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金绿瞳

Nov 13, 2022  

金绿瞳

作者:辛狄·费哚奥斯

润色扩写:普莱塔·阿兹莱尔德

发布:林慕寒

 

:/Icis`warch sus zpiphers,Daah wail thus ye`Ieh./:

:/愿能透过孱弱的眼珠,惊醒愚而尊奢的灵魂。/:

——无名之神

 

1

每每隔着咖啡厅的玻璃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世界,总是会令我思维遥望过去:那耀眼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之上时,鼹鼠却还龟缩于洞穴之中,看着时有时无的光明,畅想着洞外太过耀眼的绝景——但当你终于探出了头,便会被这全新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旭日洗礼。要么丧失直视的勇气逃回洞穴中并害怕曾经熟悉的光斑,要么便在目光所及之瞬刺瞎双眼,在全新的体验下惊声尖叫。

在接受太阳之前,先做好接受光的温暖与刺眼的觉悟。这是我:盖涅·斯布克劳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所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在这所大学里我学到了世界一流的文学知识,也接触到了那群不为人知的学者。在同学、学长与导师的关照下,我在一间报社左右逢源。撰写的文章受到不少人的赞赏与点评。

但当我如往常迎来又一个星期五夜晚时,被羊皮纸封严实的包裹寄到了我的手中。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不适感,我打开了这个看起来饱经沧桑的包裹,启封了其中的信件……

致盖涅,我的老朋友——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总之,我很遗憾,我估计得一段时间不能提供给你考古的新信息了:我刚刚从死里逃生,还面临着巨大的记忆缺失……很多的故事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无法将现实与你曾经写的故事区分开来。所有的记忆与混为一谈,失去了时间的尺度。在醒来后的沙滩上所能翻找到的只有自己和其他人的背包,还有近一个月里散乱的日记。我也曾试图通过日记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但我后悔了——日记中字里行间都让我感到更加不安且扑朔迷离。

当你收到这个包裹的时候,我估计已经坐在飞机上飞往夏威夷的老家修养了。在我休息前,希望你能将这些东西转交给我们的老师,尽快让他们接手——已经没时间让后勤再挑挑拣拣了!

我真的不愿意再接触这令人不安的一切了。至少,现在是这样。或许我需要去威尼斯度个假,来缓解一下我的神经……也希望能想起更多事情。

 

安卡

1988·8·13

 

随包裹寄来的还有我尽自己所能搜集到的日记,或许你们能完成其余的一切。

 

看到这,我顿时睡意全无。重新打开包裹抽出了剩下的日记开始阅读起来——

 

1988·7·30

我们踏上了征程。这位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水手此时仍坐在船舱里喘着粗气。诉说着自己不寒而栗的遭遇——他从小到大无数次见过海雾,听闻传说之都“里·约德”的故事。但当自己真正在因为迷路而错过回航时间时目睹到这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见到了什么:那是比自己从生命起源开始所见到的星空更古老、更遥远的深处里所诞生的造物。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绚烂的光忽明忽暗着向着不远处的黑暗聚集。勾勒出一座黑色的神殿。不可名状之物早已代替他的样子出现在倒影之中。金绿色的眼珠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被这突如其来不可名状的恐惧吓得魂不守舍。直到一切销声匿迹恢复原样时,老人这才找回身体的主动权,靠岸后连滚带爬地跑回村子里向考察队的成员诉说着自己的恐怖遭遇……

我们也终于来了干劲,在这一个星期里,我们已经收集了许多的信息:在这座岛屿上,无名之神的传说早在第一批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被土著记载在岩壁之上。但对于神的样子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有人称神如亿万的星辰藏匿于悬浮的混沌之水中,避免星辰中那毒辣的真理将误闯者吓得魂飞魄散。也有的人称无名之神是绚丽的天文球与时钟,透过巨大的透镜与发条的音韵静观世间万物。更有甚者称神笼罩在螺旋的丝茧之中,通过每一条延伸而出的丝线感受着一切却置若罔闻……关于神的记载总是千重万种,唯独都不约而同地记载着。在每个月的末尾,无垠的海雾随着夜幕降临,将整个渔村笼罩在如在子宫里一般轻柔温暖而又黑暗的混沌中……神殿的入口会在雾中若隐若现,受到感召而纵身跃入水面者便一去不返,从神殿中归来者,也不会是原来的自我。

 

