断地对照着自己的笔记与草图,并添加上新的笔记——我一次接一次地拐进错误的拐弯,却一直绝望地蹒跚前进,直到下午的光线变得非常昏暗为止。当我坚持摸索寻找出路时,我不时地望向那一圈一言不发、紧紧盯着我的嘲弄者。不时会有一小部分爬虫折返回森林里,而又会有另一些爬虫走来取代它们的位置。我愈发思索它们的策略就愈发讨厌它们,因为它们向我暗示了少许这些生物可能的动机。这些魔鬼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建筑并发起攻击,但它们似乎更乐意看着我挣扎着从这里逃脱出去。我只能推测它们非常喜欢这种景象——这让我为将来落入它们手中后的遭遇感到加倍地不寒而栗。
当天色黑下来后,我停下了搜索的步伐,坐在泥浆里准备休息。现在我正靠着灯的光亮在卷轴上记录,过一会儿,我会试着睡上一小会。我希望能在明天逃离这里;因为我水壶里的水不多了,而洛可片可以替代饮水,但效果很糟糕。我不敢尝试稀泥中的水分,因为在蒸馏之前,没有任何泥浆地中的水分是可以引用的。这也是我们为何需要修建那么长的管道连接黄土地区——或者当这些魔鬼切断我们的管道时,不得不依靠雨水的原因。氯酸盐罐的数量也不多了,我必须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氧气消耗。下午早些时候尝试挖掘隧道的工作,与后来沉浸在恐慌中的逃跑,均消耗了大量宝贵的空气。明天我将会将运动量降低到最低的限度,在我碰上这些爬虫并着手对付它们之前,不能太过剧烈的运动。在返回新星地的途中我还需要一罐充足的氧气。我的敌人依旧近在咫尺;我能看见一圈它们所使用的绿色火炬围绕在我的周围。这些光亮如此恐怖,让我总是保持清醒。
VI,14日 夜
又一整天的探索工作,依旧没有找到出路!我开始有些担心饮水的问题,因为中午的时候我的水壶就已经干掉了。下午这里下了一场暴雨,我回到中央房间拿回了用做记号的安全帽——把它当成碗收集了大约一品脱[注]的水。我喝掉了其中的大部分,只留下很少一部分存储在我的水壶里。洛可片对于抵抗真正口渴没有太大帮助,我希望夜晚时候能有更多的雨水。我将安全帽底朝天地摆放着,希望能收集到任何的降水。食物片的量也不算太充盈,但还没有到值得危险的低限。从现在开始我需要减半自己的供给。氯酸盐罐是最让我担心的问题,因为即便没有剧烈的运动,一天无止境地摸索所消耗的量也多得危险。在节约氧气,同时越来越口渴的情况下,我感到很虚弱。当我降低食物消耗后,我将会觉得更加虚弱。
[注:按美制湿量计算约473毫升]
这座迷宫有着某些该死的——某些离奇怪异的特征。我敢发誓我通过图纸排除了某些岔道,然而我每一次尝试都会发现某些与之前我认为已经确定了的假设不同的东西。我从未意识到在丧失了视觉地标后,我们会变得如此迷失。一个盲人或许能做得更好——但对于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视觉才是最重要的感官。所有这些毫无用处的神游带来了更深的气馁与挫败。我能理解可怜的德怀特的感觉了。他的尸体现在只剩下一具骷髅,而希非克里格、阿克曼与范洛夫蝇都已经离去了。艾菲草正在将皮衣剪成碎片,它们比我想象得要长得多,生长得也快得多。从始至终,长着触须的凝视者都在轮换,它们幸灾乐祸地站在平展周围,嘲笑着我,享受着我的悲惨遭遇。如果第二天我没有倒毙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
然而,我只能继续坚持下去,别无他法。德怀特如果多坚持一分钟,他就能离开这里了。新星地的人员在不久之后便可能开始寻找我,虽然这才是我离开的第三天。我的肌肉痛得厉害,躺在这些令人作呕的泥浆中,我似乎完全无法休息。昨天夜里,虽然精疲力竭,我依旧只能断断续续地入睡。而今晚我的恐惧丝毫没有消退。我活在一个无穷无尽的梦魇里——摇摆在清醒与入睡之间,然而既没有完全地清醒也没有完全地入睡。我的手在颤抖,眼下,我没法写太多。那一圈微弱的火炬光芒看起来毛骨悚然。
VI,15日 傍晚
