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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洲

Nov 20, 2022  

小洲

青杉密布的山岭间,没有人知道究竟存在着多少处泉眼,也没有人数得清这些泉眼里汩汩流出了多少道溪流。但即便是从来不敢离开宽阔江面踏入深山一步的愚蠢的船民也知道,杉木阴影下的所有泉水和溪流,都会唱着欢乐的歌,兴高采烈地汇合在一处神秘的潭水中。然后,团结一致的水流向东劈开险峻的山峰,切割出一座危峰耸峙的峡谷,而后冲入一片豁然开朗的谷地,化作一片宽广的江面。也就是在此时,曾经兴高采烈的溪水变得不再欢畅,江水在冲出峡谷的瞬间变得平和,粘滞的液体在庞大的河床里紊乱地蠕动着。当无云的夜晚来临时,凸月于其上洒下一动不动的骇人银光,这片江面便陷入幽暗的死寂中,只有随微风从江中散发出的令人不悦的腥味能自由地在天地间游荡。

在平静地令人窒息的江面上,横陈着两座寂寥的岛屿,下游的大洲形态圆润饱满,上游的小洲纤细而绵长。站在江岸的山岗上俯视,漫长的小洲在近乎静止的庞大河床中,病态地佝偻着身体,仿佛一条可怖巨蟒的僵硬尸体,在几乎静态的江水中央向世界坦荡地展露令人不安的蜷曲身形,肆无忌惮地散发使人作呕的气体。每当凸月照耀的无云夜晚来临时,那修长而怪异的岛屿的四周浮现出惨白的波光。当总是扬起腥味的微风吹过岛上杂乱的灌木,树影在波光中摇曳,波光便在小洲的四周闪烁,这座扭曲纤长的岛屿的边缘似乎离奇地抖动起来,仿佛一个濒死的巨型怪物在用它最后的力气,挣扎着试图向上游移动,却徒劳无功。

江岸上习惯于呼吸腥臭气体的船民们,也看惯了这座样貌狰狞的岛屿。他们用蠢笨却不缺想象力的头脑,织造了一个荒诞的故事。在那个神话尚且频频与凡人发生交集的古老年代,一位伟大的宰相未能维系住天下的安宁,当他被叛逆者杀害后,他的佩剑神乎其神地飞入了那座万泉万溪汇合的潭水中。此后神州陆沉,宰相曾经的心腹属下的儿子也辗转逃到了这片隔绝了俗世纷乱的杉木密布的山岭中,并带来了成对的另一柄剑。这两口剑便幻化为了潭水中至高无上的神龙,于是四方的精灵们都争先恐后地去朝见守护潭水的强大神龙。

为了更先一步抵达龙的身边,鳗鱼精和鲤鱼精发生了战斗,但惨烈的争斗触怒了喜好安宁的龙,两只愚蠢的精灵被封印于神圣水潭下游的死寂江面,鲤鱼精变为形态圆润的大洲,在争斗中尾部被咬受伤的鳗鱼精则成为了相貌狰狞的小洲。在凸月当空的无云之夜,目睹怪异岛屿后的年轻的船民和山民在阴森的雾气中瑟瑟发抖时,老迈之人便诉说这个浅陋的故事以安定人心。

怪诞的传说在江岸和山岭间蔓延生长,但没有拿个船民或山民敢肯定它的真实性。即便如此,这桩口口相传的传说给船民和山民带来的对于小洲的愚昧禁忌得以代代相传。或许,在漫长的岁月里,这项禁忌于冥冥中守护了这些愚昧的船民与山民。当神话和凡人的交集日渐减少,史书中的描绘越来越失去玄幻的光泽时,无畏腥臭气味的船民们大胆地在深不可测的广阔江水上觅食,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在小洲上搭起一座渔家小屋。

在贫瘠陡峭的崇山峻岭间艰难开垦一寸寸耕地的山民,也不愿冒险到那座水草丰茂的平坦岛屿上开辟良田。即便无所顾忌的先辈们在神龙守护着的神圣潭水的岸边建立了一座宏大而喧嚣的城市,小洲还是寂静如初。即便工业化的汽笛声已经回荡在这片安静的山地,伐木工人在近在咫尺的大洲也开辟出热闹的木材运输码头和贮木场时,小洲依旧寂寥如初。即便人们抛弃了古老的航船,在危峰耸峙的峡谷里那怒涛拍岸的江边开辟出平坦的陆路,使寂静江滨的渔家小镇和潭水之畔的大城相连并融合,小洲竟仍然寂寥如初。每当凸月当空的时候,四周的灯火闪烁,而小洲依旧保持着地球还很年轻时的幽暗和诡秘。

当科技的进步和观念的变换已经大大改变了江岸和山间的人们的面貌时,看起来早已不再蠢笨和愚昧的人们早已忘却了古老的禁忌,并将传说视为笑谈。此时的人们已经战胜了不少山川,他们想到在这江水极为广阔之地架起一座连接两岸的桥梁,而此桥若跨过小洲,则事半功倍。自从工程队踏上这座令人恐惧的神秘岛屿的那天起,一反人们千百年来的刻板印象,有关小洲的一切新闻和传言都突然变得理性。大桥的施工非常顺利,一座座桥墩拔地而起,一榀榀箱梁飞架长空。只是工程队中挑灯夜战的加班者有时会奇怪地看到,在小洲的最下游靠近大洲之处——亦即传说里鳗鱼精被鲤鱼精咬伤之处,出现了绿色的微光。