我们看了看日期:现在是七月三十的早上,也即将是七月的末尾即将到来的日期。赶早不如赶巧的我们也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所有的观测仪器,尽管村民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宣诉着他们的不满。他们害怕如此亵渎神的神威会招来神的报复。

作为探索考古人员,我已经见过许多迷信而又虔诚的异教信徒。但这并不能影响我们的决策。于是,我们准备好后便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但愿诸事顺利。

安卡

 

 

很显然的,这有些神神叨叨的日记让我有些无厘头,甚至有些不以为然。但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一颗黑色的宝石从包裹中滚出来,摔落在地上。当我定睛一看时,周遭的空气宛如凝固了一般,一股寒战从双腿蔓延着头顶。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看着那宛如眼睛宝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是信中提到的眼睛,但是安卡却为何对这只随着包裹一起寄来的眼睛只字不提呢?强压下心悸后,我重新捡起那颗金绿色瞳孔的宝石眼珠仔细地端详——几近漆黑的暗绿色似乎因为粗糙的打磨而显得黯淡,表面上橙金色的血丝纹路,如溪流般蜿蜒着,汇聚于灰绿色瞳孔的周围形成金色的环。逐渐拉近视角,试图分辨它深邃的芒星瞳孔内部时,仿佛能看见星河浩瀚的宇宙。转动眼珠,那宏伟的星图也随之旋转,仿佛世界被其尽收眼底。

这也是我第一次距离我笔下的生物们最近的一次。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眼睛,仿佛如深渊包罗万象,但是又仿佛那包含的只是母亲深不见底的慈爱,久远的注视着摇篮中的孩子一般令人无端的安心。

我不禁为我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些怀念,却又瞬间感到怪异:我的母亲在我的脑海中    淡去多年了。而这么多年里,我仿佛从来都没有被如此触动过。那它为什么在今天又重      新化作我心中的悸动呢?我在心中搜索,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最终,只好将它放回包裹           里,带着不解的问题安然睡去。

 

2

被藏匿于或黑、或白、或黄、或红的皮囊下。这不是第一次她见到人类。遥隔水波,她总是能看见人类在水中倒映的模糊容貌。但是当这一团团模糊的人形虫子挤过时空的缝隙来到自己的面前后走到终点消逝,她不禁释然却又感到苦涩。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踏足至这里后又转瞬即逝,她缓缓睁开了金绿色的眼瞳。看着并不健壮、却又看着这躯体饱受无言以对、无处可宣泄的折磨,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的声音在神殿回荡,却伴随着无声的叹息,必定无人听闻、无人知晓。

孩子,你们的未来,还很长、很累……你们仍旧不谙世事,在不断犯着过去的错误,在对着自己的族人、亲朋好友拔剑相向。

你们也还未能明白那星辰之外黑暗中的黑暗。那过于毒辣且残忍的捕食者,那完全不能感知,只能在思绪与设想中起舞、交织后才可堪一瞥的世界。

愿能透过孱弱的眼珠,惊醒愚而尊奢的灵魂。

 

第二天,我早早的洗漱后,便带着全部寄来的东西急急忙忙的来到了大学里。当教授们齐聚一堂时,我从羊皮袋包裹中取出那只瑰丽而又摄人心魄的金绿瞳。顿时间,原本还在低声讨论的众学者全部静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枚黑色的眼珠。

“这只眼睛……是在哪寻来的?”

“具体的地址,我不清楚。但是跟踪一下安卡参与的工作内容应该就能找到。毕竟这只眼睛和这些信件,都是他寄给我的。”

“安卡?”一个教授猛地站起身“安卡·奥什莱特先生是么?”

“是的。”被教授过于激动的反应吓到,我楞了一会后点了点头:“他说他可能需要去夏威夷度假,先顺着这个找一找……”教授们的脸瞬间拉下来,不好的预感也随之来临。

“去夏威夷的一趟飞机上,有一个秘密押运的货物不翼而飞了……是昆扬人所信奉的一个不起眼的旧神信物。而那架飞机也已经在迫降时支离破碎。押运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所有的乘客无一幸免……其中就包括安卡·奥什莱特先生。”

这一有些沉重的新闻来得有些突然,房间中所有的人们沉默了一会。终于,坐在首席的普罗瓦教授缓缓开口:“那么,有什么关于这位神的消息吗?”

