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George G Canada
第五章 分头行动
“肉丸,我收不到乌鸦的信号了。”狐猴在诊所发现失联之后,立刻向恩佐报告。
“什么时候失联的?”
“上次信号器通讯是在七分钟之前。”狐猴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冷静,“这附近还有咱们的人吗?”
“目前只有你和白狼了。别想着逞英雄,乌鸦那个混蛋会出事,至少是二类事态。”“肉丸”恩佐说道:“你们保持现在的位置,老板之前已经派了两辆大车去接你们了,联络暗号保持原定不变。乌鸦的事情,我需要直接向老板汇报。”
“乌鸦……不会出事吧?”
“你担心他在地狱里面撺掇撒旦反攻人类世界么?”恩佐笑了一声:“肯定有麻烦,我相信他死不了。”
“收到。”
安伦,也就是白狼,注视着狐猴,问道:“乌鸦出事了?”
“你让他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问题?”
“我在银瀑保护区的森林里面住了两年,按照乌鸦的话,我除了发疯之外,倒也没出过什么意外。”
狐猴狐疑地打量着白狼,毕竟是刚刚被乌鸦那个从来就没正经的家伙招聘入伙的“员工”,狐猴对白狼的底细并不是很了解——即便她真的了解,相比起来,那只甘心在特瑞萨身边当了七年宠物的家伙还是更加可靠一些。
“你在你的藏身处都藏了什么东西?”
“信,勋章,照片,钱,还有可以证明我杀死四个猎人的一些小东西。”
“什么?”
“一些我从猎物身上得到的战利品。不是枪,不是证件,也不是手机,那些对我没用,而且只会有麻烦。他们并不是简单的猎人或猎物,也许是第一个家伙在我失控的时候被干掉,引来了他们的复仇。”
“具体说说看。”
安伦闭上眼睛,停歇了片刻,大概是积蓄够了体力才说道:“去年十月中旬,具体时间应该是十月十八日。我目睹了一个猎人进山猎鹿,手法……有点出格。我失控了,就从背后干掉了这个猎人。从他身上,我拿到了一封很奇怪的信,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左下角有一个很大、很精美的图案,是一朵花,黄色的。我没拆开那封信,把它跟其他信件放在一起了。
“十二月大雪封山,我虽然能在山里撑一段,但我想孩子了,决定离开山里,至少回去过一个圣诞节也好。你知道的,艾琳的收入不高,我之前又从那个猎人身上弄了几千块钱……”
“猎人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金?”
“我不知道。当我准备离开山里的时候,我从小银瀑的高处看到保护区入口小路那边开进来一辆车……就是那种很时髦的奔驰大号越野车,方头方脑的。十二月可不是打猎的季节,猎鹿季最晚在十一月中旬也就结束了。这时候进保护区的,肯定有事。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车,很不对劲……”
“白狼,先停一下。”狐猴阻止安伦继续往下说,“深呼吸。”
安伦照做,“怎么了?”
“你现在情绪开始激动了,这对你身体不利。我手边没有足够的药物可以治疗你,所以你必须休息一会儿。”狐猴很严肃地说道:“我不会离开这里,我就在这里给肉丸打电话,你可以听着,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随时立刻纠正我的错误。”
“明白。”安伦闭上眼睛,听狐猴向恩佐汇报刚刚他说起的一切。
狐猴挂了电话,问道:“肉丸让我问你一个问题,那些猎人、或者说猎物,会不会是LT训练出来的?”
“那些废物?不可能。他们连最最浅显的陷阱都不知道如何辨认,而且完全不懂得快速在林间运动、潜伏、瞄准,他们甚至连打童子军绳结都费劲。LT再缺钱也不会去给那些有钱白痴当教官。”
“他们很有钱?”
“如我所说,第一个猎物身上就有几千元的现金,第二个更夸张,车里有四万美元,都是连号的,崭新。我不敢拿这些交给艾琳,想办法变成小额旧钞票才敢给她们用。”
狐猴沉吟起来。
“而且他们用的枪,很棒。史密斯威森1854,高手调过的,都是按照那些人的身材和力量调整的,用的瞄准镜看起来就很贵。子弹是手工填装药,威力十足。光是枪和子弹就值个上万。东西我都分别埋在银瀑保护区各处了,挺扎眼的。”
“富有、并无实战经验、其中一人还是某个资深参议员的白手套、神秘的信……”
“如果是在科索沃,我觉得这会是一帮非常高阶的人贩子。”安伦平静地说道:“买卖人口的利润比毒品或血钻还要高,只有军火能与之相提并论。”
“如果是单纯的犯罪份子倒还好办了……”狐猴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烦躁起来,“你还记得那封信、那个图案的样子吗?”
“大致记得,但是要做到细节完全准确就没把握了。”
“足够,”狐猴递给安伦一支笔还有记事板:“画。”
恩佐把电脑荧幕转向特瑞萨,语气沉重地说道:“头儿,我建议至少给出四类事态的警戒。”
特瑞萨盯着电脑荧幕上的图案,点头:“可以。你认识不认识戴夫,就是FBI在俄勒冈的头儿?”
“没乌鸦跟他那么熟悉,不过也能说得上话。”
“问问他具体情况。戴夫不可能让艾比盖尔一个人去跟乌鸦单挑的,那是送菜上门。”
“明白。”恩佐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总机:“行动处肉丸,帮我接FBI俄勒冈总部直通线。”
过了大约三分钟,戴夫沉重的声音从一千五百英里之外传了过来:“肉丸,你也发现了吧?人没了。”
“没了?”
“三个人,都没了。艾比,乌鸦,还有LT,从小银瀑附近消失了。”
“我们在同一页上,戴夫局长,你在附近有人吗?”
“我派了两辆车,六个人跟着艾比。他们现在完全找不到艾比和LT。是不是乌鸦干的好事?”
“如果只有艾比盖尔一个人,可能去附近汽车旅馆能找到他们两个。但是现在还有一个LT,肯定就不会是乌鸦了。”
“我们的人说,他们听见那边有巨大的风声,还有人开了两枪,而且地上有血。”
“谁的血?”
“不知道,也猜不到。”戴夫的声音勉强压抑着愤怒,“如果艾比出事……”
“彼此,彼此。”恩佐寸步不让:“在事情真相没弄清之前,我们就算不能联手,至少也别把彼此当作敌人。乌鸦虽然废话多了一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很清楚,局长。”
戴夫呼出一口粗气,过了十秒钟才说道:“你们会派人过来吗?”
“你认为我们需要派人过去吗?”
“派个能说人话的来吧,乌鸦真是个烦人精。”
“稍等。”恩佐用左手按住受话器,看向严肃的特瑞萨:“老板,应该派谁去?”
“你决定。”
“我亲自去。”
“那就带上螳螂和云雀。”
“明白。”恩佐松开受话器:“戴夫,我亲自去,跟我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副手,你们没问题吧?”
“我们没问题。”戴夫哼了一声:“最好快点,事态瞬息万变。”
“明早见。”恩佐把听筒放好,“老板,要不要把那副图案的事情稍微透露一点给戴夫知道?”
“尽量少说,实在不行再说。当然,如果戴夫路子够广,他多少也该耳闻过一些类似的事情。”特瑞萨已经冷静下来:“你应该知道,这是欧洲黄印,不是亚洲黄印。”
恩佐想了十几秒钟,回答:“银瀑保护区虽然不算很北方,勉强也能算进伊塔库亚(Ithaqua)的势力范围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特瑞萨语气凝重,丝毫不容质疑地下命令:“四类事态。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允许你动用任何资源,把这些黄印持有者及其背后的人统统干掉,最高限度包括参议员在内。”
“起飞前我需要您的正式书面授权。”
“你会接到的。”特瑞萨转身准备离开,“至于乌鸦……祝他好运。”
第四天。
戴夫在办公室里面打着呵欠,用粗厚的手掌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看着个子矮小的恩佐,“你们确实挺快的。”
“空军正好有一班飞机,我们搭了个便车。”恩佐很平静地回答,“局长,你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有。我们找到LT了,他挨了一枪。据他说,乌鸦差点打断他的脖子。”
“乌鸦和艾比盖尔呢?”
“没找到。LT说,他们同时被袭击,场面……难以形容和描述。那是出乎意料的风雪……”
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风雪,差不多只有在一二月份的加拿大北方省份、或是更北方的行政特区才能碰到的大风雪,在我开了第一枪之后就从我们头顶疯狂拍了下来。垂直砸下来的风和冰雪,冰冷刺骨,视线顿时只剩下大约一英尺左右,我甚至连几英尺之外艾比的呼喊声都难以听清。我勉强眯起眼睛,雪粒子在光芒之中划出一道道毫无道理可言的轨迹,垂直的风,横飞的雪,如果让牛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我打赌他老人家一定会从棺材里面跳出来破口大骂。我被巨大的风压迫着半跪在地,很难抬起头来,然后我看见数条巨大的黑色影子从共生树那个方向冲了出来,影子们的速度奇快无比,大约时速在三十到三十五英里左右,绝不是人类能跑出来的速度。他们重重地击打我的后背和脖颈,让我霎那之间失去了反抗能力和意识,我只听到了来自艾比的惨叫。
别死了啊……
LT的衬衫被血染透了,脖子和肩膀上被纱布层层叠叠地裹了起来。作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挨了这么一枪之后还有精力回答问题,这让恩佐感到很意外。
LT声音很微弱,但仍旧干脆利落:“你是乌鸦的上司?”
“同事,好友。”恩佐予以否认:“他只有一个上司,并不是我。”
“你的好友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猜他一定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
“扯淡。”LT显得有些愤怒。这时劳埃德走进审讯室,递给恩佐一页纸:“老大刚刚签的,现在他是你们的了。”
LT瞪着那页纸:“你们在搞什么鬼把戏?”
