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相对论的你
注:标题是社长根据读后感起的,原作者暂无标题~
年初的时候,我的父亲逝世了。我与他的关系并不算好,在这孤僻的老家伙死时总算长舒了一口恶气,并开始着手整理他的遗物。在我的父亲活着时,他就已经被我所厌恶,被整个家族里还活着的人排斥,为此特地躲到了那阴冷而潮湿的二楼里,终日不见阳光,也不见天日。我曾经对他有过出于善意的担忧,但他只是怒骂着,呵斥当时年幼的我别靠近那房间,甚至于连那房间附近用粉笔画的一条分明的线之内的区域都不要踏足。
我不理解他那是何种用意,更不理解他那怪诞的言行是抱着何种目的,因此对他产生了厌恶,乃至深化到憎恨的地步,总是默默念着让这老家伙死去的想法。我知道我仍旧是爱着他的,这才会不辞辛劳地每日为他端饭送水,以及在楼下忍受他疯疯癫癫的,痴狂的念叨——这些声音自从他当时搬到那房间里时就从未停下,一直折磨着我们家里的所有人。
我的母亲曾想过许多办法,她先是请牧师为我父亲作法,但没过多久便看着那牧师咒骂着那些让我父亲下地狱的话,头破血流地离开了;再然后,她自己又上了那楼阁去面对我的父亲,很快我就在楼下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我隐约听见我父亲再一次地念诵着那些曾经重复过的几句,其中的一些在我的头脑中仍旧嗡鸣作响,我依然能记得他当时反复强调的那些单词,尤其一个名字更为清晰,至今依然徘徊着:
“阿纳尔斯……阿纳尔斯!阿纳尔斯——!!!”
我不知道他叫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在说这话时发出的声音在我听上去也绝非人类,就像是某种蜥蜴或者别的爬行动物那样酸涩而沙哑,就连被割掉舌头的苦刑犯都发不出他那样的声嘶力竭。我心惊于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又深切地为自己的母亲感到同情,因为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哭嚎着跑了下来,接下来几天都魂不守舍,而后又拒绝进食,在某天发了疯般也吟诵着那些使人着魔的词汇,跑进我们所处的这座荒凉的小镇附近的针叶林里消失了。我报了警,但警察至今没有找到我母亲的尸体。
在那之后,我其余的亲戚们便也很少与我和我的父亲来往了,小镇上的人更认为我们一家是灾祸的源头,他们不仅不对我摆什么好脸色,更是连像是在我家的门上涂画些侮辱性极强的词汇或是砸碎我家窗户之类的事情也时常发生。我不禁由此产生了巨大的怨念,发自内心地憎恨我的父亲和有关他正在那个房间里所做的一切,可那个房间依然使我感到恐惧,即便怀着再大的情绪,我也依然不敢踏进那粉笔所划的区域之内半步。并不是我懦弱,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就像是一个从未见过尸体的人见到了尸体,一个从未见过血的人见到了血,他们彼此都被激发了一种出自本能的恐惧,一种源自基因和每个细胞都在颤栗的绝望感,是这种感觉让我不敢踏入这地方,甚至于在家都不敢放声大笑或悲叹哀泣,直到每个夜晚我都被失眠折磨,直到那飘渺的梦魔终于抓紧我的脚腕,让我在夜半时分连气也喘不过来。
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尸体已经腐烂到发臭的话,我或许这辈子也不会踏进那个被诅咒的地方。但如今,我手中的确握着能砸烂那门锁的锤子,只等我闯到其中去探索其中的奥秘。我的确在这一时候兴奋又激动,连握着锤柄的手都抖动起来,像是患了帕金森的病人。我猜测着我父亲可能在这房间里藏匿的事物,可有关它究竟是什么我却总是无法回想起其真正的面貌。我的父亲从未对我聊过这些事情,我下意识地觉得惋惜,因为他在更久远的过去是个乐观而健谈的人,可如今被谵妄的疯狂思想颠倒了意志。
我父亲在他还没有疯掉的过去是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尤其在研究古文明这一领域上取得了不俗成就。他是位真正的学者,我经常看他参加各席学术回忆,经常见到家里有各色人物拜访,在餐桌上与我父亲高谈阔论,接着带上欢笑离开。那些时光已经成为了我遥不可及的过去,用这些美好作对比,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理解我的父亲究竟为何堕落成如此模样,又如何被有害的思想沁入了心灵。
所以我才需要把这房间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调查我父亲为何会走到今天下场的原因。所以我才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怀抱着前所未有的,代表我前几十年人生都被折磨的愤怨把这扇门破开。我一下两下砸着那锈蚀的锁,并很快卸下了它,因此打开了这漆黑房间的门。
