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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普——温斯顿的自白

更新: Mar 12, 2023  

坎普

作者:zouziee

编者按:此手稿发现于已故的考里茨·温斯顿先生的卧室中。我们相信这份手稿定可作为一个近来突然畅销的二流小说家在受到巨大的物质和名誉的双重刺激后,其精神状态不免发生错乱的佐证。我们相信,此手稿作为对精神病学将是颇有价值的研究材料,由此,我们将其整理并予以发表。

我预感作为生灵的我即将要从这世间消失,因而匆匆却不能详尽地写下我这篇——我更想称呼它为日记,因为其中不少内容是我根据日记中的内容转述下来的,何况结构上来说也更近似于日记的——自白。显然,在过去几个月中发生的各种诡异离奇的事件让我的精神状态持续性地崩溃,直到我无法维系正常的生活和写作(这一点我周边的邻居们和负责我的编辑应该都能作证)。因而实际上,我并不指望会有人相信我将要一一写下的东西,因为任何有智识的人都会将它视作虚妄和臆想。然而,作为类存在的人,作为尚存理性的人类,我必须将我所遭遇的情况作必要的记录,因为我相信如果我不负责地逃避了本该记录它的命运,那么我们存在的世界将面临灾难,但倘若有人了解了我并且坚信我所写下的内容,那么这并非我的本意,因为梦魇将时刻盘踞着他们的心灵,直至他们的精神同样崩溃。

我将会隐去那些我所经历的、那些事件发生的具体地名,这也并非我的本意,所有看过我作品的人们都清楚地明白我是现实主义者,即便是在小说中,我也力求将其真实化、现实化、外在化,我唯一这么做的理由只在于,我所目见的也许过于真实,以至于我实在害怕我所经历的会在其他人身上重演一遍。这并不是什么力求无法被科学证伪的谎言,而是对于人类而言,过早面对这种恐怖的真相恐怕是要招致毁灭的。我宁愿去相信,在未来的某一时刻,□□□□□□□□□□□□□□□□。(编者注:原文如此)

当我意识到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已经悄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七月十七日了。自从确认了诡异正在我身边蔓延的事实后,每当我回顾七月十七日(以及七月十八日)的日记,都会感到不寒而栗。任何人只要意识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深陷灾难中时都会是这一反应。

一九X七年,七月十七日。

今日晴。按之前的计划,今天也从大学里收集了新素材。

有趣的事:晚上驱车到郊区路口时,有一个披着红斗篷的疯子大叫着穿过马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当他到马路对面时,还看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下颌还在不停蠕动着,在说些什么的样子。首次见到货真价实的疯子,也许能作为小说的素材。

值得注意的事:晚饭前,一份三流小报的编辑发来电报,约我明天去出版社商量有关正在连载小说的相关事项。

好运并不光顾真实,向来如此。

一九X七年,七月十八日。

今日阴。天气虽然阴沉,但却有好事发生!斯德纳编辑告知我《凯撒之猫》受到了读者们的一致好评,建议我将其出版成独立小说。我同意后他便着手准备出版的事去了。看来这一中篇小说确实很受欢迎——尽管就我自己而言,这还不是我的最好作品!

有趣的事:仔细想来还是没有——如果不算斯德纳竟把《凯撒的猫》当作是浪漫主义文学!

值得注意的事:今天在“平凡事物与女郎报”的编辑部谈话时,有个四十岁左右、着一身红裙的女性在隔着两个办公桌的地方盯着我,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也许是患有交流障碍的粉丝?也许是一位嫉妒而不得志的女作家?

金子在发光!金子在发亮!金子在赞赏!