“屈指可数。但是……可能和‘外神的信使’有关。”出声的瘦高教授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解释道:“我认为这颗眼睛的材质可能与闪耀偏方三八面体的材质有所关联。”

“那怎么解释它独自深居于连续时空之外?如果除去外神的可能性,那这穿梭时空的力量,必然与廷达罗斯和万物归一者有所联系吧?若不是作为痴愚之下三柱神平起平坐的存在的话,那也必定是森之黑山羊的子孙……”

整间会议室里吵闹着试图去给这位神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最终都在越发的剖析中感受到那神秘未知带来的恐惧与不安——这是一位全新的,还未收录于当前任何书籍中的神秘外神。用着所有目前的材料去解说,却只能为其抹上更为浓厚的神秘色彩。

终于,当太阳已经悬挂在头顶时,漫长的讨论并没有得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教授们逐渐离开会议室的同时,一张又一张名片收入我的手中,他们和我握了握手,然后说着许多久仰大名之类的恭维。终于当所有人都离开了的时候,我曾经的恩师普罗瓦教授才走到我面前,将已经有些苍老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曾经说要离开密大,去写小说的时候,我还是不信的。”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掩盖不了它的欣慰:“不错嘛,21世纪恐怖悬疑故事的新起之秀……你当初在撰写考古记录和日常总结,还有略微看到你寥寥几篇日记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是这块的料。像极了当初普罗维登斯的那位天才。”

“老师,好久不见。”久别重逢再次看见自己的导师已经年迈衰老,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堵在胸口。

“哭什么,我现在身子骨还好呢,一点白发可不会影响我们的手脚。”他仍如当初一样,有些腼腆地推了推那副几近六七年没换过的眼镜,笑了起来。“总有人需要直面黑暗,做好准备去探索未知的一切,我们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做好了一心扑在这件事上的觉悟了。你离开密大,也只是回去去追寻属于自己本因有的人生,我也很欣慰,在心里一直默默祝福你。”

“我想我应该回到这里,重新参加当初你交给我的译制工作。”我不禁鼻子一酸。

“我想大可不必。有时候,牺牲是小部分人的职责。”他笑了笑,然后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背,给了我一个友善,但又神秘的笑容。缓缓的在我的视线中逐渐缩小。直至消失于转角的尽头。

看着老师的背影,我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向路边的枫树下坐着,金色的光辉将树叶染成了黄绿色,一时间,我又想起了那只被教授们拿去的眼睛。

如果牺牲是小部分人的职责……那大部份人的职责,是什么呢?

我一时间找不到答案,只好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带来的微凉。突然间,那属于阳光落在眼睛上的感受消失了,仿佛一瞬间被阴影吞没,微风也带上了几分凉意与海风的咸腥。再次睁开眼睛,我却倚靠着一个不知名的树雕,身处于冷灰的宫殿之中,轻柔的海浪声向着远处荡去。成千上万的微小白色飘于视线的远处,一个难以忽视的存在,带着超自然的诡异与少女的柔弱,如人偶一般了无生气地端坐于与地面相连的巨石中凿刻出来的狂野王座上。

被那从未有过的感受冲击着,我不自觉地迈动双腿,直至眼前的非人怪物的样子分毫毕现于我的眼底,我才试图张合我有些干涸的嘴唇。

“寻找到真相后,你能获得什么?与其寻找真相,为什么不等待正理的到来呢?”

还未能开口,眼前的一切仿佛玻璃龟裂,在一片漆黑中,那金绿色的芒星瞳孔空洞的对着我,放大无数倍的眼睛,此时带着蛊惑的声调一字一句叩击着我心中的疑惑。

又是一阵短暂的失神,我从床上被惊醒,冷汗随着遍布全身的战栗缓缓从头顶滑落,深夜里,树叶的沙沙声在寂静中仿佛藏匿着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而一声声乌鸦的哀叫更是让我的神经紧绷至极点。似乎放心了些许而低下了头,我发现了一张羊皮纸此时正在我的怀中,不知是早上过于匆忙还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我将它展开,开始阅读起来,终于,我还有些不清醒的神智终于被这仿佛预兆一般的信吓得难以自制,那惧怕未知的本能,与如命中注定的无助。随着寒战渗进我身体的每一处无所遁形——

 

