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远古的愚戏

更新: Feb 27, 2023  

远古的愚戏

作者:Smiler2

对于刘延宗究竟去了哪里,大部分人都相信他已经死于那场不幸的事故,作为在他还是活人的最后一晚与他待在一起的我对此并无异议。但考虑到考古学家们仍无视我的警告,想要在秦岭再次展开挖掘,去追寻那可憎文物的来源,我只能打破沉默。我知道,即使本人公布真相,也势必将招来质疑,毕竟那夜只有我与刘延宗以人的肉眼目睹了那本该被永远埋藏的秘密,而他了解的比我更加深入,现在他失踪了。

我与刘延宗相识于一场学术交流会,而之前我就已经对他的大胆论调有所耳闻。他认为,现如今的所有神话故事绝非是空穴来风,在它们的背后,隐藏着我们民族真实的原始崇拜,如今的各色传说不过是人为的粉饰。‘‘就像阿兹特克文明围绕着羽蛇神昆兹奥考特所建立的残忍却完备的祭祀仪式,’’他是这样说的‘‘如果不是西班牙殖民者的到来,它或许会延续到今天,而在文明未曾中断过的中国,谁又能保证有些古老的仪式没有以不同的面貌传递至今?’’他试图从历朝历代的各色传说中找到那条隐藏其中的线,进而推演出在那人类刚刚得到教化时的信仰。他曾发表多篇有关于此的论文,但由于缺乏实际证据,并未得到认可,如果不是他在几次考古行动中展现的娴熟的考古技巧与丰厚的理论知识,之后的那次行动也不会让他担任领队。

我作为一个民俗学家,并不像他人一样反感刘延宗的理论,相反,由于研究,我也愈发觉得在不同地区的不同传统间有一种奇妙的相似感,这绝非是所谓文化交流的产物,而是源于一种原始的共同的信仰,那早在炎黄联盟形成之前就开始的信仰。总之,我与刘延宗相谈甚欢,他也向我分享了他的最新成果。根据他对古籍,也就是那备受争议的《玄君七章秘经》的整理,他认为,那古老的信仰不是别的,正是我们如今的图腾,龙。“中原人的龙图腾绝对不会是其他学者所认为的那样,是多个民族图腾交融的产物,甚至我们如今见到的龙也不过是经过千年演变的结果,而在其他文明尚在崇拜太阳与石头时,我们的先民已经建立了对龙的崇拜,无论是良渚文明的猪龙还是犬头的秦龙都不过是对那个存在的模仿,那个存在,最早被赋予‘龙’名与神格之物。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那时的遗迹,从而弄明白先民关于龙最初形成的信仰体系。”他说。

他一直持续着这方面的研究,可惜收效甚微,直到那件离奇的事件发生之后,

他开始关注起神秘的秦岭。

秦岭,一直被看做龙脉之地,关于它的传说自古就没有断过,而近期发生的那件事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现代以来,随着考古事业的发展,国内曾兴起围绕秦岭支脉的考古热潮,而继在邙山发现几座大墓之后,这个热潮也渐渐冷却下去。而且最近国内似乎又有动向说要保护生态环境,杜绝在秦岭的一切作业,秦岭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总有一些人仍妄图再发现一些东西,个别胆大者甚至想要挖出点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挖到了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人类频繁的活动已经惊动了被亘古埋葬的隐秘。

1986年9月下旬,秦岭山脚大坪村的村民不约而同的从睡梦中惊醒,据他们所说,他们惊醒的原因是某种诡异且杂乱无章的洪亮声音。部分人将其描绘为‘沉闷的敲击声与某种近似笛音的呜咽’。然后透过窗外的光亮认识到此时已然天亮,这点是所有村民都确定的,确定当他们醒来时,外边确实已经大亮,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一草一木。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不对,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需要早起工作,天已大亮的情况才起床的情况实属反常,而且也有人惊讶地发现钟表上时针明明正在向‘5’移动。

