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通往永恒之门

更新: Jan 19, 2022  

原著:Gateway to Forever

作者:弗兰克·贝尔克纳普·朗

莫城幽

译者

克苏鲁爱的战士,多篇译文翻译者。

校对:千岛五更

资料补充:尼克西Yith

 

前言——发展历程: 

 

托马斯·格兰维尔花了不到三个月——也许其他人会更久——去发现人在绝望的孤独中会多么没有安全感。他继承而来的偌大房屋里陈设着昂贵家具,他那对意识扩展领域上众所周知的研究,其所需的空闲时间也不能被人剥夺。但妻子在车祸中去世,密友也前往英格兰从事教学,离他而去。这一切让他无人可依,失去了他人鼓励与理解。

没有人,直到发生了件近乎奇迹的偶然事件。他总是在一个单身酒吧区到处闲逛——周边有四家步行可达的酒吧——常去的这家酒馆有着优雅的橡木装饰镶板,也不算太喧闹,当他刚踏进,便看见了那个女孩。

天色尚早,她独自坐在吧台远端,把玩着酒杯。他们目光相撞的那一瞬,诧异掠过他的心头,他从小就认识她。格兰维尔意识到,在生命中的某些时刻,任何人在第一次见到新朋友时都有如此感觉——且通常不止一次。但现在——好吧,只要闭上双眼,他就能想象出她成年时期的姣好面容,那深陷的双目令人情迷意乱,高高的颧骨,还有性感弯曲的嘴唇,仿佛变回了那个有着同样神情的女孩。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看到了自己七八岁的样子,坐在小学教室里正对着她。他从书桌上伸出手去,紧紧扣住她的手指,偷偷抚摸着她的头发。

快点,快点……免得黑板前的某某女士——他只记得她神情僵硬——为此事大发雷霆,她只会大步走下讲台,目中有火地朝他而来。是的……哦,确实。他几乎就能听见尺子啪啪下落,并感到疼痛。当然,这全是胡诌。没错,在他生命中的那段时期,他就读于一所男子私立学校,只比幼儿园高出两三个阶段。

他睁开双眼,又盯着她看,她突然笑了,像听见笑话般指着她的空杯子。邀请她喝一杯酒足以直接明了了,但不知怎的,只是这缺乏巧妙的邀请对他毫无意义。她好像知道,当以其他方式建立纽带后,他们定会相见,一同讨厌这些琐碎的迂回。

他走到她坐的地方,把一张空椅子拉到她身边,坐下时把他见底的酒杯放在她的旁边,并对酒保做个手势。在他开口之前,酒很快便盛满,这种机器人似的效率在优质的单身酒吧里往往跟随着搭讪。但这不是一般的搭讪,酒保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表情就像说话一样清楚:“你身处一个理应诚恳,相当严肃的约会。她不想被冒犯,注意点,别动歪脑筋。”

为了避免谈话被听见,他们距离其他人远远的,他转过身时她开口道:“你急切找人说说话,”她说。“这我通常看得出来。请别问我怎么做到的。对少数看错的人,我也懒得解释。”

“你是说——那些你没看错的人不用问就该知道了?”

“这就够了,”她微笑道。“不完全如此,但这就够了。”

她的酒是淡粉色的,超高杯,点缀着酸橙。在某种程度上看上去很适合她。格兰维尔的是威士忌加苏打。在正式交谈之前,他磨磨蹭蹭地斟满酒。他花了几分钟,平静而认真地介绍自己。他知道自己应该先多问问她的情况,如果不这样做,有些女人会觉得不可原谅。但是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在这方面根本不在乎他的自我中心。

他感觉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对她很重要,不论迅速与否,她都不加判断,除非她对他的了解几乎和他在那个特定时刻对自己的了解一样多。他从不需要智囊团的思考帮助也知道,男人和女人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自身,并且他怀疑,在任何时间以一定方式,至少在他说话时,就可以把一切内在知识传输给坐在身边的人,就如同使用计算机一样——但其中有一不同之处。计算机不仅缺乏所有除了输入的数据之外的思考能力,而且人类的情感——亦或是一只小昆虫或大猩猩的情感——也与其功能格格不入。

