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已死,待火化
那天,雨下了整晚。
水幕细密地织着银丝,有如倾盆,似是撞破了天。
雨滴打在琉璃的花窗上,打在黑色的土地上,打在墨染的,在一弦月色下映出白日间不曾显现的陌生——而毛骨悚然的古祠之上,逆着被时光撕扯模糊的丹青刻相蜿蜒而下,坠在窗弦边檐的一隅深罅。
“夜鸦,夜鸦”
“烟缈般的轻”
山峠上的老樟歪斜地生在崖壁中,枯枝仿佛岩缝中生出的鬼手,撕扯着暗淡的天空。
没人知道老樟是如何在此生根——或是经历了多少年岁,它只是如此杖在崖壁上矗立着,肆意伸出枯槁的虬枝。每当寒风拂过,老樟树便放下威严的姿态,让枝上的枯叶随风漱漱地响着。
他来问过老樟,问过它为何要生在这如此贫瘠的崖壁之上,问过它是否出于恐惧那些渎神的疯狂而不去寻找自己的灵魂,问过它为何只是如此矗立着,没有雄壮的野心——亦不畏这浩淼的风雨。
老樟不语
落雨飘飞,雨滴剔透得似是水镜一般,映出掺了月光的,深秋的模样。孤风使它轻轻地曳着,幻梦一般飘摇,恍地在这烟水朦胧间落入了那纷飞的一抹秋色,也却然踏入那悲怅惘的寒夜。
“夜鸦,夜鸦”
“是秋暮幻梦般的霓裳”
崎岖的古道上泛起层层氤郁的寒气,薄雾如丝,远山被雨幕打得湿了青衣,深邃幽黑的天幕间,铁一般庄严厚重的门扉溶在灰白的巨岩中,晦暗的月晕之下似在翻涌着粘稠的形体。
夜昏得吞没了月光,那些高塔之上浮夸的绘像——那些模糊,但隐隐透露出诡丽与疯狂的不祥色块也被这浊夜扭曲成可怖而畸形的模样。
轻踏缓步,褴褛拖上青砖。
龙钟的脚步缓缓踱着
虽说已经记忆不起过了多少时日,但他仍是在早已满壁斑驳的石墙上抹出几道纹路。
像一朵花
远远的能嗅到岁月腐朽的恶臭。
巷角的尸体堆叠着,粘稠的血水从腐烂而臃肿的皮肉中渗出,它们端坐在死亡堆砌的骸骨堆上,僵滞着可怖的姿态——仿若一尊泥塑。
有的单腿蜷曲,嘴里叼着被雨熄灭的半截卷烟,依稀仍见生前模样。残破的颅骨盯着自己分离的躯体,眼中映出惊惶的神色。
而教堂前阶的那些尸块——它们由僵硬变得柔软糜烂,肌体组织间蠕动着绿色的脓水,断骨刺破筋肉,表皮却干瘪下去,依附着腐烂的血块。
“夜鸦,夜鸦”
“黑翼抹了昔时模样”
“苍白涧间萧瑟凄寒”
青夜没了旧人身影,山崖掩去重嶂归处。夜幕昏沉中雨声淅沥,独山峦罅隙间轻风化作笛音,似是万千鬼魂嘶啸般的骇人。
月如孤灯,映水粼光,大地空无的哀鸣照进水月寒山间,便渺渺地染了深秋的寒凉。月光耀在那人枯槁的面颊上,耀在那干尸般憔悴而紧绷的皮肤上,藤蔓缠住了它的眼眶,缠住了它的颚骨,诡异的青绿与猩红紧紧地绞缚着它,几近与之融为一体——它们植根在它的血肉之中——如果这可憎的枯朽面庞仍称的上是血肉的话。
在枯黄破烂的长袍之下,它凹陷的眼眶被隐藏在阴影中,而它的口部——干枯老朽的牙龈裸露在外,狰狞的牙齿却仿佛要撕碎一切所见之物一般排列着,它颚口微张,仿佛要吐露出那不竭的奥秘与智识——却是恐惧打破这沉寂一般地缄口不言。
让他走罢!让他走罢!
流银依旧,冰冷的秋夜便更添一层清冷,仿佛结霜一般。
月光照耀着,照耀着,耀在青灰的高峰之上,耀在山岳巍峨之间,也漫漫地印在了那人阴郁混沌的回忆中。
西风卷地,枯叶便如鸦群般的啸叫。
如同过去的每一日,每一夕暮之时——每一孤寂的月夜,狂风嘶鸣着那无尽的愤怒,呼啸着挥斥着无形的长鞭。
“听闻每逢那茫茫雨夜,便是月神在天穹之上默然啜泣,你可有耳闻?”
“不曾”
几只黑鸦泼墨般划破混沌的烟霄,好似攀着远处岧峣,在腾起的薄雾之中若隐若现,
黑色羽翼搅动寒风,从靡靡夜雨中疾飞而下。振翅鸣唳,森然利爪濯着暗淡的寒芒。
许是那些生命都厌倦了这鸣瑟的夜,躁动的生灵盘旋着,渴望着腐朽的血肉。
青鸢振翅,翔如岚云。墨染悲秋,昔时再难寻,流浪的西风在奇诡的旷古间踌躇了千百年。倚朽杖,登阶阁,高轩之上挑眼遥望,旧日的熙攘珊阑恍惚间便作了泥尘一培,独风中飘摇纷然。
“夜鸦,夜鸦”
“秋风般地翱翔”
“水波烙上了晦月中的黑影,凄风抚着岁月下的斑驳”
“夜鸦,夜鸦”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