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板凳
王璐站在颠簸的越野车后座,透过沾满泥点的车窗望向远处山脊上若隐若现的建筑群。那是珀呋族的村寨,她此行的目的地。
“王教授,前面车开不进去了,得步行。”司机老张踩下刹车,轮胎在泥泞的山路上打滑半米才停下。
王璐点点头,拎起她的专业相机和笔记本下车。九月的山风裹挟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难以說明的气味——像是某种发酵过度的草药,又像是肉类轻微腐败的味道。
“市长说会有人来接您。”老张帮她把行李卸下车,眼神闪烁地补充道:”听说这些珀呋族人…有点怪。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王璐推了推眼镜,微笑道:”我是民俗学家,老张。越’怪’的民族越有研究价值。”她没告诉老张,正是市长那句”他们可能保留着商周时期的祭祀习俗”才让她接下了这个委托。
远处传来铃铛声。一个身着靛蓝色麻布衣的中年男人沿着山路走来,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兽骨和青铜铃制成的项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王璐教授?”男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口音,”我是珀呋族的祭司沙玛,来接您进寨。”
王璐注意到沙玛的面頰和手臂上布满细密的鳞状疤痕,像是被无数小刀割伤后愈合的痕迹。她伸出手想握手,沙玛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带路。
山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逐渐被一种王璐从未见过的蕨类植物取代——它们通体暗红,叶片边缘长着细小的倒刺。沙玛走在前面,不时用一根骨杖拨开垂下的藤蔓。
“这些是什么植物?”王璐举起相机想拍照。
沙玛突然转身按住她的相机:”不要拍,它们会记住你的脸。”他的眼白泛着不自然的黄色,”寨子里的规矩,王教授。不该拍的别拍,不该问的别问。”
王璐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放下了相机。
三小时后,当夕阳将群山染成血色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珀呋族的村寨。寨子建在一处悬崖平台上,几十栋吊脚楼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石砌广场。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场尽头的神庙——一座低矮的黑色石屋,门口悬挂着数十串风干的兽骨。
“那是我们的祖庙,”沙玛顺着王璐的视线解释道,”里面供奉着’黄天之眼’。”
“黄天之眼?”王璐迅速记下这个名词,”是你们的主神吗?”
沙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是神,是…祖先。”他指向一栋靠近广场的吊脚楼,”那是给您准备的住处。明天开始工作。”
当晚,王璐在煤油灯下整理笔记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整个寨子安静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声都似乎被隔绝在外。她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几个珀呋族人沉默地走过广场,他们的步伐整齐得令人不适。
第二天清晨,沙玛带她参观了寨子。珀呋族约有两百人,他们穿着相似的靛蓝麻衣,无论男女都留着及腰长发。最令王璐惊讶的是,她注意到许多族人脸上都有那种鳞状疤痕,尤其是年长者,疤痕几乎覆盖了整个面部。
“这是…某种皮肤病吗?”王璐小心翼翼地问。
沙玛摇头:”祖赐的印记。”他不再多言,带王璐去了寨子的”藏书洞”——一个位于神庙后方的天然洞穴,里面堆满了竹简、兽皮和古老的线装书。
“这里记录了珀呋族三千年的历史,”沙玛的语气中带着骄傲,”您可以从这里开始研究。”
接下来的三天,王璐沉浸在古籍研究中。大部分文献用她从未见过的文字写成,但有几本明代的手抄本使用了汉字。通过这些零碎记载,她拼凑出珀呋族信仰的轮廓:他们崇拜”黄天之眼”,相信自己是”大地之子”的后代,每四十九年的第七個月晦來臨就要举行一次名为”咧嘴”的重大仪式。
第四天,王璐在翻译一本名为《地之章》的古籍时,手指突然颤抖起来。书中记载:
“…吾族非此人子,乃黄天之眼垂泪所化。血肉易朽,唯咧嘴可得新生…”
她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翻译错误。”非人子”?这是什么意思?更令她不安的是书中对”咧嘴”仪式的模糊描述:
“…四十九歲一聚,择年無月夜七,受赐者需承小祖魄血,面裂而新生…”
王璐合上书,突然意识到寨子里那种无处不在的怪异感从何而来——这里的老人太多了。按照人口比例,一个两百人的寨子应该有相当数量的儿童,但她这几天见到的孩子不超过十个。而且,那些老人…他们的眼睛太过相似,都是淡黄色的虹膜,瞳孔在光线下会完全隱藏起來。
当天晚餐时,王璐试探性地问沙玛:”‘咧嘴’仪式是什么?”
