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深崖

Nov 13, 2023  

作者:阴影的印迹

爆炸声同嘶哑的惨叫声已经侵入了第31集团军的基地。 向窗外探出头,横飞的子弹近乎疯狂地从手雷的残片中擦过,玻璃破碎的碎片已散满了冰冷的地板,加厚的水泥墙面勉强支撑着这一波进攻。 沙尘暴一般的泥浆吃人似地吞噬着这世界一切还残留着的生机。 这是一场夜袭! 像疯人院里刚跑出的病人一样,那帮该死的日本的鬼子所谓的什么“一亿玉碎”计划,简直就是梦中无稽鲁莽的呓语与不计后果的谵妄。 如今,他们正野蛮地冲击战壕和碉堡。简直像是溢出来的熔岩,滚烫着,贪婪地试图侵蚀我军的防御。

“十七班的懦夫!懒虫们,起来啊,那帮日本猪狗来啦!” 我扛起汤普森M1,望向山坡上的日本兵士, 满坡刀剑被烟尘映得惨白。 深蓝的夜空中没有月牙,蝙蝠扑打着肮脏的翅翼,血红的眼中反射着死亡的气息 ——无疑,我们不可能战胜目空一切的死神——我能做的只有低下头颅逃窜。 “柯尔斯中士,你知道的,请配合我们的指挥!日本军队已经在13日凌晨登陆袭击我驻提尼安岛31集团军!你,现在,马上,率领十七班进行反击!这是军令,不得抵抗!” 那粗野的,近乎是吼叫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我挂断电话,闭上眼,满天的爆炸声和叫喊声混在一起,又一下,突然陷入彻底的寂静。 走出指挥部,黑暗的幕布中是无数荫蔽的线条 ——一架架急速滑翔下坠的飞机,闪着幽光,搜寻尚且幸存的士兵。 那些新兵们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卧榻上,眼神中满是惊恐。 他们立刻投入了残酷的战争。 臃肿且浸湿了冷汗的军服上溅满了泥浆,握紧了枪械惊慌失措着,时躲在掩体后,时埋下头颤抖地祈祷。 榴弹一枚枚从对面掷来,插进淤泥里或在半空中炸裂,漫天是血肉包裹着残肢四散飞溅,黄泥染上殷红如雨般下落。 这是必死的战役,我清楚地知道。 身为十七班班长,我无法忍受我亲爱的,勇猛的铁血战士们死在我眼前,无法忍受他们本怀着无限热忱的脏器被那些穷凶极恶的日本恶魔们把玩或吃掉,无法忍受他们明亮无暇的瞳仁在太平洋战场被敌人沾满污秽。 ——这是我尚未被战争泯灭的人性! “没死的跟我走!拿上你的补给!快!这些该死的日本猪狗!” 也许你会批判我的无能与怯懦,但可悲的是爆炸声仍旧此起彼伏。

令人恐惧的火光燃烧着一切可能的物品 ——在死亡面前我们没有任何可能的选择。 只有五人跟着我的步伐。 这意味着,偌大的军团,只剩下五人依旧饱含着生机。 我们带上足够的粮食和一定弹药,借着漆黑的雾霭,在漫天尘土中离开了这地狱般的地界。 那些令人耳鸣的声音逐渐减弱,直至彻底消失在阴暗的原始柏树林中。 我从未发觉提尼安岛是如此庞大。我们五人在沼泽地里艰难地跋涉了好几公里,泥泞得如同浆糊的淤泥缠绕着交错的根茎近乎吞噬地,包裹了我的脚。 丑陋的树根和绞索般的寄生藤蔓阻挡着我们前进的步伐。 病态的残木卧在散发幽光的真菌植被上,层层倒塌的湿滑石墙在灰暗夜幕中营造着诡异的气氛。 腐臭的气味越发恶心,尖锐的动物尸骸埋在淤泥下,划破了伊诺克-帕林思——我最骄傲的队员的小腿。 我转过身,取出应急药包为他包扎好不浅的伤口。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我敬爱的柯尔斯中尉。都怪那群日本猪狗!什么狗屁军国主义,什么一亿玉碎!他们再说笑什么啊!对了柯尔斯中尉,我怎么不记得提尼安岛这么大——啊,你轻点!” 伊诺克-帕林思滑稽的语气并没有如意料中的引起哄堂大笑,反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我错愕的抬起头 ——我向你保证,我的确亲眼见证了这不可能的事 ——三名野蛮粗俗的大兵凝望着西方本不应存在的月,死死地盯住,身体挺得僵硬,慢慢向下陷去…… 一切变成模糊的剪影,晦暗并缥缈。 漫无边界的天空间只剩下夜鹰空乏的低鸣。 我和伊诺克试图拉住他们湿滑的小臂,挽回他们可悲的生命。 可他们仍旧无法遏制地下陷,慢慢被淤泥吞噬。 那糜烂的,散发这令人窒息的恶臭的淤泥渐渐爬上了我的大腿,刺激着皮肤的神经。 冰冷的触感瞬间伴着恐惧带来的呼吸困难向我袭来,慢慢侵蚀着我的四肢与脏器。 即使我早在入伍前便接受过专业的心理素质训练,可死亡的恐惧还是立即让我全身无力。 正想要抵抗,我却被未知的力量死死扼住,牢牢按在河床上,一切的挣扎都变得苍白,只感受到时间在无法抑制的逝去。 我像淹没在洪水深处的孩提,哪怕付出全力,也只是让四肢被更完全的吞噬掉罢了。