那房间里毫无疑问很黑,我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其中沉积已久的排泄物与腐烂的尸体混合的极具冲击性的气味朝我扑来,我只能捂住自己的鼻子与口腔,尽力使自己不吐出来,接着匆忙地去楼下找手电筒。
那房间是有窗户与窗帘的,我不知道它如今为何会连一丝风也流不出来,连一丝阳光也透不进去,里面潮湿得要命,发霉的气味和其中的真菌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借着手电筒的光,我走到那扇从前的窗户前,发现它已经被糊上了一层厚实的硬块。那东西是棕色与黑色的,虽然我很难想象真的会有人这么做,但它看起来就像是我的父亲把撕碎的窗帘与粪便一起糊在了窗户上,同时定期进行修补,这才能做到隔绝所有来自外部的光线,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畏惧阳光。这其中的可能性实在太多,我想现在还是搁置最好。
接下来,我开始搜索他的尸体。在这黑暗又空旷的房间里,不知为何,我感觉背后像是有东西在凝视我,那种感觉使我毛骨悚然,我又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时光,那时的我也是如此害怕窗外的黑暗,仿佛它们也长出了眼睛与我对视,甚至注视我的背影那般。但这次,我却真的觉得我的背后有某些实际意义上存在的事物在注视我,就连我的动作都僵硬下来,在房间内艰难地拖着自己另一只脚挪移,只是为了尽可能小的发出噪声,不引起那家伙的注意——哪怕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就着手电的光芒,我终于察觉到我父亲的痕迹,因为在不远处有个被黑色笼罩的人形物体,身体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我凑近了些,好让手电筒的光芒刚好触及到那东西,这才在视野里看见了一具样貌怪异、五官萎缩,已经干枯的尸体。他的尸体已经被冻得脱水,并没有过于浓烈的臭味,手中捧着碎裂的玻璃罐,其中置入了一颗已经腐烂的心脏。
这怪异的形象让我实在感到奇异,我依然觉得他那已经不存在的眼睛在看着我,其中蕴含了一种警告的意味,但更层次的情绪似乎与我相同,一种对不可知事物,对潜在危险的恐惧。但我想,或许我因为长期的精神紧绷已经出现了间歇性的幻觉,一具尸体是不可能看我的,一个死人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用这些作为告慰,我这才勉强使自己能面对那具依然用怪异姿态支撑在椅子上的尸体。
在我父亲的尸体旁是他的书桌,那上面累了一层又一层的书,大多与神秘学、考古学、历史学相关,还附了许多照片,就散落在那些厚重书本的间隙之中。这些面目可憎的书籍都显然被人翻动过,许多书的痕迹还很新鲜,我的父亲在他还活着时没少去查阅这些资料。尽管我很好奇它们之间的关联,但至少在现在的场合里,我是不可能静下心去阅读它们的。
接着,我转过头去。手电筒照亮了先前使我感到恐惧的背后,那地方原来陈列着一排又一排架子,上方摆满了各类物件,从西欧的到东亚的,从尼安德特人的到二战的,乃至是现代的,从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到东京大学的都无所不包。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收集来的这些,但它们的确陈列在此处,就被我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尽管尸体不会回应,但我仍旧以诧异的目光看向了我那已经枯萎的父亲,并下意识地希望那具尸体再稍微蠕动些来回应我。
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诞,因为他的确死透了。这房间里也没有其它值得注意的事物了,我不知道我的父亲究竟在那些难熬的过去里在哪儿安眠,我不知道我的父亲究竟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以何种方式解决自己的基本需求,现在我所面临的就是他已经死去,同时留下了一个未解之谜的烂摊子。
在我闯入那房间的几天后,我扫清了房间外被时常补全的粉笔渍,把那房间的窗户拆下来彻底清洗干净,把我父亲的尸体找了个偏远的角落埋葬,把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挪到了另一个房间——我的房间。