总之,种种反常情况引起了村民的警觉。但还是有人想要一探究竟,而就在,据说是那人刚刚推开门,天色突然暗了下去。突如其来的黑暗严重刺激了他的眼睛,当他适应之后,发现仍是苍白的月亮与黑暗占据了天空。那位村民信誓旦旦地说他确定在推开门前天色还是亮的。然后,他就注意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类,已经失去了意识。出于善心,村民把那个男人背回家中并报了警,而在警察与医生来之前,男人苏醒了一次。很明显,他的理智并没有随他一同苏醒,在他醒来的第一瞬间就陷入了谵妄,不断惊声尖叫,说着疯狂的话语。

“洞…不要进山!…那些洞!发着光…深…声音…那些笛声!有些东西在那里面!不要去…不要抬头!没有…都不是!那儿没有洞,没有声音。不要抬头!晚上…月亮在那儿…然后天亮了。那该死的金光,蠕动…爬行…太阳在…金色的光…那些是什么东西!它们想要…该死,那不是太阳! 燃烧的眼睛…”

之后那个人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直到救护车把它接走。警方经过调查,确定那人是附近县城的无业游民,妄想去挖出点什么。也许是他本来心中就有鬼,又又遇到了野狼或是什么,总之,他被吓破了胆,而他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自然无人会信。这件事也只是充当了一段时间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刘延宗却对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前往大坪村去寻访当时的村民。回来之后,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他终于找到了那些时间之外的踪迹。我没问清楚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他一直支支吾吾,说着一些奇怪的词汇,像什么‘鄢获’。这些古怪的词汇八成来自于他那古怪的书单,而我也曾在与一名国外学者的交谈中听他提到过这个可能位于中国腹地的古城。

之后我们又见过几次面。而在最近的一次见面中,他向我展示了那件轰动考古圈的文物。那是一个奇怪的青铜器,就像一个无脚的爵,而且不同于其他类似物件四方形的特点,这件器物只有三面,上面有不同的花纹,其中一面可以从那细长的身躯,头顶的犄角等部位辨别出这就是一条神龙,而另一面所绘的依稀可辨别出是一个人类,不过那四肢着地的姿势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就像某种动物。

而当我将它翻转到第三面时,上边的东西才真正令人难以置信。那个东西尚且有人类的轮廓,但身躯正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曲,而且躯干长度与四肢的长度十分不协调,那东西脸上似乎带着某种面具,眼睛处是一条竖纹,在额头上方有小小的突起。无论是姿势还是装扮,这个画面都令我作呕,而他却对这个东西爱不释手。他认为这个器物上描绘的就是他一直寻找的关于龙的祭祀仪式,人们匍匐在地,祭司跳着早已失传的舞蹈,龙神高高在上。只可惜器物太小,上边描绘的肯定不是仪式的全貌。

他不无遗憾地说,接着便邀请我参与那次考古行动,也就是对这个器物出土地点的深入发掘。好奇心驱使人类一次又一次去探索未知,但他们却不明白有些事成为隐秘自有其道理,该沉睡的就让它永远沉睡,该被埋葬的就让它永远埋葬,我们不该去探求那亘古的秘密,可惜我没有早一点认识到这一点。

那件器物是在一场大雨外加蹊跷的局部小震后,在秦岭南坡被当地村民捡到的,它怪异的模样引起了研究者们的兴趣,可惜无一人能解答出这件东西纹饰的意义,还有一点,它的材质也是个迷,尽管它具有青铜器的绝大部分特征,但其中似乎夹杂着着一些特殊的金属,使得常规仪器根本无法鉴定它的年代。这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没人能估量它的价值,它可以价值连城也可以一文不值,因此也没有学者愿意深挖它背后的故事,除了刘延宗,他在得知此事后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立马申请组建了一直考古队,进入秦岭山区进行发掘,我也受邀前往。