1988·7·31

我是安卡,刚刚一睡醒,我便要将这美轮美奂的景色记录下来。

我梦到了很美的景象。也看见了那无名之神的世界:那是乐园,在万千的星海深空之中独属于人类的艺术乌托邦。这个圆形的大厅周围被摆满了书籍,成千上万的画悬浮在空中,躲藏于黑暗之中。而取出的方式仅仅只是注意到某本书,然后对其招手。如臂使指。

我顿时领悟了什么,静谧的夜中,神从古至今凝望着人,注视着人,学习着人!在时空的裂隙中模仿着人类一切的艺术结晶。在空无中复刻着人的文化……或许未来也会如此重复着。

我也看见了那位非人的神在遥远之处的王座,与这里令人目不暇接的艺术品不同,它仿佛与地面同为一体坐落在这,仅仅只是粗犷的切凿后打磨了一下椅面。带有古朴且原始的美。而王位上,却始终见不到它的主人亲临。

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间感到失魂落魄。从未有过的悲悯与失落占据了我,为什么?为什么神邀请世人前来它的殿堂,却仅仅只是让其观赏?也不愿世人得知自己的样貌?

仅仅只是这么一想,万千的思路与矛盾在我思绪间炸开。紧接着,我的身体仿佛翻江倒海。周围的一切变得混沌起来。我感觉我的思绪被放空,大脑仿佛瞬间迸裂,从未有过的释然又重新进入我的身体,仿佛又进入了一个梦中……

我又醒过来了,那份属于自己身体的实感,混合着大脑里从未有过的飘飘欲仙,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驱使着我写下来这份日记。等待着其他伙伴们从睡眼朦胧间醒来。

下午,等他们都醒过来,我会再记下一份后续。

安卡·奥什莱特

1988·7·31,5:00

 

3

 

我一宿都挣扎于困意与害怕入梦的恐惧之间,直到筋疲力尽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支撑着昏沉的躯体起身,等到一切洗漱完成后,我驱车将报社的请假函递交上后,睡眼惺忪地再草草瞥了一眼令我彻夜失眠的罪魁祸首。便将其塞进了新准备的信封中,驱车来到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该死……

走在大学的绿道上与下课的学生和老师门背道而行,一种孤独感不由分说地强行主导了我的思维,我开始怀念起我曾经的一切。普罗瓦教授的话也回荡在我的脑海中——牺牲是小部分人的职责。

“教授!”烦闷的心情无处宣泄,我顺着过去的记忆一路向上,直奔向普罗瓦教授的办公室。而在那与我对视的,却只有一群陌生的面孔带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卡在嘴边,仿佛无助的孩子面对着他人的不解。我缓缓鞠了个躬表示歉意,然后又轻轻的带上门,独自面对心中的彷徨。

“这么早就过来了啊,盖涅先生。”循着沙哑的声音望去,那熟悉的瘦高身影在向我缓缓走来。“对不起,昨天因为学生在找我,所以在最后没能与你留下联系方式。”

“我的名字是乔·欧卡德。主要负责考古项目的成立,以及各种出土文物等的处理相关事宜,除此之外,也负责一些重大问题的探讨。”

“谢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只好接过他的名片后顺着话题聊下去。“找到安卡先生之前考古的地点了吗?”

“卡捷岛,听说过吗?在东帝汶罗地岛的西南方。”欧卡德教授说着,用手机在地图上翻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海岛。“就在这,原本这里是一座无人的岛屿……但是考古队却惊讶的发现这里存有旧神的文明遗迹。于是开始在周围开始了探索。”见我打了个哈欠,他有些不满道:“看来你昨晚被一只眼睛的事情折磨得彻夜难眠?”

“是的,在梦里见到了那座遗迹。但是与其他处于世界之外的外神不同,这位具有能和人类正常沟通的能力。以及……我不明白她所说的道理——等待真理的到来?以及这封全新的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前者观赏神的得意之作,却无法见到神的形体。”听到相关的信息,欧卡德教授也起了兴趣,眯起眼睛捋着自己并不多的胡子,倒不如说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而你没有看神引以为傲的作品,却见到了神。或者说——得到了神的接见。”

“牺牲是少数人的职责……”普罗瓦教授的话从我口中无意间蹦出。一丝未曾有的灵感划过我的脑海。

“不在七美德中,游离于原定之外的美德。”他与我对视,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但这和真理有什么相关呢?”

