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总是让人回味无穷。
1
从水户市地铁七号线蓝美湖站下车，距离附近的居民社区，有一段200米的“走廊”，回家的人群会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于一个T字形路口逐渐分流。所以，这个三岔口就成了一众小贩们赚钱的黄金摆摊点。
晚上7点到10点半这段时间生意最好，冬天的时候，卖烧烤和关东煮的最多；接下来是卖水果的；偶尔有些网红摆一些手工甜点或者饮料骗骗人，用以搜集一些视频素材。
大多数的老板都是熟面孔也是老江湖，好的位置都被他们占了。
今天，眼尖的我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有位瘦弱的老太挨着路牙子坐着，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挨冻的老猫瑟瑟发抖。
此时已经晚上11点多了，我正好搭着末班车回家，很多小贩已经陆续收摊，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老太没有收摊的迹象，她的脚边摆着一只大竹篮子。出于同情，我特意靠近了她的摊位，原来篮子里都是核桃。
“买……点……吧……”老太见有人上前，抖动着声音勉强地叫卖了一声。
虽然我不懂什么叫食物的品相，但这些核桃看起来并不怎么饱满与可口。而这里的路灯并不充分，黑黢黢的夜晚让挑选变得更难。
一般的小贩都会准备一些照明设施，但老太的并没有这样准备。我一时间觉得阴影中的她很可怜，本想打开手机的照明协助我挑选，但我想了一想，一股善意的冲动很快提上心来——我索性做回好人吧。
“阿婆啊，你剩下的这些核桃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拎了拎篮子，掂了掂重量，大概有个2公斤的样子。
“十……块。”老太说。
我很惊讶，这个价格也太实诚了吧。就在此刻，恰好又刮来了一阵猛烈的寒风。
老太头上稀疏的银发被吹得凌乱，刺骨的冷风将她的眼睛扎成了一条缝。她脸上的皱纹痛苦地坳在一起，变得像篮子里的核桃外壳般蜿蜒曲折。
“这些我都要了，可以微信支付不？”夜风凛冽，我于心不忍。
老太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维码的照片，我掏出手机“哔”了一下，直接转给她五十块。
拎起篮子，我丢下一句“别找了”，便潇洒地离开。走时，我不忘和老太说：“阿婆啊，早点回去，还有，不要卖这么便宜，不用这么老实的。”
“自己……家种的……不花本钱。”老太站起身，只见她的驼背很严重，整个背部像驼峰一样弓成了小丘，使她看起来像衣服里背着一个大书包。
她最后冲着我会心地笑了笑。没有牙齿的嘴巴弯成了一轮漆黑的月牙……
只觉一丝冰凉渗进了我的胸腔，周围早就一片寂静，我便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2
洗澡，上床，打开手机，刷起抖音，不知不觉，凌晨2点半了。
之前买核桃的时候，我顺手拍了一小段视频上传到了自己的Vlog，没想到获赞无数。我小小的自媒体有不到一万个粉丝，我一直以分享普通打工人的生活经营着自己的自媒体。
他人对我的善举的肯定总让自己心里暖暖的。
评论区有人提醒我，说有的人就利用了我们的善良骗我们的钱。
我想，真实的善意总是回报我们最真切的欣慰，我反倒希望那位老太并非我想象中那样辛苦地活着。
当然，那些核桃我还没品尝，我回家后才发现，核桃的样子有些萎靡不振，像吃火锅时点了份并不怎么新鲜的猪脑。我心有余悸，便没有开动。
累了，睡觉……
……
嘁嘁……嗦嗦……
咔嗒……咔嗒……
我被一些细小、散碎的碰撞声搞得很烦，一直无法进入深度睡眠……
“咔嚓……咔嚓……”
到底是？
“唏里……嗦啰……”
我睁开了眼，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次次把我从睡眠中拽出来？
凌晨4点……
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有点像肉香。正好我想上厕所，于是顺便寻着香气走到了客厅，原来是篮子里的核桃飘出了阵阵果香。
从厕所出来，我无奈地挠了挠头。哎呀，这核桃得快点吃掉，说不定刚才招了虫子，甚至是老鼠！不会吧……刚才发出那些细小的声音难道是这些小家伙们？
毕竟这是我租的房子，又是一楼，卫生情况也就那样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便抓了一把核桃直奔公司，我将昨天购买核桃的善举与同事们做了分享，顺便和大家一起品尝我的“善良”。