“现在你已经被羁押了,罪名是暴力袭击联邦探员。”恩佐冷冰冰地回答:“你可以不服,可以找律师,不过那都是后话了,邦汉先生。”恩佐起身把门关上,“外面的人,把所有监视录音录像设备都给我关上。”
过了大约一分钟,单面镜子那边敲了两下,示意所有设备已经关闭了。
恩佐坐在LT对面,双手环抱在胸口,“我们现在把话摊开来说,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你告诉我全部的经过,如实说出来,我立刻就可以释放你,罪名么,会挂着,直到我们找到乌鸦和艾比为止。无论我们最后找到的是死还是活,都跟你没关系。相反的,如果我们发现你捣鬼,我保证你余生都会为你的决定后悔。”
LT沉默了一阵,说道:“你从FBI那里听到了多少?”
“不多。两声枪响,地上的血,诡异的大风雪,奇怪的巨大人影,你被丢弃在空地之外四英里的地方,沿途还有巨大的破坏痕迹,很容易追踪。目前就这些。”
“乌鸦对我只打了一枪,另外一枪,我猜他是对那些人影打的。”
恩佐嗯了一声,没肯定也没否定。
“我被那些巨大的人影击倒,被他们夹在腋下。他们很臭,哪怕那么巨大的风雪之中我也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臭味,浓厚的腥臭味,腐肉和鲜血不断交织之后才会形成的味道。如果你亲身去过山里一个被使用了五年以上的狼窝,你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大概有八英尺高,或许九英尺,我对于太高的动物没什么概念,除非他们旁边有棵足够大的树作为参照。他们非常健壮,跑动速度很快,哪怕在如此复杂的丛林环境当中,他们的时速,我猜至少有三十英里。他们身上的毛发很硬,很长,我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黑夜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楚,反正很扎人,也很呛。”
“那些家伙的外貌轮廓呢?”
“等等,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我的叙述。你……你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别问太多,除非你想给自己惹来更多的麻烦。回答我的问题,别耍心眼,别试图捣鬼。”
LT用左手擂了一下不锈钢的桌子,发泄心中的愤懑。恩佐根本不理会老人的态度,仍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夹着我跑的时候非常快,非常颠簸,我很难抬头去看那些怪物的头部。”LT又捶了一下桌子,“我还是想方设法看了一眼。夹着我的那个怪东西,有很长的鼻子,好像漫画书里面那些奇怪的女巫那样的鼻子,根本不可能是人类所能长出来的。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点。
“他们奔跑的时候偶尔会摆头,我能看到他们的耳朵,就像猎犬耳朵一样树立着的,很大,对比他们头颅大小,很大,每只耳朵至少有三分之一个脑袋那么大。”
恩佐点了点头,“很好,到目前为止你说的都是实话。”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盯着LT的眼睛,“说说他们为什么要丢下你。”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个,我也不知道。至少我能看到的就有四五个。他们应该有语言,听起来像是混合了嚎叫和短促的呜咽声音,他们彼此发了几个音节,然后夹着我的怪物就把我摔下去。我应该是立刻就昏倒了,直到FBI的人发现了我,把我救回这里。”
“追踪你们其实并不难,那些怪物破坏痕迹非常明显,哪怕是瞎子都能追到。而且还有你的血迹。我姑且相信空地上的鲜血是你的,至少有一部分应该是你的。那么,LT,你回答到现在都很诚实。最后的问题来了。”恩佐从公文包里面掏出两张电脑打印出来的图案,“看看这两个图案,仔细看,别漏掉任何一点细节。”
LT探身向前,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仔细地辨认着两张图案:“除了都是黄色的,好像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你确定吗?”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否曾经见过这两个图案?”
“你见过吗?”
“见过。”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恩佐原本平静的神情陡然扭曲起来。他原本以为LT会说从来没见过,或者试图撒谎——当然这不可能瞒过他——可LT坦然承认见过,这就……
“见过哪个图案?或者说,两个都见过?”
“我见过这个图案,左边,像花一样的这个。”LT努了努嘴,“至于这个像漩涡一样的图案,我没见过。”
恩佐深深吸了一口气,“具体说说看。”
“你想听什么?”
“和这个图案相关的,一切,我都要听。”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恩佐正忙着把打印纸收起来,没注意到LT脸上滑过了一丝狡猾的微笑。
我是被艾比摇醒的。头痛欲裂。
艾比看起来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嘴角边有明显的血迹,左眼青肿,一双手上满是伤痕。她原本耀眼的金色短发也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很高兴见到你还活着。”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抓起来了。”
“艾比,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的意思是,相信你是一个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人?”
“你他妈的瞒着我多少事?”
“咱们前天才第一次见面,别说得好像老夫老妻一样。”我用双臂支撑着勉强坐了起来:“艾比,我是说真的,我能相信你吗?”
“只此一次。”艾比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同意下来。
“抓我们的那些生物,人类叫他们诺佛克(Gnophkehs)。发音的时候注意一下,ph和k之间别拉长音,否则就是指那些生物所崇拜的图腾了。”我尽量把上身往下倾,背后被诺佛克狠狠擂了两下,内伤肯定轻不了,往下倾身好歹能稍微好过一些。艾比凑过来,帮我轻轻拍着后背。
“这么说吧,你可以把诺佛克想成是一群尚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有自己的原始宗教信仰,也就是诺佛·克,拉长音的那玩意。其实他们崇拜的对象真名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种神仆自称是伊塔库亚(Ithaqua),意思是风的行者(The Wind-Walker)。他们所侍奉的神……真名不能说(unspeakable),否则就要出事了。”
“我……似乎我还没弄明白你想说的。”
“啧,麻烦了。”我拍了拍脑门:“艾比,记得吗,我问过你,你不是基督徒?你告诉我,你爸妈是虔诚的基督徒,而你不是。”
艾比点头。
“问题就在这儿。我可以告诉你,上帝真的存在,你没信祂老人家,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损失吧,这就意味着你很难接受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
艾比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神色,仿佛已经认定我是个和安伦一样的疯子,只不过不好意思直说罢了。
“你觉得我疯了,对吧?艾比,想想那阵风。你见过那样从上往下直吹的风吗?还有雪。你注意到吗?风是垂直向下吹的,而雪是横向乱飞的。你觉得用物理常识分析,这合理吗?”
艾比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幸好你提醒了我,还真是这样。”
“抓住你的那个诺佛克具体有多高,我不知道,但是根据局里面的统计,这些生物成年时候的平均身高是九英尺到十一英尺不等。他们奔跑起来时速比人类快很多,我们算过一次,至少三十英里每小时。”我叹了一口气:“信,或不信,全在你。我只问你,咱们身上所有电子设备都废了吧?”
艾比脸色忽变,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想起来要检查自己的装备。
“我去……妹妹,你还真是心大。”我无可奈何地叹息:“你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检查自己的身体情况和装备?你干脆一嘴把我吻醒得了。”
“你给我闭嘴,该死的!”艾比把无线电、手表、手电摆成一排,果然没有一样能用的。“是不是电池坏掉了?”
“电池没坏,只要我们离开伊塔库亚控制的领域,它们就又可以使用了。哎哎,轻点,别往地上砸,给你们单位省点儿银子行不行?”我阻止艾比尝试那种非常苏维埃传统的修理电器的方法——随便往哪儿磕一下,说不定就能用了。
艾比尝试了好几分钟,她当然搞不定任何设备,终于放弃了。
“好消息是,所有机械设备和化学能驱动的玩意,都可以正常使用。你和我的枪、子弹、匕首、防弹衣,都能用。不管拿来射怪物还是自杀,品质绝对保证。”我慢悠悠地说道:“你带补给了么?”
“两块压缩饼干,省着点吃。”艾比毫不犹豫地从武装带上的携行包里掏出难吃的小点心递给我。
我摇了摇头:“谢了,不用,我自己也有。你自己收好。”
艾比楞了一下,把压缩饼干收回包里面。
“它们居然没有搜查我们?”
“诺佛克没有人类的智慧,它们对于我们根本不在乎,就跟它们主子对我们的态度一样。”我看着艾比:“妹妹,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你个王八蛋……”艾比仿佛连对我生气都觉得毫无必要了:“说吧,你哪句话还有一点点的可信度?”
“似乎哪句都不太有啥可信度。不过这不是重点,那封信。”
“信?”
“就是有印章却没字儿的信。”
“我就知道你认得那封信,至少你认得那个英国皇家玉玺。”
“不是英国皇家玉玺,真的不是,它的名字是‘黄印’(Yellow Sign)。”我闪着艾比呼过来的巴掌:“就算打也轻一点,你把我打死了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乌鸦,你个混蛋。”艾比咬牙切齿:“那是谁家的玉玺?”
“黄衣之王(The King in Yellow)。”
“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就对了,要不然咱俩就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了。”
“NSAA?”
“敢情你真拿我们部门的缩写当成是‘没这么个操蛋部门’(No Such Asshole Agency)么?我们全称是全国非自然事件处置局。(National Supernatural Acts Agency)”
“非自然事件。你说,我被你卷进一起非自然事件当中了?”
“我很抱歉,恐怕是这样的,妹妹。喂,喂,你别动手行不行?”我又挡了两下艾比挥过来的巴掌,这娘们下手真重。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洛瑞塔来找安伦的遗物的。”
我有点跟不上艾比的思路,聊着非自然事件正聊得好好的,她的思路怎么忽然跳到了洛瑞塔那边?
“打住,打住,艾比,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我搔着头发:“怎么跟你解释呢?”