“会不会是……指代人类发展的上升之路?”从欧卡德教授的身后响起。少女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水手服、带着几近素白的卷发少女正站在我们身后。

“它预言了人类的未来?”一时间,我愣在原地。脑海中信件的内容不断地闪过。海与神殿、人类、牺牲、少数、艺术、神的得意之作、无法见到神的形体。

突然间,那朦胧的梦境里,在那冷灰色的神殿外围,那宛若连绵不尽的,悬在空中的白点,此时是那么的纤毫毕现。从满是残破的深海中拥抱着、凝聚着、互相堆砌着升起直到浮出水面。数不清的苍白终于化作一个又一个如月亮般皎洁的球体,向着未知的星海深空远行……

那是神的悲悯,神的哀痛,神所无法拯救的末日。而我此时却只能目送那份恐惧与震撼交加的结晶越来越远,直至我所看不见的范畴……

我终于放声尖叫,瞳孔不停的颤动着,试图将目光从脑海中虚幻的亵渎星河上移开。开始狂奔于神殿的走廊上,撞倒一件又一件的艺术品却不为动容。

“盖涅?盖涅!能听清我说话吗?!”

“盖涅先生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前面的人!快帮忙拦住他!”

“不!不要!不要靠近我!”

兴许是因为撞倒了一件又一件作品的缘故,一件又一件雕塑活了过来,一只又一只的手如电梯中汹涌而出的血海一般向我袭来。混沌的,仿佛将千百年的一切都糅杂于其中的声音向我袭来。我迷失于这冰冷的宫殿之中。终于,我看见了一间无人的书房,夺门而入后,将自身与外界的喧闹隔绝,我连滚带爬地拔出桌上的钢笔,颤颤巍巍的纸上留下恍若蛇形的笔迹——

“不!不是预言了未来,是已经发生的历史!人类的一切历史它都了如指掌!这无名的神紧随于整个地球的过去!它痛恨人类那从不在过往中吸取教训的历史!我看见了那艺术品下令人魂飞魄散的丑陋!所谓的艺术品,都是在历史深海中幸运而又倒霉的受害者!”

“如今,神用这沉默的方式告诉着人类!重蹈历史覆辙会带来何等的灭顶之灾!!意识形态的对立编织着末日的摇篮!那是模因的圣战,是数千年来都未曾消逝的诅咒!这是属于人类灭绝的挽歌,我已经听见了终章。在那浩瀚的骸骨之海于闪耀的群星之下,在那太过惨烈的最后,我在时间的诅咒下看见了最后一声叹息,最后一下——”

 

在即将结束的最后,无迹可寻的巨力仿佛握紧了我的心脏,带着完全停摆的脉搏,幽冷的寒意随着体外缓缓渗入,戛然而止的右手,也在苍白的信纸上留下了斑斑的血迹,划出一道难看的伤疤。

4

 

我是……谁?我还是安卡吗?

……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了:眼前这具躯体里的究竟还是人?亦或者变成了那不可名状的神的提线木偶?

我望着其他睡在帐篷里的同事们安详而久远的永眠着——却又多么希望那是自己的结局。他们死去的尸体都如出一辙——金绿的瞳孔此时此刻代替了原本的眼睛。

无名的神并没有带走我的生命……这意欲为何?

我伸出手缓缓掠过逝者眼球,冰冷随指尖窜上我的后脑勺。

这个世界或许需要拯救,我也该活下去。但,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安卡·奥什莱特

1988·8·1,12:00

 

当我醒来时,又一封安卡署名的信已经已经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属于安卡的茫然此时此刻也在我的脑海中如朦胧的雾遮罩在眼前,让我仍有些不知所措。但当普罗瓦教授与欧卡德教授也在我醒后第一时间来到我的病房里后,我那在亵渎的梦中受惊的心灵才得以宁静——距离我和欧卡德教授中午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多。当时的我一边尖叫一边狂奔于楼道中,途中也撞倒了不少的学生与工作人员。最后跑到了因双休而无人到岗的文印室内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不过一会后便因为心脏骤停被抢救回来后担上救护车并昏迷至今……但对于现在来收,这都无伤大雅。明媚的阳光下,我过去认识的朋友们都一个个听到我醒来的消息前来探望,大学里的好友似乎也因为普罗瓦教授私下的互通有无后,在温暖的下午时一起齐聚于这个小小的病房里,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直到黄昏时分,我笑着目送最后一位友人离开时,那个瘦弱的的身影带着素白的卷发从墙角后探出脑袋。紧接着欧卡德教授走了过来。

