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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

更新: Dec 20, 2022  

未名

作者:许延之

如今我长久的面对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窗帘和床单,将在纯白的纸上写下在这纯黑色的经久不衰的缄默之中缠绕我的种种。在此之后,我将继续凝视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凸起的小黑点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刹那。

已经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因为自它之后我已经宛若行尸,甚至无法分辨在我身上又降临了几度春秋。

如果记忆没有差错或篡改的痕迹,那么我确定那是深秋。彼时我正在念高中,学习的重压让我无数次犹豫是否要休学,在自己和自己之中徘徊良久之后,我收拾了行李箱,拆下电话卡,拿上不少现金,匆忙逃离了我的家。在一个边陲小城找了个临海近一些的地方——因为诗人与海总是密不可分,在少年时代的人时常会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浪漫情怀,而现在我宁可自己从不是少年。

我在一条小巷里撕下了租房的广告,并租下了一间房,它的房租出奇的便宜,租上一个月并不会花费多少钱。抛开这间房潮湿的霉味儿,和差得令人惊叹的隔音,是一个流浪少年的好去处。

女房东的脸极为小巧——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她的脸小而窄,眼距很开,像长在两边一样——因为她的鼻子格外的突出,让她的脸好像以鼻子为中线向后折开了,她笑起来很僵硬,门牙也格外的长且外突,这让那张嘴也显出一个奇怪的形态。不止长相,她类似老鼠一般的行径也让我感到有些反胃,细而长的手指和看起来很久没剪的指甲更是格外可怖。

而这位女士的丈夫也令人难以心有好感,他的脸白得可怕,又有些浮肿的感觉,头发也总是有一种油腻潮湿的视觉体验,这位男士说话时也总有一种黏糊的泡沫感,活像泡发的水鬼。而且他似乎不太协调,我总觉得他的头身比过于诡异,像是扭曲的产物。未经世事的少年人完全没有掩盖住嫌恶的习惯,甚至还在接过合同的时候不可控的拿口袋里的纸巾擦了一遍手。所幸对方对我的行为毫不介意,事实上他俩似乎没有什么正常人类的情感反射,只是极偶然的时刻,我曾从他们俩的眼里分别看到过一点儿转瞬即逝的恐惧和欲言又止的怜悯。

住下的第一天,我把行李箱里的生活用品拿出来摆放好,就在床上躺下了,尽管房间里有一股霉味,但床上用品却都十分干净,似乎是经常更换。我出门办了张当地的电话卡,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给父母发了条短信,免得他们把我当成失踪人口上报,很快我的母亲回复了,却只发了一个“好”字。我有些诧异,依照我母亲的习惯,她应当一个电话打过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这种有些漠不关心的诡异态度反而令人惶惶不安。

整个第一天,我都在房间的床上来回翻滚,等待一通电话。奇怪的是,父母始终没有打来电话,我又回想不出任何一位友人的电话号码——因为这个地方信号出奇的差,办的流量套餐完全不好用,打开企鹅发出的消息全都伴随着红色感叹号。于是只能把我带的几本书全部从行李箱底部扯出来,都是悬疑和灵异小说——这就涉及到我来海边的另一原因了,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中总出现在海边发现的尸体,我迫切地想利用看小说学会的侦查手段来当一回名侦探。

一直看书使我的眼睛格外疲惫,尽管玩手机也是同样的效果,我却更乐意无所事事地玩一下午手机。等天色稍晚时,由于终于忍受不了房间里的黄色灯光,我愤然关上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准备长睡不起。

关灯之后,在黑暗之中,这间房子就有一种虚幻的恐怖感,米黄色的木门在晚风的吹动下发出不规则的咚咚声,生锈的金属不断发出刮擦的噪音,沾着油渍和各种污迹的窗帘也在摇摆之中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只能戴上耳机,在下载列表里挑了几首舒缓的音乐循环播放以保障能够拥有高质量的睡眠。