实质性的进展!看起来情况不错。非常虚弱,直到天亮前没有睡多久。我在中午打了个瞌睡,但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没有下雨,口渴让我感到非常虚弱。额外多吃了一片食物片,保证我继续搜索下去,但没有水,帮助不大。有一次,我大胆到试了一点泥浆中的水,但这让我剧烈地呕吐,甚至比之前更加干渴。必须节省氯酸盐罐,所以我几乎因为缺少氧气而窒息。不能走得太多,不过计划在泥浆里爬行。大约下午两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认出了某些走道,并且实质性地接近了尸体——或者说那具骷髅——比我第一天开始尝试的任何时候都要近。我曾经错误地走进了一条死路,但在图示与笔记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走回了主要道路。这些速记的问题在于实在太多了,它们写满了三英尺的记录卷轴,我必须长时间的停息来去整理它们。
由于干渴、窒息、精疲力竭,我的大脑很虚弱。我无法理解所有我写下的东西。这些可憎的绿色东西一直盯着我,用它们的触须嘲笑着,有时它们会做出手势,让我觉得它们在分享某些我无法感觉到的可怖笑话。
三点钟的时候我真真实实地获得了进展。根据我的笔记,我发现一处之前从未进入过的入口;而当走进这个入口后,我能迂回地爬向被野草缠绕的骷髅。这条路线是螺旋形的,非常像是我第一次抵达中央房间时走过的路线。每遇到一个岔路或是路口,我都尽力选择那条似乎与最初路线最吻合的方向。当我绕着圈逐渐接近那可怖的地标时,那些围在外面的观看者似乎加强了它们那神秘的手势与讥讽的无声嘲笑。显然,它们可怖地在我的前进之路上发现了某些值得发笑的地方——毫无疑问,它们察觉到了我在任何情况下与它们相遇时都是无助的。我很乐意将它们抛在一边,任由它们沉浸在自己的欢笑里;因为虽然我意识到自己极度虚弱,但我仍能指望火焰枪以及大量的额外弹药逃离这个可憎的爬虫方队。
希望高涨,但我依旧没有试图站起来。最好还是继续爬行,我最好节省体力准备与这些人形蜥蜴的遭遇。我的前进速度非常缓慢,错误进入某些死胡同的可能性很大,但尽管如此我似乎仍在逐渐地爬向那只剩骸骨的目标。这种景象给了我新的力量,我暂时不再担忧自己的疼痛,自己的干渴,自己贫乏的氧气罐补给。那些生物都聚集在入口周围——做着手势、跳跃着、用它们的触须嘲笑着。很快,我意识到,我必须面对围绕在屏障之外的全部敌人——可能还有它们从森林里赶来的增援部队。
此刻我距离骷髅只有几码的距离。我停了下来,在面对并从那一大群恶毒的生物中突破出去之前留下这些叙述。尽管它们数目众多,我确信最后一丁点力气将会它们统统赶走,因为这把火焰枪的打击范围是非常巨大的。接着我会在高地边缘的高燥苔藓上扎营,等到早晨的时候疲倦地穿过丛林走回新星地去。再看到活人与人类的建筑时我会觉得非常高兴。那只骷髅的牙齿非常恐怖地闪烁着,对着我龇牙大笑。
VI,15日,夜晚
恐怖与绝望。再次陷入迷惑。在进行过之前的记叙后,我继续接近那具骷髅,但是在突然之间,我遇到了一堵阻碍的墙。我再一次被欺骗了,并且显然回到了三天之前的地方,我第一次试图离开迷宫时所作出无用尝试而抵达的地方。我是否大声尖叫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我太过虚弱,无法发出声音。我仅仅只能长时间头晕目眩地躺在泥浆里,而那些绿色的东西仍在外面蹦跳、嘲笑着,做着手势。
在一段时间后,我恢复了意识。干渴、虚弱与窒息很快便侵蚀着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我将一罐新的氯酸盐罐装进了电解室——不顾一切,毫不考虑返回新星地时的需要。新鲜的氧气使我振作了一点,也让我能更加留意周围的情况。
似乎我与可怜的德怀特的距离要比第一次进入死胡同时要稍微远一些,于是我迟钝地思索着自己可能在另一条稍微远一些的通道里。由于这一丝昏暗的希望,我费尽力气拖着自己向前爬去——但在几英尺之后,我与之前的情形一样,遇到了死胡同。
于是,这就是终点。三天的时间我哪里也没有去。我的力量已经消失。我很快就会因为干渴而发疯,而我再也没有足够的氧气罐供我返回了。我虚弱地思索着为何这些梦魇般的东西为何会如此拥挤地挤在入口,嘲笑着我。也许这正是嘲弄的一部分——让我觉得自己抵达了一个它们明知不存在的入口。
我的痛苦不会持续太久,但我决定不像德怀特那样速速了断。他呲牙嘲笑的骷髅正向着我——那些在吞噬他皮衣的艾菲草中的一束摸索着将那个头骨对向了我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令人毛骨悚然地盯着我,甚至比那些可怕的蜥蜴更加让人恐惧。它给那死亡、呲露白齿的嘲弄增添了一份可怖的意味。