“如实呗。”
“乌鸦……安伦的家里有些不对劲的味道。”
“我觉得你又在骗我。”艾比狐疑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有一朵牵牛花。
“OK,OK,从你把我弄醒之后,我没跟你撒谎,没跟你扯淡。相反,我没管你的密级,我告诉了你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在伊塔库亚的领域之内,如果我们两个不联手,我们谁都跑不掉。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多听几次特瑞萨的声音。”
“你这个死变态。”
“好了,安伦家里有怪味,你闻不出来,准确说,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味道’,而是一种‘氛围’。你能不能接受我这种解释?要不然我换另外一种说法?”
“我大概能跟得上——别当我是笨蛋。”
“好好,好。安伦留下的盒子,解释了所有我的怀疑。”
“信件、还有什么?”
“钱。那些现金。上面的味道对于我来说,一鼻子就能闻出来,是伊塔库亚降临后留下的味道。”
“很玄的感觉。”
“要不然怎么说我们负责的是非自然事件呢?”我又挠了挠头发:“你现在尽量相信我说的一切,而不是质疑。这事多少有点复杂,而且我也限于密级,对于这些只知道一些一鳞片爪的东西。诺佛克崇拜伊塔库亚,而伊塔库亚又是黄衣之王的神仆。至于黄衣之王就是某个真神的代号,祂的真名是禁忌。至于这个真神是怎么一回事,对于人类来说,只能用‘一说就错、一想就谬”来定义。真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无法真的明白这些真神的能力。希腊神话里面那些神明其实都是套着人间故事所塑造出来的,祂们争风吃醋或者天天打架,这都是人干的事情,并非神——我的意思是真神——该干的事情。
“唉,扯远了。你就这么理解吧,黄衣之王作为真神,祂也是有坚决不能接受的存在的。偏偏这个存在就在地球上。如果真的爆发所谓‘神战’,对于人类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甚至于对于这个破烂地球来说,也是一瞬间就会被弄完蛋的。”
“那么跟安伦有什么关系?”
“跟他能有啥关系?他就是杀错了一个人,连锁反应,现在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控制得住。”
“那个持有黄印的人?”
“那家伙是黄印兄弟会(The Brotherhood of The Yellow Sign)的人,至少是个外围。”我觉得已经缓过来一点了,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那封信,就是入会的邀请函。我不知道死掉的那家伙是准备入会的,还是一个负责给谁送信的会员,不过不重要了,他死了。”
“所以,黄印兄弟会派人复仇?”
“一开始当然谈不上复仇。去年十二月,安伦杀掉的那个家伙,肯定就是来银瀑进行调查的。不过兄弟会的人似乎也没把这事很当一回事,所以派来的家伙很轻松就被安伦再度拿下。我相信从此之后,兄弟会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当然也是他们自己吓自己,以为他们的人暴露在我们视线之下了。”
“你们部门也负责调查这些人?”
“这些天天喊着‘主不在乎’的狂信徒,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召唤黄衣之王和祂的神仆们降临地球。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一次,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砰,地球没了。至少人类没了。”
“邪教徒?”
“货真价实的邪教徒,而且还是那种成功一次就出大事的邪教徒。”
“那为什么不归我们FBI管?”
“废话嘛,连你这样的资深探员都难以接受,你觉得有多少FBI能干我们的活儿?而且,我操,来东西了,闭嘴。”
欧盟(EU)驻美国的情报联络员杨·范林堡(Jen Van Limburg)在红男爵的带领下来到特瑞萨·贝朗热(Bellanger)的办公室门前。保罗轻轻敲门:“女士,范林堡联络员已经到了。”
“请进。”特瑞萨的声音听起来不冷不热。
杨个子非常高,是典型的荷兰人,六尺一,也许六尺二,身材苗条而性感,披肩金发。她的眉毛修得很精致,配上她深邃的眼窝和栗色的眸子,顾盼之间会让每一个男人都为止屏息赞叹。她的鼻子高挺有肉,看起来很柔和;她耳朵小巧玲珑,戴着一对大大的金色耳环。她丰满的苹果肌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容,和保罗一样,在左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可以让男人心甘情愿醉死在里面那种。杨今天穿着黑色的正装,裤装,不是裙子,平跟鞋,大概是为了特瑞萨的身高特地贴心考虑过。她的手指颀长,轻轻摆动起来富有韵律感,肉蔻色的指甲油略微有些褪色,大概最近工作紧张,没时间去悉心打理。
保罗替杨打开门,“请。”
杨侧头看了保罗一眼,略微点头致意,带着微笑,走进这个狭小阴暗的办公室。她主动找了个文件较少的椅子,然后自己动手把文件挪到沙发上,“好久不见,贝朗热。”
保罗轻声问道:“您需要茶还是咖啡?”
“咖啡,不要糖,一份奶油。非常感谢,保罗。”
“我的荣幸。”保罗彬彬有礼地掩上门退下,片刻之间他端着用很精致的骨瓷咖啡杯盛着的咖啡,送到杨的面前,“请慢用。”
“特瑞萨,上面需要一个解释。”
“这个就是解释。”特瑞萨把早就准备好的照片推到杨的面前,“黄印,欧洲黄印。我倒是想问问,ESA对此有没有什么说法?”
“所有人都在监视之内。”杨轻轻抿了一口咖啡:“很不错。看来美国人没有把你对于咖啡的品味磨灭干净。”
“显然不是这样的。”
“你是说咖啡还是ESA?”
“当然是那些自大的蠢货,那些自以为是的英国佬。”特瑞萨冷冰冰地说道:“恩佐已经打开那封信看过了。最迟到去年十月,黄印兄弟会已经死灰复燃,就在你的家乡荷兰鹿特丹。你自己好好看看。”
杨接过厚厚一叠照片,迅速翻过去几张无关紧要的,开始阅读那封信里面的邀请函:
“来自毕宿五的,不可名状的誓约;
“立誓人谨在此献上最决绝的忠诚,
“自愿为祂的光辉普照之处传唱信念与信赖;
“自愿将祂的希望作为我行事之铁则;
“自愿奉祂为全宇宙唯一的真神;
“当代表祂的星辰在春分行经天宇时,
“我即恳请星辰的呢喃为我献身的见证。”
落款是兄弟会,鹿特丹。
杨又迅速翻了一下那些照片,内容都是铁盒子里面各种各样信件、勋章。她思考了片刻,将照片还给特瑞萨:“你是对的。黄印兄弟会又开始活动了,ESA从来没报告过此事。特瑞萨,你有什么建议?”
“除了销毁这些家伙之外,我们采取过其他办法吗?”特瑞萨反问道:“况且,黄印兄弟会出现,说明米-戈(Mi-Go)肯定也在我们还不知道的地方回归了。黄印的人在这方面比我们敏感多了。”
“我会把你的建议向ESA委员会转呈的。顺带一提,为什么你会派那个乌鸦去波特兰?”
“这是你个人好奇所问的,还是有人真的想知道?”
“心照不宣。”
“我给你两个答案,你自己看着办。”
“我听着呢。”
“那个安伦·哈特利杀了一个我们盯了很久的人,一个值得我们怀疑却没有证据的知情人。”
“四个当中的哪个?”
“最后一组当中那个富豪,史蒂夫·麦金尼斯,就是与麦克凯伦参议员过从甚密的商人。”
“为什么怀疑他?”
“他太太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偷偷化名前往印斯茅斯港,而且她是密大(Miskatonic University)的毕业生,这足以让我们盯上这家人了吧?”
“密大的毕业生、印斯茅斯,这些都是黄印的死对头……”
“理论上,杨,仅仅是理论上。我们也仅仅是怀疑麦金尼斯一家人而已,没采取任何行动。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但是麦金尼斯死在安伦·哈特利手里。我需要查清楚这后面究竟有没有问题,或仅仅是一个巧合。”
“好的,我亲爱的,另外一个听起来更真诚的解释呢?”
“乌鸦这个王八蛋自作主张,他仗着我对他的宠爱就飘了。这个聪明的小混蛋找到了麦克凯伦和黄印兄弟会之间的账目往来,我都想不到他是怎么从三千多页的会计账目当中勾稽到那唯二有毛病的往来,他就钉死了麦克凯伦和他的白手套。”
“但是乌鸦没有在银瀑那边出手救下麦金尼斯。”
“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钓鱼,他觉得这是一场非常有趣的你来我往的游戏,而他是唯一的主角。”特瑞萨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眼睁睁地看着安伦杀了麦金尼斯和手下,就像在伦敦看音乐剧一样。然后乌鸦打电话告诉我说,安伦·哈特利身手相当好,完全胜任做我的保镖,这样他就能随心所欲去替我做事了。我居然会鬼迷心窍地答应他,同意把安伦捞出来;我决定把这个该死的小魔鬼放出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其实在此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乌鸦盯上麦金尼斯、麦克凯伦参议员的事情?”
“知道一点,乌鸦一举一动我都清楚,但我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如果乌鸦能活着回来,哪怕他碎成了八瓣,我也会把他拼在一起送上军事法庭的。”
“得了吧,我亲爱的,你才舍不得那只小乌鸦呢。”
“就跟你对我的秘书抛媚眼一样吗?”
“你真是暴殄天物。我觉得保罗越来越帅了,而且他的身高比较衬我,不是吗?”
“如果不是打不过你,我就一定要揍你一顿。”
杨放声大笑,肆无忌惮。随即,她问道:“显然你希望我对上面说第一个解释,对吧?”
“随便你。反正乌鸦在圈子里面早就坐实变态的称号了,我想他根本不在乎再多一盆脏水。”
“我好奇的关键点就在那个富商身上。他是个在战斗方面毫无特长的人,他敲计算器的技巧应该好过他拿猎枪去砰砰砰。为什么会是他去银瀑?”杨一针见血地问到了最矛盾、最解释不通的地方上。
“乌鸦给了我一个不太好的解释,你姑且一听。”特瑞萨立刻回答道:“他怀疑麦金尼斯要准备晋升了。”
“所以即便是这种跟他八竿子打不到的任务,麦金尼斯也要插一手?”