第二日清晨睁开眼,我却好像没有睡过觉一样疲惫。关掉耳机里的音乐,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敲得我脑袋昏昏沉沉,原来母亲平常说的是对的,整夜听音乐确实容易头疼。我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并决定去吹吹海风,清醒清醒头脑,至少保持一个好的心情,毕竟是出来散心,而不是苦行。

套上凉鞋,推开房门,走出这个逼仄的小巷时,一抬头却看见女房东老鼠一样的脸,正用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一个寒颤,有些恐惧地跑向海滩的方向,那一瞬间,脑海中迸发出无数我曾经看过的真实的,虚构的杀人案。老天,虽然我是有那么点满足我的侦探梦的想法,但绝不是扮演躺在地上的那个角色啊。

只是深秋的海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只能从风中闻到寒冷的萧瑟气息,放眼望去,所有的房屋都没有面向这片海的窗户,而且整个区域都没什么人,可昨天去市区办手机卡时却感觉这个城市也不算人烟稀少。

也许这个城市并不以渔业为生又或者这里太偏僻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前往大城市谋生。这样想着,我为自己的不安感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开脱。

海风并没有让我感觉到清醒,反而吹得我更加昏沉,也许是太冷了。这里的风不像秋日该有的那样凉爽,反而有一种刺骨的痛感,但毕竟是深秋,冷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吧。

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萦绕,手机上时不时出现的无服务让我倏然升起了对自己人身安全的怀疑,但介于目前没有其他的地方落脚,我只能暂且先继续住在此处。

“等晚上的时候,就千万不要在海边待着了。”

女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被她那种时刻夹着一种破音的声调的尖细嗓音吓得差点惊叫出来。然而我只是猛地站起来,秉持着尽量礼貌待人的原则朝她憋出一个笑,并点了点头。她自顾自地站到我身旁,尽量慈爱地拍拍我的肩膀。只挨了那么两下,我就感受到一种从灵魂深处而来的厌恶,叫嚣着要我的躯体立刻远离这个老鼠一样的人。此时海水正顺着我裸露的脚后跟舔上我的脚踝,刺骨的寒意让我迅速向前一个跨步。女房东尖细的嗓音紧随着我的步伐跟来。

“要听话啊,孩子。”

真是疯掉了,谁会选择大晚上来这个地方,这种没话找话的搭讪根本毫无必要。在冲进房门之后,肩膀上那种黏糊的恶心仍然挥之不去。我从行李箱里拿出金属制的自行车锁——原本是带着用来防身的,那玩意既具有攻击性,又能过安检。而现在我要用它锁住屋门,免得女房东和她水鬼一样的丈夫推开我的房门。

从这天晚上开始,噩梦突然笼罩了夜晚,并且愈发冗长清晰,送来了真实而强烈的窒息感。我时常去海边坐着,尽管那海风对愈演愈烈的头疼毫无益处,甚至于我怀疑就是这寒风入了梦,在我眼下挂上一抹越来越深的青黑色。那种令人作呕的噩梦很容易让我联想到曾经和同寝的友人一起窝在被子里打着灯阅读的诡异书籍,梦里扭曲的绿色粘稠物与书籍封面的墨绿色也颇为相映。

母亲仍然没有打来电话。

但顾不上面子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手机信号在这块区域都烂得不行,只能前往城区的火车站购买第二天的车票。然而我估算时间的本领一如既往的烂,这可能是少年人的天性。总之,当我下公交车时时,天已经黑了,我开始抓紧时间狂奔,不知为何,女房东之前的话让我此时倍感恐惧。我匆忙赶到海边——如果想到达那条小巷,必须穿过海滩。

月光的朦胧没有给海面带去诗意的温柔,反而,在这种过于黯淡的夜晚,有一种渗在海面下的蠢蠢欲动的恶意。海风的呼啸声中掺了单调的笛声和充满齿擦音的低语。或许是幻听,是我潜意识将种种事情与曾阅读的诡异文献相结合的结果。阴冷的海风在我脸上肆意抽打,甚至有海底生物的腥味窜入我的鼻腔,使我产生了与梦中相同的窒息感,进而立刻催生了一种反胃的感觉。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复的灼烧搅动。我一边弓着身子压制着反胃感和痛感,一边赶紧小跑回了屋子。