我彻底陷入那淤潭里。 上帝并没有怜悯我的境遇,让我这般舒适的死去。 过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死死包裹着我的粘稠淤泥在渐渐消散,身上寒冷也慢慢散去,只是我仍然无法在这不知位置与归属,不知深浅同远近的空间中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光亮或气流的涌动,也不觉得有饥饿或疲惫在席卷我的肌肉。 那种诡异的窒息感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在愈发强烈—— 可我没有因此缺氧而死,准确来说除了心率在不断攀升,血管在不断膨胀以外,只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但,这令人心悸的体验在那束刺眼的纯白色光球占据了我视野的全部后,便彻底消失了。

我说不明那束光是何时出现在黯淡的黑幕中的,它只是在不断逼近,由无法使人分识清的伴着星星点点光晕的微小白点逐渐放大,直到它将我吞噬在另一种纯白的虚无中。 恍惚间,就在某一瞬,一些熟悉的色彩在逐渐铺陈,无数条闪烁着淡绿色幽光的线条在交错。 那不会是一切我认知里存在的线条,甚至绝非尘世里过去,现在,或未来中可能拥有的任何事物。 它曲折急促,却又笔直遒劲,穿梭着每一个怪异,不可名状的维度…… 它们互相碰撞,缠络,毫无几何性或数学属性,只是无目的地飘落 ——又好像在构架什么奇异的幻象。 这刺眼的变化让我本能的紧闭住双眼,无法遏制地企图躲避什么可怖的存在。 当某一瞬,我正淹没在惊愕中时,那些构成这幻像的不稳定线条又突然剧烈地跃动,占满了视野的浓密虹色光球在下一瞬将我包裹。 光球一直变幻着自身的颜色,直至它成为了纯白的烟雾,又渐渐淡却了。 一片连绵的景致缓缓浮现 ——我似乎置身在一座雄伟的拱顶房间里,那些位于高处的石头穹棱,几乎隐没在了头顶的黑暗里。 我无法在这观察出哪怕一丝可以印证这里的创作者及其年代的线索。 地板上铺设着宽大厚实的八角形石板,在地面之下有许多层黑暗的地窖,似乎通向地底无尽的深崖。这些地窖被一道道金属条给封死了,似乎隐晦地暗示着某些特殊的危险。

在那儿我似乎是一个囚犯,而且周遭眼见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无法驱散的恐怖意味。 我觉得墙面上那些仿佛嘲笑我的曲线象形文字,正在将它们表达的含义灌注进我的灵魂,而且我甚至得不到无知的仁慈庇佑。 巨大的圆形窗户与高耸的拱形大门在远处的烟雾中时隐时散,几乎与普通房间一样高的台座或者桌子与其相连。 我勉强透过大号圆形窗户试图查看这屋外的情况,却又在变幻的场景中,突然在旷阔的平坦屋顶上,望见了无垠的风景。 在远山的阴影下有稀奇古怪的花园,宽广贫瘠的土地,以及矗立在斜坡尽头最高处的扇形石头墙。 魁伟的建筑一直绵延到了无数里格这些建筑分立在精心铺设、足足两百千米宽的道路两侧,每一座都有属于自己的漆暗花园。 许多建筑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而另一些则如同山脉一般,耸入水雾缭绕的灰色天空。 它们看上去像是由岩石或者混凝土修建起来,而且其中的大多数都表现出一种古怪的曲线风格。 远处近乎穿入了高处弥蒙雾霭的一座暗色造物,在其最顶端的四角伸出触手状的遮挡。 无法遏制的,我心里的意志强迫着我靠近那座巨塔。 断墙,残垣,塌底…… 沿途的荒芜向我印证了一件事——这里没有任何可能的生命体,只有虚无贯穿着我的一切。 直到我真正停留在了塔的一角下,这才叫我直观的目睹了这座孤塔的高度。 即使只是一阶石砖,一隅墙面的交接,便已使我感到一冲因那无法启迪的科技阶等而萌发的窒息。 渺小,在这无限倍于自己的世界里,在这被光耀完全填充满的世界里,我总是在恍惚,我脚下的土地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待我回过神来,我业已止步在了塔中央的一座神庙状的建筑前 ——虽较巨塔来说,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点缀,可对于我而言,却无疑是巨大的。 几道庞大的立柱斜插进地面,在角落里支撑起一角空间。 当我还在迟疑在这一切都巨大的世界里,那些未知的生命体是出于怎样的意图,建造了这方对比起来极其微小乃至迷你的天地时,一座暗色的似乎是玄武岩建造的尖顶石碑,突兀的立在远处。 经历了太多无法用我在所了解的书籍里明了的未知事件,我已经认定了我将永远被束缚在这幻境之中,直到身体化为灰烬消散。 但强烈的求生本能还是使我快步接近那硕大的玄武石碑,将两只手按在石碑两侧斑驳的印凿上。 ——好像封印着无限的光的灯罩被划开,尖碑的铭文闪耀着金环,光晕再次将一切笼罩。 再次只有一片洁白,不曾有一点杂质,或阴影。 不报愿景的我在光中缓缓睁开双眼,希望的光辉初次诞生在我眼前。

那些颤动着的光线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颗类似太阳的发光恒星在视野尽头的斜角独自照耀。 那颗恒星由中间分裂成了两个等大的半球体,在宇宙虚无的巨大鸿沟间无数的小型光团在无序的往复运动。 因此我可以断定那里不会是太阳,这里也不会是地球。 乃至这个世界都不属于地球的那个次元,不会遵循我熟悉的那个寰宇所拥有的物理逻辑。 那个恒星已经在坠落的边缘了,我来不及迟疑什么,便开始眺望这陌生的世界。 这里到处可见连绵无尽的森林。 近处是一座笼罩着黑色雾霭的巨大溶洞。不远处是一片久违的翠绿。 层层迷蒙的细叶叠在交叉缠络的枝茎间,仅仅在微小的叶隙里艰难折过几束冷色的光。 视野的尽头,冷凄的山峰几乎被永不消散的烟雾浸湿,而某些位于高处的尖顶石碑似乎正隐没在头顶的白色里。