我起初下定决心要摆脱这种隐藏了隐秘和黑暗的过去,尽管我怀有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可我担心自己堕落成父亲从前的模样,担心自己也在这条路上万劫不复,可我的心底自己总有个声音在喃喃低语。它无比渴望去探索那些被我视作禁忌的一切,渴望得到那个我父亲陷入疯癫背后的真相,它驱使着我保留了那些古老的书籍和物件,并将它们挪到我自己的房间中,这些时间里我一直在与它抗争,但我总是忍不住再瞟那些书一眼,脑中假设着我父亲曾面对的境遇。
终于在有一天,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被隐约的好奇心勾引到发疯的日子,决定翻开我父亲的笔记本。那笔记本不是他所常用的那只,或许是在他疯狂后换掉了原来的笔记本,以更好地记录他在这一难以置信的时光中的发现。笔记本身已经被岁月侵蚀到看不出原有的模样了,它脏得不可思议,许多书页甚至粘在一起,或是长了青绿色的霉。我翻开它的第一页,那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阿纳尔斯在看着我,阿纳尔斯无处不在。”
我可以坐实我的父亲是为了躲避某些事物才藏进那房间中的,而躲避的事物就是那个叫“阿纳尔斯”的东西,我不知道它究竟属于什么,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
“阿纳尔斯贯穿了我们的社会,贯穿了我们的时间和空间,我们的社会不能没有它,因为我们迄今为止的所有成就都由它亲自授予。它无处不在,在地球的每个角落里,在你可以察觉到的我们所认识的清醒世界的每个间隙里都有它的存在。可你却无法主动地见到它,只有它想要见到你时才会露面,届时通过它的言语,你才会明白我们的无知究竟为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幸福,在这个残酷的宇宙里又是怎样的渺小。它不是人类,不是我们的引路人,它做出这些是都出自未知的理由——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理由。它来自于深空之中,我们的历史甚至不及其思维所探索部分的一分一秒,它的思想我们无法想象,它的语言我们无法阅读,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它就在这里,用充满了恶意的方式在帮助我们——贯穿了我们的生活——它就在这里,它听见了,它来了,它要来找我了。”
这些文字的书写再也不复我父亲过去时的冷静和自信,它潦草、难以辨认、歪七扭八,我很难说我的父亲究竟是怀着怎样心情写下它们的,在那些文字里所表述出来的他是那么恐惧,畏惧这个叫“阿纳尔斯”的东西,畏惧它的所有事物,甚至癫狂到认为那家伙会透过没有光的、封闭的房间去注视他。我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引起了他那样的恐惧,或者说,倘若真的有那样一个东西,出于历史里大量的巧合,它应当早就被发现了才对,又为何会沉积在这里,成为一个待解决的未解之谜。
这其中存在着大量的疑点,不过万幸,他留给我的那些书或许可以为我提供论据,那些残留的物件也可以作为支撑它存在的依据。现在我所要做的只是去阅读,去分析,去提取其中对我而言有效的信息,再把它们组合起来,方能拼凑我所希望的事物。我不禁开始担心,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的话,人类的历史是否会成为一腔空谈,人类的骄傲是否会在瞬间落地粉碎,人类的信仰是否会顷刻化作虚无。但我不敢想,也不敢抱着这样的猜测投身到这一致命而难以预料的研究当中。我只希望我不会因此而被影响,成为如我父亲般的人,最后落得悲惨的下场,因为我没有后代,我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不会有人为我送来饭食的。
我还在笔记的末尾勉强拼凑出了一些人的名字与邮箱地址,我的父亲还额外标注了他们的称号,他们或许是他结识的在学术领域的朋友,或许是他认为可以解决这场麻烦的人,不管如何,我想如果我要继续探索的话,借助他们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我想我必须为此努力了,因为那对真相的强烈的渴望正吸引着我,我不知它从何而来,但其中蕴藏的真相足以让整个学术界为之震撼,也许当我证明这一点后,我们人类的历史将要因此重写,而历史也会刻上我的名字。
我想我会去证明一切,有关“阿纳尔斯”与我们人类社会的一切真相,这些潜藏在历史背后的难以想象的秘辛和干预,我父亲为我留下了足够多的资料,无论他是否愿意,作为已经离开的人,他都不会再发表意见了。而我作为他的孩子,我会继承他的遗志,重新继承他在过去的位置,走到这学术的高峰来,让历史记住我,也让人类都记住我。