格兰维尔不禁觉得,这样的想法或许荒谬,但无论与否,在他说话时,她专注的目光中有一种温暖,一种理解的深邃,似乎远远超出了满足愿望的幻想。

当他沉默下来的那刻,她便谈起自己,且远不是仅仅介绍自己那样简单,从而他迷迷糊糊地付了账单走出酒馆。他们穿过人山人海的横街,她仍在他边上滔滔不绝。他们朝着她的家走去,而不是他的家——如果像单身酒吧的老主顾们心中必然认为的那样,那么这意想不到的反路会让如此夜晚走向终结。但他们刚才谈的事情,使酒吧里其他嗡嗡不休的交谈声显得十分遥远,他们要走的方向是必然的。他向她讲述了他那幢高大,偏僻的褐石建筑,他的研究,以及于布朗大学读研以来进行的意识提升(the consciousness-raising)实验,还有那短暂的一年副教授生涯。她告诉他,她的叔叔也从事过与之极其相似,性质几近相同的研究与实验,特别是在时间超脱time transcendence)的领域。甚至她小时候就沉迷其中,这五年来一直担任着叔叔的秘书及同事。

他也是个经济独立者,拥有自己的家宅,按继承权,这也是她的房子。他目前正在进行短期旅行,但很快就会回来。而她从未说起旅行的目的,似乎不愿提及。她急忙补充道,今晚是绝佳的机会,可以让格兰维尔一睹她叔叔的书籍与文件,以及他那最不寻常的常用研究材料。在离开酒馆之前,他们谈了好一会儿提高意识,还有与时间超脱相关联的,过去一个半世纪中许多富有挑战性的深刻理论,包括尼采的永恒轮回说(Eternal Return),以及邓恩的后续猜测,对此H.G.威尔斯非常重视,并投入了大量时间进行讨论,这些假定提出,每个人的生命都在不断地重复,每次循环只有微小的变化。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类假定让人安心,但一直困扰格兰维尔的是,邓恩没有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就是尽管有微小变化,有时也可能会威胁到人的理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与善解人意者谈论有价值的观点与思想,这深刻的经历让他习得片刻沉默的价值。他们走过三个长街区,双方不发一言。即使在曼哈顿,仍有几条街道上的建筑都很矮小,人行道仍旧是鹅卵石铺成的,灯光昏暗,把它们比作煤气灯时代的游荡鬼影,也丝毫不显得离奇。

他们就沿着此类街上走着,最后抵达一幢三层的褐石建筑面前,它身处几间小仓库之间,仓库的卷帘门牢牢放低,上了门闩。

前门与街道平齐,那会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又轻轻伸去手想握住他,似乎她觉得,让他走进这样如此破败、疏于照料的房子,应给予其些许慰藉。她没有开灯,但是角落里的那盏球状路灯虽然昏暗,但足以使他看清房子的正面在风雨侵蚀下多么破败。

“自我记事起,”她说,“叔叔在外就从没正眼看过这个地方,撇开无需注意周遭没有邻居的事实,恐怕我也不会注意。当你超然地去看,会发现最丑陋的外表无关紧要,乐趣就在其中。”

超然地去看?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说着谜语。但他们一走进屋内,他便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走过一个橡木镶板的长廊,两面墙上都挂着镶框的石版画。然后走进了一个他所见过的,不论大小看起来最奇怪的房间。它相当的大,四面墙上都装饰着电影般的三维透视画,各被不同的方式照亮。一副沐浴在玫瑰色的光辉下,另一幅则被淡蓝色光笼罩,而面对着他的这副画,就像它所描绘的沙漠景观一样,是灰褐色的,似乎延伸了几乎数英里。另一面墙上从地板到天花板摆满了一个巨大的嵌入式书柜,里面似乎有将近三百册书,清一色的小牛皮封面,但每本书的高度和厚度大不相同。

房间里只有两件家具。格兰维尔一眼便知,最大的那件是一张沙发,几乎就在房间正中央,只要把它的顶部放低,就可以把它改造成床。另一件是张小圆桌,如果将其放在正在接受紧急护理的住院病人的床边,它几乎不可能放下更多的医用配件。