当光线与一些虚伪的神明达成了什么忤逆自然规律的谋识,使那团紧密的水汽渐渐散去,我便能看见那些石柱在天空中映出格外清晰的剪影。 被这或单调或隐匿的幻境囚禁了太久,再去面对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境遇,心中热忱火光的跃动是无法忽视的。 夕阳很快染红了地平线,又一瞬间彻底消失在远山的阴影里。 这意味着我头上那颗恒星即将绕到了我脚下的另一半世界去了,我无法遇见的黑夜将主宰下一秒这世界的所有动向。 我很快发现这世界没有月。 这世界的野黑暗得太纯粹了。 没有夜鹰在充斥这阴霾的地方低鸣,没有牛蛙断断续续古怪嘶哑的鼓噪声将一切声音掩盖—— 不过很幸运,这世界里,即使是这黑暗里,仍有一些类似萤火虫的,散发着淡黄色幽光的细小球体,正在近处远处用微小的光线让我勉强看见我的光景。 虽然我不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真正的了解,但我清楚黑夜里在那些我无法看见的地方,总会有一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隐匿在某个角落,想要将我的灵魂取走。 出于对黑夜本能的恐惧,我快步穿过黑色的雾,钻入一开始我发现的那座幽深的洞穴里,妄图寻找什么庇佑。 但我无法呵斥自己深入那巨大的溶洞。那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对我的排斥。 当我的一切都被剥夺去了,我能做的就蜷缩在那个溶洞最浅的一级石阶上—— 和我亿万年前的祖先一样,完全寄希望于着那颗恒星再次照耀,再次给我带来一点微弱的光线,一点自欺欺人的温暖。

溶洞深处,风声在低声吼叫。 水滴坠落在石台上,潮湿的空气就在我身边涌动。 饥饿与疲惫在我出现在这世界的伊始便开始了苏醒,只是现在伴着我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怅惘它们更加得强烈。 肌肉的乏力感渐渐爬上我的大脑,一下袭上心来。 我只能陷入恍惚。 我像一个不知来处,又不知归属的孩提,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工具,没有武器,在我的眼前是永远的无知,是永远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迷茫。 我不是宗教者,没有一个虚伪的神可以让虔诚的我去祭拜,我不能像鲁滨逊一样,让圣经救赎我的灵魂。 绝望,只有绝望。 人类不能认为,自己在这世界就是唯一的至上存在。 我终夜不眠,一直等到远处的树木的顶端,在那叶隙里,闪过一些带着希望的洁白。 是那颗恒星,它依附在山崖上,闪耀着我无比渴望的光辉。 那个隐蔽的洞穴,我一刻也无法再忍耐。 我无可等待,攀爬着迅速来到地面上,闭上眼,仔细沐浴,仔细享受着这短暂的欢愉。 无形的以太填充满暴起的血管中。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血肉同神经在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几何式增长。 只是突然外界暗了下来,像是光从这世界消失了。 我慌忙抬起头。 那颗恒星上两个原本分离开来的坚硬半圆,快速粘合在一起。 光线逃逸出那些细小的罅隙,将重新耦合的那个恒星萦绕在中间—— 那已经不是什么由高分子物质集合而成的能量核心了。 在光团逐渐收紧的同时,那颗曾经给我慰籍的恒星爆炸开来,在遥远的宇宙深处成为一冲斑斓的色彩。 那些溢出的光线在某一瞬间达到巅峰,随后就彻底于是便再没有抚慰我的心灵。 不过它并没有像一颗中子星一样把我吞噬掉,或者产生巨大的引力,把我压成肉泥。它只是自顾自的爆裂开了,没有什么过多的波澜。 而那些最为闪耀的光团,紧随这爆炸聚集在一齐,成为一颗自由光物质构成的崭新行星。 ——它散发着微弱的淡黄光线,可悲的接近那个我熟悉的残月。 是一片永夜。 光线再也不可能出现,我将永远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

无力回天的绝望感袭击了我,刚刚燃起的希冀,又一下彻底熄灭。 现在,我身旁,只有那些类似萤火虫的光团,它们分布得极为稀疏。 我试图捕捉一些当做我的光源,但在我碰触的一瞬间,发生一点轻微的爆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很快放弃了在这只有黧黑色死亡的原野里继续无谓的挣扎。 作为一位太平洋战争上的一位教员,我清楚的明白,我将永远不可能等到太阳升起的那一秒。 昼夜的变化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那个残缺的假月牙由一端到另一端,以至于消失。 如果没有任何的工具或者支持我生存下去的食物和水的话,我将腐烂在我脚下的土地里,成为那些野蛮生长的植物的养料。 在命运的挑唆下,我很快知晓我的下一步—— 漫无目的地在这庞大得无边无际的森林里漫步,尽快熟悉我的处境: 茂密的灌木丛和低矮的杂草几乎占据了与我齐平的空间。 纵使我抬起头来,也只是延绵无尽的擒住天穹的深褐色树干,在我尚能见的一切空缺里,相互交织着。 不时有绯红的落叶,从高处缓慢飘落而下 …… 远处有一点隐约的水声。 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带着希望的绳索,我快速向前,在视野的尽头是散落的光滑鹅卵石。 我已经离水很近了。

从干枯的河床望去,上游河段闪着幽匿的波光,在头戴圆冠的山脚下如巨蛇般诡异地蜿蜒着。 我朝山涧疯狂地前进。 流动的,是乳白色的河水,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 用双手捧起冰凉的乳白色河水,令人兴奋的来自液体的流动感,不由得使得我的身体对于水分的渴望演变成了贪婪的渴求。 那些随着路途的增加而愈加明显的乏力感和饥饿感使我再也无法忽略它们。 如果时间退回到我仍然生存在那个无比舒适的地球上时,我一定会迟疑这汪自然里的水是出于怎样的缘由变成这般的乳白色的。 但早已经坠入了那片无尽黑暗,不可能再回去的我只想放肆的喝,放肆的将水填充进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即使溺死在这甘甜的深水里。 整个身子全部勾下来,手不断起伏地伸进河水里,双手合在一起,快速舀起那些不知源头的水。 我根本来不及思索这水中是否会有致病的杂质,又是否会有什么这个世界独有的特殊微小生命体。