“这个解释不太好,但是完全合理。考虑到黄印兄弟会已经在北美被我们杀得就剩下一口气了,他们不可能有太多任务让麦金尼斯这样野心勃勃的家伙去完成。可能调查银瀑就是最近他们能发布的少数任务之一。”
“这倒是挺合理的。”杨点了点头:“听说乌鸦失踪了?”
“和一个FBI一起失踪的。”
“你就不担心他?”杨打趣道。
“担心他?那还不如担心布什总统明天会不会尿裤子。放心,他肯定能活着回来。如果是伊塔库亚神降,乌鸦大概当场就交代了。这次不是,我很确定不是,不知道是谁驱使动了那些诺佛克和伊塔库亚的诡异力量。至于是谁,我们早晚会知道,我们也必将知道。”
“哇哦,亲爱的,我快要爱上你了。”杨很夸张地说道,耳环随着她秀发而轻轻摆动,平添了一份魅惑的妖娆。
“行了,别跟我这儿扯淡了。叫上保罗,我们三个人找地方喝杯下午茶。”
“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士。”
恩佐如约释放了LT,但是LT不能离开波特兰,至少是得做到随传随到。恩佐目送LT蹒跚地离开联邦大楼之后,在螳螂和云雀的陪伴下向戴夫告别,坐上自己的车子之后才给狐猴打了一个电话:“你们现在哪个位置?”
“老板安排的车子刚刚到。”
“你们按照原定计划立刻撤离。”恩佐毫不犹豫,“你们下一个预定落脚地点在新墨西哥。白狼要需要进一步消毒。”
“明白。”
“告诉白狼,抓紧时间恢复。乌鸦可能需要他帮忙。你们路上给白狼抓紧时间补课,事情随时可能超出我们的控制范畴。”
“肉丸,你是不是有新消息了?”
“你还不该知道这些。执行命令。”
“明白。”狐猴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跟着乌鸦上了车。来接她和安伦的是她曾经的老搭档,代号“瓢虫”的情报组资深探员。瓢虫是一位黑人女性,身高五尺五寸,面容轮廓柔和,现在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妆容精致,看起来非常漂亮,像一个好莱坞影星多过像出生入死的联邦探员,可不知道为何,很快就会忘记她具体长什么样子。瓢虫的手也很漂亮,修长饱满,不像那些瘦骨嶙峋的人,她的手背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指骨和静脉,像吹弹可破的精美瓷器。安伦在此期间一言不发,让他干嘛就干嘛,直到被送上了车,在担架上躺好,狐猴才说道:“肉丸说我们下一站是新墨西哥。”
瓢虫打量了白狼几眼,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收到的命令也是如此。总部需要时间给新人消消毒。”
“什么意思?”安伦问道。
“你需要新的身份,新的外貌,新的装备,新的一切。你需要学习一些东西,忘记过去的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洗脑,毫无意义。我们需要你发自内心地认清……这个世界的现实。”
“经过这次事情之后,我觉得我已经很能认清这些事情了。”
“还差那么一点,白狼。”瓢虫看着车外的风景,声音有些飘忽:“我可以跟你说说乌鸦这个人。他是我的老师。”
“那未免也太年轻了吧?我是说乌鸦做你的老师。”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NSAA的正式历史也才八年而已。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我的老师,我们的老师。”瓢虫笑了笑:“别那么紧张,你是乌鸦点名要的人,我至少可以相信你,一部分。”
狐猴环抱双臂,靠在车厢壁上,似乎也有些出神。
“NSAA创建于1995年3月,是美国政府和当时还叫欧共体一起创建的,在美国的部分叫NSAA,在欧洲英文名字叫ESA,欧洲非自然事件协会(European Supernatural Association),法语是ASE,也就是Association Surnaturelle Européenne,德语是EUV,Europäische Übernatürliche Vereinigung。这些你得知道,至少心里有数,免得将来不知道欧洲那些联络官在谈什么。
“我们这个部门的任务就是发现、监督、防范、以及阻止某些超自然力量及其附庸对这个世界的祸害。我们在协约中的全部国家都享有极大的权限,包括进出他国国境、用任何合法或不合法的方式监听监视有必要的人、在某些略微出格的范围内进行一些实验、以及最重要的,我们有杀人权。”
“超自然力量版的詹姆斯·邦德?”
“嗯,你可以这么认定。这么说起来,狐猴,老板那就是M女士喽?”
“恩佐是007,那你就是伊芙·钱潘妮(Eve Moneypenny)。”狐猴总算有了点谈兴:“喂,瓢虫,肉丸说白狼需要补课,可我得知道具体能说到哪个阶段。”
“就你所知的,都可以跟白狼说一说。我们的旅程很长,为了节省时间起见,现在给他补补课也不错。”
狐猴点点头,然后用很认真的态度说道:“白狼,我是行动组的,我们的组长就是肉丸。这次是他亲自主持了你的葬礼,把你烧成了灰,然后放进灵骨塔里面。你目前只需要知道肉丸人如其名,是个意大利人,如假包换的天主教徒,而且他是我们当中最能打的一个。”
“我呢,我的代号就是瓢虫。情报组的。对了,你需要知道一件事,所有情报组的人员代号都是昆虫,而行动组的代号都是动物,你毫无疑问也会是行动组的,所以乌鸦默认了你的代号。”
“如果调岗的话,你的代号就必须换新的。”狐猴看着高速两边逐渐消失的城市天际线:“唯一的例外就是乌鸦。”
“我能感受得到,所有人对于乌鸦的感受都很复杂。”
“主要是因为他的资历太老,而且嘴太贱。”瓢虫哈哈大笑:“没错,这家伙一手组建了四个小组,情报组、行动组、财务组、以及总务组。”
“嚯,听起来他几乎一人就包揽了整个部门的组建。”
“人事不归他管,可老板给了他建议权。对外沟通也不归他管。”
“很明智的决定。”安伦面无表情地说道:“今天上午九点让他负责对外沟通,明天凌晨一点总部就会挨一颗温压弹。”
“老板也很清楚这一点。”狐猴很赞同地点点头:“后勤、人事、外交、还有哪个组跟乌鸦无关?”
“研发。那家伙读书一般,蛋头们很讨厌他。”
“听起来湿活儿部门都是乌鸦组建的?”
“虽然不想承认,就是这样。”瓢虫说道:“乌鸦是美国公民,二代移民,当了几年海陆,然后在官方记录上就消失了两年,他再出现就是参与了沙漠风暴行动,之后官运亨通。93年上头决定和欧洲人联手组建NSAA的时候,乌鸦被调进来,94年一整年他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之后,准备离开NSAA的构建小组,哼,谁知道,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来了。”
“没错。”狐猴幸灾乐祸地说道:“老板来了,乌鸦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失守了,坚决要求留下来,就为了能和老板长相厮守。”
“我去,还有这种桥段么?”安伦也没想到。“可貌似你们随便哪个人对乌鸦也没保持足够的尊重。”
“乌鸦不是那种很装的人,算是干湿活儿的人当中的奇葩。”瓢虫淡淡地说道:“他说话非常刻薄、非常贱,也不介意别人开他的玩笑,所以他朋友挺多的。”
“看得出来,如果把那些分不清楚敌友的都算作是他朋友的话。”安伦笑了笑:“乌鸦好像没在管什么小组。”
“上头严禁他做管理职务,不是因为他嘴贱,而是不能让他在部门当中的影响力再扩大了。所以老板让他自由行动,随插即用,但他经常性地作为老板身边最后一道墙出现。”
“我大概有点猜出来,这家伙之前跟我说‘保护工作’是什么意思了。”安伦若有所思地摸着上唇,好像他现在还留着胡子一样:“他想单飞。”
“谁知道呢?没人能猜得出来乌鸦的真实想法。他撒谎就像喝水喘气一样自然而然,仿佛他身体之内百分之七十组成部分就是谎言。”
“出乎意料的是,他很靠得住。必要的时候。”狐猴有些严肃起来:“行动组的所有人对此都没有疑问。”
“说说我们要面临的威胁好了。”安伦试图接管话题:“狐猴,不如就从那张图案说起好了。”
“你是说黄印吗?”狐猴高大的身子往角落里面凑了一下:“那是我们的敌人之一。瓢虫,这方面具体情况就靠你了。”
“说这些之前,白狼,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洗耳恭听。”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第六章 我能相信你吗?
我很确定,这个世界上有神。未必像《圣经》当中叙述的那样的人格神,但,真的有神。
因为,我曾经亲眼见到过神。
差点因此疯掉。
神没有对我说,Kill me a son,祂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甚至于我怀疑祂是否在意角落当中有一条生命在注视着祂。
这次,走进来的不是神,是人。
一个和我,和艾比一样的人类,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
用一颗、也许两颗子弹就能轻松了结掉的,脆弱的,人。
他穿着一身暗黄色混合着血红色的带帽长袍,将上半张脸都遮盖在帽子里面,浓厚的阴影覆盖了他下半张脸。他赤手空拳地走了进来。那一袭长袍肮脏而褴褛,边缘上开线起毛,到处都是污渍,闻得到油腻的、刺鼻的气味。或许上面还染着血迹,我是这样猜测的。
黄袍人站在我们两人的面前,仿佛被荷枪实弹的保镖严密地保护着一样,就那么坦然地站在那里;如果我掏枪出来,一定能打中他的身躯。
我并没有这样做,而艾比也在看了我一眼之后,放弃了这样做的冲动。
正如我想过的那样,对一群将死之人,宽容一些又何妨?