明明只是不到百日前的记忆,现在回想起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如果当时的我能够再敏锐一些,再具有一点浪漫主义的神经衰弱和多疑,意识到那由种种迹象串连起的阴谋,也许一切都会为之改变。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悖论,这是命中注定的历程(请理解这种模糊的表述,我并不是宿命论者),而我是现实主义者。

随着《凯撒之猫》的火热,我也出名了。各大出版社纷至沓来,希望能获得《凯撒之猫》的出版权或者希望在自己的报刊上刊载我的其他作品。对于前者我全都否决了,毕竟我已经答应了“平凡事物与女郎报”,我也还没到能为了金钱背叛承诺的地步,这一点上我是有原则的;至于后者,我相继在他们的报刊上刊载了《老人与海滩》、《静静山脉》、《拿破仑的召唤》等等中短篇小说,不消纷说,它们也都获得了成功。

就在我日渐沉迷在事业的成功和世俗的欢呼声中时,终于在八月十七日那天察觉到了周遭的异常——像阴险的暗流般将我团团围住,而此时的我已经无法再挣脱出去了。

一九X七年,八月十七日。

今日阴。同时应对五个出版社还是很吃力的,等明天把《静静山脉》最后一章交付给“作家与商业报”后就先放弃继续与他们的合作吧。也许是近日的赶稿太让我劳累了,以至于开始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细节开始忧虑起来——今晚回家的路上,我发现有不下三个穿着红衣装的人,这三人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只有二十来岁,年龄大的则有四五十岁左右,相貌都属于平平无奇者,是那种看一眼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的类型,当我意识到我在他们视野中时他们就已经盯着我了,嘴里还都喃喃着什么。这与之前看到的疯子和“女作家”如出一辙,而且数量更多了,有机会我应该近距离与他们接触下,了解一下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有趣的事:无。

值得注意的事:红衣人。

可是这精心的陷阱怎么可能会没察觉到我的怀疑呢?自八月十七日后的一个月内,我时刻留心观察身边的人群中是否有着红衣且盯着我并喃喃自语者,却发现并没有符合上述条件的人。将条件拆开来看:穿着红衣的人们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举着红旗游街的人!盯着我的人也有,但那些经过仔细确认后都是我的粉丝,并且我也给他们签名了。喃喃自语的人实在是少而且在人群中也难以被发现,即便在我的细致观察下还是发现了有两个符合这一条件的人,但很明显他们只是不善与人交际的孤独症患者,并不是我所担忧的“红衣人”。

当我努力回想与“红衣人”遭遇的日子中我所处的情况有什么不同时,我发现“红衣人”似乎只会挑我进行了“有关小说事务”的日子出现。然而,九月四日,我的《凯撒之猫》小说出版之际,我格外注意周围的人群是否存在“红衣人”,却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形迹。“也许只是精神压力太大了,适当放松就好了”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思。我下定决心在十月初的时候以登山的方式来减缓自己的压力(顺带着收集小说的新素材),地点就选在附近的一座古老山峰。

于是,我陷得更深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行为简直像是经过人计算一般,精准地嵌入那诡异、扭曲而恐怖的算计之中。这种种让我不经在想:既然我所经历的都已如此空洞,那是否有时空穿越,将我带回那安静宁和的白日中去,即便是一刻的安宁,哪怕我会再经历一遍这绝顶的恐惧。

一九X七年,十月四日。

红衣人!红衣人!红衣人!几乎每一处地方都藏着它们!山径旁野蛮生长到绿的发酸的灌木丛中有它们!树枝纷乱到叫人头晕眼花的参天古树上也有它们!甚至连湍急的山涧里也蛰伏着它们!不!那里也有它们!那里是它们的大本营!我终于听清它们的低语是什么了:那是我的名字!一串病态而扭曲、脱离了人类发声界限的咒语!Wierstden!Wierstden!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在浑身颤抖!

别去A山!那是个阴谋!阴谋!

我曾一度认为,只有将面临恐惧的直观记录下来,那才是真实的恐惧。显然我在A山遭遇埋伏后,胆战心惊地回家记录这一情况时就是这样做的。然而我却忽视了还有一种情况——如果这“真实的恐惧”也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呢?目的仅是一种纯粹的恶趣味或严丝合缝的计划。

这样的恶趣味或者计划是这样进行的:先让X者体验到毕生难忘的恐惧,其次通过某种手段使之忘却恐惧的经历,再后以诡异的巧合(算计)使他艰难而主动地回忆起这段恐惧经历。这样一来就能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使X者完成自我毁灭和自我牺牲。

我就是这样的牺牲品。不知道是通过何种手段,我对于十月四日的印象竟然只停留在日记和些许模糊的幻影,是过度恐惧引发的人类自我保护机制还是它们精心设计的某种超越人类科技的手段,我不得而知。如果不是一种巧妙而可憎的幸运使我重新翻到十月四日那页被折叠起来的日记,可能我也无法认识到这一点。