接下来请允许我停止主观叙述,为了能让他人更客观全面了解并分析此事,我将展示我从进入秦岭到那件事发生之前的日记。(附:通过向考古队其他成员求证,那些关于梦境的描述并不是我个人的臆想。)

1987年2月9日

于下午两点二十分到达,受大雨影响,进山的路实在是泥泞不堪,只能徒步前往。途中偶遇一位当地村民,当我向他问路时他给我指了个方向后就匆匆离去,也许是天色阴沉,就像要变天的原因吧,但愿考古工作不要受到影响。

天色阴沉得可怖,连四周的树木都显得怪异扭曲,或许是第一次踏足这龙脉所在的神圣之地,我感到有些紧张和不自在,这里的一切仿佛有生命一般,眼前的景物在一刻不停地变换,就像错综复杂的迷宫一样,真是奇怪,那个村民究竟是如何捡到那个器物的?

与黑夜降临前到达营地,营地坐落于被树木包围的一处洼地,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壁画上女巫们的祭坛,在不详的夜幕下隐隐令人感到不安。刘延宗很高兴我的到来,向我介绍了考古队的其他几位成员,事实上除了他和我就只有四位位专业人员,其他就是一些负责搬运器材的工人和一位厨师。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考古工作已经有了一些进展,不过天色已晚,让我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说。

在山里过夜真令人讨厌,月光把斑驳的树影投进帐篷,构成奇异的扭曲,比起蚊虫的嗡嗡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野兽奇怪的叫声更令人心烦,但愿今夜无梦。

2月10日

昨晚睡得很少,但当我醒来时刘延宗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似乎迫不及待要向我分享他的发现。

简单吃过早饭后,跟随刘延宗来到考古现场,那是一个石洞,从光滑的表面可以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据他所说,这是考古队的二次开凿。当他得到那个器物时,就火速去寻找那位捡到器物的村民,可是当初接受这件器物的博物馆工作人员却怎么也回忆不起那个村民的样貌,他只能独自去秦岭南坡的村落收集线索。那里的居民并不排外,十分健谈,只可惜村里大多都是一些老人和小孩,与他们交谈话题很容易跑偏,问了一圈下来没得到一点线索,但他从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传说。

在之前秦岭一直被视为禁地,因为据说原来这里是没有山的,是一片平原,人民在此安居乐业。直到有一天,天空变为蜜色,河流渐渐干涸,土地无法长出植物,白天成为了兽的领地,先民们只能在夜晚活动,寻觅一些能吃的植物,希望世界有一天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可他们的境遇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糟,在日光下生存的兽开始向夜晚进攻。当人们陷入绝望时,祂从天而降,人们抬起头,于是看到了星辰。自那之后,白天的兽不在出没,河流渐渐充盈,地上长出新芽,一切回归了从前,人民感激祂,向祂献上五种谷物与三种牲畜,于是祂化为了山,长久的留在了这里。

对于这个传说的解读,个人倾向于这里的‘祂’不过是人们对于某一英雄人物的神化,而刘延宗不以为然,他认为先民们可能将秦岭的外貌给描摹为一个具体的事物,也就是龙神,并围绕此建立了一套祭祀体系,而秦岭自古就被认为是龙脉,所以在这里更有可能找到祭坛的遗址。

接着那位老人的故事,龙神化为山峦后,人们依旧按时举行仪式,直到有一天,一个人从地与天的交界处而来,他样貌威严,却又让人亲近,他指出了人们仪式的不当之处,他告诉人们,神不会在乎他们的贡品,想要接近神,必须懂得那真正古奥的祝词与动作,还必须让自己从灵魂乃至身体都向更能取悦神的方向发展。于是人们摒弃了自己的观念,开始了一种新的祭祀,但这种祭祀似乎仍未得到神的青睐,当统一的秦王朝建立之后,这种仪式彻底消失。但据说仍有一小簇人保留着这种仪式,他们仍在群山的某处,在祭司的带领下继续着古老的仪式,那深夜里似野兽叫声般的呜咽就是仪式上的音乐。