我只顾让这我渴求了无数个日夜的水,划过我干涸的喉口,滋润我干燥的近乎要撕裂的脏器。 甜味,一股杏仁的甜味涂抹在了我的舌尖。 我不敢迟疑,迅速吞了下去。 那是一种神奇的触感,有些粘稠又顺畅的划过了口腔壁和食道,在一点微弱的瘙痒感下,涌进了我的胃。 我感受到那些水在进入我的胃后,迅速膨胀开来,填充尽了我消化系统每一个可能的地方。 饥饿感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奢侈的腹胀。 我享受这种久违的感觉。自从我陷入那片泥潭以来,我便再没有像正常人一样拥有平静的生活。 这一方静谧的土地也许是这个世界唯一适合于我的。 既然无法打破这个世界永夜的归宿,那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适应下一秒我所能预见的一切。 纵使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我熟悉的生物,纵使这个世界迎接我的只有一片死寂,我也要拼尽全力在这个世界立足,寻找一个灵魂的苏息之处。 一开始,我准备使用弓钻生火,但我很快发现这里的湿度浓稠得几乎可怕,而且摩擦起火的原理好像也不复存在。 我放弃了继续无谓的努力,转而时在冰冷的杏仁水里,时在临近的裸露山崖下试图找到些扁平的坚硬玄武岩,作为一把我能使用的工具。 命运没有再一次屠宰我,我终于如愿以偿。 当那一片片坚硬的玄武岩握在我的手上时,那一份对未来的渴求是无法用任何话语去言说的。

我找到了一块表面比较粗糙的石头,我就坐在那里,对我捡来的每一个玄武岩细细地打磨着,直到它们的刀口锋利得足以划破我起满茧的皮肤。 在这个永夜的世界,不会有野兽来打扰我,不会有任何生物在我耳边吵闹。 在这一瞬间,我也说不明这世界究竟是死寂与落寞,还是静谧与安息了。 但我很快被那里的东西打消掉了我新生的希望。有似乎一只能吞下一整棵巨树的眼睛在干枯的林梢间窥视着我。

暗色调的背景混合着无序颤动的荧光。 它由高处缓缓转动他的瞳孔,肌肉拉动着嘴角摆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混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对血性的渴望。 几乎要上翘到头顶的胡须和完全下垂到胡须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泛黄的皮肤外没有一丝可能的间隙。 它的脖颈处整个断裂开来。 参差不齐的,滴着血的猩红肉糜几乎是黏着在它脸下的,挂满了瀑布般的残破。 半边脸是森白的脸骨,连接着缩回又延长的脊骨; 一根不断收缩着的粗大气管,整个下垂下来;随着运动而摇摆的血管轻轻击打着四周朦胧的树叶,让天空染上一点不义的猩红。 那些血液愈发浓稠,黏在它半张露出骨骸的脸上,不时滴下几滴粘稠的绛红血浆,坠落在我唯有的苏息处上,随着令人耳鸣的滋滋声,烫出一块纵深的渊辙,留下一滩受到侵蚀的光滑鹅卵石。 我来不及与它怄气,重新定义起这些陌生的血液。 腐蚀性,酸臭的液体。

同时,那个头颅用深邃的瞳孔死死盯住我,从空中迅速漂浮过来。 血管纠络着缠绕的树藤,又在下一秒,被头颅巨大的力量挣脱开来,发出清脆的截断声。 血液瞬间凝固。 我立即为我上一秒的迟疑而后悔,我的处境不允许我这般奢侈的浪费我珍贵的时间。 现在那颗饥渴的头颅正垂涎于我,它就在我头顶的黑幕中,不发一丝声响的靠近我。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庞大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动物,为什么黑夜里的虚无中只有无尽的死寂迎接我。 就像一只被束缚在了囚笼里的老鼠,在那颗血腥头颅横冲直撞的追击下,我只能舍弃一切,仓皇逃窜。 它缓缓下降到了与我视野等高的黑暗里,张开唇角撕裂的嘴,露出里面非人的獠牙。 没有血色的唇由干枯处胀破为一道道比我高的结疤。 粗长的犬齿嵌入下颚的牙龈了。 不时由僵硬的笑容里,渗出它粘稠的汗液和口水—— 一滴滴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青草的香气…… 它立即追逐着我,撞断沿途的树木,使那些坚韧的树干碎成短木。 它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因为剧烈的腐蚀反应而起的虚无黑烟,但当烟霭散去,我遇见的光景,却让我几乎要将脏器从我的身体里掏出,重新仔细地清洗尽那些恶心的污秽 ——那是一条流淌着甘甜乳白色液体的河滩,两岸是一片规整的鹅卵石,偶尔会有一根浸泡在液体里的短木从不知尽头的远方漂浮来。 …… 我明白了我无限量饮用的杏仁水,究竟从何而来。 空前的反胃感霎时占据了我思想的全部。 但我来不及呕吐,几根有力的血管如触手一样击碎行进途中的所有树干,向我直直冲来。 我迅速侧过身,向一旁奋力翻滚去。速度惊人的暴起血管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便插在了我身旁的淤泥里。 耳边是那些被贯穿中芯的坚硬树木此起彼伏的清脆折断声。 它反应过来,收回了滴着暗红色腐蚀液体的血管,转而延长了那根在黑暗里格外明显的白色气管。 来不及我思考我的对策,它从依附在c形软骨上的气管里吹出夹杂着或细叶或岩石的汹涌气流,我一下被掀翻,从山崖顶坠落在崖底的一潭杏仁水上 ——那些恶心的物质。 但我无从选择,我要么重重地被锥死在山崖脚的尖锐石块上,要么扎进某些液体,靠着一点缓冲勉强不死。 可是生理上的排斥还是让我快速游上了岸。 尚没有烘干我身上残留的粘稠的乳白色液体,那颗猥琐的头颅便又在夜空中偷窥着我。