沙玛的筷子停在半空。整个长屋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吃饭的族人都转头看向她,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谁告诉你这个词的?”沙玛的声音变得低沉危险。
“我在古籍里看到的。”王璐强作镇定,”作为民俗学家,我对你们的仪式很感兴趣。”
沙玛放下筷子,脸上的疤痕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咧嘴’不是给外人看的。王教授,有些知识会带来灾祸。”
当晚,王璐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被一阵有节奏的鼓声惊醒。透过窗户,她看到一队族人举着火把向神庙走去,他们抬着一个裹着红布的长条形物体——大小像个孩子。
王璐抓起相机和手电筒悄悄跟了上去。神庙门口,沙玛穿着缀满骨片的祭袍,手持一把青铜匕首。当红布被揭开时,王璐差点惊叫出声——那是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双眼紧闭,胸口好像画着复杂的符文。
“第七个無月之日,”沙玛高呼,”黄天之眼将再次垂泪!”
族人开始吟诵一种喉音浓重的语言,鼓点越来越快,火把也越燒越旺。沙玛举起匕首,王璐以为他要伤害男孩,却见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脸——从嘴角开始,缓缓向上割去。
鲜血喷涌而出,但沙玛的表情近乎狂喜。更可怕的是,他的伤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当刀痕延伸到耳根时,沙玛的整张脸像口袋一样向外翻开,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和…另一张正在成形的脸。
王璐的胃部一阵痉挛。她终于明白那些疤痕是什么了——每个珀呋族人都在重复这个仪式,撕裂自己的脸,让”新脸”长出来。而那个男孩…现在她看清了,他胸口画的不是符文,而是用刀割出來的一张臉和正在微笑的嘴,傷口直通心臟。
神庙内突然传来一声非人的尖啸。王璐精神一震,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她摸了摸,是血。更糟的是,沙玛似乎听到了她的动静,那张正在重组的脸上,新生出的眼睛转向了她的方向。
王璐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寨子,听到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追来。
她逃进了藏书洞,用尽全力推倒一个书架堵住入口。在手电筒惨白的光线下,她疯狂翻阅着《地之章》,寻找任何能解释刚才所见的内容。在一页绘有诡异插图的章节,她找到了答案:
“…吾祖来自天外,血肉与土不合,故需咧嘴换面以续命…”
插图描绘的是一种长着无数鬚髮的球状生物,悬浮在一个黄色星球上方。文字说明这是”黄天之眼”的真容。
洞外传来抓挠声,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进来。王璐继续往后翻,看到更可怕的记载:
“…每四十九年的第七個月晦需献一童子,以其纯净之血滋养全族…”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寨子里孩子这么少了。
书架被猛地撞开。沙玛站在洞口,他的脸已经完成重组——更年轻,但眼睛依然是那种淡黄色。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牙。
“王教授,”他的声音现在带着诡异的回声,”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王璐抓起手电筒砸向油灯,火焰瞬间吞没了古籍。趁着混乱,她从洞穴另一侧的缝隙挤了出去,不顾衣服被岩石撕裂,疯狂地向山下跑去。
她在漆黑的森林中奔逃,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不知跑了多久,她看到远处有车灯的光亮——是公路!
就在她即将冲出树林时,一根套索突然缠住了她的脚踝。王璐重重摔在地上,转头看到三个珀呋族人站在阴影中,他们的嘴全都以不可能的角度咧开着。
“你会成为很好的祭品,”其中一人说,”外族人的血…很久没用过了。”
王璐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拼命割断套索,继续向公路跑去。她听到身后传来笑声,那种声音钻入她的大脑,像无数小虫在啃噬她的理智。
一辆卡车从远处驶来。王璐冲到路中央挥手,却在车灯照亮的瞬间看到自己手臂上出现了鳞状的疤痕。她惊恐地摸向自己的脸,感到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
嘭!
卡车急刹的声音划破夜空。司机跳下车,看到的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她的脸上凝固着一个夸张的笑容,嘴角几乎撕裂到耳根。
而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几个穿着靛蓝色麻衣的身影静静观察着这一切。沙玛抚摸着自己新生的脸庞,轻声说:”嗯……她会是个……好祭品……黃天之眼會喜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