整个故事与散落在中国各地的古怪传说别无二致,但一个有着缜密大脑的人总能从传说中找到他所需要的真相。于是一连几个晚上,刘延宗都在山中寻找那种古怪的声音。他当然不相信远古的异教能存续到现在,他认为先民们举行仪式的场合可能在某处山洞,在废弃之后,仍会有风吹过石头的间隙,发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声音,毕竟传说的结尾很大概率是后人口口相传中根据自身经历新添上去的。

在这样搜寻了一段时间后,他果然找到了一处奇怪的洞穴,洞穴不大,但在内壁上有明显的重新填充的痕迹,他推断,这被掩埋的必定是一处古老的遗迹,只可惜它被掩埋得非常彻底,因此挖掘工作进展缓慢,不过好在现在已经确定这填埋所用的正是夯土,由此可以断定又什么东西被人为的埋藏了。可惜我对考古挖掘一窍不通,在出土什么东西之前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的。在延宗的建议下,我决定在营地周围走一走。

我找到了一处较高的岩石爬上去,将秦岭一段的景色尽收眼底,连绵起伏的山峦在云雾间穿行,树木层层叠叠如同鳞片一般,让人不由得赞叹造物主的伟大,也只有神奇的大自然能够从细致的线条上将生命与死物区分开来,秦岭正是前者那样的伟大造物,它的线条不像岩石那般简约,而是充满了一种活物独有的力量感。但他缺少了时间所赋予的动感,从太阳还年轻时它就是这样,未来它仍会是这样,就像海洋一样,以亘古不变的沉默保守这它的秘密。而现在人们将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也许未来人们会从中挖掘到无数珍宝,建设出贯穿秦岭的道路。我不愿这个伟大的造物被人类染指,但我更渴望探索群山中埋藏的秘密。

白天的探索严重消耗了我的体力,今天就早些睡吧。

2月11日

太古怪了,昨天晚上的梦境实在是奇妙,尽管我没有记梦的习惯,但我仍认为这个梦有写下来的必要。

在一个宽阔的大厅,我的意识匍匐在众多跪拜的身影中,石砌的祭坛上,面目模糊不清的祭司念诵着难以听清的语言。狂野的音乐充斥在我耳畔,就像布瑞斯那常人无法理解的乐章。

或许是受延宗的故事影响的原因,我已经开始期待那土层后面的隐藏的洞天。不过他说了,按照估测,最少也要在两三才会有结果。而且最近其他人工作效率下降的情况也让他担忧,尽管他没有要求大家三班倒地工作,但今天早上每个人都起得很晚,还很没精神。据他们所说,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听见声音从远方传来,那是一种仿佛笛声的狂乱声音。延宗坚信这只不过是某种动物的叫声或者风声在山谷中回荡的结果。至于队员们的精神不振他归咎于洞穴作业的阴暗潮湿。

关于我多次偶然看到的奇怪人影,或许只是好奇的当地居民。

2月12日凌晨

昨晚我又做那个梦了,而这次梦境似乎延长了些许,我看到了一些人登上了那个祭坛,在祭司一一抚过他们的额头后,他们的额头散发出奇异的银光,身体怪异地扭曲起来,似乎是一种古老的舞蹈,但在他们的肢体动作中我感到一丝难以描述的不安,终于我在逐渐狂热和难以言喻的乐声中惊醒。可当我坐在床上时,熟悉的乐声又从远处传来。当我冲出帐篷时,那乐声却戛然而止。

说实在的,那没什么好担忧的。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土鸡瓦狗,那声音不过是梦魇的癔症,而那一闪而过的高大身影也只不过是夜幕中的树木。我期待将那些远古愚昧的残留拽到阳光之下。