那个晚上,噩梦变得过分的清晰和强烈。梦境中如女房东畸形的手爪一样阴冷得令人作呕的黏腻的绿色液体缠住了我的手腕,海水咬住我的脚踝,正一齐我勾入海底。海水淹没了我的眼,口鼻被海水灌注的感觉让我在梦中濒临窒息,此刻又仿佛有什么杂乱无章的乐声奏响,那音乐单调得毫无逻辑,甚至令人作呕,而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咚…………咚……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喊醒了我,此刻我浑身冷汗,被汗水润湿的头发沾在额前,窒息的感觉还留存着。在恐惧中听到那咚咚的闷响停止,又听见什么东西被拖拽下楼的声音,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把门上的自行车锁拿下来,沉重的金属制具带来了一定的安全感。我小心地把屋门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就看见女房东抱着一个大箱子下来。她瘦弱的身躯和那装满了东西的大箱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正疑惑她怎么搬得动这东西,箱子却突然在快到我门口时破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黑暗中难以辨别是什么,只觉得是一堆说不上来的软趴趴的东西。

这时,一个东西正好滚到我能看见的位置,这逼仄的小巷却也有那么一点月光,正巧洒在这个位置,让我清楚明晰的,看见了半张脸,镶嵌着一只睁开的眼睛,正在月华的笼罩下死死的凝视着我。我砰的一声关上门,迅速把自行车锁挂上,也不在乎女房东有没有听见,转身冲进了卫生间。

那一瞬间的对视让我难以自抑得反胃,扒着洗手台拼命呕吐,似乎要把胃中所有没消化的东西都吐出来。这时我才迟钝的感觉到口中有一股咸腥味,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与连续多夜的梦境的联系,以免恐惧更甚。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头颅的半张脸,那张白的发胀的脸。

我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一张布满惊惧的面庞。

有人开始敲砸房门,我却无力阻止。

最后一下,门板被砸穿,女房东老鼠一样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她咧开的嘴唇干裂苍白,露出那种诡异的笑容,手爪狠狠钳住我的肩膀将我拖出房门。

“孩子。……为什么不听话呢。”

我听见她尖细的嗓音,夹杂在我在梦中听到的恐怖乐声中,也听见我自己的尖叫,我踩在了沾满黑绿色的黏液的肉泥之中,这种黏液从海中一直延伸上来,在我眼前铺开。黏液缠粘住了我的脚踝,这场景较梦中的更加恐怖,天空奇异的显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诡谲色彩。女房东抱着她丈夫的头颅,钳着我向黑绿色的海中推去,我拼命地挣扎却难以摆脱,于是反手死命地抓住她,直到我们二人都沉入那黑绿色的黏液中,在她跟我一起落入海中时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惧,较我更甚,这让我燃起了复仇的快感,然而随后,窒息的恐慌哽住了我的咽喉。黑暗中什么东西像梦中一样咬住我的脚踝,不管是什么东西,我奋力地试图把它踩下去,记忆在这里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我终于把那东西踩掉,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到岸上。

我或许回头望了,又或许没有,因为或许在那之前我已经疯了,我看见了无法言说的东西,黏液、血肉、鱼腥、眼,那是什么,是我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正常言语,是结束了我的人生,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的人生。那是混沌之中的,在人类之前就已存在的世界真正真相,是我曾经阅读的诡异书籍照进现实的写照,那种畸形的东西抹杀了我,我再也没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在每一个夜晚呓语,在每一个回想的时刻尖叫。

警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我漫无目的地走向一个方向,直到有人发现并报警。母亲将我拥入怀中,将她已经发疯的孩子拥入怀中,我好像清醒着,又好像永远在睡梦中。医生为我做了检查,他们在我的胃中发现了大量黏液,黑绿色的,仿佛有生命一样的诡异,在医生将它取出来之后,又令人费解的消失不见了——或许蒸发了,然而我不在乎。

我将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一个黑色凸起,将永远在半梦半醒中,这样结束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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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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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年 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