我疯狂地向一切我可以钻去的林间缝隙里穿梭,可我所做的都于事无补,它依旧死死盯住我,尾随我。 突然,我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些制作粗糙,摇摇欲坠的木桥。 它们在深得可怕的山涧与峡谷的阴影里纵横交错。可以遇见的地下,是一条曲折的土路踏在密集的苔藓上,指示着某个带着希望的方向。 上面车辙浅稀,两旁则是荆棘缠绕的古旧石墙。 “嘭——” 一发用陶制外壳包裹住不知由什么特殊植物的浆液制成的炮弹,从近处一个隐秘的投石机精确的狠狠掷向那个可怖的漂浮头颅。 斑斓的浆液在砸中它裸露的头骨的一瞬,便广泛的炸开,将庞大的头颅吞噬在期间。 随着它嘶哑的惨叫声,植物浆液彻底侵蚀了它。 最终随着浓稠液体最终落下的,只有一具一样庞大的骨骸。 “柯尔斯中士!” 一个苍老的佝偻背影从茂密的森林里出现。

“这里的万物皆只是幻境。不会在过去或未来的某一秒与你纠络。我明了你是极其清醒地遇见了那份恐怖的境遇。不必为此惊愕。” 是伊诺克疲惫嘶哑,甚至有些老态颤抖的声音。 我并没有为我的所见而疑惑,反而伊诺克突然的衰老冷寂和令我不适的肃穆才使我错愕在原地。 我回过头去,却只在临近我的一角,猛地遇见一个陌生得令我恐惧的身影 ——松弛的皮肤发黄泛灰,深陷的眼窝被暗色的眼圈包裹,瞳孔里闪着怪诞的光芒;暴出青筋的额头皱纹丛生,震颤的双手不时抽搐,再加上可憎的肮脏膨胀的衣着,由根部透出白色的蓬乱黑发;以往刮得洁净的面颊,也爬满未经修剪的杂乱胡须。 他好像被困在这迷幻的世界里太久了,以致生命的活力由他的身体里完全卸除。 但他虚弱的模样使我不忍问询什么,况且我也知晓他唯一用以续命的杏仁水是怎样的来源。 像是早已获悉了我的行踪,他看我眼神里没有被我捕捉到哪怕一丝疑惑。但替代而生的,却是不易察觉的犀利狡黠。 他挥挥手,示意我跟着他深入他身后笼罩在黑暗里的丛林。 “我用我的一切在这奇异的世界里立足,自我陷入了那片淤泥,来到了这方浩瀚的崭新寰宇,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对我有什么感触。” 伊诺克停了下来。我才注意到覆盖着阴湿苔藓的山丘下隐藏着一扇长满绿色藤蔓的破旧木门。

伊诺克缓缓推开吱呀作响的门。 极其罕见的,一束束分离开来的刺眼强光由暖色调的宽敞卧室里映射而出。 温暖,那一种来自艰难求索后累积而起的热忱。 我惊叹伊诺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是背负了怎样的希冀,忍受着怎样的孤僻,怎样的死寂而活着的。 我仔细扫视着这间精小的明亮屋间。一盏约有我拳头大小的,由凋残草茎编成的简易球笼,其里困束着数量巨大的莹黄色发光物质。 我认得这些飘浮摇摆的光团,我也曾试图捕捉它们充当这世界为数不多的光耀,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得彻底。 眼前的事物一下使我有些许疑惑…… “柯尔斯,这个世界由那一秒的恒星突变以后,我便再也未享受过阳光的沐浴,” 伊诺克打断了我的思绪,快步走到我跟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拿起前桌上两个和那盏灯一般的提灯,递给我其中一盏最为明亮的。 我隐约觉得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杀意。 “中士,在这永夜之境盲目地前进一定会使你着迷的,我们出去歇息去吧。” 伊诺克试探着问,同时抓起一把艳丽的野果,向我传来。 “是啊伊诺克,这世界缥缈的物质构成确乎是会令人倦乏的。对了,另外三位弟兄呢,这里怎么不见他们的影子?” 我推开了伊诺克抓着绯红色果子的手。 “他们并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在登来的伊始就死去了。” 伊诺克有些逃避的回答着。 “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他们的坟墓,最后一次向我们的战友问好。” 我们很快开始了路途。 茂密的森林在喷吐出肉眼几乎可见的荒凉气息。 偶尔能看见醒目得令人畏惧的山谷,悬崖拔地而起。 峰顶鳞次栉比的青翠树木之间,能隐约看见灰色的原始花岗岩。