“她似乎对你的状况很担心,但是这几天都一直不敢来看你。”欧卡德指了指那穿着亚麻色裙子的少女,再用指了指外面。“她叫费哚斯,普罗瓦的学生兼亲戚。也是新的文书助教。但也打算去出版社当小说作家,所以当时……第一天在开会完之后,她就一直上完课后围着他念叨着想来见见学长……于是趁着今天我把她带过来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聊吧,我们俩老男人还有其他事要办。”

说完,便将门带上,留下我们两人独处一室。一时间,我与费哚斯相互对视,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久不见,斯布克劳学长。再次见到你是我的荣幸。”她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面孔有些不自然。提起裙角向我鞠了一躬缓缓坐在我身侧的椅子上。让我感觉有些熟悉与拘谨。

“在学校里时,我很一直很仰慕你的文笔,也对你的广播电台十分喜爱,在您毕业后,也时常在报纸上看见你的名字。如今能见到并认识这么一位优秀的文学工作者,我很激动。”她微微偏过头,灰绿色的眼瞳在夕阳的折射下,在刚刚的木楞下,又多了一份单纯而又柔和。

看着她眼底有些未谙世事的天真和单纯,我放松下来,笑了笑。“那,你喜欢哪一步作品?”

“《维布索达斯的奇迹》、《深空的福音》,还有……”

我们之间逐渐熟络起来,开始讨论起文章中字里行间的巧妙。在过了不知多长的时间后,或许温柔的月色已经代替了有些过于火热的夕阳,我们为文学的讨论画上了句号,她也挑明了此行的来意。

“斯布克劳学长,我有一个思辨的论题想请教你。”她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深呼吸后缓缓开始了一个新的话题:“恕我失礼……学长听说过‘基因进化论’以及‘模因’的相关概念吗?”

“听说过,一个是将生物个体比喻做基因制造的生存机器的理论……”

“是的,而另一个则是与基因“物质遗传因子”相对的‘文化遗传因子’的概念。”她接过我的话头。“那就好……进入正题吧,我的想法是:通过基因进化论和马斯洛需求理论的角度,用解构主义去尝试解理人的动机。”

“翻阅历史其实不难发现,人的冲突与矛盾建立于无数的意识分歧与冲突。无论是物质还是宗教需求,究其根本是源于基因为了生存繁衍下去而埋下的自私。但是如今,护国佑民而壮烈牺牲的军士,救灾抢险而殉职的一线人员。以及证实了基因对人的约束已经越来越证实了——大脑正在逐渐觉醒,并尝试摆脱基因一开始为我们设下的枷锁。”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精神与肉体便逐渐产生割裂感——憎恨自己的出身,肤色,体质乃至性别的情况便大有人在。”

说到这,她的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你看,他们明明谁都没有错,然后他们也明白这一切的道理,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你用解构主义去思考的话,他们若是为了驱逐出劣等的人才从而提升种群的质量,你会发现群体会收缩,最后重新稳定下来,因为供应满足了所有人,直到膨胀后又收缩。收缩后又膨胀,周而往复……直到环境的变化而迎来毁灭的尽头。如果是为了将供应占为己有而驱逐弱势的人,最终也会有一个王为了精神需求而奴役、分封,从而开始又一轮新的历史……”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反驳眼前柔弱的少女这周密而又繁复的思维。只能选择继续沉默着继续聆听她的观点。

“所以啊……所有的‘精神’都是在许许多多层面具包装后光鲜亮丽的外表,一种笑话,是为了生存而去粉饰的产物。”

她将脚蜷缩起来,声音逐渐颤抖。整个房间被笼罩在沉默与不寒而栗中。我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也一步一步的缓缓逼近。

“人的模因,从现实到幻想,从地上的数字飞翔至无边无际的深空,而在奶酪一般的光锥里,藏着许多无穷无尽的黑洞。个体与集体,细胞与个体,压迫与解放……在贪婪中绽放的无私,在原罪中绽放了美德……求之不得即为痛苦,精神寄生于躯壳,追求得到美好即为笑话。由幻想过程与结果组成的一个又一个诺言,既是骗局。”

此时此刻,我在高楼间仿佛又听见那轻柔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海浪声,这喃喃细语化作那朦胧的海雾掩盖着其中令人魂飞魄散的苦辣真理。伴随着唯一真实的,那少女抬起头时眼眶中的金绿色,绽放并烙印在我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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