2月13日

谢绝了延宗劝我下山的好意,我的精神不振不过是这几天的胡思乱想与多梦的原因。经过昨天一天的休整已经恢复如初了。

关于其他队员们同样的症状,我建议延宗也给他们一个休整的机会。

与队员小陈简单的交谈,他也提到了自己最近多梦的症状,可惜无法想起梦境的内容了。

与延宗简单探讨了他关于遗址的猜想,他提到了《山海经》中隐晦介绍的轩辕国

身乏,无从下笔

又:小陈不愿意休息,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2月14日

大事不好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吵醒,当我反应过来时几名工人已经手忙脚乱地抬着某人下山了。延宗脸色很差,我在他口中打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出事的是队员小陈,昨天就是他执意不肯休息,一直在挖着什么。大概是当天黄昏时,他挖到了一个罐子。当时由于身体原因我已经休息了。延宗欣喜若狂,毕竟这是挖掘开始以来的第一个发现。小陈他平时就有一些小聪明,喜欢不走寻常路,而他的观察力又十分敏锐,这让他能发现别人忽视了的地方。这次就是在别人都按部就班地向前隧道式挖掘时,他注意到了脚下泥土的异常。那里的泥土与别处有明显的不同,透露出淡淡的红色。于是他开始挖掘,果真有了收获。至于挖出了什么,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暂时看不到,只能听一下描述。

陶罐上的纹饰还不清楚,因为它被红线密密麻麻地缠住了,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罐子非常古老。小陈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它,但是,或许是因为罐子散发出的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腥味,也可能是有人认出这红线绝不是罐子的装饰,而是用来缚住不详之物的朱砂红绳,总之大家都反对打开这个罐子。小陈对此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但延宗他考虑到贸然开罐可能会给里面的东西造成不可逆的损坏,还是先把罐子给妥善安置起来为好。据延宗所说,小陈那时候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总一个人自言自语,还千方百计想去接近罐子。他刚才并不在意,只当小陈是太迫切想要有些发现,结果今天早上就有人发现罐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小陈就躺在旁边。

至于罐子中是什么,延宗只说是一些粘稠的液体,考虑到其他的一些情况,也就是去过现场的人一天都没有吃饭,我还是不要追问为好。而小陈的情况,延宗含糊地告诉我,他对罐子里的东西起了一些过敏反应,皮肤有些病变。

尽管这也许只是某些原本无害的东西在漫长岁月中起了一些奇妙的反应,只是一场意外而已,虽然我无法解释罐子上的红绳,但延宗还是对深入探索的安全性产生了怀疑。他委婉地告诉我,他计划先暂时撤退,等上边批下更多人力物力再来。我当即表示反对,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发现,怎么能临阵脱逃呢?我劝了他很久,希望他能听进去。

2月15日

一切都结束了,延宗还是执意要走。他在今天中午宣布了这个消息。没有一个人理解他这突然的决定,群情激奋,队员们声称他们再往前推进一小步就能到达内部空间了,但延宗阻止了他们。作为朋友,我尊重他的决定,但我也无法理解他竟然会就此止步,停留在那可能震撼世界的秘密之前。可惜大家的抗议无效,他让我们收拾收拾东西,明天离开。什么都没有发现让我很不甘,希望再度进山的机会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的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叙述又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方。现在我必须非常谨慎,再三斟酌我的用词。

那天晚上,我在无比崩坏的梦境中惊醒。梦中我置身于一片血红之中,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我身旁怪异地扭动,古怪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我的耳边,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Asatuoer! Asatuoer! Jiuyi! Yanhuo! ”

奇怪的梦境令我感到烦闷 ,一想到自己将要无功而返,我的内心愈加焦躁。

圆月自夜空中投下惨白的光,照在漆黑静默的山上。山上的树木鳞次栉比,就像庞然巨物身上的鳞片,阴郁着腐尸般的不详。树木似乎有些营养过剩,高大得有些病态,在苍白月光下在地面上投射出扭曲的黑影。我在这毫无生机的月亮之下漫无目的的走着,默默看着亘古未变的群星与山峦,人类尚未诞生时它们已然存在,人类在它们之中不停活动时它们仍然沉默,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向外界开放它们的秘密,而那时人类或许早已不在。那群山默默保守的秘密绝不是人类所能接触的,那是在太阳还年轻时就被埋葬的隐秘,也许我们的祖先曾了解它们并给以虔诚的信仰,但他们却只给后人留下遗忘与久远神话中的凤毛麟角。这遗忘与无知究竟是时间流逝的产物,还是保护我们理性的高墙?