我们彼此一定都是做如是之想。
“很高兴见到你,乌鸦先生,还有这位……女士。看得出来,女士,你并不是NSAA的成员。”
艾比防弹衣胸口和背后上都印有鲜黄色的大字,FBI。
“为何不介绍一下自己呢?这样才方便称呼嘛,将来给你发悬赏的时候也不至于写个‘未知’。”
“乌鸦先生,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么就叫我神仆好了。”
“啧啧啧,尚未晋升的你用这两个字,不觉得僭越了吗?我还是称呼你兄弟会会长比较准确吧?”
“随便你。”会长并不纠结于称呼,我和他都试图在抢夺对话的主导权。“你们想离开。”
“对,顺便最好还能把你一起打包带走。这样可以省下很多事。”
“如你所知的那样,这条性命并不是什么不可舍弃之物。”
“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对神降念念不忘吗?”我叹了一口气:“我都开始厌倦总是这样阻止你们了,就没有什么新鲜一点的套路吗?”
“吾辈只听从神的教诲。”会长用严肃的语气来回应我轻佻的言辞:“神必将降临。”
“我没死之前,别做梦了。”我有点想靠在艾比身上,但是我阻止自己这样想:“兄弟会两年之内重新开张,可喜可贺。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神降那套说辞,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搭上麦克凯伦参议员的?”
“神无所不能。”
“打住吧。”我忍不住用手扶着后腰:“咱们就不说那些你觉得亵渎的话了。我能盯上麦金尼斯,就说明麦克凯伦也跑不了,顺藤摸瓜可能还能牵出更多与你们有关联的高层,所以你的答案并不是必须的。会长啊会长,你们可能人手不足,也有可能是智商不足,你们没法控制每一个步骤,所以一定会有漏洞,不是在这里就会在那里。你们所谓的天衣无缝在刹那之间就会变得千疮百孔,然后被NSAA盯上。接下来就是我们再打一场,要么你们能顺利召唤出伊塔库亚,我们两败俱伤,要么就是你们失败,我们胜利。而你,”我指了指会长:“终究是活不成的,死在我们手里可能还舒服一点,如果伊塔库亚神降在你身上,下场会是什么样,你比我更清楚。”
“你,在我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乌鸦先生,正如我说的那样,性命是可以舍弃的,只要主能降临于世。”
“我和艾比就是这次的祭品吗?”
“不,你误会了,你们两人的血都太脏了,无法取悦神。”
“哦,这么说,还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我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抓我来,总有些目的吧,死人会长?”
“那封入会信。交出来,你们就可以离开。”
“你觉得我有可能随身带着么?”
“看来是不在你身边了。那么,你们两个人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待外界完成降临的仪式。”
“我赌一块钱,你完成不了。”
“我们走着瞧吧。”会长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很潇洒的背影给我们,仿佛完全不在乎我们的存在。
“乌鸦,那封信有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真的不清楚。我认得黄印,但是信里面是什么内容,我不可能知道。如果要猜,应该是入会邀请。真正的秘密或是关键,怎么可能让那样一个小人物随身携带?”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家伙看起来很重视那封信?”艾比有些疑惑地指出这里面的矛盾之处。
“好问题。你必须得明白一件事,黄印那个东西,并不是某个人一拍脑门就能想出来的。它确实具备一些神力,或者说,是信仰的力量。”
“你是说,那封信本身无所谓,但是信封上的黄印很重要?那么诺佛克为什么不顺带拿走那封信呢?”
“那些粗糙的蛮子做不到,就这样。”我叹了一口气,要解释起来真的好麻烦啊,那句说一个真相就要用更多真相来解释,还真不是我在开玩笑。“诺佛克是不听任何人类的命令的,他们之所以会袭击我们并撤退,只有唯一的解释,他们领受了神谕。而现在局势很清楚,兄弟会重新开张之后就立刻用人祭沟通了伊塔库亚,而伊塔库亚给予了回应。会长,也许是兄弟会里面哪个资深的神棍领受了神谕和一点点的神力,诺佛克也按照神谕抓了我们,回到伊塔库亚的领域当中。”
“怪风雪就是这么来的?”
“是,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可为什么是我?”艾比很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LT呢?”
“诺佛克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全都抓了。至于LT,他也许就在这里,也许根本没有被带进来。”
“好吧,乌鸦,现在说说麦克凯伦。”
“很简单,为了胜选,政客们什么荒唐的事情都愿意干,就这样。”
“就这么……简单?”
“你觉得会有多复杂?”我嘲笑艾比:“没那么多阴谋论。以小布什总统的智商,你把他扔进一个只有三棵树的‘林子’里面他都未必能找到出路回家,他能有什么阴谋?也别说什么深层政府,FBI、CIA,包括我们,大概都是所谓深层政府的一部分——可是就你所知的FBI的水准,够得上去策划长达几十年上百年的阴谋吗?”
艾比应声摇了摇头。
“富商要挣钱,挣大钱;官僚要扩权,贪得无厌。他们都是最短视的一群人。网上说比尔盖茨通过做慈善给非洲人打疫苗是控制全球人口,这跟他的根本目标不同,他是商人,他要挣钱,越多的人受过教育用微软的视窗系统,他就能挣到更多的钱。他为什么要控制全球的人口?索罗斯也如此。他为什么操纵世界?糟老头子已经无法驾驭他现有的东西了——1997之后他在香港就栽了大跟头。
“只有疯子,黄印兄弟会或是深潜者联盟那样的疯子们才会天天想着神降的事情,他们不在乎这个破地球会变成什么样。政客和商人们才是这些人的天敌,他们要钱要权力,就是不想让这个世界毁灭。他们是最贪婪的人群,所以他们的弱点也很明显。疯子们只要偶尔不太疯,就能发现这些弱点,进而利用这些弱点。麦克凯伦就是一个最近的例子。”
“具体说说。”
“具体内容不能说,艾比,我不能说。我只告诉你起因和结论。起因是麦克凯伦想赶走特瑞萨,换他看中的一个人来主持NSAA,所以他想在众议院的预算委员会里找各种借口,削减我们的预算。”
“百分之百的逆鳞啊。换了是CIA,估计直接就要干掉这家伙了。”艾比讽刺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这家伙真的不聪明。”我也笑了:“特瑞萨很不爽,我就去稍微查了一下这家伙的底子。虽然我对IRS没任何好感也不擅长报税的事情,但我很确定一件事,如果一个资深参议员底子干净到IRS都查不到问题的话,那他一定有问题。谢天谢地,我花了几天就找到了蛛丝马迹,跟他的小弟麦金尼斯有关系。具体不能说,但是你可以自己脑补我的英雄事迹。”
“所以你插手银瀑的事情,并不全然是为了安伦?”
“安伦没干掉麦金尼斯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美国英雄。”我叹了一口气:“事情就是这么巧合。黄印兄弟会蛊惑麦克凯伦,保证他能胜选,当然要付出代价;代价的桥梁就是麦克凯伦的小弟麦金尼斯,然后麦金尼斯莫名其妙地被安伦干掉。鉴于黄印兄弟会的仇人遍天下,我也得弄清楚安伦的底细。偏偏,安伦家里有黄印的气息,我觉得事情就有点大条了。”
艾比眯着眼睛想了一阵:“安伦家里的那个所谓气息,你确定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在他家吃了一顿晚饭而已,没那么快。后来事情发展得太快,我也没机会再去调查。不过我不是跟艾琳说过,要安排人去帮她搬家吗?”
“原来如此。”艾比恍然大悟:“你打算趁机逐一排查。”
“也有风险,我不知道那气息的来源,也许沾染气息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也说不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艾琳母女两人大概率与兄弟会无关。不管怎么样,部里面会继续对她们保持关注的,直到彻底确定无关为止。”
“你很难得说了这么多真话啊。”艾比继续讽刺我。
“我现在的猜测是,安伦之前杀了两组人当中,应该就有兄弟会的人,也许两个都是。麦金尼斯就是奉兄弟会之命来调查此事的,结果还是死在安伦手里。这至少能解释为什么安伦家里会有那些怪气息,钱,饰物,或者一些小东西,谁知道呢?行啦,基本上能跟你说的我都说了。”
“我再从头捋一遍啊。”艾比认真想了一阵:“基本上这事有两条主要轨迹,都跟黄印兄弟会有关。”
我点点头。
“第一,兄弟会找到麦克凯伦勾搭上,你在特瑞萨授意之后开始秘密调查参议员,然后发现了麦金尼斯,进而看到麦金尼斯死于安伦手里。你有所担心,就顺便调查一下安伦,看能不能捞他出来?”
“基本没错。”
“第二,你猜测麦金尼斯是奉兄弟会之命去银瀑调查他们的人失踪的事情,安伦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发疯的时候恰好杀了兄弟会的人。这两条线就这么串起来了,都是巧合。”
“对于安伦来说是巧合,对于我来说,不算特别巧合,毕竟一开始我就调查参议员了。”我稍微纠正了一下艾比的说法,她的逻辑还是很清楚的。
“这就说得通了,唔,我基本上可以相信你了。”
“感谢你的信任啊,妹妹。”我揉了揉后腰:“行了,咱们之间的梁子既然都说开了,是不是应该动身了?”
“你觉得会长不会派人在外头盯着我们?”
“你先看看四周,好吗?”
“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地方?”
“洞穴,很明显。”
“一个没有任何光源,却彼此都能看得清楚的洞穴?”
“我……”艾比骂了一句脏话。
“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是怎么进的FBI。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降低智商啊?戴夫跟我打交道的时候,挺聪明的啊?”
“滚蛋。”艾比笑骂了一句,旋即又忧心忡忡起来:“我们在幻境当中?”