我现在正在翻着自十月四日以后的日记,这些日记所记录的毫无疑问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没有“红衣人”,没有恐怖的“Wierstden”,也没有深刻的原则。有的只是一个沉迷在物质世界和世俗名誉之中的畅销作家。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违和与平凡,特别是十月十七日的日记。

一九X七年,十月十七日。

今日阴。“火热欲望报”希望我能够在其报纸上刊登自己的小说,开的价格是每千字八美元。感觉多少有点小瞧我了吧。但是“火热欲望报”提供的女助理倒是人如其报名,让我不住地高涨,可惜她婉拒了我的邀约,否则今晚就又能体验到动物本能的滋味了。倒也没事。反正过些日子再请她出来吃顿饭,用名贵威士忌作为诱饵,再用珠宝作为佐料,啪!女人就是这样简单的生物。一想到这我就坚挺的不得了。但佳肴需要慢火烹饪!

自十月五日至十月二十九日,日记中的内容无外乎这些龌龊的东西。而无论我怎么回想这期间所发生的事,得到的答案都是一篇空白。就像一张恰好弯折成椭圆形的白纸,除了首与尾有一丝模糊的界限外,剩余的全是空白。而这“首”是十月四日,“尾”则是十月三十日。

十月三十日的印象总的来说也是模糊的。那天我出奇地没有留下日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在经历了异常消耗精力的运动后疲惫地回到家,浑身酸痛,却又像品尝胜利的战利品般翻阅着日记,直到浏览至十月四号的那篇日记,印象戛然而止。

紧接着的记忆便是十月三十一日傍晚时分,我在A山深处一座到处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木屋中醒来的事了。木屋内什么都没有,简洁得不像是人居住过的地方,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如果有什么东西在这木屋内,那么它也会迅速地与木屋的腐败融为一体,或变成肮脏的粘液,或变成失去生机的木偶。木屋有两扇对称着的玻璃小窗,朝南面一扇,朝北面一扇,每扇窗的玻璃上都沾着几块块状的斑渍,闻起来有点铁锈的味道。木屋的某些角落内留有搬运东西擦出的白色印记,不对,与其说是印记,不如说是符号更为恰当。刺鼻的气味、昏暗的光线,加之我印象中对于A山模糊却强烈的危机感,都促使着我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木屋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我尝试着踹开它,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朽木,却如同拱门一样,好像我一旦用蛮力打开这扇门,整个木屋就会随之塌下。结果,出于对自身的安全考虑,我只能乖乖地留在木屋内。

印象中时间并没有那么难熬,夜色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木屋和这片树林。与夜色结伴同行的,还有淡淡的、灰白色的雾气。

不安感像是暗中被打了一份兴奋剂般膨胀开来,与屋子外的夜色和雾气作着徒劳的抵抗。

“……坎普……坎普……坎普……坎普……坎普……”

忽的,木屋的四周幽暗地响起唱诗班的缓慢齐奏,重复而神圣地一遍又一遍发出“crampur”这一诡异的音节,这不是人类的发声器官所能准确复述的音节,倒像是某种蜜蜂“嗡嗡”的发声器官在模仿人类从而制造出的。这音节刺得我毛骨悚然,浑身颤抖。我忍不住靠向一边的窗户,想看看我所处的到底是不是地狱。

“……坎普……坎普……坎普……”

不知是因为我贴近了窗户还是它们贴近了我,唱诗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带着空洞感。我朝窗外望去,远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由火把的微弱光亮组成的半弧形,我想这其实是一个圆,一个围绕着我的圆。火把的微弱光亮在并不繁密的树林中尽情地与雾霭交媾着,喘出苍白色的烟气,再与流动着的灰白色雾霭体液混同在一起,在惨淡的夜月下呈现出狂乱的微状颗粒图景。我感到头晕目眩,身体的平衡感也消失了,靠着倚在墙上才得以不摔个底朝天,我的胃也察觉到异样,不断呕出稠状的胃酸作为缓冲,可这没有用。远处的火苗越来越近,我看见了在火把下潜藏着的红袍,每个火把下都是一件红袍!它们在向我走来!