在胡思乱想中,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个山洞之前。那山洞就像巨型蠕虫的口器,幽深而又寂静。不平的岩壁就像被粗暴啃啮过一般,全然不像考古队精心发掘过的,反而像某些东西用爪子挖掘,牙齿啃啮出来的。但我无暇估计这些,因为似乎有莫名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我似乎能看到洞穴中有些许光亮。那深邃的洞口突然显得不那么可怖,在我眼中它又成了那通向神秘殿堂的通道,踏上它,我或许就能一窥那群山中的隐秘。强烈的好奇心使我克服了对未知的恐惧。尽管知道延宗他们并没有挖掘完毕,我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下,我踏进了这个古老的洞穴。我看见它内部的第一眼就确定它决不会是自然的产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总会给人一种别样的美感,而那崎岖不平的岩壁只会给我带来一阵阵的恶心。考虑到延宗他们只是清理了填埋洞窟的夯土,真正开凿出这洞窟的另有其人。尽管之前已经推断出这八成是先人开凿出的,但看到一些神似交错啃咬过的牙印般的痕迹是还是让我有些脊背发凉。

通道比我想的要长很多,与往里走,气氛就愈加诡异。潮湿的空气在岩壁上凝结出水珠,在地上滴答作响。不明的啮齿类动物在黑暗中活动着,窸窸窣窣。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声音愈加清晰,似乎是某种呜咽的笛音。洞穴的路似乎渐渐变得向下倾斜,而周围的岩壁也开始变得平整,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古怪的角度,但我没有继续向前探索,因为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壁画,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壁雕。它的精美与细致令人难以想象,不是那种用杂乱无章的线条拼凑出简单抽象的画面,而是一点点用丰富多变的线条组成的复杂的图景,虽然知道先民们有时能创造出远超时代的奇迹,好比传说中始皇帝的宏大地宫与水银山河,但我还是被这现世的奇迹给深深震撼了。为何刘延宗有了这么大的发现却没有告诉我?尽管心存疑惑,但我的注意力还是被这壁雕的古怪内容吸引了,沉浸于对它们的解读之中。

第一幅壁雕就引起了我的强烈不适。这幅壁雕的主体能看出来是一条连绵的山峦,层层叠叠,不是那种二维的平面,而是被雕刻家刻意营造出一股立体之感,是画面中的山峦能让人看出它是自远方绵延而来。但真正让我不安的不是它奇妙的距离感,这不像属于上古人类的技艺,而是一些攀附在这壁雕之上的个体,我从没有见过如此扭曲,接近神魔的存在,也许只有中世纪教堂中的可怖的滴水兽能与之相比。它们很像我之前在那个奇怪文物上见到的东西,但比那更惹人生厌。

它们的身躯比起人类更接近某种爬行类动物,依稀能看出一些鳞片。双腿似乎粘合在了一起,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彼此纠缠,就像没有骨头一般。前肢更是惹人生厌,就像鸟类的爪子一样,非常锋利,且只有四趾。这些东西数量极多,都用那可憎的前爪如附骨之蛆般紧紧攀附在群山上,宛如麻风病人人体表的鳞屑一般。更令人发呕的是,我无法看清它们的面目,因为它们已将头扎进土里,如蠕虫般向下挖掘。天知道这位无名的艺术家是从何处或者何种存在手里习得了这诡异的绘画技巧,能将人血脉中最本能的恐惧与有机生命不具备的扭曲糅合到一个个体之中。