深谷之中,野性难驯的乳白色溪流载着千百座死寂黯淡的山峰中难以想象的秘密,向远方袭去。 时而有半掩半露的狭窄间隙蜿蜒伸向茂密的森林,莹黄色的光团也散乱无序地出没于参天古树之间。 一尊与我等高的黑色尖顶墓碑突兀的立在杂乱的土地上。 我方知道我诞生之初所见的远山里的朦胧建筑剪影是怎样的缘由。 恒星惨白的尸骸——那颗虚假的月亮悬在坟墓之上; 我手中的暗色提灯将墓碑投印出曳长的恐怖怪影; 奇形怪状的树木阴郁低垂,伸向无人照料的草地和碎石崩落的碑身。 爬满的藤蔓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犹如怪异的巨指伸向天空;带着磷光的光团像鬼火似的在角落里穿梭。 霉烂的草木和难以名状的气味里混着夜风吹来的远方沼泽与尸体腐烂的微弱气味。 伊诺克摆出一个瘆人的笑容。 他把自己的提灯向我扔去,溢出的光线在空气中划过圆滑的曲线,映在他僵硬的阴沉脸上,察觉不出一点人类的血色。 我来不及惊恐或质问和诘责,立刻进行了反击。 我把手中的灯向着他的投掷曲线扔去。 它们其中发光的莹色物质在碰撞产生的一瞬间混合成了膨大的一团,又在下一刹那聚拢为一个极小的光点,而后由内而外的彻底爆炸开,发出焚烧天地的气流与火光。 充斥着厚重湿雾的空气一下沸腾,高温带来的气体膨胀迅猛地推击着我。 巨大的力量将我由原地轰起,向背后极速退回。 直到我撞到了那尊方尖墓碑,我方勉强停下。

它并没有像我意料里的拦腰碎裂开来,而是缓冲了我的撞击力。 ——这材质勾起了我熟悉的记忆——这和那座屹立于光辉里的方尖碑一般模样。 像手握镰刀的死神,伊诺克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无视了爆炸,四肢以不可能的扭曲方式趴在我眼前的地面上,灵活地向我直直地爬来。 他的脸就浮在我的眼球前,鼻子抵住我的鼻尖。 一种来自深渊的冷寂由现实和精神两方面嗤笑我的胆怯。 他绿色的粘稠口水几乎要涂抹在我的脸上……他扭曲的脸像流动的粘液下垂到地面上,夹杂着污秽的手爪延长到我心脏前。 他的喘息声伴随着腹腔的收缩,让空气染上腐臭的气味。

我紧紧闭住呼吸,双腿乏力的肌肉完全不受我控制,抽搐着向后退去。 粗糙的皮革衣物与同样不平的地面不断的摩擦着,发出细微的令人发酸的声音。 突然,后背抵住了冰冷的粗糙石面——那尊方尖墓碑挡住了我的去路。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下一秒的我必定将会遭遇的血腥经历,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的,仍然祈求着希望的我慌乱地用双手试探着后路,而那里是锐利的荆棘。 坚硬的刺深入血肉的疼痛感一下刺激了我的神经。 猛地收回,却已经出血了。 从皮肉里渗出的鲜血一下点燃了伊诺克嗜血的本性,他的瞳孔瞬间拉细,像一只卷曲着身体随时预备着进行攻击的冷血的蛇一样,兴奋地张开长满层叠牙齿的嘴,坑坑洼洼的上颚和牙龈被填充进了绿色的酸液。 我用手撑住坚硬的墓碑,试图让自己显得直挺些,不至于像一只任人摆布的蝼蚁。

他逐步逼近我,并发出可怖的笑声。 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我不知道在我死后他会怎样摧残我的肢体,不知道他会怎样用酸液将我的骨架腐蚀得只剩一堆灰烬。 也许被他杀死,会是使我逃离这片幻境的唯一方式…… 突然,我身后方尖墓碑的铭文闪过一丝诡异的黄光,组成这世界的线条开始无序的运动起来。 我曾无比厌恶看见这幻觉般的场景,但此时这熟悉的感觉却让我第一次开始情愿被宿命支配。 待线条缓缓稳定下来,眼前浮现的景致,却使我陷入了沉寂。 由不断滴下绿色粘液的洞壁上延长开来的粗糙钟乳石,和连接着冰冷地面与被未知气体熏黑的洞顶的破碎石柱,是我对这个洞穴初始的印象。 水滴清脆的声响在深度不可预见的山洞里循环成为诡谲的回音。 这里只有一片幽暗。 苍白的光辉在骇人地闪耀,不见天日的暗河在阴森地流淌。 我借着从岩石缝隙里透出的隐约幽光,在狭窄的山洞里艰难前行着。 随着通道变得宽阔,这时我听见了另一种声音:长笛无力地吹奏出的尖细而嘲讽的呜咽乐声。 忽然间,地下世界广阔无边的景象在我面前展开—— 表面反射着粼粼跃动的,橙红色火光的河流,由视野尽头的一端流向视野尽头的另一端。 泰坦般的菌褶、丑恶如麻风病的火焰和黏稠的河水喷涌而出的病态绿色焰柱照亮长满真菌的岸边。 油腻的暗河河水从恐怖深渊流淌而出,拍打着河岸,汇入古老汪洋最黑暗的缝隙。

我无法预见那黑雾里的一切,远方只有幽匿的时隐时现的梦魇,只有抨击着现实逻辑的悖论。 那里是一群深黑的潜影。 当它们进行着瓦解世界秩序的移动时,我觉得我听见了某种足以毒害心灵的发闷振翅声。 这种声音却又像是从我看不清的恶臭的黑暗深处传来,或是从我无法自我探索的内心里传来。 它们无力地扑腾前行,半是用长蹼的脚,半是用肉膜的翅膀。 那群肮脏的蝙蝠发出阴森的笑声,用尖锐的爪子将我抓起,顺着没有光照的大河离开,飞投进孕育惊恐的深渊和通道,有毒的源泉在那里滋养未知的可怕瀑布。 他们在狭窄与宽敞无限交叉的洞穴里肆意穿梭。然而真正最让我胆怯的,是在被它们强行牵拉着的快速前进中,是在余光中的场景几乎都在线性的移动里,那些似乎永远存在于洞穴中央的那道无序颤动的焰柱。 从深得难以想象的地底喷射而出,它不像正常的火焰那样投出阴影,反而只是给上方的硝石镀上一层的恶心的铜绿色。 尽管火焰在剧烈地沸腾,但没有带来任何暖意,有的只是湿冷黏腻的死亡和腐败。 从冷色火焰腐败的光芒以外无法想象的黑暗之中,从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地向前涌动的黏稠河流所流经的冥国渊薮之中,随着扑翅声,一些巨大的有着猩红色眼睛的蝙蝠,从黑暗中缓缓划过。 我原本认为这些巨大的蝙蝠将会把我抓到它们隐蔽的老巢,但在飞行途中,它们好像受到了远方一些未知的物体的惊吓,规整的阵型瞬间散开。 我可以感受到它覆盖着鳞甲的爪子在慢慢松动,在某一瞬间,当力量达到临界值,我被抛入一处浑浊的污水里。 跟随气流划过脸颊的感觉紧紧而来的,是身体拍打在水面上的阵痛。 我头晕目眩,艰难的从污水里站起。 像是黑夜的附庸,或者说像一个被淹没在恐惧中的婴儿,我目睹的那只应该存在于无妄幻想中的生物。 一个黑暗的形体,像一个匍匐的人一般大小,但却长着长长的蜘蛛一样的肢体…… 它以惊人的速度向我奔来。