在这种决心下,我几乎每天都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处理这一事情,许多时间里甚至连饭都忘记吃,因为我的心已经被吸附进了那些书本里,为我那可怖的好奇心和奇妙的野心而服务。我由衷地感觉到人类的身体就像是一种限制我探索真理的躯壳,因为当我越是了解,真相似乎就越扑朔迷离,每当我自认为要抓住时,历史中似乎总有无数个巧合阻拦我得出最后的关键结论。
我开始怀疑一切,因为随着我对这世界的调查深入,它们就都是存在某些难以克服的疑点。我开始质疑一切,因为随着我对这世界了解的加深,许多事情或许本就不该出现,我们的历史也本该因此而凝固。我们的发展存在太多疑点了,从我们在物种上的演化为何区别于其它生物,到我们为何学会使用火焰,再到原子弹制造中的诸多不可思议之处,这些事情都存在显然的巧合,可为何那些巧合会出现,为何那些难以置信的科学技术会成为现实,为何原本不被认可的愚笨之人却忽然察觉到了世界运行的真理。这些事情都有太多疑点了,就像是我们如今的现实是被谎言,是被故意拼凑出的一种虚伪的和平的幻觉。
我一直觉得我曾经屹立在知识的彼岸,但现在我所坚信的一切都挂上了疑点。我难以相信究竟真的会有一个东西在暗中操纵着我们的社会走向,告诉我们人类究竟为何是人类,可现在却也无法肯定我们社会所搭建的一切完全是靠我们自己的,因为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之物,太多的所谓“奇迹”存在了,巧合到就像是被编排的偶然,驱动着我们的社会按照某种规律前进。
在我之前,已有无数学者,他们的思想不被认可,却也通过总结普遍规律得到了真理的一角。现在,继承了他们的意志,我也会与他们一道怀疑这个世界历史背后的真相。
在开始怀疑的一刻,我便感受到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和极速跳动的心脏。倘若这件事真的能够被证明的话,我们的社会究竟该何去何从呢?它会在学界引起多么大的轰动,为人类带来那么引人绝望的事实,领导我们向一个新世界进步。倘若我真的接受这一切,那么世界将会以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变化;而倘若它本身就不存在,最起码我也会意识到我的父亲是个纯粹的疯子,而我无需为我所做的一切背负愧疚,同样再也不需要去畏惧那种黑暗。无论最后得出怎样的结果,我都能安然地品味这份将要落地的果实,该是多么甜美。
怀着这样激动的心绪入夜,我在梦境里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这时候的他还是尚未疯癫时的状态,我还记得他那张和蔼的脸,记得他在过去在我心底留下的那些好印象,现在这一切都随着他的疯癫而离开,我也因为他才踏上了这条研究真理的路。可在我的梦中,他却走了一条与我想象中背道而驰的路,他哭喊着,甚至于跪下来乞求我,希望我别再走他的老路,别再引起那怪物的注意力,因为“我们只需要在被粉饰的和平中生活就好”。
他认为这宇宙对人类而言过于残酷,这一邪恶的真相于我们而言无法忍受,也必定会在目睹真相的顷刻陷入疯狂。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保护所有的人类。他继续恳求我别再继续向下调查了,但梦中的我拒绝了他。
我醒来时位于半夜三点,是被吵醒的。我的房门被人敲响,似乎带有急迫而强烈的目的,可我却不记得我与哪位邻居建立了过于亲密的联系,何况当我透过这屋子里许多扇窗户向外界看时,分明没有任何住户家里的灯是开启的。
我实在不知道究竟是谁敲了我的门,所以选择继续埋头睡觉。
在这趟漫长而无休止的学术研究中,我在一定阶段时选择联系了我父亲的相识们。我把证物和与证物有所关联的照片发给他们,同时附上了我的推测,并请求他们能为我的疑惑给出合适的答案。至少我希望他们能给予我有效的回复,这样才能更好地证明我提出的假设。哪怕只有一个线索,我也会选择调查到底。
可出我预料的是,没有多少人回复我发出的那些信件。仅剩的,回复我的那些人里,一多半都在劝诫着,他们认为我的理论之间存在明显的错误,或是与主流的科学观点相悖,他们希望我放弃这项伟大的研究,哪怕我的父亲疯癫了,也希望我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他们无法想象到我能触及的伟大成就,无法想象到我会借此看见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相信只要有了那些关键性的,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拼合历史每一个疑点的论点,我就能完整这项伟大的论证,我就能借此得到那项伟大的真理。我能证明人类历史的谬误,我能认识到我们究竟活在谁的控制下,甚至于去毁灭限制我们的枷锁,见到那个更繁荣的,更真实的世界,那个只活在古人的只言片语,和某些人荒诞梦境中的美好世界。