“准确说,是伊塔库亚的领域。不是幻境,所有你感受到的外界环境,都是你内心所思所想的体现。”
“等等,岂不是说,你也是我内心的体现?”
“不,我就是嘴贱贱的乌鸦,这一点是伊塔库亚无法改变的。你现在随便想象一个会伤害到你的环境,别告诉我,就在心里想,努力想。”
艾比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猛然往后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用力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阵,她才睁开眼睛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领域了。”我平静地回答:“要想离开这个领域至少要两个人,但是也不能过多人。”
“什么意思?”
“伊塔库亚是神仆,而非神。他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又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摆脱黄衣之王而单独晋升为神。他在现世投射的神力是有限的,是有缺陷的。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你的意思是,只要超越他神力的边界之后,我们就可以摆脱了?”
“很接近,但错了。伊塔库亚的神力领域更类似于是一个反映内心想法的魔法,他并不是直接伤害你,而是你内心的想法、矛盾、以及疯狂,这些东西会通过他的魔法来伤害你。”
“我在听。”
“你最初的感受是,山洞,对吧?”
“对。”
“但是里面没有光源。”
“对。”
“如果你当时想到的是火呢?大火呢?然后你就会被烧死。至少你的死法在我眼中就是你身上毫无道理地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就算有水也无法扑灭你身上的火,然后你被烧成黑炭。就这样。”
“心想事成?”
“好的不灵坏的灵。如果你想的是一大群英俊帅哥赤身裸体地围着你讨好你,放心,办不到。”
“你他妈的肯定想过类似的东西。”艾比咬牙切齿。
“是啊。我当时想的就是,反正都是要死,不如爽死。结果呢,根本不让我爽。”我哈哈大笑,“破局的方式其实就在里面,如果你能想出一个充满艰难曲折的局面,而我恰恰又能明白你所思所想,还能破局,那么这个领域就被破解了。大概吧,就类似于一场比谁先崩溃的游戏,如果我们思路够疯狂,满足了脱出领域的条件,那咱们就成功了。”
“也就是说,我假设洞口外面有只老虎,你还能知道我认为有老虎,你就能看见那只老虎?”
“没那么玄。不管光源、火、还是老虎,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如果我们同时想到老虎,我看到的老虎和你看到的老虎肯定不一样。你刚刚准备离开的山洞,对于我来说,什么都没有看见,我看到的是FBI的审讯室,同样的你也不知道我感觉自己出于审讯室。”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们的思维几乎是不受控的。你知道吗,智慧对于生物演化来说,不是一个必须的选项。水熊虫可以在宇宙当中毫无保护地存活数十个小时,而具备智慧的我们则只能存活几分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智慧毫无必要,本能和疯狂才是这个宇宙的本底色彩。”
“我没弄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你心里会同时想到很多样的事情,没有光源的山洞,温暖贴心的乌鸦,杀了你导师的另外一只乌鸦,汉堡包?薯条?一件很漂亮却没有买下来的小洋装?”我慢慢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的思维专注在语言上:“一刹那之间,你就可能想到这么多东西,无意识地想到,你只能控制其中几个甚至是只有一个。”
“至少不会是温暖贴心的乌鸦,你个混蛋。”
“随便,随便,领会精神。我见到的领域和你见到的领域是不同的,但是我们在此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是不受干扰的。”
“我需要做的是冥思吗?放空思维?”
“那样咱们都出不去。”我吸了一口气:“还记得我醒过来就问你,我能相信你吗?”
“记得。”
“破局关键就在这里,我们要尽量思维一致。比如说,你想一个山洞,我也必须想到是山洞,可能山洞里面的细节不一样,那并不重要,但起码都要是山洞。”
“然后呢?”
“我们一起想,山洞外面有老虎。”
“我决定开枪。”
“可以。我们的念头是决定开枪,接下来我们两个人的念头就会决定你这枪有没有对老虎造成致命伤。如果你的念头和我又不一致,或是害怕没击中,老虎就会活蹦乱跳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如果你立刻想到老虎会给你一爪子,咱俩思维不一致,你想的就会成真,身上挨老虎一巴掌。”
“真实伤害。”
“对,真实伤害。你想的是可能是一只大老虎,公老虎,我想的是母老虎、小老虎,但总之都是老虎。大方向很重要,细节可以忽略,可咱俩大方向不一致就倒霉了。”
“但似乎想法不会在瞬间实现。你刚刚让我尝试去思索一个有危险的环境,我想了有一阵时间,睁开眼睛才成真的。”
“对,念力就是这样,非常唯心。意志越强、越坚定、越容易催眠自己的人,在这个环境下如果一旦失控,就死得越快。你刚刚思考的第二个危险环境,是对我说的还不太理解、不太相信,所以需要一阵时间才能实现,但终究还是会出现。”
“我闭上眼睛就没事了?”
“你躲避危险的念头非常强烈而已。”我嘘出一口长气:“单人就是这样,你一旦想躲避,你就无法维持最初的计划,哪怕是你决定开枪打老虎,但你潜意识里面还会想躲,也会出现意识的背离,始终就无法冲破领域的藩篱。这就意味着,如果信念太弱,就会杂念丛生,无法冲破领域”
“所以人多也不行。”
“对,人一多,杂念还是无法控制。”
“两个人恰恰好?”
“我听说有人在三人情况下逃出来过,但是单枪匹马逃出来的一个都没有。两个人,有一定的信念,也能做到彼此心领神会,这样才有可能离开。”
“那会长为什么不当场杀了我或是你?就剩下一个人,我们就无法逃出了。”
“很简单,他如果对我们任何一人有杀意,或是我对他有杀意,我们就要接受领域和念头的判定。而被杀的那个人对于求生意志将是无比强大,除非会长是念力高手,否则求生意念一定会判定成功,反而导致杀不了人。”
“所以那个时候你用眼神告诉我不要动念去杀会长。”
“是啊,就是这样。”
“需要多少判定才能离开领域?”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如果特别强烈的话,也许一次就突破了,也许要很多很多次。”
“听起来真是绝望啊……”
“如果你想到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就更绝望了。”我笑了笑,“幸好,我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和策划,训练咱们两个人的念力,需要尽可能的同步,而且在极短时间之内彼此心领神会想到一处去,然后实现念头。”
“感觉起来非常微妙啊。”艾比嘟嘟囔囔地抱怨:“也许情侣之间会容易过关?”
“未必。死在领域里面的探员说起来也有十几个了,逃出来的也差不多有这么多。主要人际关系都有,没谁能保证特定的关系就能一定能逃出来。”
“话说你不是第一次被陷进来了?”
“这是第二次。”
“上次和你一起被陷进来的人是谁?”
“你肯定不认识啊。”
“同事?还是好友?还是对你朝思暮想的人?”
“近乎于陌生人。”我很老实地说道:“欧洲ESA的一个小队,四个人,中了埋伏死了两个,我和另外两个人被兄弟会的疯子们献祭进来。一个人崩溃了,开枪自杀死掉了,别这么看着我,NSAA里面常有的事。另外一个家伙是个疯子,那种类似于沉默羔羊里面的清醒的疯子,我们摸出来一些门路,他为主,我为辅,失败了好几次,我们都差点死过。到底最后还是跑出来了。”
有一句话我没对她说出来,我现在真的希望是乌鸦安伦这个疯子在我身边,因为我们是他妈的同一类人。
艾比?她还是个好孩子。
“开始策划吧,艾比,要么在食物和水耗尽之前冲出去,要么就死在这个领域里面,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七章 反击
敌人是谁?以及,敌人在哪里?
这两点在战场上至关重要,比作战目的重要,比敌人有什么装备重要,比我军的撤离点重要。如果弄不清楚这两点,在顶着炮火完成作战目的并顺利撤退之前,九成九的士兵会变成尸体。
当“白狼”安伦再次感受到硝烟味道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起来这一切。他跌下担架,但还记得把打算往车窗外张望的狐猴一把按倒在车地板上,他巨大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力量沛然莫之能御。安伦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又一脚踹倒了瓢虫:“抱头!”
车子好像被巨人抛起又接住一样,在空中打着滚,重重地砸在路基下的荒漠当中。
狐猴给安伦当了一次肉垫,这十分有助于安伦尚未痊愈的伤势;他看到瓢虫还试图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低声吼道:“趴下趴下趴下!”
瓢虫下意识地执行命令,这确实救了她一命。从前挡风玻璃扫进来的7.62mm子弹几乎是贴着她后背掠过,然后穿过后车门飞出去,把车门打得破破烂烂。
安伦仔细听着外面的射击声音,一动不敢动。幸好狐猴和瓢虫都是见过世面的,尤其是狐猴,等枪声稍微停歇,她立刻抽出一只手,将安伦从她身上扒拉下来,顺便塞给他一柄格洛克17手枪,“凑合用。”
“谢啦。”安伦熟练地打开保险,拉动一下滑套,“三把M60机枪,这次的火力够横。”
瓢虫看了一眼侧翻的车厢,低声说道:“现在我头顶上方有两把霰弹枪和五十发子弹,还有两件防弹衣,NIJ RF2。”
“别拿,别想。”安伦声音变得冷冰冰,但是他浑身燥热,从头发到脚跟,都感到非常兴奋,“把对方当成是最职业的士兵,否则死的一定是你。”
“三把M60,说明至少还有三把M16A4。”狐猴补充。
“刚刚炸飞车子的是地雷还是火箭弹?”安伦问道。
“IED。那俩种东西在美国本土基本不可能弄到手。”瓢虫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前头车也倒了。”
“咱们的司机还活着么?”