第二幅壁画就没那么可怖了。仍然是那连绵的山峦,但几乎没有那些渎神之物,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跪拜的人类。从他们身上那些简陋的服饰可以看出他们正是那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的子民。而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座石砌的祭坛,祭坛之上有四个人。其中一位正对着跪拜的人们,他的衣着比那些人要更加精致与华丽,长袍拖着地面,腰间悬挂着一枚圆形玉佩,显示出此人的身份不凡。但奇怪的是,他的面部线条极端潦草,与这精致的壁画格格不入,透露出一种嘲讽的意味。

而在他的面前,是三个古怪的人形,与我在那个文物上看到的十分相像,但有一点。壁画上的他们似乎并不是带着面具,那额头上的凸起与竖着的眼睛就是他们的模样,而且他们与第一幅壁画上的东西有种怪异的相似,似乎二者之间有某种血脉上的联系。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脊背发凉,不好的猜测在我脑海中形成。我感到有些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因为这幅壁雕与我之前的古怪梦境莫名神似。但这壁画仍没结束,我压住心里的不安,继续浏览着壁画。

第三幅壁画就简单的多了,仍是一群人,不过这次他们没有跪拜,而是团团围住上幅壁画中那个面目模糊的人。那些人似乎十分高兴,从他们高举的双手与脸上依稀的神态中可以看出。除了中间那人诡异的脸庞之外,这幅壁雕让人安心不少,也让我的思维更加清晰。结合之前刘延宗给我讲的故事,这些壁雕的画面逐渐与故事情节结合上了。

第一幅壁雕就讲的是先民们最初遭遇的灾厄,那些可憎之物就是在白天横行的兽。之后先民们击败了这些兽,开始祭拜那位击退兽的神祇。第二幅壁画中面目模糊之人应该就是那位祭司,人们在他的指引下进行了正确的祭拜仪式,这就是第二幅壁雕的内容。那第三幅壁雕应该就是描绘人们安居乐业的情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灵也放松了少许。不过右边似乎仍有写内容,我将手电筒的光缓缓右移。

随着光照到了那副画面上,我不由浑身一颤,发出了一声尖叫,手电筒应声落地。在刚刚短暂的一瞥中,我看到了祂。画面中充斥这那庞大的身躯,细长而又臃肿的身躯压在大地之上,那可怕尖利的五爪紧紧抓着地面。他的面孔像是多种生物的糅合,我在短短的一眼中看到了狼,蛇乃至人的特征,独角。祂的眼睛尤为怪异,是竖着的。那位雕刻家似乎用了某种古怪的颜料,那眼在黑暗中散发着荧光。

我好不容易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连忙捡起手电筒。在微弱的光中,祂那可憎的双目似乎在紧盯着我。天知道先民们为何为自己的崇拜塑造出这等诡异的偶像,祂的存在就是对理智世界的污染。但另一方面,祂的一些特征让我有些熟悉,稍微平复一下心情之后,一段古籍中的文字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这来自奇异的《山海经》

,它的作者曾为此画过栩栩如生的插图,后世因此焚进了他的原稿,隐去了他的名讳,只留下语焉不详的描述与后人臆想出的简陋插图.但我还是从那竖着的瞳孔辨认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日神,古老的龙神,它曾游走于大地之上,双眸的光足以扭转黑夜。

还没等我完全缓过神来,又一重恐惧压倒了我。在故事中,祂的降临是一切之始,所以这一组壁画应该从右边开始。以这个顺序再一次解读壁画,久远的恐怖图景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一个埋藏在万古之中的邪恶被我知晓,这其中蕴藏的丑恶与黑暗让我喘不过气来。真相往往是那么的无情与残酷,他不会放任你待在那被无知之海包围的安稳小岛,而是会把世界之中乃至之外的混沌与恐怖展现在你的面前,这是人的大脑所不能接受的禁忌。祂、祂们根本不在乎人类,人类在祂们眼中渺小得如尘埃一般。

