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公社

珊瑚

更新: Oct 30, 2021  

骨裙

里格镇的早晨如往常一样宁静而祥和——由于镇子地处偏僻,所以即使在二十世纪,这里也极少有汽车的轰鸣声。

我收拾好教案,准备步行去学校工作。低头时,我猛然发现右手手腕上鼓起了一个包。

我轻轻碰了碰它,一股奇异的痛感传来,或许是不小心磕到了哪里,我并没有特别在意。

清晨的街道弥漫着稀薄的乳白色雾气,邻居老人的郁金香为眼前添上一抹鲜艳的色彩。

中学离我家并不远,步行到班后我满意地发现学生们已然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翻开书册,我照常开始讲授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那么这题的解法是……”话正说到一半,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自手腕袭来——我呼吸一滞,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学生们向我投以疑惑的目光,我努力握住自己的手腕试图缓解疼痛,但那该死的痛觉却死死攥着我的腕部神经不放。

“基茨先生,您没事吧?” 一位学生担心地抬头道。

“没事……”我一只手撑在讲台上,手腕的疼痛减轻了许多——那只鼓包似乎大了些。

我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剩下的上午,手腕没有再发生什么令我难堪的问题——我心中放松了下来,或许早上的插曲仅仅是过度劳累导致的神经痉挛罢了。

上完最后一堂课,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我迫不及待地走向食堂。

今天的伙食大多是我爱吃的——不得不说,那位新来的乔珊太太手艺是真的一绝,瞧着眼前喷香的午饭,我咽了咽口水。

正当我舀了一勺汤准备抚慰饥饿的胃部时,那种可怖的疼痛再次咬上我的手腕,甚至比上午更加钻心剜骨。

汤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连带着可口的汤汁也全撒了出来,我痛得瘫倒在地上,冷汗涔涔自额头上淌下。

我像上午那样试图通过用力握紧手腕缓解疼痛,可很显然这根本没用——那种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我的精神在疼痛的侵蚀下逐渐开始崩溃。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眼前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黑点,那些黑点跳动着,慢慢开始互相融合……

最后他们合成了一大块黑布,彻底遮蔽了我的视线——在意识彻底沉眠之前,我听到四周传来同事们的尖叫声。

再次睁眼时我发现自己已身处医院——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我脸上,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的气味。活动下僵硬的脖子,我发现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三点十五分。

“可算是醒了。”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那面孔我并不熟悉,大概是学校的新校医,“我叫弗伦•韦斯莱。”他自我介绍道。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令我皱了皱眉——偏头望向右手,一只吊针正扎在鼓起的肿块处,某种透明液体正从上头的吊瓶往下输送。

“初步诊断你大概是手腕发炎了,挂点消炎药就好。”韦斯莱医生笑着道,“挂完这瓶你就可以走了,记住不要过度劳累自己的右手。”

“谢谢医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热情的校医,我颇有些不自在。

一阵异动自腕部袭来,冷汗再次从额头流下,我转头又瞧了瞧它——那肿块已经消下去大半,但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鼓动,我揉了揉眼睛,那种幻觉却立马消失无踪。

“还感觉难受吗?”韦斯莱医生担忧道。

“呃……大概是神经抽痛吧,不要紧的。”我干涩地笑着。

“那我先走了,好好注意身体。”他叮嘱道。

韦斯莱医生走后我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下午的时间早已过去大半,此时课程大概也交不成了——看了看头顶所剩无几的吊瓶,我决定等一会。

时间在一点点挂进腕部血管的消炎药中流逝,待瓶中药物全部流入体内,我喊来校医助理处理了针头——他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显然是刚胜任这个职位没多久。

按住伤口,我径直走出校门,打算沿着小镇逛一逛。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投射在柏油路上,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在乔治的商店前优雅地散步,偶尔几个骑行的青少年经过我身边,空气温暖而美好。

一路漫步——插曲却在此时发生,手腕处熟悉的痛感再次传来,明明方才已然挂过消炎药,可那种疼痛却再次顽固地缠住了神经。

我徒劳地紧握手腕试图让疼痛消下,但这根本没用,疼痛每分每秒都在以倍数增长——渐渐地,我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平衡感在慢慢失去。

我往一侧重重倒下,路边的尘土乘机钻进口鼻。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只向耶稣祈求那该死的痛感可以立马消失。

涣散间,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叫醒了我——我眨了眨眼,眼睛瞬间由于强光的刺激而分泌出泪水。我见到几位护士正焦急地站在我身边,身侧吊瓶的标签上似乎写着“葡萄糖”。