“还活着,不过估计……我帮不上什么忙了。”一个男中音在前面驾驶室里面说道:“腿断了,完全丧失移动能力。”
“那你就耐心等着,伏低身体,别让流弹扫到你,蜻蜓。”狐猴知道现在根本不是检查蜻蜓伤势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吗?”
“四辆全尺寸皮卡,车厢里面应该还藏着人。”
“往多了估计,那就是二十人。”狐猴显得很冷静:“白狼,你能做什么?”
“给我把刀,我去吸引他们的火力。”
“面对三挺机枪,你疯了?”
“相信我。”安伦很平静地说道。三挺机枪,听起来确实挺吓人的,不过,他曾经从整整一个排的火力包围圈当中逃出来过,几乎毫发无伤,还捎带手打伤了一个敌人。
“喏,我的随身刀,给你。”蜻蜓从通气窗那边丢进来一把连鞘的卡巴1219,皮质的套子磨损非常严重,现在上面还染着血。
“白狼,你想怎么做?”
“随机应变。”安伦收起刀,从瓢虫身上爬向车尾,然后仰面朝天躺下,一脚踹开车门,蜷身滚出车外,掏出手枪从侧面冲车头方向开了四枪。他忍着腹部隐约的痛楚,立刻反向往车轮方向迅速匍匐移动。车顶一侧对着路基,车轮对着旷野,驾驶舱面对的方向有皮卡,机枪就是从那边打过来的。前面的车也翻了,四轮朝天,斜翻,后车门没打开。安伦扫视一圈,周围有几块勉强能藏身的石头,但都不够好,敌人稍微移动一下角度,立刻就会暴露。基本上,没有很好的隐蔽物。
安伦半趴着往车头移动,发动机可以抵挡突击步枪子弹射击,机枪子弹顶多几发就不行了。对面开始零零散散地射击,都是M16A4的射击声,三发点射,见鬼,老兵。安伦立刻判断出来,火力彻底被压住了,就算加上两把霰弹枪也没啥改观,但总好过没有,他这样想道。安伦随手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头,用力拍了一下仰面朝天的副驾车门,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Frag out!”随即他把手中的石头之一高高掷向省道另外一侧。
对面的枪声立刻停顿了。
安伦竭尽全力从藏身的后车冲到前车位置,然后用最漂亮的滑垒动作飞扑到前车阴影之内——这辆车是四轮朝天翻倒的,所以在机枪火力威胁之下,几乎没有任何掩蔽能力可言。安伦拍了一下车厢,然后快速爬到车头往里看。司机已经毙命——血和脑浆混合成诡异的粉红色,他身边还有一把上膛的MP5和一个额外的弹匣,落在挡风玻璃上。安伦侧身掏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携行带套在自己胸口,然后快速向后匍匐倒退,藏进一块石头的阴影里面。
他尽量把胸膛中的空气都吐出来,然后缓慢地用腹部吸气。大约五秒之后,他开始平静下来,视线不再因为陡然的剧烈活动而发虚。安伦眯起眼睛,从石头两侧的地面处微微露出眼睛观察四英尺高的路基。对方一定会过来的,二十个人,分出四个人来,再加上四个人居中掩护,最后还有三挺机枪压阵,远中近火力配置均衡,怎么看对方都不会输。
打不赢,逃,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安伦想了一下,蜻蜓说过,对面一共四辆皮卡,只要弄到一辆皮卡就行。
对面开始行动,三个人,后面跟着两个人。看起来他们很骄傲。安伦蜷缩起来,尽量让自己藏在石头后面,身体一侧紧紧倚住石头,他从右边能看到敌人的动静。那么敌人也一定看得见我,机会只有一次。安伦侧头看了看后车那边,很安静。狐猴应该会做一些事情的。安伦用余光看到,两个穿着沙漠迷彩、无标识的战斗人员在省道上卧倒,他们的枪口肯定对着石头两侧。三个人一后两前,倒三角队形轮替掩护上前,始终没有什么破绽。
“Frag out!”
安伦从石头后面又往天上呈抛物线掷出手里仅剩的石头。
“操你妈!”三人立刻散开找掩护。
安伦站起,抽出刀来,用力射出,正中二十几英尺之外一名士兵的大腿。他立刻伏低,把MP5举过头顶,开始盲目点射。
这时从六十多英尺之外后车传来几乎同时的两下霰弹枪射击声,在省道上的两名策应士兵应声而倒。
“Frag out!”
这次是狐猴的声音。一枚黑影从后车掷向前车方向,也就是那三名士兵试图藏身的地方。
“我操!”两次被愚弄,一个脾气可能很火爆的士兵反倒站了起来,向后车打了两次点射。
机枪的射击声次第响起。
手雷凌空爆炸,破片击穿了正在射击的士兵全身上下,他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下了。仅存的士兵已经顾不得太多,他开始长点射,试图与机枪一道压制后车的霰弹枪火力。
白狼刚刚藏身的石头后面,现在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滩鲜血。
恩佐、螳螂、云雀在小银瀑西南四分之三英里外的空地上正在搜索的时候,树林里面有人对他们射击。
枪法并不高明,三个人分三个不同方向跳进林子里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很快,林子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LT开始说话:“NSAA的三位,袭击者已经被我拿下了,要死的还是要活的,你们决定。”
恩佐的声音从右侧树林传了出来:“死的。”
“如你所愿。”LT一刀刺进他脚边猎人装束的袭击者胸口。
这次恩佐的声音又换了个方位:“搜他。”
LT蹲下身,先把猎枪和子弹都丢进空地里面,也不管猎枪会不会走火。然后他右手持刀,左手在袭击者身上翻找,钱包、手机、EDC小包,逐一都丢向空地那边。
“要不要把他外套也扒下来?”
“劳驾了。”
LT一刀划破猎装外套拉链,粗鲁地把无袖外套从死者身上扯了下来,捡了一块石头包在衣服里面,也丢进空地的杂物堆里面。
“裤子呢?”
“这里还有女士,免了。”恩佐说道:“云雀,掩护我。”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施施然地从树林里面走了出来,开始快速检查枪手的遗物。最后,他拿起猎枪稍微看了一眼,“嚯,好枪啊。史密斯威森1854。”他拉动枪栓退出子弹,把枪背起来,然后把那个装满子弹的随行包掂了掂:“大约五十发。LT,我们谈谈吧。”
LT也从林子里面走了出来,双手空空,双臂微微向两侧张开,刚刚杀死一个人的猎刀就插在他右侧腰间的皮套里面。
“你跟踪我们。”
“是你需要我随叫随到的。”
“无所谓了,这次多谢了,LT。”
“这种业余货色对于你们来说,也就是多花三十秒的事情。”LT打量了一下地上的东西:“没什么收获?”
“哪里,找到不少好东西。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恩佐打量着LT,“你精力这么好,很让我意外啊。”
“我怕死啊。”LT在森林里面显得很自在,很舒服,完全没有在城市里面的局促感,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来袭击你们三个?”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LT,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原因——或者,我应该叫你一声,大衮祭司?”
LT的脸色阴沉下来:“别那么称呼我。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由不得你,印斯茅斯的人一向很执拗。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是威斯康星人,为什么会跟海边的人搅在一起?”
“旅游的原因。”LT仿佛想起来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脸色越发阴沉:“马萨诸塞并不是一个很友好的地方。”
“他们并不是很经常会接纳一个外人,尤其是让外人担任他们的祭司。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考虑回答你的。”LT在森林里面就没有了在审讯室里面畏缩的样子:“你怎么知道这个三十多年前的事情的?”
“因为诺佛克把你扔掉了,而且你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诺佛克也许很笨,但是他们对伊塔库亚极端虔诚,他们绝不介意多向神献祭一个活人。为什么是你呢,LT?为什么不是艾比盖尔、为什么不是乌鸦?”
“他妈的。”LT爆了一句粗口。
“黄印兄弟会最厌恶的气息就是来自海里的气息,一个名为大衮教所独有的气息。”恩佐看着脸色铁青的LT,“而你,一定和大衮有关。至于为什么能查到你在大衮教里面的真实职务,其实很简单,你是大衮教少数几个悬赏者之一,想不注意到你都很难。当然了,人会变老,要把现在的你和以前年轻时候的你联系起来确实有点难度,但也不是做不到。LT,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LT吐出一口长气,“既然你都知道我的职务,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大衮之间早就断绝关系了。”
“是啊,是啊。LT,你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就意味着NSAA并没有想抓你。只要你不参和那些烂事,你大可以随意。”恩佐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透明塑料密封袋,里面是一枚弹壳:“作为善意的表现,让我再告诉你另外一件导致你暴露的事情,就是你当时跟我说两声枪响。”他举起手中密封袋,那是一枚黄澄澄、细长的弹壳,和常见的短粗模样的手枪弹有明显的不同。
“乌鸦用的是格洛克17手枪,用的是九毫米手枪弹。而我之前在石头缝里面找到的这个弹壳,则是.357 麦格农手枪弹的弹壳。FBI的制式配枪也是格洛克,我问过戴夫,艾比喜欢用大号手枪,她用的是一把老式的柯尔特1911,用的是.45ACP手枪弹。都跟这个不一样。”恩佐摇晃了一下手里的袋子,然后收好,“说清楚吧,当时你想射谁?”
“如果我告诉你那和我无关呢?”
“我不信,一点都不信。我知道你有一把史密斯威森627左轮枪,LT,这样就没意思了。比起乌鸦,我更喜欢坦诚交流。”恩佐紧紧地盯着LT的身体:“我想你也该明白,尽管你长得很像The Good Old Boys的主角,但你的枪法真的不如牛仔,也不如你在密林中穿梭自如的本事。别试图以短攻长。”
LT沉默良久,终于做出了一个无声的决定,他盘膝坐了下来,不再观察恩佐。夕阳把他的影子扯得很长,融进了森林当中,毫无窒碍。
“我不知道你说的诺佛克是什么东西,但我当时就是想自救,明白吗?”