我应该静止地躺在泥地里,尽可能保存我的所有力气。这份记录很快就能完成了——我希望它能抵达并警告那些在我之后的人。在我停止书写之后,我会休息更长一点时间。接着,等到天色太暗,那些可怕的生物无法看见的时候,我会聚起最后的力量,努力把这份卷轴扔出墙外,越过中间的走道,扔到外面的平地上。我会小心地把它扔到左边,那样它就不会砸中那群蹦跳嘲笑着的包围者。也许它会永远消失在稀软的泥浆里——但也许它会掉落在某些广阔的草丛里,并最终回到人类手上。
如果它的确保存了下来并有人阅读了它,我希望它不仅仅只会警告人类小心这个陷阱。我希望它能教会我们的种群放弃那些闪光的晶体,让它们停留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它们只属于金星。我们的星球并不真的需要它们,我相信当我们试图占有它的时候就已经冒犯了某些晦涩而神秘的法则——某些深埋在宇宙玄秘之中的法则。我们谁能说清楚,是怎样一些阴暗、强大而又广泛散布着的力量在刺激这些爬虫生物如此奇怪地守护着这些东西呢?德怀特与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就好象其他那些已经或者即将付出代价的人一样。但,也许这些零星的死亡仅仅只是一场更加浩大的恐怖的前奏。让我们将金星留给那些仅仅只属于金星的东西。
我现在已经非常接近死亡了,等到黑夜降临的时候恐怕我已经没有力气将卷轴扔出去了。如果我做不到,我猜那些人形蜥蜴或得到它,因为它们或许能认出这是什么。它们不会希望任何人收到有关这座迷宫的警告——它们也不会知道我的信息也在为它们的利益做出请求。当终点临近的时候,我对这些生物更加亲和了。在宇宙的尺度下,谁能说哪个种族更加高等,或者更接近宇宙范围内生命的标准呢?——它们还是我们?
在我最后的时刻,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颗巨大的晶体。它在垂死的天空放射出的红色光线中残酷而险恶地闪着光。跳跃着的群体注意到了它,接着它们的手势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我奇怪它们为何会聚集在入口周围,而不是集中在更近的距离上——在那堵透明的墙后面。
我渐渐僵硬不能写下更多了。东西在我周围回旋,但我还没有丧失意识。我能把这东西扔出墙吗?晶体还在发光,但黄昏已经深了。
黑暗。非常虚弱。它们还在门前跳跃嘲笑,并且点燃了可怕的火炬。
它们走了吗?我梦见我听到声音……天空中的光。
卫斯理.P.米勒,A组负责人报告
金星晶体公司
金星新星地 VI,16日
我们的职员A-49,来自弗吉尼亚州里士满市马歇尔大街5317号的肯塔·J·斯坦费尔德,早先于VI月12日离开新星地,依照探测器的指示进行一次短期勘探。任务原定于13或14日返回。但于15日晚仍未出现,所以侦察机FR-58号连同五名随行人员在我的命令下于下午8:00出发携带探测器沿路搜寻。在早前的读数中指针没有显示任何变化。
根据指针的指示来到厄瑞克利安高地,一路开启强探照灯搜寻。三倍射程的火焰枪与D型辐射桶能够驱散任何普通规模的敌对土著势力,或是任何危险的肉食性思蛞拉集群。
当飞越厄瑞克斯高地的空旷带时,我们看到了一群移动的光源。我们知道那是土著的发光火炬。当我们接近时,它们离散进入了森林。大约共计75只到100只的规模。探测器显示晶体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低空飞行掠过这一地点时,我们的灯光照射出了地面上的物体。我们看到被艾菲草缠绕的骷髅与十英尺外完整的尸体。飞机下降靠近尸体,但机翼一角碰上了某座看不见的障碍物。
徒步接近尸体时,我们遭遇了一处光滑的隐形屏障。这令我们极为困惑。触摸着靠近骷髅时,我们摸到了一个入口,在那个入口之后,是一处空地以及另一个通向骷髅的入口。骷髅虽然已经艾菲草撕碎衣物,但在身边拥有公司编号的金属安全帽。这是职员B-9,库尼克部门的弗雷德厄理可·N·德怀特,他于两个月前在一次长期任务中离开了新星地。
在这具骷髅与完整的尸体之间似乎有着另一座墙,但我们能轻易地认出第二个人便是斯坦费尔德。他左手持有一份记录卷轴,右手持笔,似乎在死之前写下了某些东西。看不见任何晶体,但探测器显示在斯坦费尔德周围存在某个个体巨大的样本。