祂们对人类没有丝毫兴趣,人类的一切对祂们而言都毫无价值,因为祂们来自群星,来自诸界之外不可名状的深渊。如果祂们接近人类,那就一定饱含恶意,因为祂们有着人之理性无法理解的智慧。这些壁画根本不是什么虔诚的祭祀,而是一场可悲的愚行。先来的祂对人类毫无兴趣,后至的祂这是带着恶意与对人类的嘲弄。祂利用了先民们的盲目崇拜,把渎神的仪式包装成祭神的典礼。那些可怜的先民,他们被祂变成了什么样。这足以撼动人类社会的恐怖应该被永远埋葬,但现在我们又让其重见天日。

正当我仍被恐惧挟制时,我的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某种海生动物黏滑的皮肤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我转过身来,在手电筒的微光之下,我看到的画面彻彻底底摧毁了我的理性。那是壁画上的东西,缠绕成尾的双腿,萎缩丑陋的爪子,滑溜溜的身躯上布满了鳞片,污秽的黏液从中一点点渗出,散发出的腥气让人反胃。双目是竖着的,额间有个肉状凸起,它身体里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与壁画上的庞大存在神似,但它不是祂,只是以人之躯对祂进行拙劣的模仿。但令我崩溃的是它身上透漏出的另一些特质,无论是眉眼间仅存的人类特征还是胸前的工牌都在向告诉我,这渎神之物的写照是那个曾名为刘延宗的人。

呜咽的笛音忽然变得洪亮,夹杂着鼓声从黝黑的洞穴深处传来。距离感渐渐模糊,我的意识似乎脱离了肉体,我能看见那洞穴深处连接的深渊,以及那深渊之中被遗忘的失落之城。无数的它们在石砌的街道中穿行,叫喊,跪拜。在城市中央的石柱之上,阴郁庞大的神祇盘踞在那里。不可名状的千面愚神正用可憎的双手抓着那不可见的长笛在祂身后起舞。

后来的事就如报纸上报道那样。考古队员们在夜间被一阵强震与轰然巨响惊醒,冲出帐篷后发现那个洞穴已经坍塌,我蜷缩在洞穴口,已经陷入谵妄,嘴里不停念叨着诸如“九阴、鄢获、烛龙、基因转化、欺骗、奈亚拉托提普”等意义不明的词句。当他们将我安置好后,就不幸地发现刘延宗已经不见,他们立即就悲哀地想到延宗的下落,无不感到惊恐。之后就是警察赶到,封锁了那里,开始准备搜救或者寻找遗体。而我在医院恢复意识之后立即赶去阻止他们,我知道作为朋友不应这么做,但相信我,被泥土埋葬在群山之下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就像我说过那样,有些事成为隐秘自有其道理,该沉睡的就让它永远沉睡,该被埋葬的就让它永远埋葬,我们不该去探求那亘古的秘密。

那无面的祭司仍在以其他面目行走在人类之中,突如其来的坍塌或许终止了一次转化,但是谁能保证其他地方仍在发生同样的事情。现在的我白天几乎不敢出门,那灿烂的阳光只会唤醒我内心的恐惧。在这个世界我们人类只是微乎其微的存在,如果有心系整个世界安宁的人理解我,就去终止挖掘,不要再触碰那古老的山脉,在它之下的存在足以颠覆人类社会,而且又有存在正处于邪恶的目的怂恿着人类去探索这些未知。

那天在面对那个怪物时,让我突破恐惧枷锁的是一束光,我以为那一定是升起的朝阳。我拼命向那光跑去,终于冲出了洞穴,完全被光包围。我看着那天边的朝阳,但仅存的理智提醒着我,太阳不是竖立椭圆的,太阳没有血红般的颜色,太阳,也不该在山的南方升起。无边的恐惧与撕裂大地的震动席卷了我,大地在我身后崩落,我欣然拥抱那无边黑暗带来的宁静。

4.8 5 投票数
文章评分
0 评论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