我把这些信件筛选到最后,只剩下了唯一一封。一封对我来说有用的信件,一封终于在内容里为我给出肯定意见的信件。落款的寄信人是“埃米尔特·格兰杰”,耶鲁大学的教授。他对我的研究持肯定态度,并表示他是我父亲的挚友,我的父亲生前也曾与他探讨过这一严肃的研究方向,而他对此同样抱着赞同的态度。
他希望我去罗德岛州的首府普罗维登斯看他,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有更多的事情想要与我分享。他表示我的父亲在生前在该领域上已经与他探讨出了某些具有阶段性的结果,甚至比我了解得更多更广泛。我想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一请求,于是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现在的心情和当初打开门锁时那样激动又兴奋,或许我真的有机会接触到真理的一角,或许我真的有机会证明人类社会存在于谎言和谬论之上。我被这样的想法兴奋得冲昏了头脑。
这次的旅行中,我什么都不用带,因为那些书的内容早已了然于心,为了论证这一庞大的真相,我早已能将它们全数记忆。我现在除了那些决定性的事物外什么都不缺,我现在只是在等待那些窥见真相一角的人给予我他们拼图的碎片,好让我能拼凑出这世界的真相。
我来到普罗维登斯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街道四周的建筑点着灯,我抓住自己的行李箱,蹒跚地朝格兰杰所说的地址走去。说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门了,自从我打扫完自己父亲的房间后,我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再离开过自己的门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下去的,但就是那样的神奇。兴许一开始我还是会走出那扇门去买食物的,但最近眼睛只是死死盯着书本,再不敢有任何移动,好像只要一直盯着它就会浮现出真相那般。
我无法假定我如今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我已经无法回头了。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我绝对不能无功而返,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我所坚持的一切,我所付出的一切,我在前半生所遭遇的一切苦楚都将会化为荒唐的笑话,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走到格兰杰的门前,我叩了三下他的门。门后走来的是一位老人,他比我想象里还要老许多,甚至连头发和胡子都白得刺眼。他把我领到自己的客厅里,让我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他则坐在另一侧,恰好与我面对面。
“你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会超越他的。”我毫不避讳地展示着我的傲慢。
“来自老人的一点建议,你应该常洗澡,常洗脸,不要像你的父亲那样邋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原来那样臭,的确,我很久没剪过自己的头发,刮过自己的胡子,或是进行其它的清洁活动了。我为了这项研究舍弃了太多,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把它完成。
“让我们切入主题吧,”我说,“您知道我为何而来,您知道的事情兴许超过了我,而我不过是需要您的些许见解来提升我自己,以此来获得通往真相的阶梯而已。告诉我吧。”
“在见过你父亲的事情后,我已经不希望任何人参与到这件事里去了。一直在这条路上探索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执迷不悟,你会认识到这个宇宙里残酷的现实,你会失败的……毫无疑问。知道为什么你写的那么多的信为何大部分无人应答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们都死了,死于意外,死于自尽。死于各种情况的人都有。我也知道你的父亲几个月前去世了,我已经是参与这项研究的,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格兰杰的脸上流露出悲恸之色,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哭得那样难看,那像是没有选择的哭,像是无奈的哭,我似乎也因此联想到了什么。
“所以你也会死,对吧?”我又问。
“我没有选择。到了它要我死的时候,我自然就会死的。”
“它?”