虽然核桃的卖相很差，但香味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竟变得丰富醇厚，我和同事们鼓足了勇气尝了鲜。
美味！奇怪的美味！
没有酥脆的口感，我一度以为是核桃变了质。可汹涌的味道瞬间打消了我的顾虑，那种美味像那年夏天美丽的海边，赤脚走在沙滩上有股吹来的海风，回头听到一声嬉笑，金色海滩上有位对着我微笑的美丽姑娘。
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变得很愉悦。
今天阿婆没有出摊。回到家，整个房间透着香味，是那些核桃的味道，美味让我的疲劳消散，于是我边刷着手机，边吃着核桃，直到吃不下为止。
“还剩一点，明天再吃吧……”
3
【对别人的善意也会让自己心情愉悦。】
我的视频继续收获得了更多的点赞，我也和大家一起继续分享着做好事的喜悦。偶尔有一些人回复，说视频中这个卖核桃的老太好像在哪里见过。
【up主是水户市拍的视频？】
【是的呢。】
【奇怪，前几周，我记得在余桃市看见过这个老太……是我记错了吗？】
【江浙省余桃市？巧合吧……】
有位粉丝私信我，说在水户市以外的地方见过老太。这么大的年纪不可能跨省份乱跑吧。总之，老龄化的社会，遇到相似的老人也不奇怪吧。
“小周，那核桃还有不？”又一天上班，同事问我。
“还有一点了，我快吃完了……”
“真的很好吃，再帮我们买点吧！”昨天吃过核桃的同事们接二连三地拜托起了我。
我一一允诺，能帮助到老太，这让我很欣慰。而且核桃的味道本身就好，这让我们的善意不用建立在“施舍”这份同情上，大家的内心反而会更加轻松。
“也不知道老太今天出摊不……”我嘀咕着。
“都说核桃补脑子，昨天我睡觉质量就很不错哟～”一位同事调侃道，“梦到了一些好事呢，很真实。”
“是啊是啊！以形补形嘛，我昨天梦到了自己成为了一名大学生，在学校里看帅哥打球，犯着花痴呢！”
“诶～我昨天梦到了自己是个老板，赶着坐头等舱度假呢～”
“我！我昨天嘿嘿嘿，梦到自己中了彩票哈哈哈！”
……
大家都在分享做了美梦的喜悦。
我一时羞涩。太巧了，因为昨晚我也做了“美梦”，而且是好几个。我在梦中一时男，一时女，一时孩童，一时老者……我像名演员扮演着不同的人，享受着不同的生活，沉浸在美好的记忆中。
梦太多了，也不好意思分享。
美味可以给我这等好事吗？
美好的……有些让我感到诡谲。
4
“阿婆？”
很意外，今天在三岔口的黄金摆摊点并没有看到阿婆，本以为她没有出摊，但当我走到自己家小区的门口，我却看见老太佝偻着身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卫室旁边的花坛前。
我觉得她老远就盯着我过来了……
“阿婆？你在这里摆摊？”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
“阿婆，这小区人少，你去地铁口挑个好位置摆吧……”
她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阿婆啊，你核桃还有没？”
她仍然直勾勾地看着我。
“阿婆！”老太的反应让我有些莫名的恼怒，而我的后脑勺却蔓延起了一股针刺般的疼痛。
就在这时，老太颤颤巍巍地说：“要……结……果子……了……”
深夜，我看不清她的眼，因为她的眼珠塞满了整个眼眶，像两颗硕大的煤球。
深夜，我看不清她的笑，因为她的嘴里涂上了黑色的油漆，像一颗极度腐败的香蕉。
深夜，我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的皮肤挤得歪歪扭扭，皱纹像在淤泥中扣出一道道沟壑。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地赶回了家中。
客厅里还是散发着肉香般的核桃果味。
“嗡嗡嗡……”
啊？什么东西！看看看，招虫子了吧！
只见果盘里的核桃上，爬了好几只拇指大小的金龟子。
它们肥硕的躯体顶着油光锃亮的鞘翅，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绿光。我觉得此时的金龟子，和粪便上的绿头苍蝇没什么两样。
我抄起鞋子驱赶起它们，“嗡嗡嗡！嗡嗡嗡”。虫子翅膀扇动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整个脑袋开始刺痛。
猛地！
有一只虫子直接扑向了我的脸！虫子腿上的触毛刮蹭着我的皮肤，撩动着我的汗毛……
一只又一只，它们都冲着我的脸扑过来了！
去死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拍死了它们，地上躺着它们的尸体，虫腿还一抖一抖地抽搐，鞋底上沾着虫子爆体的浆汁。
脑瓜子疼……真是的，以后租房子绝对不租一楼！
“咔嚓、咔嚓……”