也有劳累的工人曾在薄雾迷蒙的夜晚,接着凸月洒下的光亮,看到远方的洲尾的绿光绵延了很远很远,在不太清晰的视野里显现出不详的壮观景象。有时,工人会听见轻轻的乐声从不能辨别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大部分时间被工地上嘈杂的机械声音盖过,只有在轰鸣的机械休息时才会被听见。那声音狂野率性,就像远古聚落中传出的有序但粗犷的韵律,听者仿佛在观看傩舞,灵魂深处的某个不可知的部分莫名地随着这若隐若现的音乐悦动。这声音也被归咎于垂钓者,毕竟钓鱼佬在深夜出没于偏僻的远郊本就足够疯狂,再配上奇怪的音乐也属正常。于是,自作聪明的记者想到了江畔常见的钓鱼客的绿色照明灯,想当然地炮制出了一则未经现场核实的消息,声称大桥建设吸引了钓鱼爱好者到小洲垂钓,并进一步预言大桥通车后小洲的旅游业大有可为。

或许是听信了这则报道,一家鲁莽的公司登上了小洲,在小洲靠近大洲的位置建起了一座典雅的小楼。在工程的初期,就如建设大桥时一样,似乎没有人发现过什么异样。在无云的月夜里,幽灵一样的浅绿色光辉会在工地周围悄悄地亮起,有时,新建起的白墙上映照着瘆人的淡淡绿色,工人或许会认为这是树林里某个正在解手的工友用手中简单的照明设备发出的透过树林的光,而江中的渔夫也可能在船上点着灯光。在薄雾蒙蒙的时候,绿光会弥漫开来,如一层薄纱一般在半成品小楼周围萦绕,但置身其中的工人们似乎难以察觉,而附近的渔民只是认为工人们使用了一种颜色特别的照明光线。

一切都很顺利地完结了。当小楼竣工的时候,公司的老板和雇员们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来到了这座小楼,庆祝他们的胜利。这个夜晚,虽然没有云彩,但凸月在高天上投下的无与伦比的辉煌光芒并不足以驱散弥漫于小洲附近寂静江面上的忧郁薄雾。当那些欢庆者陷入狂欢时,附近正有渔民在辛勤劳作。事实上,多亏了这些渔民,人们还能略微了解有关到那夜发生的真相难明的事件的一点点信息。

渔民们看见当天色昏暗后,那座小楼便传出了轻轻的乐声,乐声随着扬起江水腥味的微风轻盈地飘着,在没有工程机械的喧嚣之时,乐声比以往清晰。江面上的人们也沉醉在着乐声中,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声音称不上令人陶醉,更多的是一种令人走向昏厥的不适。那声音不似当代人的歌声,似乎也不似人类的歌声,或许只有古代失传的乐章和人类基因里残存的远古记忆才能解释其中的音律。伴随着渐渐陷入疯狂的音乐,薄雾笼盖的岛屿中浮现出幽幽的绿光。起初,那绿色像初春的嫩芽,但当辉煌凸月逐渐向高天中央挺进时,那绿色也疯狂地加深了,幽灵般的绿色不再偷偷摸摸地现身,而是光明正大地向死一般寂静的江天展现自己壮阔的身姿。

所有看见绿光的渔民都被这诡异的谜一般的光所吸引,那不健康的绿色似乎侵染了人的眼睛,给角膜也染上了一层绿色涂料。很快渔民们发现被污染的不只是眼睛,腥臭地无以复加的气味从江地升起。渔民从小就习惯了江边的腥味,但这一晚的味道,仿佛是自从地球尚且年轻的亘古晦暗长夜开始直至今日这死水一般的平静江水下沉没过的所有腐烂死物都一并浮上水面的气味。渔民们感到脑子和灵魂也即将被这些不可名状的恐怖所擒住,在巨大而未知的危机面前,他们驶回安全的岸边,只留下那座闹鬼的小楼在江心岛屿上继续发狂。

第二天拂晓,当可爱的阳光刺穿江上的迷雾,人们惊讶地发现,小洲上的小楼人去楼空,所有的房间都空空如也,一切疯狂都归于沉寂。后来,有传言说此公司负债累累,因而他们逃亡海外。但对那些一直保持缄默的渔民来说,他们明白事实并非如此,还有更加讳莫如深的真相存在。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白天壮着胆子走进了闹鬼的小楼,有些人一无所获,但有些人恐怕有所发现。从此,古老而迷信的禁忌被重新拾起,只不过在新的故事里,一种任何杰出的生物学家都不曾了解的绿色蛙形直立生物成为了主角,江边的人们开始害怕凸月当空的无云夜晚,以及那充满传闻且令人不安的江心小洲上的孤寂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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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hpb
成员
1 年 前

挺棒啊!

公社编辑
管理员
1 年 前

还不错,值得鼓励!要注意修饰词的排序问题,还有不要可以去模仿翻译腔,用自己的语言写出故事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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