我们在接近斯坦费尔德的过程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但最后成功了。尸体依旧有余温,在它的身边有一块巨大的晶体,已被稀泥浆覆盖。我们立刻研究了左手的记录卷,并根据它的资料采取了某些措施。卷轴内容中的长篇叙述已在卷首给出;继续的主要描述我们均已证实,并附在此处解释我们发现的事情。记叙的后部分显示出了记叙者已精神衰弱,但没有道理怀疑它的主题内容。斯坦费尔德显然死于干渴、窒息、心脏过劳以及心理沮丧的综合作用。他的面罩仍在原位,尽管罐中含量低于警戒线,但仍稀薄地产生氧气。
我们的飞机受到了损伤,所以我们发送了无线电并调遣安德森与修理飞机FG-7,全体救难人员,以及一系列爆破材料。等到早晨的时候,FR-58已被修复,携带者两具尸体与晶体跟随安德森返回。我们会把德怀特与斯坦费尔德葬在公司的墓园,并在下班返回地球的航行中将晶体运往芝加哥。之后,我们将采取斯坦费尔德的建议——在他报告中更理智更健全的早期部分提到的建议——调遣足够的军队将土著完全扫清。有了一个安全的场合后,我们几乎能弄到任何数量的晶体。
下午,我们非常小心地研究了这座隐形的建筑,或者说陷阱,并在长绳的协助下探索了这座建筑,并为我们的档案馆准备好完整的图样。建筑的设计令我们印象深刻,需要保留物质的样品以供化学分析。所有这些知识在攻占土著各式各样的城市时候将有可能用上。我们的C型金刚钻能够钻入这种看不见的材料,救难人员现在正在安装炸药准备进行一次彻底的爆炸。等我们完成的时候,没有什么会被留下。这座巨大的建筑显然会威胁到空中航线与其他可能的交通线路。
之所以认为这座迷宫的设计令人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德怀特充满讽刺意味的命运,也因为斯坦费尔德落下了同样的命运。当我们试图从骷髅前往第二具尸体的时候,我发现在右边没有入口,但马克海姆在第一个内部房间中发现了一个入口,大约距离德怀特十五英尺,距离斯坦费尔德五英尺。在这个入口之后是一道长厅,直到全面探索之前,我们并没有仔细探索这条长厅,但在这座大厅的右边有另一条走道直接引向尸体。斯坦费尔德只要穿过身后的入口,走二十二或二十三英尺就能抵达外面——但他在精疲力竭与绝望之余忽略了这个入口。
The End
1936年1月,一个名叫Sterling的高中生将一份科幻故事的草稿送给了Lovecraft。后者在收到草稿后以朋友的身份对草稿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写与扩充,合作成了一篇完整的小说。不过,这部小说在Lovecraft生前一直被拒,所以并没有得到发表,直到他去世两年后才在1939年10月刊的 Weird Tales 上得以发表。
由于Sterling的原稿已经失踪,所以无从知道Lovecraft做出了何种改动,不过普遍认为发表的小说,也就是这一版,为Lovecraft改动后的版本(根据Joshi的说法是这样的。)
由于原稿并非Lovecraft所做,所以这部小说成了他写作生涯中唯一一部涉及到未来生活、行星开发、人类外星殖民等元素的科幻小说;也是一部基本上与克苏鲁神话,或者Lovecraft常见小说主题完全隔绝开来的小说。
小说的内容非常细致,例如作者注意到了“对钟表做了调整以适应金星稍快的转速”,“行星历法”,电解式的氧气供应设备等非常细节问题——当然由于时代所限,对于金星恶劣的环境依旧估计不足——不过这也很可能是来自Sterling的创作。
另一方面这部小说也表达了Lovecraft的某些思想,即,他认为技术发达、高度开化后的民族 (通常是白种人,这可能是种族偏见,但也是社会现实) 容易失去与古老神秘事物的联系,而那些看似落后未开化的民族,在某些方面却与这些古老神秘事物有着紧密的联系。不仅在这里,他在与Bishop一同创作的《丘》中也有类似的表现。
另外,这篇故事主人公的名字Kenton J. Stanfield ,据说其实是仿照了Kenneth·J·Sterling,而中间很多奇怪生物的名字则出自当年与Lovecraft本人打笔战的评论家或朋友,甚至他自己的绰号……
这篇文章翻译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比我想象的长……而且中间还停工了一段写了篇小说,耽搁许久请见谅。
其实我觉得这个应该发在缪斯区而不是COC区,这文和COC的差距实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