幻觉？我听到了放置核桃的果盘中传来微微的响动。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核桃轻微地转动了下。
莫非里面长虫子了？
我拿起一颗，端详了下，我并不怕虫子，就是怕恶心。终于我鼓起勇气，剥开了外壳……
“哎呀……”我舒了一口气，没有坏，漂亮的果仁散发着肉香。
赶快吃了吧。
于是我迅速地把剩下的核桃全部消灭干净。
5
今天的梦，并不让人轻松。
我在一家饭馆，喝完酒，看见路边的转角，驼背的老太盯着我看……
我在停车场，关上门，看见出口的角落，驼背的老太盯着我看……
我在学校宿舍楼下，一盏路灯旁，驼背的老太盯着我看……
我在健身房的窗户前，在马路的对面，驼背的老太盯着我看……
场景不停地转换，身体也像在不同的人之间来回切换，但无论怎么变化，我都看见同一个身影——
黑炭般的双眼；
黝黑黑的笑容；
满脸交错的深沟；
驼着背，看着我，期待着我，她渴望着我，她想要我……
突然！
我发现我起身了，脑壳像要裂开一样生疼。此时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像个梦游中的人般离开了床。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丧尸一样移步到了窗台前，然后打开了窗户，夜已深，而比夜更黑的东西向我罩了过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
伴随着翅膀振动的声音，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进我的房间。
某个东西站在了我的身旁。
“可……以……摘……了……”
怪异的触手向我伸来，我无法动弹。
好像有条巨大的虫腿，开始在我脖子上反复揉搓。我僵直在原地，只能任凭它摆布，我的眼珠稍微转动了一下，看了看“那个东西”。
圆圆隆起的背。
黑炭一样的眼。
腐黑香蕉的嘴。
那个曾经让我善意大发的身影，悄悄地隐藏在我眼前这幅令人恐惧又作呕的躯壳中。而它腰间伸出了更多的“手”，我瞥见那些尖尖的指节勾着一些干瘪的头形物体。突然，眼前的东西伸出一根长长的口器，插入到了其中一个头形物体的窍孔中，只见它吮吸了几下，仿佛汁液被抽干般，头形物体化成了灰烬，只留下了枚像核桃一样的小球。
我的脖子一直被揉搓着，直到一声“咔”。
“嗡嗡嗡嗡嗡……”
好似翅膀又煽动了起来，在我失去意识前，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化成了一片灰烬，然后离我越来越远；风越来越大，房子开始变小，城市开始变成了点点星光，直至所有的一切消失在黑暗中……
6
我，好像被困在了一座牢笼里。什么都看不见，感官上只有一点点听觉，还有些触觉，以及嗅觉。
一些嘈杂的声音若隐若现。汽车喇叭声，人们聊天的声音，然后，脚步的声音……
“阿婆，剩下的这些多少钱？”
我听见了一位女孩的问候，温柔，纤细，充满着善意。
“十……块”
“哎呀，这么便宜啊，挺香的，但样子丑了点……”
我好像闻到了女孩身上的体香，她一定年轻而富有活力，这是青春的气息。
此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努力地想动一下自己！我开始挣扎，开始用尽我所有的力量转动自己！
动起来！我想嘶吼，想叫喊，想让别人听见，想让别人看见！
啊啊啊啊啊！动啊！
“咔嚓……”出现了一点儿细小的碰撞声。
然后，精疲力竭的我又听见女孩说话了：“阿婆，刚才那颗核桃好像动了下吔～不会生虫了吧？”
“新……鲜……的……”
“那我试吃一个可以吧？”女孩儿俏皮地说：“谢谢阿婆啦～”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腾空了，像是坐着正在向上升起的过山车，整个身体像是被往上抬了起来。
“咔！”
伴随着熟悉且清脆地剥开声，我感觉某种裹在外部的束缚被剥离。
紧接着。
我的身边湿湿软软起来，这个气味……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的时候，我记得她的唇膏是西柚味的，口水并没有让我觉得恶心，反而有些甜甜的味道……初吻很美好，而我整个人，像是在舌头一样的软床上来回翻滚。
片刻之后。
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烈的挤压！
嘎吱，嘎吱，嘎吱……
咀嚼、咀嚼、咀嚼……
“阿婆，你的核桃是软的啊～味道超好的诶～什么品种的呀，有股肉香味吔～”
“好……心……人，味……道……好，买……点……吧……”
一轮黑月像笑容一样，咧开了。
【完】
厉害厉害
真的6
善人，仁善，善仁，太绝了
666,这个“善仁”用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