也许是在距离我三十米,也许是距离我二十米,无论在哪边窗看去,它们都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前进一步,像是在为什么仪式做下一步的准备。

片刻的宁静后,也许是永远的宁静后,它们开始发出另一怪异的音节。

“……Wierstden……Wierstden……“

我的脑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一般,猛烈的剧痛感简直要把我冲的不省人事,如果木屋内有把锯子,我会毫不犹豫地用它割下我的脑袋,只为免除这无妄之灾!

我整个人像一滩液体从墙上瘫软下来,疲乏而无能地看着北边的窗。

不知过了多久,唱诗声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救命!救命啊!救命!”

一团篝火就在我的眼前燃起,那熊熊烈焰之势仿佛要将木屋一齐点燃。

要真能一齐点燃了,那该多好啊。我这么想道。

我看不清穿红袍的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但它抓着的确实毫无疑问的、一个被捆绑着的人类女性。她被投进了篝火中。在篝火中,她跳着最为原始的求生舞蹈,却没有成功。

恐怖的人祭仪式随着尖锐贯耳的惨叫声随之中止。我好像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

紧接着,不知道是我的大脑在震颤还是大地在震颤,整个木屋都在发抖。

“坎普!坎普!坎普!”

重新响起的邪恶音节团团围住了木屋,与刚刚唱诗中偶然流露的神圣不同,此时的音节中充满着失去理智的狂热和凶恶。

木屋仍旧在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而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触觉,我感受不到我的四肢。

我再向北边的窗望去,却看见了无助、痛苦而绝望的图景:一只巨大的怪物正盘踞着数百公里的天空和大地!它的正面呈现出倒三角的形状,整体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金属光泽——那远不是地球上的金属所能达到的——银灰色中暗暗潜伏着深邃的靛蓝!而它的侧面却不是完整的梯形,在梯形的顶部与底部又分别凹陷或凸出一块等腰宽的梯形,那不像是故意的缺陷,而更像是活物的残留。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颤的和奇妙的,是这只巨大的怪物浑身都长满了眼球,大的直径也许有数米长,小的则数不胜数、无法观察!不仅如此,它还有着八对同蜘蛛附肢一般的“支架”(任何人看了那场景都会认为这比“腿”更适合形容它),初端硕大而光滑,末端纤细(仍有近一米粗)而附着浓毛。我感觉我只要凝视着它就能够完成一种史无前例的进化。

正当我出神地望着它而逐渐忘记恐惧之际,我忽然注意到一个令人无法喘息的细节:它那数不胜数的眼球虽然都自顾自地扭动着、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信息,但无论如何,总有一个眼球是正好盯着我的!……

我确实窒息了过去。等到第二天醒来时,也就是十一月一日的时候,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木屋的门被打开了,就好像从来没被人锁上过,只有地上残留的浓稠呕吐物能够佐证我的记忆,我开始怀疑前一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而精彩的梦。我像无头苍蝇乱撞般在山中游荡,那宁和平静的山径、窸窸簌簌的草丛和闹腾不止的山涧,它们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答案,只找到了返回城镇的幸运门票。

我还是无法质疑那晚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那些声音比我此刻握着的笔还要坚实有力!

当我回到城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辞去所有与报社、出版社等等有关的所有事务,我坚信这些就是我的厄运和灾难的起点。几乎所有的编辑都说我又变了个样子,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并没有变成什么怪物啊!对于我的逃避,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劝我多加休息,毕竟没有人能在每月刊载十数篇小说的状态下保持清醒。我试着向最为信任的编辑讲述了那晚发生的事,而他却以为这是新小说巧妙而离奇的故事。

我知道厄运还没结束,达摩克利斯之剑仍悬在我的头顶。从十一月一日我回来开始,每晚我都能听到窗外传来大地在震颤的声音,那声音惊扰得我无法入睡也不敢入睡,到现在已经是七个夜晚了。

写到这,我已经足够疲倦了。屋外毫无征兆地下起磅礴大雨,在沉稳骇人的惊雷声中隐隐夹杂着大地震颤的声音。我想我应该休息一会了,无论如何。

可是,我既没有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么为什么我的背后会感到一阵耸人的毛绒感呢?

坎普就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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