邪恶的低语声在耳畔响起,但其他人似乎没有听到,我感到头痛欲裂——突然地,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攥住了我,我感到暴力的冲动在体内流淌,沸腾,蓄势待发……那种感觉控制了我,我一把拔下右手手腕上的输液针,随后疯了似的扯过旁边一位护士的头发,我挥拳用力地殴打她的脸部,她的尖叫声里有着浓浓的恐惧与无措。

其他医护人员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位体格较健壮的男医生上前阻止我,但一种比以往更加强大的力气似乎被激发了——我奋力甩开他,随后一脚踹向他的腹部。此时我的听觉大概是被蒙蔽了,我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原本的理智被疯狂一点点吞噬。

难以预料地,我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感到自己的四肢都被粗壮的铁链束缚住,身下是柔软的床。抬头,白中带灰的天花板沉闷而无趣。

我用力扭动四肢想要挣脱铁链,但它们除了被我摇晃得哗啦作响外,仍然坚固地锁住我的四肢——“别再徒劳了。”一位女性推门进来,“初步评估后我们认为你的精神状况很差,并且带有暴力倾向。”她的话语中满是冷酷,没有一丝情感。

“你……”

“希望你在这里能够待得愉快,按床头的铃可以呼叫护工。”女医生打断了我的话,她似乎很厌恶与我待在一起,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开。

我懊丧地垂下脑袋,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我努力将手伸得尽可能够长,按下接听键,校长佩妮严肃的声音响起“基茨先生,很遗憾地通知你,由于你的精神状况不佳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学校教书,经过校董会讨论——你被开除了。”

“我……”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电话那头便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见天色已然是傍晚,一位护工推门送来饭菜,她颇有些惧怕地靠近我——我注意到她解开我铁链锁的手在微微颤抖。

失去了链子的束缚,我满足地抖了抖手,她却惊叫着退后一步,似乎是害怕我伤害她。我叹了口气,拿起勺子默默吃饭,这可比学校食堂的伙食差远了。即便如此,为了不让自己饿着,我还是乖乖地全部吃完。

女护工为我锁上铁链,随后端起空盘子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夕阳在渐渐落下,我望着被铁栏杆而不是玻璃封着的窗户,心里升腾起无名的怒火与无奈——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人生似乎从右手手腕上鼓起一只包后就开始崩坏。思及此,我将手腕紧贴铁链用力摩擦它们,一种灼烧的痛感自肿块传来,同时脑中的多巴胺却加速分泌着。

我感到不可名状的兴奋,摩擦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仅仅是红了一块的皮肤开始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我更加奋力地摩擦着,想象自己只要把这个肿块磨掉一切就会恢复正常——我还是里格镇里受人尊敬生活优渥的教师,而不是精神病院里人人惧怕的疯子。

灼烧感越来越强,血液越来越多地流了出来,我却像吸毒的瘾君子一样越来越疯狂,我感受不到疼痛,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磨掉它!磨掉它!让这个该死的肿块从我的身体上掉下来!

频繁的铁链晃动声吸引来了走廊上值夜的人员,他们破门而入——随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我想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怖。

其中一位安保人员用对讲机呼叫了医生,不大一会儿一位睡眼惺忪的男人便骂骂咧咧地赶来——他熟练地为我的右手腕止血,消毒,最后缠上绷带,这些事情他似乎早已做过千百次。

一切很快再次从喧闹归复寂静,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右手的肿块没有消下去,相反,它好像越来越大了。我把头靠在枕头里试图快速入眠,但手腕处持续的隐痛却让我不得不保持清醒。

一夜在清醒与朦胧间反复横跳。

次日上午,阳光唤醒了我。仍然是昨日的女护工为我送来吃食。她显然怕极了我,但为了工作却不得不来给我送饭。我不想为难她,因此机械地吃完早饭后我任由她再次锁上铁链。

两只手臂和双腿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我皱了皱眉低头一看——无助立刻漫上心头,我的双臂和双腿上此时生着密密麻麻的小肿块!它们撑起我的皮肤,使我看起来就像个丑陋的怪物。

我的心中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终于熬到送午饭的时间,我以极快的速度吃完午饭,随后乘女护工不注意藏起了铁餐叉——她并没有很注意地检查餐具,只是在我吃完后立马收拾好碗盘快步走了出去。

对准一个肿块,我把铁餐叉用力插了进去,尖锐的痛感使我差点叫出声来。我将餐叉往一侧轻轻一撅,那肿块便连皮带肉地掉了下来——看着那混合着鲜血的肉团,我如释重负。

我将餐叉对准了第二个肿块,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我尽我所能地想把这些恶魔从我体内剔除,直到疼痛令我昏厥为止。