“药?”格兰维尔心里纳闷,刹那间一种不安的感觉攫住他的心。在他所有意识提升的研究中,他都避免使用那些能扭曲感觉的普通药物,甚至是迷幻药。在他看来原因很简单,这些药物对他一直希望实现的时间超脱没有任何贡献。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是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猜到了他的想法。

“别被桌上的东西误导了,”她说。“瓶子里的粉末和液体并非普通的处方药。你大可以当成毒品。但这些都是非常古老的,源自远东的药物,它们的效果未经任何人测试,除了叔叔——其次,我自己也做过长期临床实验。就在这个房间里——”

她突然停下,好一会儿一言不发,似乎抛弃了此时念头,转到另一个更伟大,更迫切更重要的内容。“你知道,一项实验,一定有预设好的地点及起点。至于那些小瓶里的化学物质,没有一种是很难获得的。仅仅这种混合物,就能在我们掌握原本会成为少数者障碍的事物时,产生相当惊人的变化——与多维时空直接接触的意识状态,基本不超过三种。”

“混合物?”格兰维尔听见自己在问。“你的意思是——每种化学物质组合的精确方式?实际的配方吗?”

“当然,”她回答说,微微一笑,似乎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可你说,它们非常古老,源自远东。”他提醒她。

“多年前,在我小时候,叔叔跟现在一样学识渊博。当他被非常规研究领域所吸引,深受触动,立定目标时,他的能力令人超乎想象。他破译了一些可以追溯到周朝末期的中国褪色手稿,那是在三个世纪后的道教建立之前,老子本人很可能已经对其进行了研究和思考。”(《廷达罗斯猎犬》一文中也有此类描述)

“但那么古老的手稿早就化成灰了,”格兰维尔反驳道。她摇摇头。“恐怕你搞错了,”她说,又微微一笑,缓和了她对他学识的严峻挑战。“我相信你知道,现存有成百——不,成千上万张埃及纸的莎草纸甚至还没有开始分解。古代中国是第一个制造真正防腐含纤维薄纸的国家。”

突然,他吓了一跳。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向沙发,她的用意是完全明白无误的。因为在酒馆里发生的事,她直视着他,指着她的空杯子,暗示她决不会因为决策迟缓而受到责备,这就使这显得更加如此。“你在路上告诉过我,”她说,“当你今晚离开家,不可能马上就回去。所以你打算一直走到筋疲力尽为止。当我们相遇,我就知道你是出于这样的感觉才走进那个酒馆的,对你这样的人而言,我希望你不用再独自回到那个不再值得珍惜、不再引以为傲的房子。没有什么比完全的孤独更能破坏人类价值的了。”

当她继续把他拉向沙发时,她的声音变成了如此温柔,令人心醉神迷的低语。一种疯狂的欲望攫住了他,诱惑去做他自开初就想做的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断热烈地亲吻她的嘴唇,手指卷入她的头发。但他用极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怕打断她说到一半的话,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对他都是那么重要。“有十几种药可供选择,”她继续说,好似他们的思想已有了某种联结。“有些比较温和,如果你只从安全的角度去考虑的话——但又能欲仙欲死——使我们度过短暂且愉快的旅行,而不像叔叔还没回来的那种漫长而危险的旅行。”

他们还没碰到沙发末端,此地就颤抖了起来。起初几乎察觉不到,但它很快就蔓延到整个屋子,且愈加强烈。直至天花板和地板开始震动,墙壁开始摇摆,好像房子正被突然刮起的一阵大风袭击。转瞬间——也许是同时,因为在重大而突然的冲击之下,时间顺序在多数人脑海里会有所模糊——格兰维尔看见墙绘上那荒凉的沙漠景色变得更立体,而且开始焕发出一种更明亮的,几乎是炽热的光辉。

有个人影正奔跑着穿过荒漠。来回摇晃,跌撞摔倒,再爬起来。显然他正被某种恐惧擒住,似乎在逃离什么。可是他背后空荡的沙漠上,看不见追赶的影子,不论是人还是动物。

起初那人离得很远,辨不清是男是女,但几秒后却显得又大又近,因惊恐而抽搐的面容,黢黑的胡子,双眼里尽是疯狂——看似是不合理或是接近不合理的痛苦——毫无疑问地,这让格兰维尔意识到,他在盯着一个他曾经见过的人,和他说过话,但却想不起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他身旁的女人定有同感,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发出尖叫。但当掩饰超然存在的面纱被很少会被重复或解释的,简短而响亮的启示撕成碎片之时,他听见的不止她的尖叫声,在他内心深处,有另一种声音高高升起,暂时盖过她的声音,就像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一样。

“他们瘦瘪饥渴!廷达罗斯猎犬!”