当它靠近时,我看到那蹲坐着的乌黑身体上有一张以不可能的角度撕裂扭曲开来的脸,隐藏在身体底部那些断开多节的腿之间。 那张面孔以一种蔑视的可憎表情凝视着我; 而当这个嗜血的猎人用四周全是毛发的眼睛与它不幸闯入它领地里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猎物对视时,恐惧流遍了我每一根暴起的血管。暗红色的空间里聚集着突兀的喘息。

奇异的植物由高处硫黄的洞顶挥舞而下,在错乱的气流里无序的曳动。 却谬误的混响着那只类人蜘蛛亵渎神明的兴奋。 随着关节旋转带来的异响,它身上猩红的绒毛反射着污秽不堪的油光。 无数只血红的瞳孔来回转动,却无一例外在用余光监视我。 充斥着浑浊液体的眼球倒映着我惊恐的腹腔在慌乱中震颤。 它横向开合的巨颚相互碰撞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是蔑视的尖啸。 我疲惫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腐朽的血液在颤抖的身体里四处穿梭,却又慢慢凝固下来,只是乏力与绝望。 我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我肌肉收缩时的崩断声。

时间遭到了过度不耻的延长,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慢了下来,给予我极致的折磨。 但当我试图挣脱,我才猛地发现光阴在我的每一个挣扎即将诞生的伊始便受到了它不公的挤压。 但我依旧没有彻底放弃抵抗。 我竭尽全力的压缩着我的身体,又将无法收回的血肉填充进骨骼的间隙里,跌跌撞撞地向身后细小的峡洞里挤进,试图利用体型的优势将它困束在独属于它的巨大空腔里。 尖锐不平的石壁划破了我的皮肤,血液几乎染红了岩石。 我身体整个趴下来,匍匐着前进。风无法在这里流通,空气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狭留的氧气我无法长久的停留。 意识到艰难的处境,我回过头去,才察觉它正企图用修长灵活的节肢向我刺探。 入口的岩石渐渐脱落,直到光线无法从外界散发到这个细小的狭缝里。 像被活埋了一样,我感受不到任何气体在流淌,感受不到任何可能的光照。

只有它的不断收缩延长的爪子依旧在与临近处的岩石抓挠出滋滋的刺耳声响。 洞口被一点点扩大,它闪着金属光泽的爪子愈加肆意地用力打凿着这缝隙。 外界的光亮经过乱石碎成了几段,当那些中心焰柱散发出的橙红色的耀光将我面前的路途照得光亮,我才真正陷入绝望—— 我没有任何的出路和退路,我的手臂只要略微伸出,便是这狭窄的洞穴的极限。 那蜘蛛似的形体却愈加的兴奋,紫色肢体的顶端马上就要刺进我的胸膛 …… 我醒了,亦或是再次陷入了沉睡。 我发现自己孤独地躺在一个倾覆巨石的荒芜地丘上。本要窒息的我,在这里肺几乎被冲的有些膨胀。 这里没有天使般的澄澈的天空,比飞行的肮脏昆虫更高之处,仍然只是一道隔绝着地面与地底的洞壁。 眩晕主宰着我的头,我尚不知悉我是如何从那只类人蜘蛛的巢穴里出逃的。我无法明了到底那只玩弄着秩序的蜘蛛是我的幻想,还是现在才是真正梦里的瞻望。 经历了那些或由恶心的肉瘤堆砌起来的粘液,或由人类的肢体和脸与其他怪异昆虫缝合起来的物种,我越来越分不清,我所见的画面是否只是虚无的倒影。 更高处的弧形石墙向西铺展,巍峨山脉的阴郁巅峰在东方更破败的建筑物顶端露出头来。 一团胡乱颤动的火球依附在地平线上,在参差废墟的裂口中被渺小者悄然窥视。 在荒原那相对熟悉的地貌特征衬托下,近处那座噩梦般的石城的古老和死寂显得格外可怖。 暴露在外的石头制品上留有奇异的雕刻,通常都是一些遵循数学原理的曲线设计,有些地方还凿刻着一些扭曲的铭文。怪诞的巨石城市背后极远处的白色地平线上,模糊地浮现出一排如梦似幻的紫色山峰,犹如针尖的峰顶在西方玫瑰色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早已干涸的河床仿佛一条不规则的黑暗缎带,蜿蜒伸向远古高原那微光闪烁的边缘。有那么一秒钟,我的心灵无法遏制地迅速填充进对这幅画面的魁奇的向往。可是无法言喻的惊恐很快悄悄钻进了灵魂深处。 因为我可悲的想道这道遥远的紫色线条无疑正是禁忌之地的可怖群山,也许却是这地球上唯一真正虚幻的事实。 远方隐约是几处随意摆设的巨石,似乎篆刻着古早的印迹。