“我很高兴咱们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聊聊,LT。你以前能逃脱我们的观察名单,因为在我们成立之前你就已经隐姓埋名跑到了西部,印斯茅斯的那些家伙死守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你确实很了解他们。”
“当然了解,当这些混蛋的祭司也不是一件多愉快的事情。”LT看了恩佐一眼:“那是1969年10月的事情……”
1969年10月15日,我和几个朋友从威斯康辛的沃索(Wausau)去了华盛顿DC特区参加了那场结束越战大游行(Moratorium to End the War in Vietnam),大家很振奋,但同时也很悲观。没人相信尼克松那个家伙会在他的任期之内结束越战。本来我们几个年轻人也无所事事,我除了时不时要陪老爸去森林里面打猎之外,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我们商量好,就决定往东开到缅因州去看看。我们一路向北,先是费城,然后就是纽约,我们在纽瓦克找了一家汽车旅馆,白天去纽约市内参观博物馆、看自由女神像,晚上就凑钱去百老汇听歌剧。我们在纽约待了三天,把口袋里面最后一个铜板都花干净了,这才赶往下一站,哈特福德(Hartford)。没几个人愿意在十月底的寒风之中赤手洗车,所以我们四个年轻人很快就找到了零工,在哈特福德待了四天,也许五天,我们的工资和小费加在一起差不多凑够了一百三四十块钱,就继续向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一度梦想要考进哈佛。所以当我们抵达波士顿的时候,我兴奋极了。哈佛、麻省理工、塔夫茨、波士顿大学,人文荟萃。你明白我那时的感受吗?就好像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在他面前摆上了小山一样高的汉堡、三明治、披萨。我流连忘返,我的朋友们陪了我两天,有些不耐烦,所以我们决定暂时分开,我留在波士顿而他们继续去缅因州,最后各自回沃索,我们就这么分道扬镳了。我独自在波士顿逛了整整三天,看遍了当地大学的博物馆,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日,宛如天堂一般。我把兜里的钱花光了,在加油站找了个零工,帮人加油。
大概已经十月底了,我看到了一辆奶油黄色的跑车,科尔维特L88,我看你的神色,就猜到你一定知道这辆车。我给L88加满油,车主是个教授,花白的头发,精神矍铄,谈吐温文尔雅。他胸口别着校徽,一个我不认识的校徽,以前我从来没见过。我就好奇问了起来,教授回答我,这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Miskatonic University)的校徽,一个不太出名、但平均学术造诣相当深厚、以宗教、历史、和考古研究见长的私立大学。我羡慕极了,忽然问他,能不能载我去他的学校见识一下。我告诉他,我是从威斯康辛来的,先去参加了华盛顿DC的反战游行,然后就来波士顿圆梦。
教授很惊讶,但是很快就笑眯眯地同意了我的请求。我猜他之所以会同意我的请求,可能和我的外貌有关。那时候像我这么大的年轻人,基本上都留着过肩的长发,烫成各种各样的卷儿,留着胡须。我因为经常要进森林,长头发和胡须都是麻烦事,所以我始终留着大约两英寸的短发,不留胡子,也不穿除了牛仔裤和工装裤之外的其他时髦阔脚裤和花衬衫——总之,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来自乡下的穷小子。我对加油站的老板说明了我离职的理由,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言谈举止非常平庸的中年秃顶男人。当他听完我的离职理由之后,我能从他眼中看出一种狂热的光辉,那非常独特,也非常少见。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大声鼓励我去做我真心想做的事情。他立刻给了我非常丰渥的工资,远远超出我应得的。我知道,他大概是把自己一些当年没能完成的梦想,投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向他真诚地道谢,接受了他的慷慨,并向上帝祈祷祝这位平庸的中年男人接下来都平安顺遂。我飞奔到教授的身边,向他说明了一切,教授显得很高兴,让我上了车。我们轮流驾车飞驰在公路上,我简直要飞起来一样。
我问教授,我们现在往东北走,密大究竟在哪个城市?他回答我,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位于艾萨克斯郡(Essex County)的阿卡姆镇(Town of Arkham),大致上从波士顿向东北出发,不远就是塞勒姆市(Salem),从那里沿着1号公路继续向北,大概16英里左右就能抵达纽伯里港(Newbury Port),从那里越过梅里马克河,密大就位于河的北岸与新罕布什尔州之间的辽阔地区。其实密大与哈佛大学相距并不是很遥远,至少比耶鲁近多了。我很懊恼,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所本应闻名遐迩的私立大学。
阿卡姆镇在敦威治(Dunwich)、印斯茅斯、以及国王港(Kings Port)中间,比较靠近敦威治一些。印斯茅斯和国王港都临近大西洋沿岸,是以渔业著称的小镇。密斯卡托尼克河从同名的河谷当中穿行出来,将顿威治、阿卡姆、印斯茅斯串联起来。密大就在阿卡姆镇的外围,或者应该说,这个迷人的小镇就是围绕密大而诞生的。从阿卡姆通往密大唯一的道路借用了英格兰另外一个小镇的名字,艾尔斯伯里(Aylesbury),密大的校门与哈佛的1881届大门很相似,大门两侧是气派的红砖砌成的门柱,高约九英尺;被油漆成青铜色的雕花铁门向中央高耸,上面是密大的校徽,一本书后的双头鹰,下方铭刻着est. 1693的字样。密大的校园建筑物没有哈佛那么多,但每栋建筑物也充满了殖民地时期的建筑审美,暗绿色的常春藤静悄悄地覆盖着数英尺高的墙面,仿佛两百多年来一直如此,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学生、教授与社会的无穷故事。表面沧桑、斑驳的花岗岩与褐岩在能工巧匠的精心雕琢之下,错落地形成了密大上下两个校区。我徜徉在校区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有些恍惚,仿佛我还留在哈佛的校园当中。
带领我前来的施密特·马尔通博士(Dr Schmidt Márton Ph.D)就是1925年毕业于密大的学生留任,他就任的考古动物学(Cryptozoology)学院位于上校区(Upper Campus),我自然先跟随着他来到他的办公室,然后他找了一个他的学生,陪我走遍了整个密大。那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和我差不多大,都是1946年生人,我是九月生在威斯康辛,他是三月生在德州圣·撒巴(San Saba),他叫汤米·李·史蒂芬逊,而我全名是卢卡斯·特拉弗迦·邦汉,我们的名字和中间名缩写正好彼此掉了一个个儿。我们很快就成为了很要好的哥们儿。
说实话,TL还挺羡慕我已经跑遍了小半个美国,他说他也想去华盛顿特区见识一下反战大游行的样子,而且他听说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也去了。我说你朋友肯定弄错了,他们两口子根本没去,他们第二次在床上抗议越战是在加拿大蒙特利尔。总之,我们聊得很投契。我们都不喜欢共产主义,也同样都不喜欢资本主义,我们都坚信必然还有第三条出路,一条充满了和平、爱、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路。在音乐方面,TL喜欢英伦范的披头四,而我更痴迷猫王和鲍勃迪伦。《答案在风中飘》,还有比这个更切合我的迷茫与理想的歌吗?
我真的很喜欢新英格兰的调调儿,比起中部地区一望无垠的大平原、呼啸作响的凛冽风声、还有道路旁边低矮而庸俗的商店,日复一日的麻木生活,我真的宁愿死在这里。大学校园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善与恶都挺纯粹的,虽然这里也会偶尔讨论一些有关于越战和冷战的事情,但并不是主流。密大的师生们仍旧醉心于他们的历史研究课程,只有法律学院的学生才比较热衷讨论外界的变动,并因此忧心忡忡。
TL和我花了几天时间走遍了密大和附近的城镇,包括印斯茅斯和敦威治。我对十月底大西洋黑绿色的海洋深感震撼,巨大的、卷着灰白色泡沫的海浪带着无穷的力量,尖锐呼啸着、扑向印斯茅斯的港口前的堤岸;灯塔在浪涛退却之后仍然耸立,巍然不动。那是非常容易令人感到渺小的情景,在自然伟大的力量之下,人类联合起来抗衡着这一切。一时之间,我甚至分不清心里究竟是在感慨人类的徒劳还是我们的伟大。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我写了一封信寄回威斯康辛的家,我告诉老爸,我准备在密大多待一个月,也许待到圣诞节前才会设法搭便车回家。TL和宿管说好,我可以和他住在同一间宿舍里面,不过我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饭的问题。阿卡姆小镇上的工作机会很少,反倒是印斯茅斯那边经常招工——我的意思是,他们出海捕鱼始终缺少人手,特别年底又是传统捕捞螯龙虾的季节,每条船上都缺少精壮利落的小伙子。印斯茅斯并不是那种特别败落的海边渔村小镇,相反的,印斯茅斯始建于 1643 年,在美国独立战争之前以造船业闻名。1812 年战争之后,印斯茅斯作为海军枢纽的地位达到顶峰,当时许多私掠船船员丧生。因此,航运家族和当地工厂的贸易都出现了下滑。美国内战结束后,最后一批大型船只停止停靠在该港口。这里一度成为工业中心,但到了 20 世纪 20 年代,只有马什(Marsh)家族拥有的炼油公司和金矿厂仍在运营。出海的船只大多是艾略特家族的,他们对于工资也很慷慨,慷慨到我都有点想在此安家落户靠打鱼为生了。我随便选了一艘船跟他们出海。这次出海为期一周到两周,TL亲自开车送我到码头,祝我出海渔获丰富,他还说很期待听我跟他讲讲海上的所见所闻——这个旱鸭子。
噩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