再次醒来仍然是在病房里,身下染血的床单早已换成了新的,身上的伤口也尽数被包扎起来,四肢重新被铁链束缚,铁餐叉也不见踪影。

我突然感到心里轻松了很多,之前的负面情绪似乎都离我而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在铁栏杆外景色的变换中度过,我的身上长出了更多的肿块,但我不在乎了。大概是我这一个月表现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因此医院拆去了束缚我手脚的铁链。

这一个月,我感到身体发生了某种未可知的变化。那些肿块虽然奇迹般地消退,可它们似乎留下了一些后遗症——那些起过肿块的地方好像从身体内部长出了一段段栅栏,它们锁住了我的软组织,不,或者说它们替代了部分软组织。这使我身体的部分难以动弹,我感到自己就像是僵尸一样。

昨日,下颚上长出了一只大肿块——它使得我的进食受到了一些困难,我不得不很用力地去咬合,而每一口咀嚼对我来说都是一次酷刑。

女护工对于我的恐惧在看到我下颚的肿块后日益增加——从她畏惧的眼神中我感到自己此时或许像是变异了一样……不,应该是比变异还要糟糕一千倍。

下巴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一天天地变得僵硬,咀嚼食物变得越来越困难。

与此同时,我的胸部也开始长出许许多多的肿块——每当我低头望向那些肿块时,不可名状的恐惧就会将我淹没,我感觉它们就好像某个邪恶而古老的神明的子嗣,在以独特的方式监视我……

胸部和下颚的邪恶变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抵达终点——那天,我感到脸部和胸部传来难以遏制的痛感,我无助地尖叫起来。医护人员很快赶来,我试图跟他们交流,但我发现自己的下颚无法活动,我只能紧闭着嘴巴。

我试图用蛮力掰开它们,但下颚除了回报我更强烈的疼痛外纹丝不动。渐渐地,我的呼吸开始受阻,就像是在胸腔内部栓了一道铁栅栏,我难以让自己的胸廓起伏以获得氧气——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储存在肺泡里少得可怜的气体正在快速消耗,我拼命想要挣脱体内牢笼的束缚呼吸。但根本没用,除了翕动鼻翼外,我没有办法做什么来挽救我的呼吸系统。

我的生命在以秒为单位流逝,很显然,精神病院里没有完备的医疗设施——唯一的几位医生也只会包扎伤口。

我的意识在一点一点消散,听觉在一点点闭合,慢慢地,我听不到周围人的吵闹声了——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肺部窒息的强烈痛感提醒我自己还活着。

突然,我感到周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即使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我仍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时间不再流动。是濒死时的幻觉吧,我在心里自嘲。

毫无征兆地,一把尖刀从我的额头插入,它毫不犹豫地往下继续深入,割开了我的皮肤,切断了我的神经……难以言喻的痛感传来,我想大喊大叫。但声带似乎被某种东西扼住,任凭我如何努力,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尖刀继续沿着发线切割,很快,我感觉面上一凉,血肉从我的脸部剥落,骨骼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对于眼前黑暗未知的恐惧和让人昏厥的痛感让我绝望地想要落泪——但结果可想而知,柔软的眼球早就被凶手丢至一旁。顿了一会,那东西似乎是在端详着我,随后快速落刀在我的胸部,接着是腹部,腿部……

我在这种难以名状的疼痛中煎熬着,血肉一点点从身上剥落,我的骨骼完全暴露在空气里——上帝啊,赶紧让我去往天堂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眼前的黑暗逐渐消散,我似乎成了灵魂,轻飘飘地脱离了身体的囚笼。无意识地往下一撇,我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耶稣!那到底是一副怎样奇特的骨骼!那正常骨骼上长出的额外骨架到底是什么……它们……它们就像珊瑚一样!

我感到自己的理智在疯狂溃散。

恍惚间,一条铁链套上我的脖子。一位身着中世纪华服的男性面无表情地收起刀子,随后将我的骨架小心地用布包裹起来,而后他轻轻挥了挥手——天啊!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出现在了病床上!

来不及惊叫,我感到身体似乎被虚化又重组——一切好似打破了空间与时间的限制,眨眼间,我便身处一条长街。

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周围的人似乎跟我并无差别。只是周围寂静得可怕,仅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上帝!耶稣在上!我见到了怎样一幅渎神的景象——几位衣着华丽的人从我面前走过,她们华丽的衣裙上套着一副人类的骨架……骨架外长着额外的骨头……就像……珊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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