虚无的空间中有一团翻滚搅动的乳白色纤细冰雾,刺骨寒意抓住了我的要害器官。在期间穿梭的旷阔大道上似乎有一些东西在移动,但它们只出现在最初的那些景象里,一晃而过,我没法更加清晰地分辨它们。 我停下来喘息片刻,转过身再次眺望底下奇伟绝伦、超乎想象的巨石城市—— 未知的气息中勾勒出它神秘莫测的轮廓。天空中的晨间雾霭已经消散,翻腾不息的冰雾正在飘向天顶,那充满嘲讽意味的线条似乎即将化作某些怪异的图案,但又不敢变得过于确定和清晰。 这些似乎代表着现实与幻境的分界的隐约轮廓线,却唤起了我最不希望的熟悉: 当我由战争的世界里坠入那片连接着另一个次元的该死淤泥时,那些运动起来毫无逻辑可言的彩色线条,便是给我展现了这样一个死寂的远古城市。 当我仍然在感叹之中,一具黑色的身体镶嵌着发光的白色笑脸,正在无法预见的黑暗中向我缓缓靠近。

只有一双发光的眼和一撇上翘的嘴角散发出显眼的白光。 几乎是漂浮着的, 那是一张平面的脸,根部粗大刺进上颚的惨白色乱齿几乎嵌满了裂出缝隙的嘴。 暗黑色的身体在周边隐约浮现一轮模糊的轮廓。 一阵无序的笑声。 远古的石壁布满湿滑的粘液。低矮的苔藓挤占着污秽尚存的角落。

荧光渐渐靠近,那些黑色的玄武岩石砖吸收尽了波与粒子,光没有形状,但却的确把我迟愣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来不及转身,身体不协调地后退,只是默默祈祷不会被霉运绊倒在地板上,不会被它生生敲骨吮血地吞下我的下肢。 它的笑脸越来越近,灰白的牙齿抵在了我鼻尖上。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它内里暗色调物质在流动,混合着恶臭的气体一起被释放入空间里。 它突然停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危险的存在,嘴角勒得更高,慢慢退回石壁缥缈的尖顶上,逐渐隐没了影子。 我脚下的土地迅速融化为沥青般的黑色粘液,由地面上伸出无数条卷曲的冰冷手臂死死勒紧我的小腿,尖锐的爪子深深刺进我肌肉的间隙里。 它们近乎与黑暗的世界融为一体,但可以肯定的,那些将我的皮肤划开一道露出骨骸的伤口的长臂生物不会属于空间的奴隶。

随着腿骨断裂的声响,它们把我的四肢活活揪断,一段段染尽血腥味的肢体片段被它们拉入暗处的泥沼。 我的意识没有在身体被拉扯成细块时消散,每一份被咀嚼被把玩的感受都毫无保留的被接收进大脑。 上帝唯一仁慈的是,我脊椎的神经断裂肌肉撕碎的痛觉永远不会传递进大脑,取而代之的却是残破的空落感。 残破的空落感……仍带着令人窒息的震颤。是,封闭的呼吸沉浮。周围幽闭得压抑,但我无法触摸到任何实体的物品,甚至无法感知是什么支撑着我。 有一股鱼腥味浓烈得呛人。 先前死寂的地域,飘来了惊骇的嘶哑喉声,夹杂着另一种低沉的扑打或拍击声,无法遏制的唤起一些怪异的想象:一个人面的黑色蜘蛛在中央巨大焰柱旁,从肮脏的颚齿间吐出晦暗的细丝,织成一颗浮在蛛丝网络里的茧房。 前方川流不息地经过——扑腾、跳跃、吱嘎嘶吼、哑声怪叫——非人类的身影向前涌动,在幽魂般的月光下仿佛跳着噩梦般光怪陆离的邪恶舞步。其中一些头戴无可名状的白色金质金属打造的高耸冕饰,另一些身穿怪异的罩袍。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裹着黑色大衣和条纹长裤,像食尸鬼似的拱起后背,一顶男式毡帽扣在应该是头部的奇形怪状的物体上。 臭味变得越发难以想象,怪声也诡异的响亮。当自己陷进了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世界里,陷入了那些人类无法联络的失态空间,疲惫感总是在某一瞬间凝固在了血肉里,使绝望的人在梦境里欺诈自己,抚慰过往。

我无法分辨什么真假,总之在遇见了那只恐怖的蜘蛛以后我便不在能够感受眼前的画面与现实的区别: 四个可怕的背影。身体的主色调是灰绿色,腹部发白。身上看起来黏糊糊的,闪闪发亮,但背脊中央长有鳞片。 它们的体型证明了自己可能是两栖动物,但头部更像鱼类,突出的眼睛从不闭上。颈部两侧有颤抖不已的鳃片,长长的脚爪之间生有蹼片。它们跳跃的动作不甚规则,有时两腿着地,有时四足发力——还好它们的肢体不多于四条。 嘶哑的吠叫声显然是一种语言,能够传递茫然瞪视的面部无法表达的阴暗情绪。它们手中挥舞着刻有神秘铭文的石砖碎片,两臂大开大合的前进,有规律的在进行一些类似祭拜的仪式。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它们缓缓靠近一道连接着无法触碰到的地狱与无法感知到的天域的火焰。直到它们的鳞甲被焰火反射出了晨昏不定的烛光。它们方跪在布满污秽的土地上,吮吸着那些流动的肮脏积水。 这些长满鳞片的类人直立生物在嘴唇接触到潮湿水汽的一霎,便极速变幻着身体的外表,时是幼小的异足蜘蛛;时是一只干枯的扭曲怪物,张着被畸形牙齿填满的口器; 时是一只裸体的人类 他的表情有些兴奋,杂乱的头发被淤泥粘在一起,露出的半张脸骨被血肉迅速填满为成熟的气场。

我恍惚着仔细看去,那里是我最熟悉的身影: 伊诺克-帕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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