“阿纳尔斯,它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操纵着我们的社会,操纵着我们的科学。是它授予了我们火,是它教会了我们语言,更是它告诉我们如何创造出原子弹,如何走向太空,它在全世界都出现过,以不同的化身影响了我们的文明。没有人知晓它为何要那样做,没有人知晓它的真实想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可能埋伏于每一处。历史中任何试图从存在上证明它的人已经被抹去了,而我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放手的原因,你还是个年轻人,大小伙子,你不该就这样为了那样残酷的真相断送性命。”
“我已经听过我父亲的说法了。”我反驳说,“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来证明这一事实。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否则我在这段时间里坚持的一切都会无功而返……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件事我可以接受失败,却不能接受它没有任何结局就那样结束。”
“你……”他张着嘴,显然难以接受我的决定。
“我已下定决心。”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见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领我到他的卧室里去。我们一起推开卧室里的衣柜,发现在衣柜后隐藏的暗门。在那里面是他们的毕生心血,是他们收集的那些尚未被焚毁的典籍与资料的部分,其中恰好补全了我所需要的那些内容。
我这才知道它与人类文明的联系原来如此深厚,我这才明白我们一直以来都活在它的掌控之中。从东方的皇帝嬴政得到不传密卷一统六国,到罗伯特·肯尼迪因下令调查未解之谜后被刺杀,都少不了那家伙的影子——那个在历史中描述不一,外貌不一,却能使人印象深刻的神秘之人——因它告知,玛雅人才能如此准确地预测到世界末日,因它助力,巨石阵才能被建成,因它所托付,我们才能成功登上月球,而阿姆斯特朗在月面看见的第一样事物便是它。所有历史的背后都有它的存在,都蕴含了它的影子,我们甚至无法以一个统一的称呼来这样叫它,这让我衍生出了另一种好奇,所以我问道:
“这个名字又因何而来呢?”
格兰杰指向墙壁上封存的一面石板,对我说:“我们在古老文明的遗迹里发现了它。它不属于任何现有文明的手笔,甚至与人类毫无关系,而是出于另一种物种的创作。”
我看向那白色的,反射出光芒的,不像是地球上任何一种矿物的所谓“石板”,再把视线投往那些在我眼中似乎扭动着的,以我们贫乏的喉咙和牙齿无法发出它所需的声调,以我们愚钝的学识所无法理解的文字。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狂热的崇拜,以至于它们在撰写这些面目可憎的异形文字时显然扭动着自己的触角,这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们对这文字进行解析,能让人类念出来的,最符合我们声音的结果……就是它?”
格兰杰肯定了这一事实,我却感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可悲。我为人类的渺小而悲叹,为那家伙潜藏在我们的社会,而我们所有人却浑然不觉而畏惧,我从中似乎感受到了那来自阿纳尔斯跨越时空的恶趣味,又带着怜悯朝格兰杰看了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离开前,我听见了嘹亮的枪声飘散在宅邸各处,我想事情已经明了了。我必须尽快把自己的结论写出来,赶在那家伙察觉到我前就把它发布出去,哪怕不是论那些卓著的成就,以我自己而言,我也必须终结来自我父亲的夙愿和他迟迟未能了结的梦魇。
我看见了这宇宙无情戏弄人类的残酷的一角,并决心对它予以反击。
我也记住了这百年来最常出现的“阿纳尔斯”的形象,那是个有着淡金色眼眸,画着古埃及妆容的白人男子。我想到了该结束我自己的时候,我会直面那对眼睛,嘲讽它操纵人类上的失败的。
但到我回家的今晚,我的房门似乎又响了。我不知道上次敲响我房门的是谁,而以同样的频率敲响这扇门却让我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所以我走上前打开门,并看见了一个站在我面前的高大男人。
当我的视线向上划时,我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淡金色眼眸和脸上的古埃及妆容。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但我感觉我那时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只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恶意在我身边盘旋,很快意识到我已经完全失败的事实。我推开他,闯出了那扇门,哭嚎着跑出了小镇,接着迷失在那森林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而后跑到我的双眼完全变成黑色,失去意志为止。
我实在不愿意看见那张脸,也实在不愿意再沾染那些内容了。
我想我们所生活的宇宙实在是冰冷而无情,这才让我在那天遇见它,为的是提醒我我已经彻底落败的这一真相——我的所有事物不值一提,我所有的信念都不堪一击,我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形同虚设,所以我才舍弃了自己的家,所以我才看见自己的房子被烧成灰烬,我才哭着喊着没了正常的模样。没有经历我所经历一切的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因为我才是那个唯一看见了真相的人,同样也遭受了来自深空中泛滥的邪恶影响的人。所以我才会写下它,寄希望于有人能察觉到隐藏在我们社会背后的巨大阴谋和那可怖的真相——我已经无力对抗那强大的怪物,我的信念已全然崩溃了,再没有勇气向前一步去面对它的脸。
你们却只嘲笑我是疯子,正如同我在这家精神病院的身份一样——138号病人,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