那人突然不停留在画框里,似乎它只是象征性建立的入口,必要但任意的旅行出发点。他倒在画下面的地板上,衣服和胡子都着了火,一股浓厚的黑烟从他伸展的身上升起。

在格兰维尔的内心深处,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

“它们在时间隐蔽的角中穿梭,人类在它们宇宙的饥饿中醒来。”

五个怪物正在荒漠中移动,速度似乎快得夸张。从外貌上看,它们有点像狼,双目炽热,下颌突起,但轮廓却不停变换,好似宇宙中所有的邪恶在时时刻刻在重塑它们一样,不断使它们的破坏力愈加可怖。

在格兰维尔突然混乱的意识恢复到看见完整直接的恐怖之前,或想起他并非独自投身研究的人之前,其他记忆如浪潮般涌入他的脑海。在某时某地,某个意识位面里,他无法清晰地联系并讲述自己从生至死的历程,他曾遇见并与谁交谈过——其实,有位友人——他没有侄女,但跟地板上那被烟火包围的人一样行得遥远,一样有一段穿越时空的旅程。

在同一个意识位面里,年龄身高及五官别无二致,这个来自浩瀚时间之海的人影还能是谁。房间本身——是的,是有区别的,但没那么大,因为另外那个房间不寻常的藏书甚多,而画作与图解大体上和墙绘有所共同之处。那似乎源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将旅行的主要情况告诉给他,现在又似在讲述人类出现前世代是如何过去。接着是更简单的生命形式如何从地球上消逝,以及更原始的神秘存在于无限的时空中,以可怖的形式和物质揭示自我。

那个人影似乎正在直接跟他说话,但是他确信所听见的是自己的声音,重复着他曾在朋友口中听见的话,仿佛他就是说话的人。

“那时我站在彼端(the other side),站在超越时空的浅灰色海岸上,在可怕的,不是光的光线下,在尖叫的寂静中,我看见了猎犬,我听见它们的吐息,它们转向了我,我尖叫着逃跑,我尖叫着穿过时间逃跑,我逃越了万亿亿年。”

在那似是永恒的一瞬,但也不过几秒,因为地板上那个人冒出来的烟看起来只是事端的开始。格兰维尔完全忘了身边的女人。但他一注意到,就不再是现实了。

她不仅离开了他的身边,还冲到她叔叔的身边,拼命地想把火扑灭,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处于致命危险之中。又过了一会儿,主观上和客观上都很短暂。他一动不动,无助地瞪着眼睛。他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僵住了。一道光线逐渐迅速地从天花板和四面墙上射了进来,充满了整间屋子,光线逐渐增大,直至使人近乎目盲。光线里有一种无形之物,其强壮与坚固是任何存在都比不了的。它如同钢夹一般,压迫着格兰维尔的肩膀,将他举起,狠狠向后扔去。倾斜而下的光芒旋涡,就像星际深渊中破碎恒星发出的光那样,慢慢变暗,直至消失。他在这样的光线中,不断向后倒去。

他后来被告知,他被发现时,身体扭曲地躺在一排仓库前的鹅卵石路上。这些仓库是由五栋褐石住房中的四栋改造而成的,其中一栋一直保持着完整的独户结构,直到半世纪前,被一场铭刻至今的四级火灾所摧毁。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格兰维尔凭其一己之力,成功重建了人生。它加入了众多修道会和半修道会组织中的一个,专注于冥想和内心之旅,以找到某种程度的平静和满足。虽然他选择的对象几乎要求他保持绝对的沉默,但他至少避免了绝对孤独的破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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